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番外之人间

1

这一日是雨天,穹顶翻着黑云,风卷着斜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陆衡是鬼,不喜盛夏阳气极盛,这样的天,算不上舒服,对他来说,却也算过的去。他自廊下走过,有仆人打着伞,步履匆匆, 自院中跑入长廊。

二人一鬼就要打照面,陆衡眼也未抬,就要越过二人,突然,竟见二人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叫了声,“大少爷。”

陆衡愣了愣,看着面前二人。

自陆悬死后,他跟着宋小舟回了陆宅,十年了,能看见他的,也只有宋小舟。他游走在陆宅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人会驻足,唤他一声。

起初的时候,陆衡不习惯,他是凶戾至极的厉鬼,几乎就想将这些人都杀了。可想起宋小舟,便又忍了下来。

他不能杀人。

他不惧累累杀孽招来天罚,却怕连这缕魂也烟消云散,再看不见宋小舟。

于是每过一人,生面孔也好,熟面孔也罢,都像是在提醒他,陆衡,你已经死了。

宋小舟能觉察出陆衡焦躁阴沉的情绪,便总要看着他,想尽办法哄他,笨拙又可爱,还有几分让人心头发疼的酸楚。

吃饭时桌上要备两副碗筷,柜子里的衣裳有他的,有陆衡的,一应所有,仿佛陆衡还活着。

他做的正经又认真,以至于旁人都道,陆家那位结阴亲嫁进去的少夫人疯了。

偏偏宋小舟还乐此不疲,彼时他正叼着一支笔,拿了软尺在他身上比划,说是隆冬将至,要给他做大氅。

陆衡拿他没办法,眼里却有了几分笑意。

陆衡看着面前二人,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你们看得见我?”

二人都呆了呆,望着陆衡,“大少爷,您……怎么了?”

陆衡一贯是宠辱不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却猛地跳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转身就往回走。

雨下得大了,细雨飘在脸上,竟有几分真实的湿润,像一场虚幻的梦。

陆衡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的下人叫他,“大少爷。”

熟悉又陌生,恍惚间,好像还是少年时身体康健,鲜衣怒马,最是潇洒恣意的好时光。

宋小舟昨夜应酬晚了,醒的迟,陆衡用力推开门时,他已经坐起了身,睡意惺忪,一见他,说,“谨之,你去哪儿了?”

陆衡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宋小舟。

宋小舟揉了揉眼睛,赤着脚下了床,就要黏他身上,却陡然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陆衡抱得紧,又用力,像是要将他嵌入胸膛,如雷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一下子就将宋小舟惊醒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环抱住陆衡,摸了摸他的后背,叫他,“谨之。”

陆衡低头看着宋小舟,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

宋小舟蹭了蹭,旋即一怔,竟不是凉的,而是湿的,温热的。

四目相对,宋小舟呆住了。

陆衡垂着眼,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宋小舟猛地睁大眼睛,两只手都摸上了陆衡的脸颊,脖颈,竟当真都是热的,他衣襟氤氲着水汽,却鲜活的不得了。

宋小舟咧开嘴笑了起来,旋即眼眶却是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语无伦次地说,“怎么,怎么回事?”

2

如何获得新生的,陆衡并不知晓,宋小舟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这于二人而言,简直是泼天惊喜,哪里还顾得上追根溯源。

何况,二人走到今日,深谙且惜当下。

这仿佛一场梦,可没有更好了。

宋小舟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一个劲儿地傻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紧紧抓着陆衡的手,还时不时地拿来碰碰脸颊,甚至亲上一下,弄得陆衡都罕见的,有了那么点不好意思。

外头还下着雨,宋小舟不管不顾,拉着陆衡就往外走,走过一个人都要故意停一停,炫耀似的。

陆衡嘴角噙笑,握着宋小舟的手,两只手都是热的,十指相扣。

陆宅中的下人好像对陆衡的出现毫不惊讶,仿佛他本就是在这宅中的,没有早逝,没有那一段不堪的往事。

宋小舟还带着陆衡去了府外,二人迈过长街,撑着伞,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伞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湿意。

下了雨,街上行人匆匆,鲜有驻足的,只有他二人有这闲情。

宋小舟说:“做梦似的,谨之,嘿,活生生的谨之。”

他开心坏了,全然变成了一个孩子,没有半点陆家当家人的沉稳果断。陆衡看得心都软了,捏了捏他的指头凑唇边咬了一口,道:“做梦么?”

