第36章

LOTUS的表演在压轴,也就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我知道塞林格一定会抓紧时间失踪,石头哥自然也想到了,那天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忽然喊住我。

他喊我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塞林格停下来,问他:“干嘛?”

“我找他有点事,你走你的!”石头哥冲他摆摆手。

塞林格站着没动。

我也猜到石头哥想找我说什么了:“没事林赛哥,你先回去吧!”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塞林格走了,石头哥还冲他走的方向嗤了一声:“严防死守,一看就有鬼!”回头就对我说,“迟南,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吧,就剩最后一天了,这次你可一定得看紧他,要是再走丢了闹出什么麻烦,别说我,许章都不会放过你!”

我只好先给保证,石头哥听完才放过我,走出门又停下来,我担心他要让我举手起誓,还好没有,他看了我一眼,又叮嘱了我一遍,这次终于是走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根本就睡不着,我知道塞林格如果要失踪,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我翻身朝着房门的方向,五点半的时候,过道的灯亮了,门缝下透出一抹暖黄的光,竖起右耳勉强能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打扫客房的服务生,推车的影子从门外慢腾腾地滑过。我盯着门缝出了一会儿神,这时门缝下又透过来一道影子,在来到我房门前时那道影子停住了,我变得全神贯注,那人影同旅店保洁人员的影子完全不同,它一动不动,那种好似只对我存在的沉默的引力场,证明那不是别人。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早上在楼下提前等他,他要去哪儿大不了我陪他去好了,但最后还是作罢,如果他只是想找个人陪他到处走走,那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独自一人享受自由。还是别跟着他了,虽然也担心石头哥和许章哥发难,但潜意识里我相信塞林格一定会按时回来,他不会丢下我这个迷弟不管的。

对吧林赛哥。

如果真的打算不顾我的死活,你也不会在我的房门前踯躅这么久了。

为了你这一刻的犹豫,我可以永远看不见你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这么想着,就痛快地翻身继续睡大头觉了,然而还是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再翻身看向房门时,人影已经不在了。

窗外开始蒙蒙亮,我就这样见证了天空亮起来的全过程。早就睡不着了,这之后就一直在窗前趴着,旅馆这边能望见远处的大海,我忽然也很想去看个日出。脑子里一个声音说着:算了,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老实在旅馆待着吧,再说对我们这种夜猫子来说,等待日出都是家常便饭了,就在窗户这儿看看得了。可另一个声音却高喊着:兄弟你醒醒,这是冲绳的日出,是海上的日出啊!你见过吗?!

“没见过。”

我一定是被塞林格传染了,二话不说换好了衣服,飞快地洗漱完,临行前给石头哥留了张纸条,塞到他房门下。上面写着我和塞林格去海边看日出了,让他不要担心。如果石头哥知道我跟着塞林格,应该也不会特别恼火了吧。

我拿上手机,保险起见装了份地图,背上背包,往日出的方向出发了。

——

路上很冷清,偶尔有晨练和骑单车的人,沿路的店铺都关着门,一家蛋糕店亮起了灯都能让我看上好一会儿。

海就像冲绳的罗马,条条大路都能抵达,感觉并没有徒步行走多久,我就站在了沙滩上。

这里离开演唱会的海洋公园很远,沙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海面一望无际,北面能望见长长的浮桥,连接到远方的离岛,从这里望过去也就火柴棍那么长,南面有一座灯塔,像一只灰色的蜡笔插在一块三角形的奶酪上。

一个人享受着整片大海,这种感觉当真是很过瘾的,眼前像加了一片蓝色的滤镜,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广袤,仿佛身后的街道行人城市都不复存在,世界回到了它诞生之时。

我找到了老板说的红色瞭望台,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比公园里的滑梯大不了多少。登上瞭望台,明明只有不到三米的高度,一瞬间却有种中二少年登顶珠峰,俯瞰着全世界的满足感。如果现在给我一面国旗,我也能很痛快地插在瞭望台上,和它合影留恋吧~

