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付出不是非要守恒。”

接近午夜,风大,又冷,顾杞跳下出租车时还有点咳嗽。

他从接到邱声的电话开始就心神不宁,脆脆担心他的安全,不让顾杞开车,于是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市三医院的地址。下车顾时杞连“谢谢师傅”都省了,火急火燎地冲进急诊科,四处找人。

这个时间医院毕竟没有白天那么拥挤,顾杞一眼就看见邱声。他坐在长凳上,面色惨白,神经质地盯着地砖的某个点。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邱儿,怎么回事啊,闻夏呢?!”

邱声抬起头,那双猫一样的大眼睛里漏出无措、恐惧,嘴唇干裂,半晌说不出话。

顾杞见他的模样,一路风驰电掣时预想的无数种情况不受控地滑向最深的深渊。他立刻猛掐了一把自己,在心里骂“别胡思乱想”,直起身环顾四周一圈都没见到另一个熟悉的影子,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了一拍。

“怎么了?”顾杞小心地控制音量,“你别吓我啊邱儿,闻夏不是和你一起吗,他去哪儿了?”

邱声不答,背后,急诊室里传出个低沉的声音:“在这儿呢。”

腔调慢条斯理,语气也听上去很平稳,顾杞的紧张霎时回归原位。可他刚转过头见到闻又夏本人,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好险没往外蹦出三口红血。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 操,你手怎么了!”

“哦,没什么。”闻又夏对上顾杞“你他妈骗鬼”的眼神,研究了会儿伤口,无奈地说,“好像包扎得是有点吓人。”

虽然是冬天,闻又夏总不怕冷似的穿得很薄。他们今晚去看了演出,livehouse气氛热烈到点燃了过低的温度于是闻又夏脱了外套,结束后尽管穿了回去,袖口依然挽到了胳膊肘,受伤时没有阻隔,现在纱布隐约渗出血迹。

小臂外侧靠近手腕的地方,弹簧刀往里刺又略横拉一下但着实不算太长的伤口。清洗,打破伤风,敷药包扎,整个裹了一圈所以看上去十分严重。

听完解释,顾杞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脏终于能得到片刻安宁了。

“你没事儿吧?!我接电话的时候差点疯了!”顾杞泄愤般用力捶闻又夏的后背,“大半夜,邱儿那上气不接下气半天都没说明白……我还以为你遇到抢劫犯空手接白刃,整个手都被砍了!”

闻又夏诚恳地说:“不至于。”

见他平静得很,顾杞没那么慌,说去给他和邱声买水。等他走向自动贩售机,闻又夏在邱声坐的那张长凳前单膝跪下,仰起头:“信了?医生也说没伤到筋骨。”

半晌,邱声终于点了点头。

“你说你今天错在哪儿?”闻又夏问,保持着望向他的角度。

要让邱声认错是难事,他一听某个字就变得不自然,偏开目光不看闻又夏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该冲动……”

“不对。”闻又夏的手撑着邱声的膝骨,“你骂他,讨厌他恨他,这都没什么。但是邱声,你为什么说不怕死?我听了很难受。”

邱声只是抽气。

闻又夏摊开手:“给我。”

邱声垂着眼,像犯错的小学生那样不情愿地拿出那把弹簧刀。

随手擦了擦凝固的血迹,闻又夏直接没收,坐到邱声旁边。他还要留观刚上完药后伤口是否会有不良反应,邱声抓过他的胳膊认真检查能不能行动自如。

“不能再那么说了。”闻又夏哑声道。

邱声“嗯”了声,闻又夏将手掌盖在他的小腹,帮他揉肚子缓解疼痛。

过了会儿邱声问:“闻皓谦怎么办?”

“等他自己冷静吧,带着刀来找……”闻又夏哽了一下,他仍对闻皓谦能做出这事感到震惊,“我不知道他会变得这么偏激。”

“我也很偏激。”邱声说。

闻又夏:“但你不会想伤害我。”

邱声低下了头。

闻又夏说:“你觉得我会希望看到你伤害自己吗?”

