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赵斯淇罕见地失眠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零点才睡着。只是没睡多久,一股突然降临的重量又把他压醒了。

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淡淡的烟味,顺着鼻腔吸进了肺里。赵斯淇瞬间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高驰压在他身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赵斯淇被压得有点难受了,抬手推一下高驰:“你怎么来了?”

“对不起,我现在来找你了。”高驰说。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赵斯淇面露不解。

高驰俯下身,将头埋在赵斯淇的颈窝,闷闷地说:“我不生气了,因为我也有错,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有随时离开我的打算。”

高驰吸过烟后的嗓子格外低哑,语调下拖,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赵斯淇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下来,他抬手圈住高驰,轻轻拍两下他的背,说:“我也有错,以后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高驰翻身下床,掀开被子,自然而然地跟赵斯淇躺进同一床被窝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一束斜斜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床上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影。

高驰揽着赵斯淇的腰,下巴抵着赵斯淇的头顶,说:“你以后想听我唱歌就直说,不要再偷偷摸摸地录音了。你想听什么,想什么时候听,都可以告诉我,只要我会,就马上唱给你听。”

身旁多了这么一个大暖炉,赵斯淇身心都温暖了许多,他闭上眼睛,顺从地说:“好。”

于是第一次冷战,以高驰率先和好告终。

两人静静抱着对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赵斯淇即将陷入梦乡时,高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把我以前的邮箱找回来了。”

赵斯淇睁开眼,困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高驰说:“密码我想不起来了,所以我费了一番功夫,重新设置了一个新的才登进去。”

“你怎么突然就找回来了……”赵斯淇悄悄拉高被子,挡住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他问高驰,“你都看到了什么?”

高驰撑着头,用俯视的角度看他:“你给我发的邮件,我全部都看完了。”

赵斯淇瞳孔放大了不少,被吓的。

高驰笑着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说:“最后一封邮件里,你问我为什么我不来找你,其实我也搞不懂那时候是怎么想的。高考出分的第二天,我就把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手机号后来也注销了。”

“……为什么啊?”赵斯淇声音有点抖。

“我当时很怕你们问我考得怎么样。高考一考砸,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你说我太要强也行,放不下面子和自尊心也对。出国的前一天,我还下定决心,如果没在国外混出点名堂就不能回国,更不能联系从前的朋友。”

高驰搓了搓脸:“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很多想法都很幼稚,不够成熟。”

“侯君信是意外,大四那年他来我学校交换过一学期,华人留学圈就那么点大,自然就联系上了。前几年我也不常跟他联系,是回国之后才慢慢回到从前那么熟的。”

“还有,我大学是在洛杉矶读的,你听过‘天使之城’吗,说的就是这个城市。它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西南部,好莱坞和硅谷都在这个州里面。”

高驰直起上半身,认真又坚定地凝视着赵斯淇,说:“除了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赵斯淇怔怔地望着高驰,眼睛都忘了眨。

高驰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他很少有这么苦涩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颓唐。他揉了揉赵斯淇的头发,细软的发丝从他指缝间穿过,如流水,如流沙,如平白逝去的八年时光。

“斯淇,我现在才知道你喜欢我,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我。”高驰说。

这是赵斯淇一直逃避,并且不想让高驰知道的事实。

以前不想让高驰知道,是怕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现在不想让高驰知道,是怕高驰有心理负担。

但是高驰还是知道了,赵斯淇一脸呆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高驰理顺他的头发,又去握他的手,轻柔地说,“没有的话,换我问你了。”

赵斯淇吞了下口水,有点紧张:“你想问什么?”

高驰说:“每次给我写邮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夜晚非常的宁静,一丝风声都没有。赵斯淇靠在高驰的胸膛前,可以听见高驰的心跳声,沉稳又有力。

赵斯淇不自觉靠得更近,轻声说:“在想你。”

高驰的心脏一下子被揪住了。

赵斯淇说完还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不敢看高驰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第一年实在太想你了,每隔几天就想给你寄信,要努力忍着才能做到十天寄一封。”

赵斯淇顿了顿,接着说:“时间久了,我学会了忍耐,可以一个月才写一封。”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高驰低头亲吻赵斯淇的发顶,眼中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赵斯淇攥紧被子,笑了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只听高驰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永远不回国怎么办?”

赵斯淇收起笑容,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早在几年前,他就做好了抱持着回忆,孤单一人生活下去的准备。

不过赵斯淇不打算说实话,他仰起脸,又笑了起来:“我会忘了你。只要时间够久,或者遇到更好的人,我就一定能忘了你。”

高驰呼吸都停了。

赵斯淇难得开一次玩笑,俏皮地说:“真的,你要是再晚两年回来,我肯定不记得你了。”

高驰伸出双臂,把他抱进怀里,如获珍宝般抱得特别紧。

“宝贝,我知道错了,你就别气我了。”高驰很痛苦地说。

这天晚上,他们絮絮叨叨聊了很久的天,仿佛要把过去八年缺漏的时间都补回来。

聊到凌晨三点多,赵斯淇实在撑不住困意,枕在高驰的手臂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作为一个明天要回律所上班的人,高驰不仅毫无困意,甚至还产生一种想通宵的冲动。

他此刻的心情与四个小时前截然不同。

四个小时前,从赵斯淇进客房睡觉开始,高驰就焦躁得不行。

好不容易登上以前的旧邮箱,把赵斯淇的邮件又看了一遍,他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看到了零点,高驰关掉平板电脑,拿上烟盒和打火机,去阳台抽起了烟。

事到如今,只要一想到八年前的赵斯淇,高驰的心就针扎般的痛,只能靠香烟来短暂地缓解。

十八岁的赵斯淇,敏感,细腻,谨慎。

十八岁的高驰,粗心,大意,迟钝。

真的太迟钝了,完全没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人,默默关注着他,喜欢着他,记下他爱吃的零食,爱喝的饮料,爱听的歌。

那时候的高驰更没有意识到,在关系熟的朋友里,他只爱逗赵斯淇玩;身边语文好的同学那么多,他只借赵斯淇的作业抄;运动会上,班里报名参加个人项目的同学那么多,他只给赵斯淇一个人加油过。

高驰开窍得太晚,根本没去细想,为什么对赵斯淇有那么多“特殊待遇”。

或许那个时候,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就是不一样的。

阳台倏地起风了。

高驰掐灭手中的烟,像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火急火燎地冲进客房,一把抱住了赵斯淇。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呢。

——对不起,我现在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