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房间里只有君万和君鹤爷孙俩,君万今日状态不错,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只是在面对君鹤时神色依旧充满了无奈。

他急急将君鹤召回来,是得知君鹤对许临清下了手,助理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他时他气得险些发病,但却对这个唯一的孙子无可奈何——君鹤在情感上自幼就比常人要淡薄些,甚至于他6岁那年得知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也只是情绪消沉了两日就恢复正常,君万一直以为这种情况等到君鹤长大就会有所好转,却没想到君鹤变本加厉,竟然连买凶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许临清险些丧命在极速前进的车轮下,虽然不知道为何君鹤临到头改变了除掉许临清的想法,但君万得知此事还是难掩震惊。

君家是君万一手打拼下来的,其中自然有许多不为人道的阴暗被埋葬在岁月里,他好不容易让君家走上正轨,绝不会希望新的继承人手上也沾染了鲜血。

君鹤对君万的质问供认不韪,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心虚,不急不缓道,“我记得小时候爷爷教过我,对待绊脚石只有一个处理方式,那就是清扫它,我只是按照您教给我的去做而已。”

君万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现在已经不再如从前一般杀伐果断,只是一个竭力想要维持君家表面和睦的患病老者,他布满皱纹的手发着抖,半晌才说,“是我和阿云这些年不够关切你。”

君鹤静静地看着他。

“你小叔叔不是你的敌人,更别对你姑姑下手,别再做无谓之事,”君万向来不是个喜欢反省的人,但到了现在,却无比后悔将君鹤养成冷血的性格,“否则,你想要的,我一分都不会留给你。”

君鹤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君万确实很庆幸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在往后无硝烟的战场里,君鹤绝对会是胜者,但他不想见到君鹤把这些手段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尽管君万至今还没有意识到,君鹤其实是一个升级版的他自己。

漠视亲情,连血肉至亲都能拿来利用,君鹤只是耳濡目染。

两人的谈话没有一个结果,房门就被敲响了。

许临清没有听见里头的回答,想了想,便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惊讶的是君鹤竟然也在。

他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打个招呼,毕竟昨晚两人还同住一屋,就在他晃神的时候,君鹤已经站起身,跟君万说自己回校,然后擦过许临清的肩膀,径直地走了,许临清看出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心里还挺纳闷的,也就没搭理他。

他这次是来见君万的,许临清直奔主题,在君鹤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而君万却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打量他,仿佛他是什么奇珍异兽,半晌,才收回这莫名其妙的目光,徐徐开口,“和小鹤相处,还好么?”

“就那样呗,你孙子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许临清控制不住自己的君万面前竖起千万根刺,连说话都要夹枪带棍。

君万没有因他的阴阳怪气而气恼,竟然说了句,“我看得出,他愿意亲近你。”

许临清像是听见了笑话,嗤笑了声。

君鹤每天都给他摆臭脸,如果这也叫亲近的话,他真是不明白亲近这个词汇的意义了。

“小鹤6岁那年,父母空难去世,是阿云将他抚养长大,也许是我们没给他该有的关心,他性格才变得这么古怪,特立独行、不喜与人接近,”君万自顾自说着,“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信任的人”

许临清皱着眉打断他,“我好像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确实同情君鹤的遭遇,可许临清自小也没有父亲陪伴,这并不是君鹤脾性冷漠的借口,或许真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合理的解释是,君鹤生来如此。

“他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君万说了太多话,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停下,“给他关心,教他如何与人相处。”

“不是,”许临清听笑了,“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小鹤他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多了条胳膊,还是少了条腿呢?

许临清觉得君万莫名其妙,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自己把他养成这个德行,到头来要别人替你们教,你们”

“小叔叔。”

熟悉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许临清吓了一跳,他未说出来的话也都咽了下去,然后略显僵硬地转动脖子,果然就见君鹤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他有些尴尬,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还没走啊?”

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我回公寓拿点东西,开车来的,捎带你一程。”

许临清的车子昨晚坏了还没有维修,正好他也不想和君万再扯皮下去,连忙说好。

君万也没有阻止他,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我交代的,要记住。”

许临清没回应,很快就出了房间,等到了车里,两人独处,他几次想缓和气氛,没话找话,“你这么快就考驾照了啊?”

君鹤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和一声冰冷的嗯。

他头皮发麻,在背后讲人坏话实在没有美德,欲言又止,“刚才,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他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君鹤这个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这回君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深,也不知道是真没有听见还是在装傻。

但君鹤既然给台阶了,许临清当然顺着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没有,说你长得帅。”

车子启动,驶出香山地段。

许临清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君万替君鹤卖惨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他一路都带着点同情君鹤的滤镜,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又脾性古怪没朋友,要真说起来,确实是挺可怜的,他忍不住跟君鹤搭话,想要两人的关系不再如从前一般僵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却开了话匣子,君鹤话虽少,也是有问必答,这段路程竟也不是太枯燥。

“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我回酒吧。”

等他下了车,君鹤却又叫住他,“小叔叔。”

许临清现在已经能消化这三个字了,条件反射地应了声。

“爷爷让我回公寓跟你一起住。”

许临清觉得君鹤也不是太难相处,不想表现得太抗拒伤人的心,很快笑说,“行啊,你随时过来,我给你买些红豆牛奶冰,你喜欢吃,对吗?”

他把君鹤昨晚拿了哪款雪糕记在了心里。

君鹤破天荒地怔了两秒,才慢慢点头。

路面热,许临清急着赶回酒吧吹空调,就没再跟君鹤闲聊,径直往前走。

君鹤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和昨晚挡在他面前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又忍不住地、莫名地、看着他的腰,许久才收回视线。

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喊住他呢?大概是在许临清挡在他前头的那一瞬吧。

他想,不一定非要许临清死,他甚至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人升腾起好奇心,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让他觉得感兴趣的人了。

许临清下班时,特地去超市买了一泡沫箱的雪糕,口味繁多,够他吃上小半个月,等他回到家将雪糕都冻好,向来都安安静静的大门忽然传来了动静。

他走出去看,正是君鹤,就很自然地说了句,“回来了?”

君鹤脱鞋的空档嗯了声,抬眼见到许临清把手往后抻在做拉伸动作,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君鹤活了十八年的人生里,他身边的每个人对他都谨小慎微,他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也就很难想象有人是这样轻松地活着。

他的目光忍不住追寻着许临清,见他穿着人字拖哒哒哒往房间走,边走还边转着脖子,很是惬意的模样。

等许临清一离开,君鹤鬼使神差地开了冰箱,见到冰柜里堆满角落的红豆牛奶冰,按在冰箱门上修长的指骨不自觉微微用了点力。

时间走过十二点,许临清出来客厅倒水,见到二楼还未暗的灯,终于接受了他和君鹤住在一起的事实。

虽然公寓里多了个君鹤不如独居自在,但这栋公寓是君家的,许临清也不好说什么,他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水,脑海里回荡着今日君万和他讲过的话——他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给他关心,教他如何与人相处。

当时听着觉得好笑,现在一想,他其实是在故意和君万对着来,君鹤确实和许临清认识的大部分同龄人不太一样,寡言、冷漠、克制,甚至没什么朝气,他无声叹气,在君万和君云那种自私的人身边长大,很难免不被同化。

喝完了水,许临清也觉得困了,将客厅的灯关掉,只留一盏幽黄的小夜灯。

他不知道的是,二楼走廊的角落,一双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睛正紧紧黏在他的身上,就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还未完全成长的幼兽正在打量着他的猎物,只等时机成熟,就伸出磨利的爪子,把让他好奇的事物通通抓回自己阴暗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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