坐在瞭望台上等待日出,大约六点一刻的时候,暗蓝色的世界终于开始让步给缓缓上升的金色,实际不是金色,初生的太阳是橙色的,赤子一样人畜无害,当它从海水中浮出,第一道光芒就像电吉他拨出的金属音,再无人能挡。云层像羞赧的少女,因为这位过于英俊的太阳神,纷纷藏住了身影。白色的浪花一波波冲刷着海滩,仰起头,天空的潮水也哗哗翻涌着,一层层卷走阴翳,太阳的光最终夺走了所有星光,只留下属于他的蔚蓝和温柔。

世界再度变得清晰,我看见沙滩是白色的,就如老板描述的那样,而海是碧蓝色的,海面下定然是丰富的珊瑚礁,还有右手面那座灯塔,原来是象牙白色的。

从太阳吹来的风刮着耳廓,好像连失聪的左耳也被温柔以待,听见了久违的世界的动静。

日出真是个奇迹,最奇迹之处莫过于,明明它每天都在发生,却总是被低头走路的人类错过一次又一次。

此时的太阳已逼人到无法直视,远古的人们怎能不崇拜太阳,因为你只需凝望着他,他就将你脑海里所有的黑暗洗去,只给你炫目的光,沐浴在他的所向披靡的光明里,你只会想要臣服在他脚下,跪下来亲吻他。

如果可以的话。

想写点什么,一首歌,一段旋律,什么都好啊……

我拿出纸笔,脑海里是那颗橙色的太阳,从海洋那头吹来的钢琴的风是他即将到来的气息,电吉他的滑奏是他的第一束光,贝斯和鼓点是一百三十亿亿吨湛蓝海水的呼吸……笔下的音符思如泉涌,就像是阳光捉着我的手在本子上写下来的。

诚如柏拉图所说,我们不产生艺术,我们只是艺术的代言者。

——

太阳已经升起很久,沙滩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沉默的灯塔是我唯一的陪伴,但我写得全情投入,丝毫不觉得孤独。直到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不妙的预感得到应验——是石头哥打来的。

“喂,迟南,你和英俊在哪儿啊?这么早就跑不见了?”

我照着早已打好的腹稿,镇定地回答我们在海边看日出。

“那他怎么不接我电话?”石头哥不耐烦地道,“你让他接电话!”

我显然错估了石头哥对我的信任度,他当然不会像塞林格那样信任我,一时我也有点抓瞎了,想不出搪塞的理由……

“怎么了?”我只迟疑了一会儿石头哥就开始怀疑了,“他到底在不在你身边啊?我可告诉你啊迟南,如果你敢帮着他骗我……”

“是这样,石头哥,他——”

我吱呜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手机就被从身后拿走了。

“什么事?”

贝斯样低沉的音色,我仰着头,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瞭望台上的塞林格,他还戴着的棒球帽,墨镜别在帽子上,一身黑色的短袖T恤和黑色休闲裤,正拿着我的手机通话。阳光磨去了他的棱角,他像是凭空出现,从天而降的……

塞林格在我旁边坐下,曲起双腿,面朝海面,垂着眼帘听完石头哥的抱怨,最后承诺下午前会回去,挂了电话。

他转头把手机还给我:“吓到了?”

理智上我是该被吓得不轻,但情感上我又觉得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奇怪。

我将写歌的本子合上,我想我之所以不觉得奇怪,甚至有些惊喜,是因为不知不觉把他写进了这首歌颂太阳的歌里吧。

“林赛哥,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我看了你塞在石头门下的便条。”塞林格说。

啊?我一头雾水,可他不是比我早出门吗,还是说那个停在我门前的人并不是他?