宋小舟又笑,走也不好好走,就爱往陆衡身上撞。陆衡索性搂住他的肩膀,道:“衣服要湿了。”

宋小舟仰起脸,小兽似的拱他的下颌,小声道:“湿了,湿了好,湿了你给我换嘛。”

耳鬓厮磨最缠人,宋小舟眉梢眼角都是快乐,简直让人没办法,陆衡情不自禁地去吻他,唇舌是热的,呼吸也是热的,分外地缱绻,又莫名地觉出几分痛意。

二人在伞下吻了许久,陆衡一只手捏着伞柄,一只手握着他的脖颈忍不住越吻越深,分开时,宋小舟嘴唇是红的,眼里氤氲着水汽,喘着说,“我们回去吧。”

陆衡揉了揉他的嘴唇,哑声道:“好。”

二人握着手,掌心难耐地贴着,没成想,才刚刚走几步,就听一人喊了声,“宋兄。”

一个锦衣青年在檐下,长身玉立,笑盈盈地望着宋小舟,旋即,目光落在陆衡身上,又看了看二人交握的双手,眉梢一挑,有几分若有所思。

宋小舟看着他,叫了声,“韩兄。”

二人寒暄了几句,青年看着一言不发的陆衡,道:“这位是?”

陆衡还未开口,宋小舟已经坦然道:“我夫君。”

“陆衡,”他像是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可以让人看见陆衡,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的谨之有多好,语气颇有几分自傲,道,“我们已经成亲很多年啦。”

韩姓青年怔了怔,拱手道:“原来如此,陆兄。”

陆衡无声地笑了笑,眉宇间的戾气在宋小舟说出“夫君”二字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散了,从容地颔首应了声。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回去时,陆衡问宋小舟,“他是谁?”

宋小舟道:“一个北边儿来的商人,想和咱们谈生意,见过两回。”

他这么一说,陆衡又想起宋小舟已非当日小奴隶,而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独当一面的陆夫人,陆家的当家人。

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宋小舟勾了勾他的掌心,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他的鼻尖,说:“谨之,你不要不高兴。”

陆衡道:“我没有不高兴。”

宋小舟又亲他,说:“我好高兴,看见他们都看见你了。”

陆衡看着他,脸上慢慢地浮现了笑容,逗他:“小舟,你刚刚叫我什么?”

宋小舟后知后觉地害臊了,含糊道:“叫什么呀?”

陆衡说:“我想再听一遍。”

宋小舟耳朵都红了,望着陆衡,掂起脚搂住陆衡的脖子,在他耳边叫道:“夫君,谨之,谨之夫君——”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陆衡兜着屁股抱了起来,陆衡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快,清晰地传入宋小舟的心里,撩得他浑身都软了。