他不说话了,另一边顾杞大半夜被喊来,风风火火地拎着两杯热饮回走廊上,一人塞了一杯后,他问:“你们俩不是去找六哥,怎么蓝莓之夜又在打架了啊?”

“没有。”闻又夏说,“遇到闻皓谦起了点冲突。”

顾杞一愣:“我靠?”

邱声没好气说:“放心,没什么人看见。”

顾杞:“不是,那死孩子……”

“得了顾杞。”闻又夏不想他再提这事,“那是我的事。”

“随便吧。”顾杞面色不善地说,随后目光在他们中间反复地扫,为了确认两个人还有没有别的伤,瞥见邱声脸色愈来愈差忍不住道,“你……邱儿你真没事吗?”

邱声条件反射否认,可又突然呻吟了一声,弓下腰,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整个人不受控地抽搐。

闻又夏连忙半抱住他,不管邱声要不要继续逞强了,对顾杞道:“再去拿个号,挂急诊。”

邱声坚持:“我没……”

闻又夏安静地看向他。

邱声说不下去,干脆闭嘴,感觉闻又夏揉着的力度放轻了。

现在谁说了算显而易见,有闻又夏在,邱声的“讳疾忌医”好似少了一大半,顾杞顿时也安心许多,偷偷笑着转身就走。

四年前刚从屏州回东河时,因为柳望予的强烈要求,邱声在市三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那时查出他肠胃溃疡,再加上心理问题十分严重,总怀疑自己有病痛于是不得不住院治疗,前后折腾了一年,人瘦脱了相,后来哪怕出院了也必须定期复查。

值班医生听说他有病历,调出来看后,严肃地建议他再做个胃镜。

邱声还没表示出抗拒,闻又夏点点头说:“好。”

胃镜最快得第二天,需要一些先期准备。邱声家就在医院附近,本以为闻又夏送他到楼下就会离开——这符合他们现在尴尬的关系——可闻又夏接过邱声家门的钥匙,朝他晃了晃。

带路。邱声肯定闻又夏是这个意思。

只好领着闻又夏上电梯,他住十二楼,不高不低的楼层也要坐一会儿。邱声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胃痛稍微缓解,不得不找话题。

“我们过两天去找骆驼?”他心里惦记着这事。

闻又夏望向变化的楼层数字:“你先休息。”

邱声一皱眉,声音不自禁地拔高了:“什么意思,不信我,觉得我又要把事情搞砸?”

闻又夏的手还搂着他的肩,力度加大了点,并不因为邱声语气突然的恼怒而有所改变:“没说不找他,但是城北那边儿太乱了,而且我跟骆驼怎么说也更熟悉。”

很合理的解释,但邱声就是不高兴,他要说什么,电梯在这时抵达楼层,门打开。他顿时索然无味,顿觉纠结过去的事很没有意义。

闻又夏这才真正到了邱声的“家”。

进门右手边是开放的厨房,客厅除了一张靠吧台的木头桌子没有任何家具,对面满墙的储物柜。靠窗的一侧抬高做成小平台,铺了张看着就很舒服的绒毯子,上面放矮茶几、懒人沙发和各种坐垫、投影仪还有环绕音箱。

邱声弓身拿了双拖鞋。

闻又夏一试,尺码刚好。

他没问为什么邱声会给他准备——小卢、顾杞都不是这个码,至于为其他人更不可能,这双鞋几乎是崭新的——闻又夏觉得有一个笃定的答案横在他们面前,这次再不容躲避,但他们又老是吵。

