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蛊眼故乡

餐馆禁忌:

一、超过三人聚餐不要留空位;

二、不要在空位摆放碗筷;

三、筷子不要竖插进饭菜;

四、皮包不要放在无人座椅上,更不要敞口打开;五、夹掉的饭菜不要丢在地上;

六、如果看到有人脚系红绳,包裹放在椅脚,吃饭时偷偷往地上丢肉食,立刻离开!

七、进餐厅先看西北角有没有……

回到古城图书馆,奉先正在打扫卫生,见我们回来,连忙问来酒吧橇台带走小姑娘的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心思说话,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月饼一言不发扎进图书馆翻阅资料。

回到屋里,我才觉得异常疲倦,尽量什么都不想,拿着手机往床上一躺,刷着微博朋友圈,不知不觉手机拍脸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奉先砸着门喊道:“南爷,快醒醒!有人要进图书馆!”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出屋,奉先满头大汗:“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我急忙下楼,是韩立一家子,看来没忘记月饼说的“随时来随时欢迎”。

我打着招呼:“韩老师您好。”

韩立老脸一红:“直接喊我老韩,老师是万万受不起。”我随口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韩艺。看不出小妮子稍微化了点妆直接就从中上之姿直奔国色天香了。

韩峰见我眼神不对劲,装作无意地挡住了视线。

我有些尴尬:“都吃了吧?”

韩艺扑哧一笑:“下午三点,吃哪门子饭?”

我这才反应过来,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李奉先不明所以地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图书馆就在后面,我带你们去。”

李奉先当场急了眼,蹦着高说道:“南爷,您当这图书馆是免费参观的景点啊?这事儿要是漏出去,祸害可就大了!”

“都是自己人。”我故意摆出“没有搞不定的事儿”的表情给韩艺看,“以后大家多亲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奉先,你带路。”

韩立呵呵笑着:“南兄弟这么信得过我们,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奉先苦着脸,两条眉毛写成“八”字,不情不愿地领着路。

我随口问道:“奉先,月饼呢?”

李奉先回答得更随便:“昨儿没和您睡一块儿?”

韩艺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韩峰更是做恍然大悟状。

“咋说话呢!”我心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玩儿我呢?

我交代奉先带着他们去图书馆随便看看,灰溜溜地直奔月饼卧室。

门没有锁,屋里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四处瞅了瞅,月饼的背包不在,柜子里少了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不见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住两句话。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我想起月饼在飞机场说的话,他分明是告诉我,要不辞而别!我暗骂自己愚蠢,居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我揉着太阳穴回忆每一个细节,联系月饼讲述的经历,突然有个模糊的念头。

我冲进图书馆,韩氏三人正啧啧称奇。我扯着嗓子吼道:“韩峰!帮我查两件事情!”

两天后,我从广西南平吴圩国际机场下了飞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南平市。一路群山迭起,郁郁葱葱,我无暇看景,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半个多小时后驶进市区。大片绿草地和亚热带植物覆盖的南平市,处处弥漫着植物的清香,我精神略微一振,思考着从韩峰那里得来的几条线索。

一、韩峰查到月饼购买了直达南平的机票。

二、通过联网入住信息,月饼连续两天住在南平某个宾馆。

三、五年前,南平大学美院发生过一起“硫酸暴尸血案”,案件过程,不详。

我把仅有的线索串起来分析,月饼和南平有什么联系?难道他从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我这才发现对月饼曾经的经历,几乎是一无所知。

“这是南平市树。”司机打断我的思考。

我闻言望去,街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果树,冠大荫浓,枝叶茂密,形状类似蘑菇,沉甸甸的果子如同一颗颗黄玛瑙。

“芒果树?”

司机得意地笑着:“外地人来南平,十有八九会把它当成芒果树。这是扁桃,每到七八月份,果子熟透会自己掉下来,味道香甜得很。这几年车越来越多,空气不如以前,果子也没那么好吃了。”

“知道红豆不?产自南平!”

“这是邕江,过了邕江大桥就快到了。”

司机一路聒噪,我听得心烦意乱又不好发作,总算到了宾馆,急忙付钱下车。进了宾馆一打听,月饼确实住在这里,上午出门至今未回。我多少踏实了些,这才觉得饿得慌。宾馆对面有家餐馆,我寻思着先祭祭五脏庙,正好也能守株待兔。

时至中午,餐馆里坐满食客,服务员端着盘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四处张望找个座位坐下。女老板走过来:“不好意思,客满了。您稍微等一会儿,左边是休息区。”

我随口打听着:“请问您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半遮着眼睛,下巴有些尖,瘦瘦的年轻人么?”

女老板三十岁左右,麦芽色皮肤,眼眸黑中带棕,额头颧骨略有些高,整张脸很有轮廓,不太像汉族人。听我这么一问,冷冰冰地说道:“这么多人你自己不会找?”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进退不得,正想给韩峰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月饼的踪迹,突然感觉到一股冻透内脏的寒冷。

左前方站起一个人,招呼着服务员埋单,缓慢地向门口走来。他紧抿灰白色嘴唇,脸上隐现着蛛网状的青色血管,老式蛤蟆镜挡住大半边脸,胸口没有呼吸起伏。他走路姿势非常奇特,膝关节好像不能打弯,笔直的双腿跨着步子,距离分毫不差。

透过墨镜,模糊地看到他的眼睛紧闭,眼皮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线条。

我侧身一撞,他被我撞开少许,梗着脖子转动身体,关节发出“咯吱咯吱”骨骼扭动的声音,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我心里发毛,这是一具蛊术练成的活僵尸!难道月饼来南平的原因是这个?

我正要跟出去,一个脸色蜡黄,留着一撮胡须的中年人进门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我怔怔地瞅着这个形象猥琐的中年人,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声音。他摸了摸鼻子叹口气:“你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能跟到南平!”

“月饼?!”

“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注意西北角。”

房屋风水堪舆中,西北角是阴气最重之地。忌讳放镜子、铜器、槐柳木器,否则阴气会聚集滋生鬼祟。懂些老讲究的人家,盖房子前会请人施术,在西北角地基刻镇鬼压邪符咒,保房屋不被阴气作祟。城市是楼房格局,明白其中玄机的住户在装修时用糯米浆粉刷西北角墙面,贴符纸再上涂料,也能起到封阴镇邪的效果。餐馆西北角,这里面更有讲究。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位,白虎为西,玄武为北。五行中白虎属水,玄武属土,水土养阴,西北角为养阴之地。无论房屋还是餐馆,西北角极少摆放餐桌,因为是供奉阴灵的地方。大部分餐厅的西北角是卫生间、杂储室、走廊楼梯,取“污物克阴,阴走偏门”之意。有些餐厅西北角摆放餐桌餐具,是用来供奉阴物发不义之财,俗称“偏门财”。

这间餐厅的西北角摆着餐桌。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跷个二郎腿守着满桌肉菜自斟自饮,还有三副碗筷整整齐齐摆放在空位。

他的右脚腕拴着一根红绳,深勒入肉,脚跟残留着血迹,椅腿旁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他拿起鸡腿撕下一根肉丝,随手丢到地上。包里伸出一只木柴样子的小手抓住鸡肉,蘸了一下脚跟的残血缩了回去。

如此反复三五趟,他才拎起包一步三晃地出门。

我压低声音:“养小鬼?!”