宋小舟从来不知道,原来鲜活的心跳声也能让人神魂颠倒,心醉神迷。

3

二人做过很多回,却鲜有这般难耐的。宋小舟抓着陆衡的手,掌心贴着,发了汗,热烫直熨心底。

甫一进院落,宋小舟就被陆衡按在怀里亲吻,他吻得急切,一下子就将宋小舟点燃了。二人一边接吻,一边跌跌撞撞地往房里退去。

陆衡到底是恶鬼,骨子里犹有几分凶性,床上向来不温柔,可那是冷的,呼吸是冷的,身体是冷的,甚至连那东西都是冷的。宋小舟喜欢拿活生生的躯体,唇舌,将他含热。

今日的陆衡却是炽热的,鲜活的活人,同他一般,呼吸滚烫,心跳也急促,和以往一样又不一样,分外让宋小舟激动。

陆衡和宋小舟都没有说话,衣裳胡乱的脱了丢在地上,身躯紧贴,汗涔涔的,挨着每一分触感都扣在人心尖儿上。

宋小舟低声喘息,情动得不行,陆衡含着他的嘴唇吮吻,分开时舌尖勾着黏腻的丝,色气不堪。

陆衡摩挲着他的耳垂,说:“这么喜欢?”

宋小舟诚实地嗯了声,抿着嘴唇笑,有几分羞赧,一双眼睛却满是痴迷爱意,偏头小狗似地舔他的指尖。

陆衡垂下眼睛看着他,底下那根硬了许久的东西直接插了进去,宋小舟惊喘了一声,所幸二人厮磨了许久,只觉出隐隐的胀痛,可痛之余,又是难言的满足爽利。

那东西也是热的,粗长凶悍,撑开紧窄内壁勃勃然透着生机。兴许是同以往感觉不一样,宋小舟心跳莫名的急促,下头咬得紧,陆衡喘了声,吻他汗湿的头发,一边摩挲痉挛的腿根,哑声哄道:“不舒服?”

宋小舟摇了摇头,眼里氤氲着水光,双手紧紧搂住陆衡,贴着,黏着,嘴里还要和他亲吻,恨不得就这么融为一体。

屋外夏雨如瀑,风疾雷鸣,丝毫熄不灭二人的痴缠热情。

宋小舟被陆衡压在身下,后背紧贴着陆衡赤裸坚实的胸膛,眉梢眼角都是泛滥的情潮。陆衡也有几分难耐失控,掐着他的腰,狠狠往里顶,水声黏腻。陆衡弄进去的时候,宋小舟呜咽了一声,也丢得一塌糊涂。

二人喘息急促,陆衡缠绵地吻宋小舟的肩胛骨,后颈,不多时,宋小舟翻过身,半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和陆衡接吻。

突然,他听陆衡问他,“小舟更喜欢我现在还是——?”

宋小舟眨了眨眼睛,到底在一起这么多年,明白过来,小声地笑,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颊,“哪有人吃自己的醋?”

陆衡捏着宋小舟的下颌,神情却很认真。

宋小舟看着他,说:“都喜欢,你是鬼我喜欢,是人我也喜欢。”

“我只是替你高兴,谨之,你走那一年还那样年轻,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没来的及做,你能重来一回,我真开心。”

陆衡深深地看着宋小舟,宋小舟爱笑,眼角生了浅浅的笑纹,他眷恋地摸着他的脸颊,突然说:“小舟,我们成亲吧。”

4

陆衡说成亲,偌大陆宅当真布置了起来,一副张灯挂红的喜庆模样。喜服是新定的,上好的锦缎,华美精细,二人穿上身,看着彼此一时都没有说话。

铜镜里映出二人的身影,宋小舟怔怔地看着,想起许多年前他也穿过一身红,那时他才走出西市,心中惶恐忐忑,而后就被推入了静安苑。

今日却不一样,他当真要和陆衡成亲了,天地为证,人神共鉴。

宋小舟眼眶红了,陆衡抵着他的额头,笑道:“这可是我们的好日子,小舟哭什么?”