就像一直错过,闻又夏在意时邱声不在意,现在闻又夏不在意陈年旧伤,邱声却因为他“害得”闻又夏打了绷带而自责。

邱声随便坐在平台边缘,尽管已经很晚,在蓝花巷口那句说不出口的“要不要过来住”经过突如其来的变故后如鲠在喉。可他又不想赶闻又夏离开,对方让他“先去休息”时,邱声只好僵硬地一点头。

他找回一点知觉,说:“我床很窄,你要么……”

“在这儿打个盹儿就行,你睡你的,当我不存在。”闻又夏说,将邱声最喜欢的那个深蓝色抱枕揽入怀里。

虽说闻又夏那么讲了,有个人在,邱声睡得不好。

整晚,闻又夏其实没什么动静,甚至很少走动,像不存在。邱声从卧室里看不见小平台的情况,心焦,想让他过来躺着又不好意思。

他翻来覆去一整夜,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过去的,现在的,并无任何结果。

临近天亮时,他爬起身,偷偷地把CD架上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塞进深处。

检查定在一早,邱声自己进去了。闻又夏在外面,他没有刷各种热点的习惯,继续玩那个小游戏,不多时等来了顾杞。

还有卢一宁,看了眼检查室别扭地关心:“他没事吧?”

聊了几句邱声,顾杞话锋一转:“今早听说盛小满醒了。”

闻又夏单手推色块的动作顿了顿:“恭喜。”

“喜个屁,他一看左手的石膏差点又昏过去,说不如直接撞死他,许然本来挺高兴,见他寻死觅活的也跟着血压升高了,他俩好险没把医院天花板掀翻。”顾杞说,“哦对,望姐提了一嘴《半神》和《宇宙》的相似,Woken经纪人打太极,意思是如果银山为这事跟白延辉对峙,他们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枪打出头鸟,你知道的。”

现在的Woken面对一堆烂摊子分身乏术,闻又夏本也不指望许然能表什么态,但其他被利用、坑害过的音乐人不一定有Woken的分量。

“我还是去找骆驼吧。”闻又夏说。

卢一宁没好气道:“找他有用么。”

闻又夏:“没用也要找,万一他知道白延辉其他事呢?总不能隔了几年还是什么也不做等着邱声去解决。”

“哥,其实我和杞哥真的不在意,大家都会往前看。”卢一宁说。

闻又夏“嗯”了声,他不再对卢一宁解释。譬如他们之间并不是非要付出守恒,但他弥补邱声的创伤同时也是治愈自己。如果尽到了所有努力最后依旧没有办法,那闻又夏这次会选择认命,放下,不要了。

那时,他可以对自己说一句真正的,“问心无愧”,也能告诉邱声,“我可以同等地爱你,永远地爱你,你让我回到你身边,行吗?”

他总不能再让邱声难过了。

闻又夏深呼吸一口气,翻出手机里存的六哥的号码,手指动了动发过去一条信息。

短信刚显示“发送成功”,身后诊室的门一看,邱声满脸苍白地出来。他走路有点不稳,闻又夏扶住他,担忧地:“没问题吧?”

邱声看他一眼,突然猛地抱住他的脖颈。

旁边卢一宁用力地“啧”了声,闻又夏却没任何欣喜,相反,他的心凉了一半。

医生紧随其后出门,戴口罩,看不出表情,但他眉头紧锁:“你是病人家属对吧?”

这一次,邱声没有否认了,闻又夏点头:“我是。”

“刚才我们检查时发现病人胃部有息肉,已经镜下切掉了。从检查来看没什么问题,应该是良性的,但是还是会去做一个化验。”医生把单子递给闻又夏,“具体的病理结果要一个星期之后出来,你们到时候来拿吧。”

闻又夏没听懂:“为什么要化验?”

医生很忙,示意他看单子,转身回去了。

旁边,卢一宁忧心忡忡地不知是解答还是雪上加霜:“意思是,可能是癌症吗?”

作者有话说:

邱,脾气得改,作息也得改。

宝贝们还有海星吗,我还差一点就可以凑整数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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