塞林格站起来,取下帽子上的墨镜戴好,低头道:“日出你也看了,我们去别处逛吧。”

我拍拍裤子站起来,说不出心底有多高兴,最高兴的不是他帮我解了围,而是他默许了我的存在,在他一个人独享的珍贵自由时光里,却接纳了我的存在。为此我甚至有些感谢命运。

——

沿着海岸公路漫无目的地走,海风清凉,海岸线的风光秀美又壮丽,从那座白色灯塔下经过时,有一位四十多岁的金发外国男子正往车上打包放东西,起身见着塞林格,笑着问了句:“Got him?”塞林格手压了压帽檐,向对方点点头。男子笑着朝我看过来,我也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赛哥你认识他啊?”走远后我问塞林格,甚至想那声“got him”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找到他了”的“got him“吧,但似乎更可能是听力不济听错了。

走在我旁边的塞林格轻轻推了下我的肩膀:“去那边转转。”

我被他推着走下台阶,已经晕头转向,放弃问东问西了。

不到九点,店铺大多还没开门,我目击到一间不错的乐器店,有卖老板说的那种三线琴,只不过不是蛇皮包的,都是人造皮革包的,但是价格实惠,就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如果开店了就来买。

塞林格也停在橱窗外,他好像很喜欢看橱窗,店门关着,他便可以贴很近从橱窗往店里尽情地打量,大概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是很少有机会在商店都开着门的时候逛街的吧。其实橱窗反光,加上店里面很暗,有时我只看到一团黑影,猛一看还以为里面站着个人。

“是个模特。”塞林格说。

我凑近玻璃又看了看:“是吗,模特怎么看不出身材啊,这么一大团看上去像发福的模特。”

“那是穿和服的模特,当然是一团,”塞林格挑眉道,“你印象里的模特都穿比基尼吗?”

“不是……”我哭笑不得,林赛哥我真不是那种喜欢看女生穿比基尼的男生啊,“模特也不一定非得是女模特穿比基尼,也有可能是男模特穿鲨鱼皮嘛。”

塞林格忽然笑起来:“喜欢看男模特穿鲨鱼皮啊。”

墨镜都挡不住他促狭的一笑。算了,越描越黑的节奏,算我喜欢吧。

——

这么闲逛到九点过,店铺才陆陆续续开了张,我买了两瓶老板说的泡盛酒,一瓶留给LOTUS的大伙儿尝尝,一瓶带回去给老板。走了这么久也有点口渴了,不过塞林格不能喝酒,大概也不想停下来傻傻地坐路边吃刨冰,我就在路边贩卖机买了两罐喝的。

回来的时候他趴在路边栏杆处,看着不远处矗立在海崖上的白色教堂,教堂外放置着花朵,铺着红色的地毯,路边停着车辆,应该是一对新人在今天喜结良缘。

我把喝的掰开递给他:“没想到这边也有一模一样的玉米浓汤。”

塞林格接过喝了两口,问我:“LOTUS好像没有写过可以在婚礼上放的歌。”

这么一说是没有,I wish it is love虽然好听,也很甜蜜,但歌词也不怎么适合婚礼。

“既然来了冲绳,总得写点什么。”他说。

“已经有灵感了吗?”我问。

“算是吧,”塞林格点点头,“还想写两句日语,‘太阳升起时,想要抱紧你’,日语要怎么说?”

我想了想:“太陽が昇る時,君を抱きしめて欲しい。”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又说:“然后就像这样,永远在一起。”

我卡了一下,大概因为这句话没有开头:“そのままに,ずっと一绪にいる 。”

“两个人一起……”

“ 二人で ……”

“忘记过去,不想明天。”

“過去を忘れて,明日を舍てて。 ”

可能他真的是在说歌词,可是一句接着一句,当来到这一句时,它还是让我可耻地浮想联翩了。人实在是矛盾又可笑的动物,理智明明清楚地提醒你这只不过是一首看了新人婚礼有感而发的歌词,即使他在这一刻想起了谁,那也与你无关,但是心好像就是要捂住耳朵,不愿听理智在讲什么。

因为那句“忘记过去,不想明天”,在这座神秘的南方岛屿,好像是一场名为幸福的魔法,即将要完成前的最后一句魔咒。

我翻完了歌词,有些感慨:“真的要用这么多日语吗?我那也只是随口翻的,要写日语歌词的话,还是得请教更懂的人……”

塞林格看着海岸线:“只是问问,不一定会用。”

——

塞林格体力惊人的好,我们徒步闲逛了一天,累了就在公园或者路边坐坐,我走到脚酸,他依然能在行人和建筑间穿梭自如。好几次我把人跟丢,找了一圈才找到停在某扇橱窗前的塞林格,还得装出我没跟丢的样子,镇定自若地上前和他汇合。

但是这样都没把他跟丢,已经很走运了。每每惊觉跟丢了人,张望一番,发现他就在某扇橱窗前,离得根本不远,都有种眸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释然。

我走上前,塞林格在看橱窗里陈列的玻璃制品,说很漂亮。

我说怎么不拍下来?心想你不是一直一路走一路拍的吗?