养小鬼是古曼童的通俗称呼,是极损阴德的蛊术。据说炼制最邪性的古曼童方法有三种:阴年阴月阴时,在淹死过小孩的河边把槐木放到水里聚魂,再把木头刻成人形埋入地下七天;三岁内孩童丧生,用馒头糌血或冥纸聚魂,带回依附在槐木上放在小棺材里,灌入人血四十九天,炼成凶煞;从坟里挖出死亡不到七天的小孩,吊在房梁上面用蜡烛烧童尸下巴烤出尸油,再把童尸泡进尸油直接炼制。

那个人好像听到了我说的话,站在门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头乱发里飞出个灰扑扑的东西,一晃神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昏暗的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戴着白口罩的男人,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他怀抱包裹走到走廊尽头,掏出一大串钥匙,金属碰撞声让他动作有些迟钝,瞳孔缩小显出眼白。

拐角走出一个女人,手拿两截木棍轻轻敲着。男子的瞳孔再次扩散到整个眼球,僵硬着手腕拧开门。屋里并排放着三张木板床,覆盖的白布露出人体形状,黏稠的油珠从床缝滴落,凝结成油膏状堆积物。

男子把包裹往地上一放,取了一根竹筒插进膏状物,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露出一具软塌塌的像坨糨糊的尸体。他从头到脚轻轻揉捏尸体,床缝里的油珠滴得更快,落进竹筒。

包裹里伸出一只干瘦的小手,朝着竹筒方向摸索。男子解开包裹,爬出一个身体瘦瘦小小,脑袋巨大的小孩,晃晃悠悠地钻进床底,咂巴着嘴伸出舌头接油珠喝。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孩,油珠在喉咙聚成一团软膏渗进食道。

指尖一阵刺痛,我清醒过来,一只土黄色蝎子趴在手背上,蝎尾弯钩刺进指尖。

月饼摁住我的手腕说道:“咬牙忍住,千万别出声。”

蝎子刺了我十多下,“啪嗒”掉落。月饼一掌把蝎子拍得稀烂,一本正经地说道:“生吞,别嚼。”

“我不是蛤蟆。”

“你中了幻蛊,必须吃下去!就当补充蛋白质。”

瞅着那坨烂肉,我苦着脸一闭眼,直着嗓子咽了进去。感觉肚子没什么不舒服,我吐了口气正要发问,月饼起身就走:“幻蛊是战书,他要和我斗蛊。我也知道拦不住你,跟我准备东西去。”

我一听“斗蛊”俩字来了兴致。月饼在柜台结账时,女老板找零钱时说了三个字——“月无华”。

月饼装没听见出了餐馆,我满腹疑惑地跟出去:“她认识你?”

“斗蛊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会告诉你。”

月饼很用力地扬起头。

任凭我怎么问,月饼都阴着脸一言不发,我带着满脑子“活尸、古曼童、斗蛊”走街串巷买了几千块钱的药材,回到宾馆天色已黑。

月饼用竹签扎破耳垂甩着头,耳朵里掉出一只火柴棍大小的“草鞋底”(一种多足虫子),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已经恢复相貌。月饼撕掉假胡子活动着下巴:“绷了一天,腮帮子酸。”

我闷头抽烟不愿说话,月饼抢过烟抽了两口:“大战在即,气氛能不能轻松点?”

“懒得搭理你。”

月饼没吭声儿,从床底拖出放蛊虫的藤箱,打开侧面夹层取出一个刻满鬼头的铜炉,点着艾草塞进炉子,就着火把药材放了进去。炉盖冒着白烟,在铜炉上方半尺的位置聚而不散,屋里满是药香味儿。装蛊虫的瓶瓶罐罐晃动起来,蜈蚣、蛇、壁虎、蜘蛛,还有几只奇形怪状的虫子顶开盖子爬出来。我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问几句,月饼示意我噤声,双手交叉胸前重复着一句稀奇古怪的话,虫群像是接到指令,爬到铜炉旁仰着脖子吸食白烟。

月饼喊了声“滴卡迭颂”,虫群钻进铜炉,被火烧得“吱吱”怪叫。火苗突然由红转蓝,大股蓝烟升起,月饼咬破食指把血珠弹进铜炉,脱了T恤说道:“赶紧脱。”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蛊术的奇妙,不敢怠慢立刻脱衣服。蓝烟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围着我们绕圈,我觉得有些东西撞进了身体。过了五六分钟烟雾消散,一只只虫子形状的印痕出现在皮肤里,慢慢地消褪。

“蛊虫入体,百蛊不侵。”月饼穿着衣服说道,“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抓紧时间。”

“你信么?也就只有我,什么都不问就跟你去斗蛊。”

“信!所以我用了所有蛊虫保证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买药材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月饼在南平市住了很久。其实他也知道我早就想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出租车停在临江富宅别墅区,月饼轻车熟路地绕到一栋别墅前,望着院里的三层小楼,嘴角轻微抽搐:“这是族人在南平买的房子,用来做秘密聚会的地点。”

我调节气氛:“有机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在的这几天,在酒吧和小姑娘一夜情了?”

我终于放心了。月饼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从某种情绪中摆脱出来了。

“谢谢你的信任。”月饼摸了摸鼻子,“对不起,一直瞒着你。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

我浑身不自在:“大老爷们儿就别矫情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是啥事。”

“躲了这么久,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月饼扶着墙蹲下,“踩肩膀爬,再把我拉上去。”

“咱能整得高大上点不?”我满腔蛊术大乱斗的豪气顿时烟消云散。

踩着月饼的肩膀,刚好可以够到墙头,我左右摸了摸,确定没有玻璃碴子、微型电网之类的防盗措施,撑着劲爬上去。脑袋刚刚伸过墙头,就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眼皮缝着细线。

我双手一松摔了下来,心脏惊得生疼。铁门“咯哒”闪开一条缝隙,语音对讲机传出半男半女的声音:“胆小的月无华居然敢接受‘斗蛊’,还带了个朋友送死。”

月饼推开铁门:“你是阿宏还是朋?”

我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已经猜到月饼在南平发生过什么,却想不到会有这么深的交集。

一段两米多高的木头竖在院里,顶端插着一个人头,木身满是白花花的脑浆。人头阴恻恻地说道:“月无华,好久不见。”

月饼哼了一声:“尸木。”

古代两军交战之前,领军会抓几名违反军规的士兵斩首示众,首级插在营门的旗杆上面立军威,实际是为了制“尸木”。施术者用死者脑浆涂抹旗杆,刻上符咒,操纵尸木“听、闻、说、见”,观察敌方阵形,相互传递信息,由此衍生了古代战争特有的语言——旗语。

两军交战时,施术者(旗手)是重点保护对象,“夺旗护旗”也成了双方最重要的战斗环节,“旗存军在,旗倒军亡”。自清兵入关,百年无战事,这门手艺早已失传,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出现。

“这几年有长进,竟然知道尸木了,我在三楼等你。”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尸木的脑袋,正是餐馆里遇到的活尸。

月饼在腰间别了一排桃木钉,推开别墅的门。灯光突然大亮,墙壁上画满密密麻麻的眼睛,画得实在太过逼真,似乎随时都会眨动。

我眼前一花,那些眼睛似乎从墙上掉落,骨碌碌滚动,最中间是一颗巨大的左眼,瞳孔深处依稀有个小孩背影。小孩转身咧嘴笑着,向墙外爬来。

我用力咬着舌尖,清醒了许多。月饼半张嘴诧异地盯着那颗巨眼,突然喊了声“是你!”便冲上楼梯。

我发现月饼的瞳孔正在扩散。

我追到三楼,月饼和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在屋里讲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突然,我看到了几辈子都不会相信的事情——骄傲的月饼,竟然跪下了!

