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天推开事务所的门,今天外头下了一场雪,他仅仅是走了几分钟的路就觉得手脚都要被冻僵了。

“沈律师,”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向他打了声招呼,接着道,“资料已经放在你的桌面了。”

沈余天应了声,搓着冰冻的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毕业后,在这家事务所工作已经两年年,最近事务所接到一单案子,沈余天一听到案子的性质自告奋勇的揽了下来。

委托人是一个妇女,单身母亲,独自带着女儿,女儿只有十一岁,在学校被老师猥亵,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对那女孩儿的心理留下不可抹灭的创伤。

沈余天去见过那女孩儿,怯生生的缩在一旁不肯开口讲话,他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这也是他接下这个案子的原因。

这两年沈余天接的案子大多数报酬不多,甚至有些是吃力不讨好的,但沈余天当初决定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后悔。

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不想再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能有一分公平就有一分公平,虽然有时间得到的结果会让人寒心,但沈余天从来没有为此放弃过。

如果连他这种受过伤害,知道其中痛苦的人都不愿意站出来,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愿意为那些无助的人发声。

这些年用眼过度,沈余天到底没能避免戴上了眼镜,他把盒子里的银丝眼镜戴上,这才是细细把资料看了一遍,兀自陷入沉思之中,等听见有人在喊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沈律师,有人找。”

沈余天从大堆的资料里抬起头来,将眼睛摘下,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在哪儿?”

“在会客厅,”女同事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着,“长得真帅,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沈余天心中疑惑,随口回道,“你若是喜欢,我帮你要联系方式。”

“好啊,那说定了。”

沈余天忍俊不禁,走出了办公区,一路想着他的委托人不是中年妇女就是中年男人,有哪个委托人担得起女同事的夸奖,但搜罗了一圈也没想到附和标准的,干脆也就不再想了。

接近会客厅时,便听见他头儿的声音,“他应该快来了,您别看余天年纪轻轻,其实在我们事务所可是一把好手,你的案子包在他身上绝对没问题。”

沈余天不禁无声笑了笑,他的头儿又在吹嘘他了,正当他想敲敲会客厅的玻璃门表示自己到时,一道清朗的音色接了话,“沈先生确实是十分优秀的人。”

他微愣,抬起的手僵住,从他的视线看过去,男人背对他坐着,穿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背极其挺直,仿若一颗不会折的松柏,他听见自己胸腔咚咚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注入,使得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头儿已经注意到他了,连忙站起来,招呼道,“余天,路先生是刻意过来找你的,路先生,这位就是我们沈律师。”

路先生……沈余天浑身一震,眼神剧烈收缩着,然后他见到男人颀长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他呼吸变得急促,定定的等着男人转过身,他看见男人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男人的眼睛尤其神采,好像是天上的太阳,望向他时沉静中带着无法忽略的炙热,一如当年要将他灼伤。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六年的时光把少年雕琢得更加流光溢彩,耀眼得沈余天快要认不出来。

男人迈开长腿向他走来,在他面前三步外停下,明亮的眼落在沈余天脸上,他伸出手,笑容得体,“沈律师,别来无恙。”

路岸,别来无恙……六年了,沈余天心中翻涌,可是在这里,他不敢失礼,只得伸出手去,他发觉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在还未接近时,便被路岸握紧了,一如多年前的温暖,他好像一下子变得不会说话了,半晌才回,“您好。”

路岸不轻不重的握了他一下又松开,沈余天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回过神来,路岸变得有些陌生,不仅仅是面容更加成熟了,甚至连性情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他心中五味杂陈,头儿疑惑的看着他,“你们认识?”

路岸替沈余天回答了,“我们是高中校友。”

“怪不得路先生要找余天,”头儿一拍手,笑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叙旧了,路先生,关于案子您和余天沟通就行了,我信得过余天。”

沈余天一直处于半出神的状态,直到他的头儿走出会客厅关了门,只剩下他和路岸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路岸一直在看着他,灼热的目光不似当年,带着点克制,不再是放肆得让他无法忽略,沈余天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唇,“路岸,你……”

他声音一落,路岸忽然上前将他紧紧抱住,结识有力的臂膀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沈余天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六年了……整整六年了……

他听见路岸失而复得般极度愉悦,又带点因久未相见而小心翼翼的声音,“沈余天,我找到你了,你还在等我吗?”

沈余天心脏注入血液般,四肢都发麻,他费力的伸出手,慢慢的而有力的回抱住路岸,他顾不得其他,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到,他只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久到他以为,这个承诺已经不算数。

他一点点收紧自己的手,甚至把路岸的衣服都抓皱了,才是听见自己在克制之下依旧颤抖的声音,“你走得好慢。”

路岸松开他,眼神深深的看着他,要将这六年时去的时间都看回来般。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改变,路岸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他喉头微紧,用力的抱了沈余天一下,忽然笑开来了,这一笑,使得他又变成当年的少年般,他拉着沈余天到沙发上坐下。

沈余天还不能从重逢的激动里走出来,而路岸已经摊开桌面上的资料,说道,“我的公司最近有点小麻烦需要打官司,资料都在这里,胜算挺大的,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没问题。”

沈余天看向路岸,一颗心慢慢的恢复平静,路岸还是那个路岸,却仿佛不是他认识的路岸,他沉默几秒,点了点头说好,便将材料收了起来。

路岸看向他,细细看着他的脸,忽然说,“沈余天,你也觉得我不一样了对吗?”

沈余天心里一颤,慢慢的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表情在告诉我,不是。”路岸脸上的笑容渐渐颓败下来,“这六年,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改变自己绝对不来见你,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

高三出外留学后,他没有再向家里人要过一分钱,还未毕业时就和同学用前两年炒股的资金建立了一家小公司,回国后,他不必再受父亲牵制,却依旧不敢站在沈余天面前。

多年来的伪装使得他看自己都变得陌生,更何况沈余天呢。

沈余天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如今的路岸——他想要一个成熟的伴侣,可当路岸真的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发现当年的感觉已经变了质。

会客厅陷入许久的沉默,半晌,路岸慢慢的靠在了沈余天的肩膀上,闭上了眼,“沈余天,能不能让我在你面前时,做回真正的自己。”

不是成熟的路岸,也不是会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的路岸,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无所畏惧的爱,走向他心爱的另外一个少年。

“路岸,我们重新开始吧。”

沈余天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这一次,换他来走向路岸。

他看见路岸闪烁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低头轻吻。

如果我爱你,你是少年我爱你,你是成人我也爱你,只要你是路岸,我便爱你。

他们已经蹉跎了六年的时光,足以让沈余天变得坚定,足以让路岸成长,他们还会有许多个六年,用来珍惜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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