他指了指店里正在做手工,看起来有些严肃古板的欧吉桑,说:“不让我拍。”

说着又摸出手机,举起来作势要拍橱窗里挂的一串玻璃风铃,欧吉桑果然隔得老远大幅度地冲我们摆手,表情非常严厉。塞林格对着我一脸“看吧”的表情。虽然戴着墨镜,表情瞧不出啥端倪,但这大约就是塞林格式的怨念了。

其实可以买两挂回去,送给笑笑Lisa她们,但是吸引塞林格的并不是某一只某几只风铃,而是它们悬挂在一起千姿百态的样子。

拍照无果,塞林格转身走了,我回头,刚巧看见送外卖的小哥把车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是送进店里,欧吉桑被外卖小哥的背影挡住,就那么一瞬,我鬼使神差地飞快抓拍下了那面挂满风铃的橱窗。等回过神我已经跑老远了,做坏事时我还是很有当年的精气神儿的!

“林赛哥,我拍下来了!”

我追上去把手机拿给塞林格看,他起初不相信,神情大约是“那个欧吉桑居然能同意你拍?”但还是把我手机接了过去,然后在墨镜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原本想老实说我也是偷拍的,但不知为什么被他这么不可思议地盯着,就把话咽下了。

这张橱窗照片抓拍得还蛮清晰的,那一排风铃后面挂着个格格不入的大玩意儿,看得我有点怀念:“我一直想问,这种风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有个名字……”

“叫捕梦网。”塞林格低头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放大图片,看着像是轻轻拨了拨捕梦网下的羽毛似的,莫名让我觉得温柔。

“啊对,”我想起来,“有一段时间很流行,我小时候也在窗户前挂了一个,也没见美梦成真过。”

塞林格笑了笑:“捕梦网是用来过滤噩梦的,不是来帮你捕捉美梦的。”

……到今天我才知道捕梦网的真相,塞林格把手机还给我,又往前走了,他似乎都不需要一个行进的目标,有路就行了。

走到街角时,他停下来回头看我。刚当他的助理时他并不会停下来,更不会回头看我,在东京时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人的回首,现在想想,很值得珍惜了。

——

中午随便找了家馆子填饱肚子,我本想在APP上查找一下当地的美食,但塞林格似乎更喜欢随缘,最后我们两人各吃了一碗荞麦面,准确地说是各吃了两碗,走了一天是真饿了,吃完一碗我们放下碗筷抬头对视,当即决定不行,得吃第二碗!

补充完体力又一口气逛到了下午,天公终于不打算作美了,天色已经有了风雨欲来之感。下午四点半的时候还只是毛毛雨,我们也都没有想加快脚步,就这么雨中漫步地走回去也不错,却没想到五点刚过突然就瓢泼大雨,狂风大作。不夸张地说,长这么大,除了在电视里,我还没见过活的这么大的暴风雨。风裹着雨,一团团白色的水雾从路面半空荡过去,树被摇动得好像随时会嘣噶一声夭折,好多店都关了门,马路上水流成河,车辆都在打滑,不得不靠边停下避雨,海面也是一片浑浊翻滚,真真正正的暴风雨。路上自然是一个行人都没有,我们也在先前那家卖三线的小店里落脚避雨,帮着老板娘一块儿把门窗都关上,要不然灌进来的风可以把店里的货架都刮倒。

我问老板娘经常这样吗,什么时候能停下来,老板娘倒是不以为意,说通常这种没有提前预警的都吹不了多久。

现在已经六点了,狂风大雨还没有要停下的势头,再这样下去塞林格恐怕就没法按时赶回去了,我看他很专心在看店里的三弦琴,对外面的风雨似乎并无感想。

演出时间是七点半,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不过舞台那边现在肯定也是一片狼藉吧,要整理舞台也得花时间,只希望暴风雨能早点停下。