男子对我招招手:“你也进来吧。”

这一幕实在太惊悚,我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傻望着男子。他的左眼眶里长满暗红色肉芽,身上全是鱼鳞状疤痕,包裹着圆鼓鼓的东西,就像一颗颗紧闭的眼睛。

我喊道:“月饼,起来!”

“呵呵,没有我的命令,他敢起来么?难怪你能抗拒画蛊,”男子很舒服地坐在沙发里,“月无华把所有蛊虫都种在你的身体里,居然一只也没给自己留下。”

月饼被画蛊控制了!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用了所有蛊虫保证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真正含义。

“阿普,让他走。我的错,自己承担。”月饼说道。

阿普脚尖踩着月饼肩膀:“你叫我什么?”

月饼低着头:“哥哥,我错了!”

我彻底傻了!阿普竟然是月饼的哥哥,而且月饼根本没有中画蛊。

“我的弟弟,怎么可能中我下的蛊。”阿普冷笑着说,“真不明白,你跑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回来找我斗蛊。你不知道结果会是一死一伤么?”

“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我以为你死了。”月饼哑着嗓子说道,“前几天我经历了一件事情,想通了几个关键点,所以才回来。”

月饼的情绪过于激动,没有琢磨阿普说的话,我却隐隐听出不合逻辑的漏洞。当下实在太过混乱,我来不及琢磨漏洞出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普满身伤疤颤动着裂开,露出一颗颗骨碌乱转的眼睛,“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视觉冲击!

月饼仰头问道:“谁做的?”

“阿华,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能再看到你,我很高兴。”阿普扬了扬眉毛,“给我根烟,好久没抽过了。”

以下是阿普的讲述——

阿普曾经是南平市警察,五年前的南平大学美院的“硫酸暴尸血案”由他负责,月饼年少气盛,又会些蛊术,一定要跟着参与。

(这个案件阿普和月饼共同经历,只是简单提了几句,我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好像发生了极为诡异恐怖的事情,阿普左眼受了重伤昏迷,月饼居然逃了!这让我万万没有料到,不过也隐约明白了月饼说的“逃避这么久,也该面对”的含义。)

阿普再次苏醒时,与一张被挖出双眼的人脸顶着额头面对面。他用力推开尸体,左臂更加疼痛,伤口迸裂露出两颗人眼。好在阿普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很快冷静下来观察四周,是村寨在南平市买的那间别墅。

难道是族人用“人眼做蛊”救了他?想到这里,阿普心里略略踏实,左眼虽然没了,好歹还是活着。他喊了几声无人回话,只好忍着疼痛下楼。

到了一楼,他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大厅里弥漫着腥浓的人血味,中央巨型茶桌上摞着一坨蜡化粘连成腐肉的人体尸堆,摆放成金字塔形状,顶部端端正正顶着一个人头。腐烂的五官依稀能看出相貌,是他的好友阿达!

地上摆着一排手链、戒指、挂坠,正是离开村寨在南平生活的族人佩戴的饰品。尸堆幻化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在阿普眼前飘来飘去,他差点疯掉!

阿普冲出别墅,左臂上的两只眼睛如同烙铁,烫得他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他勉强走进别墅,疼痛感消失了。他又试了几次,只要离开别墅,疼痛感就会越来越强烈,最后一次疼得脑子要裂开,拼尽力气爬了回来。望着尸堆,他万念俱灰,一头撞向墙壁。

再一次醒来时,身上又多了两只眼睛。

他终于懂了,杀死族人的凶手不想让他死。他掩埋了族人的尸体,用蛊术把挖眼尸体制成活尸,购买日常用品,四处打探消息,保护南平市最后一个族人。

常年囚犯般的生活、族人被杀的仇恨、被莫名玩弄的命运扭曲了他的心理。他越来越痛恨当年临阵脱逃的月饼,如果月无华没有逃走,可能结果不会是这个样子。痛恨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会自杀,之后身上再多一双眼睛。

直到今天下午,窗口飞进一只蝴蝶炼成的蛊虫约他斗蛊。他把活尸制成尸木,巡视院子,又在客厅布下画蛊等待斗蛊人,没想到却等来了月无华。当月无华跪下道歉的那一刻,他忘记了仇恨……

阿普讲完这番话,我惊悚之余反问道:“不是你约月饼斗蛊?”

“哥哥,你是诱饵,吊我上钩。有人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月饼推开窗户望着夜空,无边的黑暗似乎涌进了屋子,地板上斑驳着光明黑暗交错的光点。我心里一动,想起在图书馆破阵时的情形,仰头观察着房顶的射灯。

“普哥,有笔么?”

我参照射灯位置作图标的时候,月饼讲了“餐馆遇到养小鬼的人约斗蛊”的事情。阿普表情凝重,几次欲言又止,哥俩同时摸了摸鼻子陷入沉默。

我用虚线连接所有代表射灯的圆点,画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孩,头部硕大无比,四肢干瘦短小,身体蜷缩成一团。

古曼童!

“哥哥,别墅原来的主人是谁?”

阿普性格缜密,很仔细地讲了购房过程。

五年前,村寨族人商量着在南平市买套别墅,一来族人进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者生活在南平的族人如果没时间参加某些祭祀巫蛊的仪式,可以在别墅里私下进行。

阿普在网上挂了求购信息,没两天来了个西北口音,五十多岁的老者,在南平做玉石生意赔了本,手头有套别墅准备低价出售回家养老。阿普看着别墅装修挺好,家具现成,更理想的是临江富宅区都是独门独栋,又有大片树林遮挡视线,正好可以举办祭祀仪式不被发现。

当阿普说出主人的名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户主是陈永泰,“厌胜术”传人,陈木利的父亲!

无数线索在我脑子里自动连接,再仔细琢磨,又绕成一团乱麻,根本接不上线头。

“哥哥,我最近经历了很多事。”

月饼简明扼要地讲述,阿普支着下巴一言不发。我发现他们神态异常相似,甚至连细微的小动作都很一致。如果不是阿普瞎了左眼浑身是疤,绝对是大叔级帅哥。月饼长得也帅,容貌和哥哥却没有共同点。

估计一个像爹一个像娘,这基因实在太强大了,生出容貌完全不同的两个帅哥。

月饼讲了很久,如此庞大的信息量,阿普却没有一丝惊讶,眉头拧成疙瘩思索:“阿华,图书馆或许还有暗室。”

这句话打开了一扇门,我豁然开朗又觉得恐惧。换谁发现住了很久的屋子有暗室,藏着人日夜窥视,都会不太舒服。

我从来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图书馆内部。破阵发现暗室之后,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潜意识里会认为图书馆里绝不会再有暗室。陈永泰和老馆长有某种联系,以他的手艺造一间别人察觉不到的暗室根本不是难事。

我心里暗自佩服阿普,经受了这么多年非人的禁锢,居然还能保持冷静的思维,从看似杂乱的线索中直接找到最关键的一条,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些年,我不停地自杀,并不仅仅因为精神崩溃,只有我死了才能引出给我下眼蛊的人。我在能进入别墅的地方布了蛊,只要有人进来,就绝对逃不出去。每次苏醒,所有的蛊都没有被触发。而且住得越久,我越感觉到别墅里不止我一个人,却又找不到他藏在哪里!”

