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君鹤收到国内传回来的消息,在沙发上怔了足足十分钟,才起身砸了随手可以触及的东西,等他发泄完,客厅一片狼藉,手上也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痛一般,用还在流血流个不停的手拨打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沉得如同从幽深谷底传来,“订最早的回国的机票。”

助理在那边吃了一惊,劝说他公司的事情还没有处理,现在回国公司无人坐镇,恐怕要出大事。

他不管不顾,低斥道,“我说,立刻订机票。”

助理只得讪讪闭嘴。

君鹤打完电话,又点开了国内的信息,有君万的,有君云的,也有他安排盯着许临清的人。

“给我滚回国。”

“小鹤,我倒是没想到你和许临清会是这层关系,爸爸很生气,你快些回来吧。”

“老板,许临清见了君万先生,至今八个小时,都没有再露面。”

一条条短信充斥着君鹤的大脑,他神经质地刷新,却没有见到自己期盼的人发来的信息。

这是他给许临清打的第十七通电话,刺耳的嘟嘟声不断打击他的耳膜,可手机那头,永远只有机械的女声,到最后,手机的主人似乎厌烦了,直接将手机给关了机。

君鹤手掌心传来刺痛,原是打翻的花瓶瓷片刺进了皮肉里,鲜血还没止住,他咬着牙,硬生生将扎进血肉里的碎瓷片给拔了出来,然后随手抽过沙发上的外衣止血。

血气从掌心涌上心头,君鹤连眼睛都是红的。

他没想到许临清会求助君万,更没想到,是趁着他出国无法控制许临清的时候。

事情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君鹤想起那个晚上,醉酒的温顺的许临清,俯在他身下那双水亮亮的眼,就在当时,他还痴心妄想时间总能让他和许临清冰释前嫌,却不曾想,那不过是许临清给他埋下的一个温柔陷阱,偏生机警如他,也卸下所有戒心一脚踏进了许临清织起来的香甜梦里。

距离那夜已过一月,许临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部署的呢?

君鹤咽下翻涌的愤怒,头一回感受到被欺骗的滋味是这么叫人难熬。

小叔叔,为什么要骗我?

——

君家大宅比素日还要死寂,无人敢喘一口大气。

许临清已在房间静坐了大半天。

自昨日他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发给君万后,他便料到会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君万被气得当场差点昏厥,所幸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监测他的病情,未出什么大事,君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君家,和老爷子商量对策。

许临清是接到君家大宅的。

他先见到的人是在客厅等着的君云,见是他,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君云面色也不免变了又变,半是尴尬,半是无奈,倒是当事人许临清面不改色,率先开了口,“君先生还好吗?”

君云总算又恢复一贯优雅,颔首,“医生说并无大碍,你随我来吧。”

许临清轻轻应了声,跟随着君云来到君万的房间。

房门推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飘散开来。

“爸爸,”君云侧了下身子,“他已经到了。”

许临清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老者,有段时间不见,他又瘦了不少,此时的神色更是灰败,就像是被驱逐出自己原本领地的老年狮子,全然没有年轻时的半点风采。

父子相见,一时无言。

许久,君万才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了许临清。

“你”君万难得语塞。

许临清上前,替他把盖在腿上的薄被压好,声音毫无起伏,没有羞耻,也没有委屈,像是事情并非发生在他身上,“前阵子我央求你帮我把我父亲送出国去,你问我原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对上君万浑浊的眼,缓缓道,“从前你们总说君鹤和常人不同,我便想他不过是较为孤僻罢了,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可现在我领略到了,”他顿了顿,眼里迸发出恨意来,“罔顾人伦,逼.奸亲叔,不择手段,漠视人命。“

许临清无声冷笑,“你们养出了一个好畜生。”

君万脸上肌肉狠狠抽动着,皱纹拧成了一团,他想反驳许临清的话,但君鹤所做的一件件错事却都摆在他面前,哪怕他想替君鹤开脱,都无从下嘴。

在见到那些照片之时,君万就比谁都明白事件的棘手。

能让许临清隐忍一年才揭发君鹤的罪行,想来君鹤用了不少手段。

纵然是铁石心肠的君万,此刻也对许临清说不出半分苛责的话,眼前的青年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纵然他从未尽过半分义务,但他也明白,自己亏欠许临清良多,君万颤抖着,青筋凸起布满皱纹的手覆盖在许临清的手背上,终究承认,“是君家欠你的。”

不,许临清想,是他三年前就不该蹚这趟浑水,才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如斯田地。

君万把许临清安顿在客房,承诺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不可能动君鹤,”许临清一眼把君万看穿,眼里多半是嘲讽,“那么就劳烦你,把我送走,我再不想见到那个畜生一面。”

他说的是那么决绝,咬牙切齿,字字泣血。

这一年他强忍着待在君鹤身边,多少次他起过玉石俱焚的念头,但苦于把柄被人捏在手中,叫他恨意滔天也不得不咽进肚子里。

“我也再不想,和你们君家有半点关系。”

冷声抛下这么一句话,许临清才开门出去。

门外,君云正在候着,见他出来,几度想和他搭话。

许临清瞧着她,“有什么话就说吧。”

萦绕在喉咙的话到底没能如愿说出口,君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许临清这个所谓的弟弟时,他还是个浑身带刺的青年,如今身上的朝气却肉眼可见的消弭了。

她自认随了君万的冷血,二十七岁那年,她遇见第一个让她动心的男人,叫她打开冰封的心,原以为找到良人,却发现那男人在外养了个小情,那小情怀了身孕,昔日情分刹那化作刺骨冰刃,她一怒之下,将狗男人和小情丢下深江,两尸三命,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夜,热泪流了满面,从那时开始,她越发冷硬,为自己筑起铜墙铁壁,人前从不露出半分怯懦,再不为事件很多事情动容。

虽君云周身缠了不少孽债,但她素来是爱恨果断之人,她在想,她确实是达到目的,让君鹤狠狠受挫,可许临清呢?

意识到自己对许临清产生了怜悯,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冷静,难得卸下假面,“只要有我撑住的一天,我便不会让小鹤找到你。”

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许临清勾了勾唇,“那我就谢谢姐姐了。”

他语气里的嘲讽君云不会听不出来,但却没有出言反击。

深秋,天气已经渐渐变冷。

在把跟着许临清的尾巴尽数清理干净后,他被安排上一辆不起眼的车里,行李一切从简,唯几套当季的衣服和一沓现金而已,像是匆匆忙忙逃亡的罪犯,一刻都不能耽搁。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可狼狈出逃的却是他。

但一想到君鹤回国发现他不见后可能的反应,许临清便从心里升腾起一股快意。

君鹤自以为能拿捏他万分,但百密总有一疏,只要有一线可能,他就会逃到天涯海角。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着,一如这三年来许临清被搅乱得从不平静的生活。

远走高飞吧,去到属于你的天地,去找寻你失去已久的自由。

许临清,永远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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