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了封魂阵?

梁慕当即道:“不可能。”

沈致说:“你是厉鬼,一旦解了封魂阵,日后大开杀戒造下杀孽,这份因果只怕也要算我们一份。”

陆衡还没说话,宋小舟抢先道:“谨之不会乱杀人的。”

沈致道:“你说了不算,厉鬼以活人为食,饿狠了,他就算不杀你,也难保不会吃别人。”

陆衡一言不发,摩挲着手腕的印记,过了片刻,道:“如果我可以做到呢?”

沈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不杀宋小舟,并不代表你对旁人会有怜悯之心,陆衡,你敢保证彻底失去意识的你,不杀人吗?”

陆衡抿了抿嘴唇,袖中手指却攥成了拳头,宋小舟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陆衡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捋着他的指节。陆衡呼出口气,偏头看着宋小舟,少年人正担忧地望着他。

突然,宋小舟转过头,对沈致道:“如果有人能以血肉养鬼呢。”

陆衡一怔,直勾勾地看着宋小舟。

“我是活人,血肉可供养厉鬼,不会让谨之伤及他人。”宋小舟尚且青涩的眉宇间带着股子孤注一掷地决绝,垂下眼睫毛,说:“如果谨之疯魔了,我临死前,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梁慕漠然道:“你一个普通人,凭什么杀他?”

宋小舟说:“你看谨之疯魔后可曾伤我?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谨之一旦失去意识,我首当其冲。至于如何杀他,”他将目光落在沈致身上,“这就要看你们。”

饶是梁慕也愣了愣,沈致错愕地看了宋小舟半晌,说:“到时,你舍得吗?”

宋小舟不敢看陆衡,语气多了几分凶狠,“舍得。”

“失去意识之后的谨之,不是陆衡,也不是我的谨之。”

过了片刻,陆衡笑起来,说:“好。”

宋小舟眼睫颤了颤,转头看着陆衡,陆衡对他轻轻笑了笑,不知为何,宋小舟突然有点鼻酸,扭开了脸。

沈致怔怔地看着他二人,不知是羡慕还是怅惘,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封魂阵,非血亲的血不能解,我们不可能帮你把陆悬带来的。”

数百年前,原有对同胞兄弟,是道派名门传人,二人俱是惊才绝艳的人物,风头一时无两。后来兄弟阋墙,刀兵相向,其中一个走了邪道,杀了自己兄弟,更以自身血为引,创下封魂阵,将他封在棺内,魂魄永远囚禁在方寸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封魂阵,只有血亲的血,才能解。

陆衡这世上的血亲,只剩下陆悬了。

宋小舟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陆衡设下的咒,果不其然,陆衡坐直了身,淡淡道:“陆悬会来的。”

沈致看着陆衡笃定的模样,皱了皱眉毛,“你早就算计好的?”

陆衡不置可否。

梁慕突然说:“你这么迫切地想解封魂阵,是怕熬不过明日,会被永远困在阵中吧。”

陆衡受了重创,根本再无法同封魂阵相斗,一旦阵法发作,陆衡绝无还手之力。

陆衡突然一笑,说:“话何必说的这么明白,各取所需罢了。”

日头渐高,陆衡畏阳,宋小舟陪着陆衡一起避在阴暗处。

他贴着陆衡的耳朵,小声地问:“谨之,你饿吗?”

说着,捋起一截袖子,露出少年人的手臂。

“饿了可以咬一口。”

陆衡怔了怔,看着宋小舟,少年人眼睛干净,黑白分明,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陆衡攥住他的手腕,少年人手臂结实光滑,皮肉紧韧,透着股子勃勃的青葱鲜活。

他凑到嘴边,还未咬下去,宋小舟已经闭上了眼睛,扭过了头,齿尖碰上的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嘶嘶地抽着气,像是疼极了。

旋即,他听见了陆衡的笑声。

宋小舟猛的睁开眼睛,只见陆衡靠着树,眉眼舒展,笑容中带了几分促狭。

“你耍我!”

“我这不是第一次嘛,”宋小舟有点难为情,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不怕的,谨之,真的,你多吃几回我习惯了就好了。”

陆衡抬手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颊,说:“我舍不得。”

宋小舟心头一热,回头看了眼正在远处打坐疗伤的师兄弟,凑近了,啄了啄陆衡的嘴唇。陆衡按住他的脑袋,不深入,贴着唇面辗转亲吻。

陆衡说:“这样就够了。”

宋小舟看着陆衡,小声道:“可我不喜欢你这样委屈隐忍。”

陆衡笑了笑,索性将少年人拉怀里,耳鬓厮磨,“我当真不隐忍,你受得住,嗯?”

宋小舟愣了下,回过味儿,耳朵刷地红了,梗着脖子,“我说正经的!”

陆衡说:“我现在不正经?”

“陆谨之!”