阿普自杀到苏醒,明着只有“种眼”一个节点,暗中却藏着一条完整的线索链:监视——自杀——出现——种眼——隐藏,无限循环。

我懊恼地捶着手:“中午直接擒住那个养小鬼的人就好了。”

“我知道他在哪里。”月饼扬起画着古曼童的图纸,“局无死局,破有所破。”

自古以来,掌握机关术的匠人有条祖训:“局无死局,破有所破”。

机关术由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墨子精研“厌胜术”所创。关于墨子机关术的记载很多,最有名的当属“墨攻”。墨子为了阻止鲁班协助楚国攻打宋国,以腰带为城池,竹片制成机关作为守城器械,与鲁班模拟演练攻守战,鲁班大败遂放弃攻宋念头,可见墨子的机关术有多么高明。

墨子宣扬“兼爱”、“非攻”,善待生命,从不设计无法破解的机关,有机关必定留下线索,延续千年成了机关匠人的老规矩。

陈永泰既然是原房主,曾经制造过木人,显然也是机关术的一流高手,老规矩应该不会随便丢掉。

月饼走到图纸标出的古曼童左眼位置,停在挂着一尺大小的山水壁画前,自言自语道:“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古曼童,左眼。”

有句俗话“左眼遇到鬼”,是因为人的右眼聚阳,左眼聚阴,体阴之人左眼会经常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古曼童的左眼是阴煞最重的部位,要想克制只需把桃木、金属钉入左眼即可破煞。如果月饼推测得没错,机关的阵眼就在壁画后面。

阿普突然把月饼向旁边一推,摘下壁画,一拳打进墙壁,拽出一截铁环。

屋子如同遇到轻微地震般猛地一颤,墙壁里响起沉重的齿轮咬合声,墙体出现两米见方的裂缝,“咚”一声巨响,半堵墙向后倒去,砸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暗室右侧博物架上摆放着数十个玻璃容器,一颗颗连着肉丝的眼球漂浮在溶液里,左侧由大到小竖着三口棺材。暗室中央,一个老头背手欣赏着一幅巨型图画。

远山、夕阳、两个男人。

老头说道:“这幅《远山夕阳图》怎么样?”

这个老人是谁?

阿普低吼一声,如同发狂的猛虎冲了过去。月饼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我从兜里去掏瑞士军刀准备跟着补两刀,一把摸空才想起上飞机安检的时候被没收了,一时间手插在兜里没想好该干吗。

“阿普、阿华,还是让你们发现了。”老者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把桃木钉抓在手中,“呵呵……灵族的破烂玩意儿。”阿普生生顿住身形,和月饼惊诧地对视着。

“叔叔!”哥俩异口同声喊道。

我眼前一黑,说好的“斗蛊”成了认亲大会。

老头阴恻恻地盯着我:“单手插兜,不动如山,不错不错。”

输阵不输人,我立刻摆出“你很有眼力”的高手神态。

“历代异徒行者果然都不是常人。”

我先是一惊随即释然,月饼刚才讲了半天,老头在暗室偷听自然知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历代”这两个字说明他对“异徒行者”很熟悉。

月饼眯着眼睛,声音冷得像冰:“叔叔,你知道异徒行者?”

“我知道得太多了,”老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年我诈死,才能瞒过你们。画族用生命完成的画,必须用蛊族的血祭祀,才能窥得天机。知道蛊族最神奇的蛊术么?我保存这些眼睛,是因为蛊族之眼可以让人复活。阿普,只要你活着,族人就会用蛊虫找到别墅。他们的血是画祭,所以我怎么舍得你死?至于尸体,我放到另外的地方了。这幅画告诉我马上就要成功了,可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族人来找你。阿华,你来得正是时候。献出你的血,完成这幅画。”

老头说的很多话,我听不懂,但是我听到了恶魔的告白。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只想把这个老头一拳一拳打死。

“我,月无华,在此立誓!一分钟,一定,杀了你!”

月饼绷得像柄标枪,每走一步,都踏出无形怒火!

老头背着手笑得很开心:“相对于窥得天机,几条人命算什么?眼蛊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控制。”

阿普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扑向月饼。

“南瓜,你能抗蛊,做了他!”月饼任由阿普扑倒,躲闪着却不还手。

我冲向老头:“月饼,你坚持五秒钟!”

暗室左侧的棺材突然左右晃动,响起指甲抠挲木头的“索索”声。“咣当!”棺材盖掉落,走出一个头发乱蓬蓬脚系红绳的人。

是餐馆里约我们斗蛊的养童人!

他嘬着嘴“嘶嘶”几声,最小的棺材炸裂,木片四飞。一个畸形小孩蹲在碎屑里,光秃秃的大脑袋上满是褶皱头皮,渗着黄色油膏。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鼻子嘴挤成一团,下巴尖得像枚锥子。满身黑皮长着芝麻大小的疙瘩,手指连着一层薄薄的肉膜,“咿呀咿呀”叫个不停。

老头扬起手,袖口飞出拳头大小的蜘蛛扒住养童人后脑,撅起屁股上的螯针刺了进去。

“我见识过异徒行者的本事,只有最凶煞的古曼童才能对付你。”

我心里暗暗叫苦,也顾不得丢人了:“月饼,我打不过!”

“我他妈的没空!”月饼和阿普滚成一团。

养童人双手摆在胸前像火焰一样快速抖动,幻化出千万只手指,淡淡的黑气在指尖萦绕。古曼童焦躁地尖叫,却像被无形铁链拴住脖子动弹不得,满身疙瘩“啵啵”破裂,脓汁四溅。

我瞥眼看到桌上有把水果刀,操起一把甩去。老头侧头躲过,刀子钉进《远山夕阳图》,刀柄兀自晃个不停。

“不愧是异徒行者,无视蛊人虚体,直接攻击我破蛊。”老头站在图画旁边,低头不动了。

我心里暗暗惭愧,本来这一刀准备做掉蛊人,结果技术不过硬,甩偏了。

蛊人脖子上冒出奇怪的符号,蔓延到整个脸部,双手朝天嘶吼一声。古曼童咧开嘴,龇着几颗黄色犬牙,厉叫着向我扑来。

我闪向一旁,膝盖撞到桌角,一阵剧痛使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正好躲过攻击,脖子还是被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

古曼童一击不中,刺溜溜抓着窗帘爬到房顶,后腿一蹬,跃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再次扑下。

我侧身滚进桌底,古曼童扑了个空,尖爪插进地板。我蘸着脖颈的血,趁它拔爪子的空当在地板上画了八卦阴阳鱼的“阴鱼”。古曼童手足并用钻进桌底,踩到阴鱼却像触到电网,手爪冒出一股黑烟,退到墙角“吱吱”惨叫。

我趴在桌底也没闲着,在另一侧画好阳鱼,前边写了繁体的“龍”,后边画出南斗六星。

“北斗死,南斗生,阴阳两界出青龙;左阴鱼,右阳鱼,太极两仪显生门。”遇到鬼蛊灵煞的“青龙双鱼阵”派上用场,暂时封住桌底。

古曼童围着桌子四处乱撞,被血阵烫得稀烂。“人童一体”,蛊人如同被鞭子抽击,皮肉绽翻,口鼻涌着黑血。

我搜罗着周围想找样称手的家伙,准备趁这个机会杀出去,做了古曼童和月饼合力制住阿普,再慢慢收拾老头。月饼此时把阿普压在身下摁着他的肩膀。只见阿普双腿顶着月饼的肚子,蜷膝用力一蹬,月饼后仰飞出,手里甩出一枚桃木钉,准确地钉在蛊人后脑的蜘蛛上。

蜘蛛肥硕的肚子一瘪迅速膨胀,“嘭”的一声爆裂。蛊人闷哼一声,晃着身体“扑通”跪地,直挺挺地砸在地上。古曼童爬向蛊人,拱在怀里舔着他脸上的黑血哀号。蛊人颤巍巍地睁开眼,抚摸着古曼童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古曼童鼻孔中喷出无数条灰气,烂泥似的融化成一摊肉酱,糊满蛊人胸膛。

这一幕看得我惊心动魄!

