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小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他回去时,满脑子都是陆衡二字。

宋小舟虽然在奴隶市场里待了三年，可那个地方，鱼龙混杂，陆家又是当地权贵,茶余饭后总难免提及。别人口中的陆衡,是皎皎明月高不可攀,是少年才俊，可惜后来生了病,缠绵病榻多年。陆家老爷子去世之后,陆衡病得更重,搬到了静安苑养病，一养就是两年。直到上个月，陆家发了丧一-陆衡病死 了。宋小舟呆愣愣地在原地杵了会儿，直到大风刮得雨斜了，扫到脸上，他才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面矮墙，利落地翻了过去。翻得猛了,手脚还有些软，一-不留神滑了跤，整个人就躺在了地上,宋小舟屁股都差点摔成了几瓣，疼得龇牙咧嘴。

还会疼，不是做梦，他也还活着。

宋小舟心好像落了地，抽着气，一面揉自己屁股一面爬了起来，“晦气，出门不利，下回应该看看黄历的他甩了甩滚了污泥的脏衣服，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烟雨中朦胧模糊的后山，逃也似的跑了。

静安苑是陆衡养病的地方,幽静雅致，可不知是不是人太少，宋小舟总觉得莫名阴森，可如今宋小舟却觉得很是亲切。

一个转弯,冷不丁的，有人叫了句，“少夫人。”

宋小舟吓了一跳，看着站在几步开外的老妪，松了口气，咕哝道:“嬷嬤，怎么你走路也没声音的。”

老妪神情有些呆，说:“少夫人，该用晚膳了。”

宋小舟看了她几眼，听人说林嬤嬤一直在照顾陆衡，是陆家的老人，兴许是年纪大了,有些呆，记性不好。宋小舟同她相处了三天，这才慢慢习惯。少年人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大，笑起来有种天真的讨巧，“知道啦，嬤嬤,我们去吃饭吧。”

林嬤嬤慢慢地将眼睛移到他的身上，一板一眼道:“少夫人衣服脏了。”

宋小舟眼神闪了闪,不自觉的，又想起后山发生的事，含糊道:“嗳，不小心摔着了,我先去换身衣服，嬤嬤你先吃饭别等我。”

宋小舟住的屋子是陆衡生前住的房间。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却是不一样。宋小舟就着热水洗干净换了身衣裳,看着这间屋子，床是陆衡睡过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俱是陆衡用过的东西,就连柜里的衣裳也叠放的整齐，好像这个人只是出远门去了。

宋小舟眼前突然浮现陆衡打着伞，居高临下看他的样子,恍惚了一下，竟想，陆家这位大公子长得是真的好。

可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满城皆知,下了葬的，他今天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鬼吗?宋小舟脑子里乱的很。

活人哪里能不怕鬼，宋小舟也怕。传奇话本里鬼是面容狰狞，凶恶吃人的，可陆衡吧点不像鬼。

宋小舟胡思乱想着,又记起嬷嬷还等着他,索性直接去前厅吃饭。

静安苑冷清，只有宋小舟和林嬤嬤。

林嬷嬷年纪虽大了,却做的一手好菜，宋小舟今日心中有事，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犹豫着说:“嬤嬤，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见过别的人?”

“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人，”想起陆衡，神情多了几分生动，苦着一张脸,喃喃地说:“可怜我们少爷，病得这么严那些刁奴，势利眼，就都不见了。只我一个人伺候着,我们少爷孤零零的

宋小舟迟疑了一会儿，说:“大公子，生得什么病?”

“病，什么病，大夫怎么说的来着?”嬤嬷抬起头，凄凄地说:“不知道，大夫也不知道，少爷病得厉害啊”.

她放下筷子,起了身，宋小舟忙问:“嬤嬤，你去哪儿?”

林嬷嬷扭头看着宋小舟，说:“煎药,我要去给少爷煎药,吃了药，吃了药就会好

宋小舟愣了下，没有在说话，看着林嬤嬤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不是第一次了。

林嬤嬤痴痴呆呆，有时清醒,但是有时会忘记，陆衡已经死了。

宋小舟第一次经历，是他被送进洞房的第二天，嬤嬤端了盅粥给他，让他给大少爷送过去，这是大少爷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

宋小舟心惊胆战，茫然地说：“送送去哪里?”

嬷嬷说：“少爷房中，他正在休息。”

后来宋小舟才知道,嬷嬷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