宋小舟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哭——”

一开头,声音鼻音重,陆衡看着心里软的不行,玩笑道:“听说新嫁娘出嫁前也要哭一遭,小舟若是真想哭也无妨。”

宋小舟胡乱地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不哭。”

“好日子我哭什么,我这叫喜极而泣,这是开心,开心的不得了。”

陆衡莞尔,低头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睛,道:“我也很高兴。”

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和宋小舟拜堂成亲。

越是喜欢,就越想将这世上所有好的都给他。陆衡想,他欠宋小舟一个体面的婚礼。

若他活着,定要三媒六聘亲自娶宋小舟进他陆家的门,将他的名字刻在陆家的族谱里,同他一起,过着寻常人的生活。

一起度过春夏秋冬,看着彼此长出白发,他日就是共赴黄泉,那也是携手同行。

成亲那日是个好日子,天色晴好,阵仗大,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陆宅上下喜气盈盈,好不热闹。

陆衡和宋小舟穿的都是喜袍,二人牵着红绸,仿佛握住了月老那条姻缘线,牢牢地攥着,迈入满堂宾客里。

司仪高唱了一声,场上宾客都安静了下来,笑盈盈地望着二人。不知怎的,陆衡和宋小舟分明在一起那么多年,竟都莫名的紧张起来,多了几分郑重。

陆衡偏头看着宋小舟,正好对上宋小舟的目光,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新人拜堂咯!”

司仪笑道:“一拜天地——”

二人转过身,看着浩瀚苍穹,蓝天无垠,俯身相对一拜。

“二拜高堂!”

陆衡和宋小舟都已无双亲,孑然一身,高堂座上空空,只安置着灵牌。

“新人对拜!”司仪话落,二人转过身,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容,都捏紧了绸带,缓缓俯身。宋小舟紧张又羞窘,还有些慌,拜得太急,发冠磕着陆衡的,脸色登时就红了。

场中无不大笑,陆衡捏了捏宋小舟的手,浅浅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二人入了新房,所有喧嚣似乎都在瞬间远去,房中静悄悄的。墙上贴着大红双囍字,龙凤红烛长燃,陆衡端着酒杯过来时,宋小舟正局促地坐在床边,两只手揪着衣裳,一双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有几分难为情的笑,却甜如蜜酒。

陆衡顿了顿,将酒递给宋小舟。

宋小舟手指隐隐发颤,抿着嘴唇,四目相对,烛火笼罩着二人,都没有说话,脸颊却隐隐透出几分红。

酒是陈酿,入喉绵长催人醉。

饮过合卺酒,手还未放下,陆衡已经情难自制地欺身吻上了宋小舟的嘴唇。宋小舟喘了声,张开口,舌尖湿软黏腻地勾缠到了一处。

陆衡爱极了似的,摩挲着他的脖颈,耳朵,二人喘着分开须臾,又不可分地吻着,仿佛赖以生存的不是那点呼吸,而是彼此。

越是深吻就越是无法满足,心里竟像空了似的,宋小舟睁开眼,望着陆衡,陆衡眼睛竟也泛着红,深沉而压抑。

陆衡说:“小舟。”

陡然间,场景骤变,宋小舟飞快地攥紧了陆衡的手,握得紧,以至于陆衡都觉出了几分痛。

龙凤双烛不见了,墙上的大红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二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陆衡看着宋小舟攥紧他的手,想抽出,宋小舟却抓得更紧,低促地叫了声,“谨之。”

陆衡看着他,凑过去亲了亲他,说:“不碍事。”

宋小舟这才慢慢松开手。

陆衡看着案上金猊,剩了一缕残烟,他看了片刻,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么多年,他们和沈致师兄弟仍有往来,宋小舟会寄一些好玉给沈致,沈致走南闯北,偶有稀罕之物,也会拿给他们。

这香炉便是沈致寄来之物。

那时宋小舟看过就着人收了起来,大抵是下人这东西和平时所用之香弄混了。

后来陆衡再翻出沈致的信件,信上提起这品香,说是南疆异人所炼,能通鬼神,全人心中所想。

这品香叫“人间”。

人间,人间——陆衡想,那些虚妄梦幻不过是他们心中弥留的遗憾,宋小舟才是他的心中所想,是他的人间。

——没了————

庆祝广播剧更的一个番外♥都去听!可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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