月饼刚一落地就再次跃起,桃木钉甩出。阿普就地一滚,屈肘击中老头腹部,月饼也已赶至,一记侧踢飞扫老头脖子!

“咚咚”两声闷响,两人像是击中一块充满弹性的木头,从暗室倒飞而回,重重落下。

阿普单手撑地缓解坠势,“喀啦”一声骨头断裂的巨响,胳膊反向折断,剧痛中全身伤疤裂开,满身的人眼骨碌碌睁开。

“哥……”月饼咳出口鲜血,挡在阿普身前,恶狠狠地盯着暗室。

阿普挣扎着站起,半截胳膊软软地耷拉着,肘关节一阵碎骨乱响,撞开月饼站在前面,嘴角扬着骄傲的微笑:“从来都是我保护你!”

文字描述起来很长,时间过得却极快。我从桌下爬出,月饼点点头,我什么也没问。

兄弟,无须解释,只需信任!

“你们,太晚了!”

沉重的脚步声直击心脏,光线似乎被抽空,涌进暗室。

老者从暗室走出,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厚厚的树皮如同铠甲包裹着老者,无数条树须从纹缝中钻出,忽长忽短地扭动。每踏出一步,树须簌簌掉落,再次长出沾血的白嫩肉芽,瞬间硬化结成树皮。

图书馆,老馆长,血木,如此相似!

我的心脏极速充血,几乎要胀裂!

老者眼睛盯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去吧!”

一蓬灰蒙蒙的马蜂从树须里飞出,笼向我们。月饼脱掉上衣,握刀划破手掌,用鲜血在胸口涂了个圆圈,吼道:“南晓楼,靠你了!”

蜂群袭来,月饼向旁边一闪,蜂群空中转了个圈追了过去。阿普把断臂塞进腰带,疾奔向老者:“一左一右,我掩护你!”

我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正要冲过去,却发现根本迈不动步子,身体没有收住冲势,直直地摔倒。“啪!”一根树鞭抽中阿普后脑,一丛头发连带着头皮飞出,皮肉烂开一条血口,露出森森白骨。阿普翻身摔倒,昏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老者双脚长出的根须深入地板,一丛树根不知不觉间早已缠住我双腿!我用力挣脱,树根越勒越紧,我甚至听到了腿骨“咯嘣咯嘣”的紧绷声,钻心剧痛几乎让我窒息!

地板上又冒出几丛树根,缠住我的腰、双臂、脖子!

月饼见状,躲避着蜂群向我跑来,突然前扑跌倒,被树根牢牢缚住。

“最恐惧的鲜血,才是最有生命力的。”老者从脸上拔下一根肉芽,丢进嘴里嚼着,“阿华,两天前你来到南平,通过活尸和阿普建立联系,我就已经知道了。”

蜂群落在月饼身上,尾针闪着幽幽绿光,只等刺入。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老者抻着脖子咽下肉芽,视线转向我说道,“异徒行者的血,才是这幅画最后的祭品。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

我绷着全身力气,却不能动弹分毫,沮丧地砸着地板!

“我劝你赶紧杀了我,”月饼手指抠进地板,指缝渗着血,“否则,我会杀了你。”

“阿华,你从小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老者冷笑着,“我万万没想到,遇到危险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的懦夫,居然担任了异徒行者。你的懦弱,害了阿普。”

月饼眼中骄傲的神色黯淡了,黯淡了,终于化成一抹水雾。

“在小说里,终极坏人都会把所有阴谋讲出来,主角反败为胜,大团圆。”老者鄙夷地瞥着我,“可惜,那只是小说。你们,可以死了。”

又一丛马蜂飞出,笼罩着死亡,慢慢落下。一只马蜂落在我眼皮上面,毛茸茸的尾巴微微弯曲,伸出毒针穿过睫毛,停在眼球前。

这一刻,我相信世上有鬼!

这样,我就可以化成厉鬼,复仇!

十一

“还有我。”

阿普单手扶地,咳着血,如同古战场搏杀至最后一刻,重伤不屈的战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者再一树鞭抽出,重击阿普胸口,碎肉横飞,骨屑四溅,血珠化成一蓬血雨,在空中停滞片刻,洋洋洒洒飘落。

“哥!”月饼奋力挣起身子,又被树根捆住,眼泪再也忍不住。

阿普屈臂握拳,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挡住抽向喉咙的树鞭。

“阿华,男人,不哭!”

阿普怒吼一声,抓住树鞭奋力拽动,坚实地向前走了几步。

老者眼神略微慌乱,背后冒出数根树鞭,如同毒蛇吐芯,蜿蜒晃动。蓦地,树鞭齐齐探出,抽爆阿普右眼,抽碎下巴,抽断双腿,结实的腹肌如同被利斧劈开的岩石,豁裂着闪电状的血口,肠子淌了出来。两根树鞭贯穿阿普肩膀,把他生生固定住。

月饼紧咬嘴唇,双拳砸入地板,颤抖!我不忍再看这惨烈一幕,只想马蜂群立刻把我蜇死,早点解脱这段无休止的煎熬。

“我能让你复活,也能亲手杀了你。”老者阴森森地睃着阿普,“你的命,早就给我了。”

蜂群飞起,扑向阿普撕扯蜇咬。阿普全身浴血,就那么定定地站着,像一尊千百年来凝固在传说之中的战神雕像,坚硬着亘古的尊严。

“杀了我。”月饼声音软弱。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你们会看着彼此死去,品尝最深刻的恐惧。这样的血,才完美。”老者深深叹了口气,“体会我当年经历的恐惧吧。”

“呵呵……”阿普抬起头,溃烂的眼眶对着老者,空洞而坚定,“终于等到了。”

一股股鸡蛋大小的红色气流在阿普身体里涌动,蜂群瞬间化成灰粉。树鞭焦黑,“哧哧”冒着白烟,迸闪出零星火苗。

“火蛊!”老者惊吼,急忙收回树鞭,“你是故意把蜂群引到身上!”

树鞭如同泼了热油,火焰腾地燃起,一溜火线窜至老者。阿普如同火神临世,裹着烈焰抱住老者。

“阿华,记住!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烈火中的两个人。但是,我仿佛看到阿普笑了。

“阿华,替我把她们照顾好!”

火焰爆发出刺目的红,“嘭!”一声巨响,炸裂!

漫天血雨瞬间化成蒸汽,焦黑的碎骨、内脏四处乱飞。地板片片碎裂,炸出一个圆坑,残灰闪烁着微红的光,忽明忽暗。

阿普和老者,再也分不出彼此,如同正义与邪恶,相生相克。

月饼跪在坑前,双手合十跪拜。

“哥,谢谢你。”

我的心,生疼!