我望着被风雨吹打得砰砰直响的窗户,有些焦虑的时候,身后传来三弦琴的琴声,塞林格已经买下了一把暗蓝色的三线琴,他正以三味线的弹法弹奏,老板娘笑着说不对,替他纠正了用拨子的手型,在老板娘的示范下,只几分钟的时间,塞林格已经弹出了耳熟能详的《岛呗》的前奏。

他的手法还有些生涩,但是只听声音的话,我这个外行果然是被彻底地唬住了。

老板娘也在那段冲绳风味颇足的前奏后忍不住比出了大拇指。

店里就我们三个人,外面狂风大作,塞林格和老板娘坐在两把椅子上弹琴,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观摩,看塞林格以光速掌握着更复杂的弹奏和拨奏法,音色里已经具备了更丰富细腻的表现力。三线和三味线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就像吉他和贝斯,而他沉浸在学习新乐器的快乐里,我看着他熟练地改变手法,心想他是不是想起了从吉他转贝斯的那些日子。

不过想起之前他被玻璃店的欧吉桑嫌弃,连拍张照片都不许,如今在这儿,老板娘对他却耐心有加,甚至愿意手把手地指导弹琴,想来塞林格果真是女性桃花体质,攻破女性从来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男性(石头哥,许章哥,etc.)好像就总是难如登天。

我还记得LOTUS有一次做客真心话大冒险,任务是拉五十岁以上的路人去看他们的演出,要求男女比例一半一半,塞林格在大妈大婶那儿可谓,换在大叔大伯那儿就狂吃白眼。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带入场的全是五十岁以上的女性观众,男性一个没有,何旭问他经过这次游戏对自己有没有更深刻的认识,塞林格说有一点,何旭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李想的?想哥是唯一拉进的男性观众多过女性的,塞林格看向自己的队长,想哥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打算分享点儿心得了,塞林格却把话筒递还给了何旭,只说了一句“不用了,我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得非常帅气。

可能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塞林格忽然扭头看我,一脸你在笑什么的疑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就在这种“完了肯定赶不上演出了”和“真是天才啊林赛哥”交替的念头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塞林格弹了一首日本老歌,旋律十分亲切,是外婆从前很爱听的曲子,我记得歌名叫《泪光闪闪》,可能因为弹奏的人是一位桀骜不驯的贝斯手,他并没有弹出这首歌本应有的女性视角的柔肠百转,然而我却更喜欢这样的演绎,来冲绳前,脑海里曾浮现过的那个赤脚奔跑在甘蔗林中的少年,我好像真的在他的曲声中看到,看见他停在林中,冲我回眸一笑,好像能随之闻到甘蔗林,泥土,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一曲弹完,竟让人有点鼻酸,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动。

“送给你。”塞林格冷不丁把那把三弦琴递给我,“可以转送给你那位朋友。”

我受宠若惊:“不用破费了林赛哥,我本来就要自己买的!”

“你要是觉得破费,就买一把送我吧。”

我如一个丈二和尚,心说还能这样操作吗?

老板娘为我推荐了别的琴,但我还是想自己弹一弹,选一选,既然要送,就不能送得敷衍。最后决定买下其中一把时,拿到手却不知要说什么送给他。

“怎么了?”站在窗前的塞林格转身说,“送给我啊。”

我尽可能郑重地把琴双手捧上:“谢谢你,林赛哥。”这样送给老板的那把琴也包含了他的一份感谢,意义倍增。

塞林格接过那把墨绿色的琴:“我收下了。”

——

风歇雨止的时候已经七点过了,我们叫了俩出租车,在石头哥一个接一个催促的电话中赶到现场时已经七点四十五了,原定的开场时间是七点半,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舞台受损要重新布置,所以表演推迟了半小时。开场曲是塞林格的《1729》,观众们等待乐队调音许久,却只见舞台上的贝斯,迟迟不见贝斯手。

