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长庚暗暗计较了一番,转向猪刚鬣:“刚鬣啊,最近有个起复的机会,看你有没有兴趣。” 猪刚鬣一怔,旋即大喜:“有,有,这破地方老子早憋坏了,那些凡间女子没一个……” 李长庚咳了一声,猪刚鬣这才意识到不妥,改口道:“呃,老,老猪是说,那些凡间女子助我磨砺过道心,如今我伐毛洗髓,洗心革面,可以挑更重的担子了。”

“你真要挑担子?”

“那是自然!多重都行。”

李长庚随即将计划说了一遍,猪刚鬣一听,惊疑不定,喃喃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李长庚一指那耙子:“你自家努力修行上去,他老人家不是更高兴吗?”猪刚鬣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李长庚心想,就他这猥琐脾性,嫦娥尚且要被骚扰,附近的凡间女子只怕更是不堪其扰,这次如果能将其弄走,也算是一桩顺手善事。于是他拿出舆图,袖手一指:“头一桩要紧事,你赶紧搬家,就去福陵山云栈洞,那里是取经人必经的路途。你搬过去以后,洞里做得旧一点,别人问起,就说你已盘踞多年。其他的,等我指示。” 猪刚鬣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返身就走。

交代完这边的一切,李长庚匆匆又回到启明殿,正赶上织女还没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简,对她说:“帮我送趟文书给文昌帝君,加急啊。”

织女一看,哟,居然是青词。

青词和揭帖内容差不多,都是记录九天十界诸般变化。不过揭帖是给大众阅读,青词要先在文昌帝君这里整理汇总,然后向上报送,只有三清四帝、罗天诸宰才有资格看。

织女挺纳闷,平时启明殿都是让值殿的道童去送青词,怎么今天李殿主指明让她去送?李长庚没解释,说这是急事,你去跑一趟,然后可以提前下班了。织女挺高兴,抱着文书喜孜孜去了梓潼殿。

文昌帝君一看西王母的小女儿亲自来送,自然不敢怠慢。他接过青词一看,里面是讲五行山玄奘收徒的事,基本上是把观音的揭帖抄了一遍便顺手搁到一摞青词的最上头。

织女离开梓潼殿,高高兴兴去鹊桥会了。李长庚却马不停蹄,径直找到观音,掏出玉简,说我把第十二难的护法方略调整完了。

这第十二难用的锦囊,叫“除暴安良”,讲玄奘师徒路过高老庄,遇到一头野猪精霸占村中女子。玄奘怜悯百姓之苦,派出悟空大战野猪精,将女子解救出来,在百姓千恩万谢中继续西行。

观音这次看得很细致,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啧啧称赞,说这一难设计得好啊,既显出玄奘慈悲之意,也兼顾孙悟空斗战之能。而且斗战点到为止,不会喧宾夺主,分寸感极好。

李长庚淡淡点了下头:“那我就照这个去安排了?” 观音拦住他:“这个野猪精,是当地的妖怪吗?” 李长庚说:“对,洞府就在高老庄隔壁,住了好多年了。” 观音还是有点不放心:“我怎么没看见野猪精的结局。你打算让他被悟空一棍子打死?还是放生?我们珞珈山可再没有多余编制了啊提前跟你说。”

看得出来,她这是被黑熊精坑怕了。李长庚笑道:“自然是放归山林,许他点修炼资粮就成了,这都不必细说。” 观音这才放下心来,让他放手去安排。

李长庚拜别观音,下凡到了福陵山,见猪刚鬣已经把洞府安顿好了,便在附近找了片开阔地,起了个高老庄,雇了几十个凡人填充其中,伪做定居多年的样子。一直到玄奘和悟空远远走过来,他才骑鹤远去,回转启明殿,盘坐继续修持起来。

也就一柱香的功夫,李长庚忽有感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道带着火花的飞符“唰”地飞入殿内。他嘿嘿一笑,来了。

飞符是观音所发,言辞间颇为急切:“老李,你怎么搞的?那野猪精怎么给自己加戏,主动要拜玄奘为师?” 李长庚还没回复,只见启明殿口突现霞光,原来观音已经气急败坏找上门来了。她脸色铁青,现出了千手本相,回旋舞动,可见气得不轻。

李长庚不待她质问,先迎上去问怎么回事?观音浮起怒容:“那头野猪精一见玄奘,立刻跪下来磕头,说是我安排的取经弟子,等师父等了许多年。玄奘联系我问有没有这事,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篓子——老李,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李长庚一摊手:“方略你也是审过的,根本没这么一段。恐怕是那头野猪精听人说了取经的好处,自作主张吧?”