十二

三天后——

南平市西乡塘区地洞口路,大排档。

我和月饼面对面坐着,一杯杯灌着啤酒。横县鱼生、白切鸡肉、宾阳酸粉、辣炒牛杂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

排档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大口喝着冰镇啤酒,吆五喝六地划拳,没有人注意我们,因为这个世界早已和我们无关。

三天,月饼没有说一句话。

白天,我陪着他在南平市漫无目的地走着,五象广场、明秀寺、狮山公园、邕江防洪古堤……

每到一处,月饼都会驻足很久,沉默地抽烟。

蝴蝶谷,他站在一棵红豆树下,摩挲着刻满名字的树皮,指尖摁着一颗圆心刻痕,抹掉两个人名。掏出钱包,取出一颗圆滚滚的红豆,深深地摁进圆心。

微红一点,煞是可爱。

他不说,我不问。

晚上,我们准时来到这家餐馆,也就是我在南平找到月饼的那一家。扎马尾的女老板看到月饼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明白月饼和她有某种联系。

他不说,我还是不问。

月饼酒量极好,这几天却喝得酊酊大醉,直至排档关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或者坐在街边望着路灯抽烟,直到天亮。

可惜,醉得了人,醉不了心。

不知不觉喝到十二点多,排档里就剩两桌人。女老板撤掉凉透的菜,端来三碗面条,仰脖灌了杯啤酒:“老友湿面,用的桂林辣椒酱,味道牟得顶。”

月饼拿起筷子搅拌着,滑顺的面条蘸饱汤汁,却又放下筷子。

“老板,我们天天来这里吃宵夜,也过来喝两杯。”旁边一桌刺龙画虎的爷们起哄,“今晚陪我们玩玩。”

“哈哈……平时假正经得很,有帅哥就倒贴,老牛吃嫩草。”

“老公死了,妹妹疯了,没人管咯,想干吗就干吗。”

女老板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喝酒。“啪”,月饼拗断筷子,眯着眼睛慢慢站起。

“月无华,坐下!”女老板拉着月饼胳膊。

我心说不好,这群人要找死。急忙过去喝了杯酒:“这酒我干了,给你们道个歉,咱各喝各的啥事儿没有。”

那几个人听我是北方口音,用南平方言大声说着什么,笑得更加嚣张。为首的胖子捡起一个烟头扔进酒杯,吐进一口浓痰:“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我赔着笑脸,火苗子在心里噌噌乱窜。正要动手,一个啤酒瓶子飞来,正中胖子脑门。胖子鲜血长流,额头肥肉里插着几块玻璃碴子,捂着脑袋哀号。马仔们没想到月饼真敢动手,一时间呆住了。

月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拍着胖子的油脸,很认真地指着那杯酒:“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马仔们这才反应过来,砸瓶子举板凳嗷号着动手。

我叹了口气,好久没和“人”打架了。

十三

街头械斗的过程不值一提,两三分钟工夫,小兔崽子们跑得干干净净,压抑在心头好几天的闷气倒是发泄出来了。

“南少侠身手不错,看来还没生锈。”月饼摸了摸鼻子,回桌捞着面条就吃。

“你丫醉生梦死,又不是我花天酒地。”我心里彻底痛快了。

月饼,终于回来了。

一碗面吃个底朝天,月饼摸着肚子长呼口气:“姐,辣椒加少了,油味儿太大,别不是用了地沟油吧?”

女老板总算有了笑脸,眼睛弯成两道月亮:“一跑就是好多年,还是这么贫嘴。”

月饼伸个懒腰:“当年做错事,没脸回来。”

“那天一进店我就知道是你。也不想想谁教你的蛊术,当着我的面用蛊虫易容,你以为姐真的老了?”

“这不是刚说了么?没脸见你而已。”

月饼喊女老板“姐”我一点儿没有意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女老板突然摘下一张人皮面具变成阿姨,月饼喊声“妈”我都不会皱眉头。虽然很想问问怎么回事,但亲人唠嗑我还是少插嘴的好。

“叫我阿萍就行,叫姐姐都叫老了。”阿萍觉得我受到冷落,打了个招呼。

“他是南晓楼,外号‘南瓜’,这几年我们……”月饼话音未落,阿萍眼睛一亮,说道:“你是写小说的羊行戳?”

我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郁结胸口差点喷出来。

“姐,那字念che,四声。”

“我读书少,认字不多。我是你粉丝,你的书我全看过。还想着真巧,主角居然和阿华一个名字?没想到见到活的作者了。”阿萍竹筒倒豆子般絮叨着,“阿屮,我去拿书,你一定给我签个名。”

阿萍的南方口音把“che”念成“ce”,听起来就是“阿厕”,我怎么听怎么别扭,赔着笑脸说道:“萍姐,您叫我南瓜就好。”

“叫什么无所谓,一定给我签名。”阿萍背影婀娜地进了餐馆。我啧啧赞叹,有前有后,熟女诱惑啊!

排档里只剩我们俩人,还有一地碎酒瓶子,几把砸坏的椅子。

“我警告你,别打我姐主意!”

“操!”

月饼收拾着桌椅:“阿戳,别装大爷,帮忙拾掇。还真拿自己当名人了?”

“你丫还是像前几天一言不发得了。”我闷闷地摞着碗碟。

十四

半夜回到宾馆,我忙着结账,月饼回屋收拾行李,两人溜达着回餐馆。

萍姐早给我们收拾好了屋子,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月饼和萍姐聊到后半夜才回来。

“姐把你的签名书发了朋友圈,明天还有几个老娘们儿要来找你签名。”月饼打了个哈欠,“看不出你还是中年妇女之友。”

“别废话,直奔主题。”

以下是月饼讲述以及我们俩讨论的结果——

月饼生活的村寨秘藏着一种奇特的术,能够利用动植物完成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种神秘的术就是“蛊术”。

村寨最精通蛊术的女人被称为“草鬼婆”,历代草鬼婆会暗中施放蛊虫挑选蛊女。选中的蛊女长到十六岁才会被告知,由草鬼婆带入独居蛊屋,用两年时间传授最高深的蛊术,成为新一代草鬼婆,终生独身为村寨祈福、治病。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村寨融入社会,带回来新知识新观念,思想激进的村民对传统的“蛊”更是抵制,认为所谓“蛊术”无非是中草药的一种演化,还不如西药见效快。至于祈福、请鬼这类东西,更是嗤之以鼻,纯属无稽之谈。其中反对声最强烈的,当属南平大学美院教授明博,也就是别墅蛊斗,阿普和月饼称为“叔叔”的老者。

明博是最早一批走出大山的族人,在南平生活工作,娶妻生了阿萍和阿娜。妻子车祸身亡后,他再未续弦,拉扯着两个女儿长大。

阿萍十五岁那年,跟着明博回村祭祖,认识了英俊的阿普。一个寒假朝夕相处,两人相爱了。在村寨传统观念里,没有早恋这个说法,然而阿普的父亲,也就是寨长洪都却坚决反对这件事!为了这个,明博和洪都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村,发誓再也不回来。