七点四十五,灯光亮起,季诗走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一阵掌声响起,接着是另一阵掌声——穿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T恤的塞林格终于登台亮相。他在观众的注视下挂上那把黑色贝斯,看向架子鼓后的阿岚,架子鼓给出信号,LOTUS在亚摇音乐节上的压轴演出正式开始。

《1729》是写给早逝的天才数学家拉玛努金的歌,但是全曲没有分毫悲伤忧愁,而是如油画般的浪漫优美。塞林格用他天才的想象力,将拉玛努金看见的那个数字世界的美,用音乐呈现了出来。这首歌所有乐器的轨迹仿佛能具现为一条条优美的曲线,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塞林格的贝斯线之一,它在低音上翻滚又下潜,像精密的陀螺徜徉在思维的世界中。

贝斯线就像1729这个数字,哈代说他讨厌这个数字,拉玛努金就告诉他:哈代,你错了,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数字。它是能用两种不同方式表示为两个正立方数之和的最小的数。

我其实一点都不懂,但我知道它是个神奇的数字。就像不懂音乐的人,也能接收到塞林格作曲编曲的美。

主歌过半,我终于忍不住摘下了耳机,对不起大夫,反正你也不会知道,就让我再听一次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忘记过去,不想明天。

那天的演出很完美,美中不足是中途塞林格弹错了一个音,这个错犯得很隐蔽,错掉的两个重低音相差微妙,我打赌没有观众发现,对专心听低音的我来说,也只是好像那些优美的曲线忽然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纠结了一下。塞林格在正式演出中从未出错,以致这个错误让这一次演出像错版的邮票,被戳上冲绳的邮戳,变得珍贵而特别。

第二首歌是献给冲绳歌迷的一首老歌,《壊れかけのRadio》,经由塞林格的重新编曲,这首上世纪日式抒情歌谣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摇滚版。当石头哥奏出那段通透悦耳的木吉他前奏,全场都惊喜地鼓起掌来,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吹口哨,人们只想要静静聆听这首歌,夜幕降临,当季诗唱出那句熟悉的“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坏掉的radio”,好像星星都坠落了,浪潮都静止了,那般温柔。

然而这样的宁静只是塞林格的悬念,他的安静和不动声色,皆是为了之后的狂热和撼天动地。

进入第二段主歌,电吉他和贝斯像火炬点燃了歌曲,伴随着季诗充满感染力的演唱,那些好似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的熟悉歌词,终于在这一刻让所有人热泪盈眶。

在繁华祭典之后 身后是寂静的街道

眺望着星星 毫无污点的心

遥望着故乡的天空 淹没在无法回归的人潮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我弹着心爱的吉他

却不知道下一个音符

好似会成为迷途小孩的梦

有美好的歌曲在引导

在思春期时 从少年蜕变成大人

一直在寻找出路 以纯真无暇的心

在矫饰做作 无处可去 蜂拥而来的人群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遥远洋溢的梦想

淹没在无法回归的人潮中

请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坏掉的收音机

这里是冲绳,天气,环境,人,语言,明明什么都不一样,我却好像回到了和外婆一起生活的童年。

因为我说喜欢,就放弃了买缝纫机,而为我买了一把尤克里里的外婆,在院子里扇着大蒲扇,听我弹尤克里里的外婆,初中时我爱上篮球,便为我将蒙尘的小吉他收藏起来的外婆……

还有那个翻出保存完好的尤克里里的我,读着外婆的留言泣不成声的我,会背井离乡,却再也不会放开吉他和贝斯的我……

她相信我的天赋和才华,在我自己都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告诉我,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契机,让你重新拿起它的。

外婆,你看见了吗,那个让我坚定要走的道路的契机,他就在台上。

贝斯,吉他,鼓点,钢琴,季诗的歌声,一切都像在燃烧,如盛大的祭典,给已经死去的少年时的我们。

对我来说虽然也是一种告别,我却没有什么好追悔,我从未抛弃过梦想,带走我梦想的是不可知的命运,我已经努力和它争过了,这样一个伤疤尽管算不上好看,却也是我人生的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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