“嗯?”陆衡道:“小舟竟连名带姓地叫我。”还有点儿佯装的意外委屈。

宋小舟瞪着陆衡,一时不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小舟问:“陆悬真的会来吗?”

陆衡道:“会的。”

宋小舟不解地说:“为什么?”

“我了解他。”陆衡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陆悬中了我的咒,必然恨我入骨。而且我和他纠葛颇深,他临死前不见我一眼,死不瞑目。”

宋小舟听完了,哦了声,陆衡伸手薅了薅宋小舟的脑袋,他突然想起什么,支棱起一头被揉乱的头发,说:“谨之,我不要陆家。”

陆衡一怔。

宋小舟道:“陆家到我的手里,我……我做不好,陆家百年家业就要断送了。”

陆衡看着宋小舟,说:“不要紧。”

“你我结过冥婚,陆家,只有你能拿,”陆衡道:“就是你将陆家家财散尽也无所谓。”

“我这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陆衡语气平静,目光却温柔,“但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

“我有许多地方想去没有去过,许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小舟,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着,带着我的一起,快乐无忧地活下去。”

“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天色一点一点变暗,临近申时,宋小舟待不住了,险些想自己去城中,将陆悬绑上来。

陆衡倒是冷静从容,摩挲手腕的印记,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咒有多阴毒。中咒之人的身体会一点点溃烂,甚至产生幻觉,看见诸多恶鬼,不得安宁,陆悬不会甘心就这样死的。

“这封魂阵陆悬是从何得知的?”沈致好奇地问。

陆衡想了想,说:“他身边好像有个道人。”

沈致和梁慕对视一眼,说:“我们在陆宅待了几日,并未发现城中有别的术师。”

陆衡哂笑,“也许是杀了吧。”

杀人灭口。

酉时将尽时,几人只见静安苑方向突然升起黑烟,焰火冲天,心里了然,陆悬终于来了。

过了许久,陆悬出现在几人视野中,他裹着披风,戴兜帽,身后随从寥寥。

陆悬抬起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一眼就看见了暗处的陆衡,竟慢慢露出个笑,“兄长。”

陆衡也还了他个笑,“好久不见。”

宋小舟看着,恍了恍神,猛的发现陆悬的言行其实同陆衡有几分相像。

陆悬道:“兄长好本事,都死透了还能从封魂阵下爬出来。”

“拜你所赐,”陆衡淡淡道。

陆悬漆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陆衡,目光扫过宋小舟,沈致师兄弟,道:“好,真是好。”

陆衡说:“陆悬我问你,父亲去世,和你有没有关系?”

陆悬歪头看着他,面色白,竟有几分瓷娃娃似的天真无辜,“哥,他再不是人,也是我父亲,我怎么做的出弑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陆悬没有说话,神色冷淡,却叫陆悬恍了恍神,低低笑起来,“不过老头子临死前几天很想见你,想得不得了,可那个时候,你在静安苑里养病。”

“他病糊涂了,竟然求我,把他抬上静安苑,看你最后一眼。”陆悬说,“他抓着我的手,叫我悬儿,阿悬,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亲热地叫过我。”

陆衡直勾勾地盯着陆悬,胸口起伏了几瞬,陆悬却越觉痛快,笑道:“父亲病得那么重,我怎么好让他奔波劳累。”

“哥,你知不知道,父亲他见不到你——死不瞑目啊。”

“陆悬!”陆衡怒不可遏。

陆悬轻笑了一声,说:“哥你死了之后有没有看见父亲,啊,你看不见,”他的目光落在那座矮坟上,“你哪儿都去不了,本来也不该出来的,那臭道士说你会一辈子关在棺椁里,谁知道你竟然爬出来了!”

陆衡眼睛都泛起猩红,周遭都似变得阴凉,陆悬却看着他,说:“哥,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怕你死后孤寂,我还给你结了冥婚,为什么不满足,还要纠缠不休,毁了我的生活!”

陆衡冷冷道:“你不配。”

“不配?”陆悬脸上出现几分尖锐的嘲讽,冷笑道:“我不配?我们都姓陆,我也流着陆家的血,凭什么我不配!”

“我陆悬哪儿比你差!”

“原本你也不是非死不可的,”陆悬仍旧盯着陆衡,“我曾经把你娘,当做我娘来看,想将你视为我的兄长,可你娘临死前竟然还让人防着我,咱们的好父亲,和管事说,陆家的家主只能是你。”

“凭什么?”

陆衡面无表情,说:“所以你抓了林嬷嬷的家人,逼她给我下毒。”

“谁叫哥你只信她。”陆悬笑起来,“她起初还不愿意,我把她儿子的手臂砍了她就愿意了,你看,她也不是全心全意对你好的。”

陆衡厌恶地看着他,“我娘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陆悬一怔,笑道:“是啊,你娘不收留我,让我也死了,我也就不用日日被我娘逼迫着。你多好啊,谁都捧着你,宠着你,你可知梦里也被人鞭策着要出息,要出人头地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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