谁知回到南平不到半个月,阿普带着弟弟月无华偷跑出村寨投奔明博。

明博收留了兄弟俩,自此四个孩子共居一室,朝夕相处。奇怪的是洪都从来没有找过这两兄弟。

阿萍十六岁那年暑假,有一天洪都带着浑身肮脏的老婆婆找上门,要和明博仔细谈谈。四个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门外偷听,隐约听到“继承”、“草鬼”、“蛊”之类的东西。

三个人谈了两个多小时,洪都和老婆婆当天就要回村寨,洪都交代了阿普几句,却没有理睬月饼,这个举动深深刺伤月饼的心。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过了没几天明博收拾行李要回村寨一趟。再回来时,明博把四个孩子叫到身边,讲了关于“蛊术”和“草鬼婆”的事情。

原来明博从小就跟随父母学习蛊术,知道蛊术的神奇。他明白蛊术一旦对外公开,必然会导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收留阿普、月饼,也是不想让他们再接触蛊术,做个普通的正常人。

造化弄人,阿萍回乡祭祖偏偏被草鬼婆选为新一代蛊女,一旦选中就不能更换,否则必会给村寨带来灾祸。

洪都和草鬼婆找上门,告知明博的女儿阿萍就是蛊女,明博自然坚决反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提出等一段时间,把这件事跟女儿讲明白再作决定。

他这次回村寨,单独找草鬼婆谈了,女儿接受的科学教育很难接受蛊的观点,先由他单独传授基本的蛊术,等过几年再回村做蛊女。

草鬼婆勉强同意,提出一个要求:为了不给村寨带来灾难,必须摘掉阿萍左脚的小脚趾,可以延续十年期限。如果十年内,草鬼婆死了,村寨就再也没有蛊女,阿萍可以自由生活。

四个孩子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肯信?明博只好露了两手简单的蛊术才算是证明了这件事。

(摘脚趾的过程月饼没有详细说,估计当时他不在场。)

按照约定,明博传授蛊术。阿萍虽然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学,阿普也跟着学了起来。阿娜喜欢画画,对蛊术不感兴趣,月饼想学蛊术,偏偏明博从来不教他。

阿萍心疼月饼,背地里教他蛊术,让阿普撞见,把月饼狠狠打了一顿。自此兄弟俩关系越来越恶劣,发展到了互相不理睬的程度。

父亲的漠视,哥哥的毒打,形成月饼越来越偏执的性格。他为了证明自己比父亲、哥哥强大,离家出走,近乎苛刻地学习蛊术,只是偶尔给阿萍打个电话报平安。

十年约定期限的第九年,洪都来到南平市,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草鬼婆去世了!此时阿萍是一家奶茶店的营业员,阿普当了警察,靠着蛊术破了不少大案,提升得很快。

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没有顾忌地结婚了,和村寨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

几乎与此同时,明博失踪了,南平大学美院发生了“硫酸暴尸血案”,阿娜是现场目击证人,刺激过度疯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阿萍给月饼打了电话,他赶回南平市要查清楚。阿普起初不答应,月饼使用超强的蛊术证明了自己。阿普大为惊讶,他始终觉得这个案件和失踪的明博、蛊术有关,也需要个帮手,就暗中给月饼安排了个身份。

月饼之所以在案发现场逃走,是因为他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的恐怖,完全摧毁了意志。他做了人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逃了!

这几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一直在逃避,无法面对这段往事。直至遇到韩立,得知了“八族”,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春城“小泽画像”事件,更让他有了思乡的情愫。

我心说难道月饼对萍姐有点那个意思?难怪和哥哥阿普关系一直不好。不过看月饼谈起萍姐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太像,我突然想到阿娜,那个和月饼一起长大,喜欢画画疯掉的女孩,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月饼意识到此行凶险,不告而别来了南平。人是物非,曾经的奶茶店变成餐馆,阿萍当了老板。他在餐馆遇到活尸追踪到别墅后才知道哥哥被炼成蛊人,两人通过活尸建立联系,制定好“将计就计”的计划,没想到我也来了南平……

十五

我追问案件过程,月饼死活不说,我急得抓心挠肝,大骂月饼不厚道。整理了半天思路,联系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和月饼分析着。

老馆长生死不明,我们所看到的“他”和血木长在一起,与明博使用木蛊变成木人极为相似,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明博藏身的别墅购自陈永泰,老馆长购买的别墅由陈永泰装修,这三个人的关系绝非一般。明博完成《远山夕阳图》为了所谓的“窥得天机”。

这三条线索连接起来,一条主线很清晰地显露:老馆长、明博、陈永泰,属于“八族”,是当年最终行动的生还者,暗中掩藏彼此联系,继续完成最终目标。

《远山夕阳图》的最后祭祀,是异徒行者的血。老馆长不得已才重新启动异徒行者选拔。至于我们为何入选以及更多的谜团还无法解释,只要我们能做到终极任务,所有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八族”出现。

仔细想想,真他妈的憋屈。闹了半天我们是备胎!

关于明博我们又想到几点。

一、明博在别墅里曾说过“体会我当年经历的恐惧吧”,说明他在终极行动中经历了无法承受的恐惧。得知女儿被选为蛊女,父爱让他更加抵触即将发生的事情,草鬼婆很有可能是被他杀死。

二、杀死草鬼婆后,他担心村寨派人查出事情是他所为,便由陈永泰再把别墅卖给村寨,他藏在暗室随时监视,同时展开对蛊族的屠杀以完成图画。

十六

天色已亮,我们没有睡意,索性晨跑出出汗排解压力。回到餐馆,萍姐准备着当天的生意,给我们泡了两杯珍珠奶茶当早点。

我插根吸管,一颗颗浑圆的珍珠裹着奶汁吸入嘴里,轻轻一咬,弹滑糯香,味道就这么柔软地留在齿颊,回味无穷。

“萍姐,您做的奶茶味道真好。”我浑身通透,说不出的舒服。

萍姐有点不太自然地笑着:“老东家的手艺,我学得不多。”

月饼犹豫片刻说道:“姐,我想去看看她,用一下你的车。”

“钥匙在收银台,自己拿。”萍姐擦着桌子,“失踪的失踪,死的死。要不是为了她,我真不想干了。”

我猜到“她”是谁了,心说这事儿我跟着不太合适。正想留下陪萍姐干点活儿,月饼取了车钥匙冲我一摆手,我也只好上车。

“晚上回来吃饭。”萍姐招呼着。

“萍姐不是很懂蛊术么?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

月饼没言语。

“照说那天活尸、蛊人、小鬼儿都在,萍姐多少也有些反应啊。”

月饼显然不想回答:“你有完没完?!”

我的火也上来了:“你丫啥意思?我就随便问问怎么了?你以为我愿意陪你去会老情人?”

月饼扬着眉毛,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道:“草鬼婆终生不能婚嫁!懂了么?”

我琢磨了着蛊女破身,蛊术全无,与常人无异,肯定是阿普干的好事。难怪月饼不愿说,也难怪明博对阿普这么深仇大恨。

所谓“好人三分坏,坏人一分好”就是这个道理。

这么胡思乱想着,到了目的地——南平市精神病院。

登记处登记进了医院,看着病人们做着稀奇古怪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突然想到,他们眼里的我们,也是病人吧?