“不是老李你教的吗?” 观音不信,千手一起指过来。

李长庚脸色不悦:“你让玄奘直接拒了这头孽畜便是,我绝无二话。” 观音长长叹了口气:“现在这情况,不太好拒啊。”

“有什么不好拒?这野猪精连大士你都敢编排,直接雷劈都不多!”

观音“啧”了一声,一脸无奈:“老李你忘啦?玄奘身边还跟着三十九尊神仙呢。” 李长庚道:“那不正好做个见证吗?”

观音不知道这老神仙是真糊涂还是怎么,压低声音道:“如果我现在去高老庄,当面宣布

那野猪精所言不实,那几个护教伽蓝、四值功曹会怎么想?哦,他猪胆包天,是该死——但高老庄这一场劫难的方略,是观音审的,太白金星具体安排的,现在出了事故,是不是说明你们没有严格把关?是不是也要负点责任?那些家伙,自己不干活,挑起别人错处可是具足了神通。”

李长庚心中微微冷笑。都这时候了,观音还不忘记把黑锅朝启明殿挪一挪,指望自己跟她陪绑。他一捋胡须,稳稳道:“大士莫急,来,来,坐下我们商量一下,总会有两全之策的。”

观音说:“哪有心思坐下聊啊,咱俩赶紧去现场吧!”她正要催促,忽然手里的玉净瓶微微颤动。她暼了眼瓶里的水波涟漪,脸色微变,一手端起水瓶,一手拔下柳枝,另外两手冲李长庚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同时一手捂耳,一手推门出去了。

李长庚也不急,回到案几前,慢悠悠做着前面几难的报销。过不多时,观音回来了,脸色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她疾走几步到近前,几只手同时拍在案几上:“老李,你是不是早知道猪刚鬣是天蓬转世?”

李长庚微讶:“那猪精是天蓬?不可能吧?天蓬当年在仙界帅气得很,怎么会转成这么个丑东西?”

“你真不知道?”

观音盯着他的脸盯了半天,李长庚胡须一根不抖,坦然道:“贫道以道心发誓,今日才知道这一层根脚。” 观音不知李长庚是在誓词上玩了个花招,悻悻把大部分手臂都收回去。李长庚问:“大士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事已经惊动鹫峰了!阿难代表佛祖传来法旨,说玉帝送了一尾龙门锦鲤给灵山,说这水物与佛有缘,特送法驾前听奉。”

李长庚装糊涂:“这事跟天蓬有什么关系?” 观音有点抓狂:“没关系啊。可这么一件没关系的事,佛祖特意转告我,这不就有关系了吗?”

“啊?”

观音气呼呼说道,“刚才我又联系了玄奘,他确实看见那猪精手里有一柄九齿钉耙,隐有金光,可不就是天蓬那把上宝沁金耙!” 李长庚惊道:“这么说,这天蓬竟是玉帝跟佛祖……”

“猪刚鬣虽无缘法,但造化到了。” 观音嘬着牙花子说。

这种涉及高层博弈,不必点破。玉帝只是送了一尾锦鲤,佛祖也只是转达给观音。两位大能均未置一词,全靠底下人默会。以观音之聪睿,自然明白上头已经谈妥了,但这种交换不能宣诸纸面。所以得由她出面,认下这个既成事实,慧眼识猪,成全猪刚鬣的缘法。

万一哪天猪八戒出了事,追究起责任来,那自然也是观音决策失误。她拼命把李长庚扯进来,是想一起承担风险。

李长庚想到这里,看了眼观音。她的脸色奇差无比,不止是因为这个意外变故,甚至不是因为这道法旨本身,而是因为这道法旨不是佛祖直接说的,而是阿难转达的,这本身就隐含了不满。

“阿难还说什么了?” 李长庚问。

“说我办事周全,事事想在了佛祖前头,把玄奘弟子先一步都准备周全了。” 观音面无表情回答。李长庚暗自吐了吐舌头,阿难这话说得真毒,看来灵山内部也挺复杂的。

“对了,老李你当初怎么想到找猪刚鬣的?” 观音犹不死心,一定要挖出这事的根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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