绕过走廊,月饼放慢脚步,远远望着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女孩。一袭白衣,长发披肩,拿着树枝在墙上勾勒着线条。树枝秃了,她又捡起一根,继续画。

我识趣地站在走廊门口,登记时我已经知道,月饼看望的女孩是阿娜。

“哎,自从来了就是这样。”女护士站在我旁边,“每天画同一幅画。”

我微笑:“天才总和常人不同。”

“是啊,她的画真好看。”

“美女也喜欢画画?”我摸出手机,“微信号多少?咱们交流交流。”

女护士白了我一眼故意扭着屁股走了:“好俗的搭讪。”

我哈哈一乐,其实我是不想女护士在这里说话,打扰了他们。

“你吃鱼么?我给你鱼吃。”一个肮脏的胖子流着涎水,捧着团空气举到我面前,胸前挂着名牌:万莫。

“谢谢万大叔,您吃吧。”

“多好吃的鱼,我喜欢吃,阿翠喜欢吃,小朵喜欢吃,不给严浩吃。”胖子蹒跚着走了。

我哑然失笑,多么简单快乐的生活。一团空气,一条臆想的鱼,就可以如此满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月饼走到女孩身后,她依然画个不停,只是,带着些许颤抖。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上午,我靠着椅子睡了大半个上午。回去的路上,月饼打开车载CD,沧桑孤独的许巍,沧桑孤独的《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

不经意间,我想起了女孩的画——

群山,村庄,老树,女孩遥望,少年远去的背影……

月饼拉着我到了一处小山,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我的家,就在那里。”

《故乡》仍在循环播放,我的鼻子有些酸。月饼的故乡在那里,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不会回去祭拜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在乎我么?因为我是捡来的孩子,那里不是我的家。”

月饼始终没有讲述那个案件,我也不想再问了。

谁都有不愿说的往事,何必追问?

远山,夕阳,两人,遥望……

这个画面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么?

【“南平临江富宅别墅区之谜”。备受瞩目的南平市临江富宅区自开盘以来价格一路暴跌,购房者寥寥。

据说在开工时,工人曾经挖出三具槐木棺材,至于里面究竟有什么,却没有人说过。两周后,施工方请了一名奇装异服的老婆婆,在工地驻留一天一夜。自那天开始,施工现场比平时多出了几倍的虫子,有些虫子形体怪异,从来没有见过。

落成入住后,房主们经常发现诡异的事情。水管流水突然停止、房灯自动熄灭亮起、窗玻璃响起弹窗声音,摆放在桌上把玩的小物件、零食莫名失踪却在床角、沙发底出现,就像是小孩搞恶作剧。

更诡异的是,保安很少做足三个月。其中一名辞职的保安说漏了嘴,夜间巡逻时,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人吹气,经常听到小区里有若隐若现的小孩哀泣……

2014年深秋,富宅区一处别墅深夜爆炸,判断为“煤气泄漏”。自此之后,无从解释的奇怪现象再也没有出现。

异闻一:“佛牌”分为“正牌”“阴牌”两种。“正牌”由泰国寺庙僧人亲自制作加持,有崇迪、象神、必打、拍格铃(药师佛)等数种。

佩戴正牌可以循序渐进改善请牌者的气运,增福消灾。

“阴牌”由被称为“龙婆”“阿赞”的僧侣利用恶鬼和恶趣三道施法做牌,也是殊胜的佛教护身符。

阴牌中最凶煞最能瞬间提升气运的当属“古曼童”。请古曼童(又称“养小鬼”)可以增加饲主气运。例如演员事业长盛不衰、商贾大发横财、赌徒一夜暴富,各界名人热衷去泰国也有这个隐藏原因。

由于种种神奇效力的传说,越来越多的人去泰国请古曼童,或家中供养,或随身随行。在饭店吃饭,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人看似无意地掉落米粒、菜肉在桌上、地上,其实就是在喂养古曼童;有些人更是直接,在吃饭前把古曼童请上饭桌喂食。

这些做法不是饲养古曼童的门道,请回来的也不是真正的古曼童。

古曼童需要用饲主的血喂养,古曼童越强,反噬就越狠。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的气运瓶子里面盛的水,慢慢倾倒可以延续很长时间;古曼童就相当于一条精力旺盛的鱼,在水里活蹦乱跳,那么水就会加快流淌过程,瓶子会提前倾空。

精力越旺盛的鱼,瓶子空得越快。这就是古曼童和饲主之间的关系。

古曼童不会增气而是耗气,提前透支饲主的气运在短期内发挥最大的效用。饲主极度透支之后的下场可想而知,各行各业著名人士自杀、婚变、破产、精神出问题的例子极多,不一一列举。

多说一句,人的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功德五读书”,命运风水生来注定不可改变,多做好事助运,多读书正气,提高个人修养才是正道。俗话说“做正经人,说正经话,办正经事”,与人为善,言语谦虚,心胸坦荡的人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欺骗和莫须有的谣言非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因为“恶人恶事扰心”这才是人之根本。

异闻二:所谓东南亚的“蛊术”只是国内的称呼。真正的称呼应是“降头术”(Tame Head),是流传于东南亚地区的一种巫术。相传由中国西南区域的蛊术结合当地巫术演变而成,能救人于生死,亦可害人于无形。

“降头术”包括“药降”和“飞降”两种。

所谓“药降”类似于蛊术,将毒蛇、毒蜘蛛、蜈蚣、癞蛤蟆、毒蝎子五种最毒的虫类放进坛子里任其自相咬食残杀,活到最后的虫子培养成蛊虫。

药降的区别是把坛中所有虫子磨成粉,通过饮食、肢体接触下入对方身体使其受到报应。“药降”是降头师的入门阶段,研习到更高阶段就是“飞降”。

具体施术方法:降头师把某种药物放入食物饮品让受降人服用,七天内受降人如果没有依照约定完成承诺,会全身腐烂身亡。最可怕的是这一过程根本不会被察觉,受降人发现中了降头时,身体已经像受热的蜡烛即将融化成汤汁。

最凶狠的“飞降”无需通过身体接触。降头师趁对方不防备,无声无息地把“降”落到头顶,这也是“降头”这个称呼的由来。在泰国有个很奇特的礼节禁忌,切勿在彼此鞠躬行礼时,头顶低于对方双手合十的位置!否则,降头可能会不知不觉地落在你的身上。

2014年六月底我受邀在苏州办讲座,曾专门讲过“降头”。判断是否被降头最有效的办法是,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观察左眼是否有一道贯穿瞳孔的血丝。

说好了来捧场的月饼半夜才至,我们在“姑苏第一名街”——苏州山塘街吃烧烤喝啤酒时聊起这事儿,月饼说我的办法并不具体,应该是“午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对着镜子观察左眼是否有一道血丝。十一点出现在上眼白;十二点到达瞳孔贯穿;凌晨一点正好长到下眼白底部”。

题外话:山塘街的那几家烧烤物美价廉,味道超赞,特别是烤鸡翅,好吃忘不掉!啤酒更是清滑爽口,喝了一杯还有下一杯。

于是,我们喝醉了……

之所以讲这么多关于降头术的事情,因为下一章的记述和降头术有关。

先提个问题:活鱼剜出眼,放入玉米粉收汁取出,用糯米包裹揉成团子,晶莹剔透饱含弹性。枯骨掺香料细细研磨成粉,干锅烘炒,待香气扑鼻,加鲜奶搅拌,加糖倒入沸水,残存的一点腥味儿就随蒸汽散了。温度适中时,取吸管插入,团子与奶汁吸进嘴里,爽滑香嫩。轻咬团子,味道就这么柔软黏腻地出来了。

下面问题来了:这是什么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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