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贺闻带许琮去参加韩知的葬礼,但他没有下车去送别,他最近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很糟糕的地步,连带着身体也逐渐消沉下去。

其实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现在的许琮,这几天贺闻寸步不离许琮,生怕出什么意外,但许琮却以沉默来反抗他,连着吃饭都不肯,就这样硬生生熬到第三天,贺闻说起韩知,许琮才肯勉强进食。

韩知生的是脏病,又以那样决裂的方式与世界告别,所以在韩知死去当晚尸体就进行了火化,葬礼也办得极快,像是匆匆忙忙的要把他送走。

走了好,再也不用面对这灰蒙蒙的世界。

阳光很好,但许琮却只觉得空气里都是腐烂的味道,他透过窗户看韩家人捧着骨灰盒进了墓园,胃里骤然一顿翻江倒海——人死后都要住进这小小的盒子里吗,小知多么活泼,这样一个小盒子他一定会不自在吧。

从十八楼跳下去,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那张俏丽的小脸也会变得血肉模糊。

贺闻看着许琮放在窗边的手越握越紧,在他身后轻声询问,“要下去看看吗?”

他话落,许琮猝不及防的弯下腰呕吐起来,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车厢里立马被一股恶臭的味道覆盖了,贺闻吓得急急忙忙去给许琮顺背,又让司机打开窗透气。

最后一道沉重的打击彻彻底底将许琮压垮,贺闻发觉他不动了,有一瞬间他以为许琮也要这么去了,他惊慌失措颤抖的去探许琮的鼻息,直到感到温热的呼吸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烦躁的让司机转去医院。

许琮的情况已经无法待在家里,外界任何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贺闻用尽方法,哄着他,承诺不再限制他的工作,以后不会再骗他,但许琮不为所动。

以前他们吵架的时候,许琮总是傻傻的将贺闻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但现在他已经清醒了,清醒的人最能看清谎言,贺闻的鬼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贺闻无计可施,甚至把孙奇和陈恩恩找来,希望能借此唤起许琮一点生气,但孙奇进去病房没多久却冲出来和贺闻扭打成一片,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是不是人,许琮都这样了,你非得把人逼上绝路吗?”

贺闻半句话没应,派人把孙奇赶走了,最后一点希望被掐灭,贺闻心力交瘁,慢腾腾的进了病房,许琮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看见他进来了,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许琮已经到了得靠营养液才能维持正常身体机能的地步,贺闻终于知道后悔了,许琮的消瘦令他痛心,许琮的远离让他害怕,而最令他恐慌的是,医生说许琮没有了求生意识,如果再不进食,很有可能威胁生命。

人的命说得贵重实则轻巧,许琮是个坚强乐观的人,但在苦难层层叠加后,他的乐观已经被压垮,取而代之的是一心一意的求死。

贺闻走过去,他想碰碰许琮,又怕自己轻轻一碰许琮都会消失不见,他只能拉着椅子坐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许琮苍白的脸色,他见过这张脸很多的神情,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唯独没有过现在的淡然——像是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无惧了。

无爱无恨,也再承载不了一个贺闻。

“许琮……”贺闻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小心翼翼,怕惊扰了床上人一般,“医生说你再不吃东西,会很不好,你吃一点行吗?”

许琮毫无反应,似乎是睡过去了,但贺闻知道他没有,他只是不想理会自己。

他不懈道,“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你原谅我一次吧。”

贺闻是真的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一切有多么混蛋,但他极少承认错误,这番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你好起来后,想怎么对我都行,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这一次许琮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然后极慢极慢的睁开了眼,贺闻几乎是一瞬间就读懂他眼里的意思,心口骤然被插上一把刀般,他别过脸,艰难而坚决的道,“除了放你走。”

他不敢去看许琮的表情,如果他敢,定能见到许琮眼里期盼的唯一光彩完完全全暗淡了下去,连呼吸都孱弱了几分。

贺闻忽然觉得痛楚四面八方涌过来,他活了二十五年,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了却偏偏无知的一味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他肆无忌惮造成的伤害终究会变成一把求而不得的刀子捅向自己。

他尚且觉得痛苦不堪,被三重打击的许琮该有多痛,贺闻喉头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一股悲戚感重重袭来,使得他眼眶刷的一下滚烫,他用力的抹了把脸,声音厚重,细听哽咽,“所有的错我都会弥补,多少时间我都耗得起,就算你不肯进食,我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及时压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威胁,贺闻这才发觉,以前他有很多次用这样的语气对许琮说话,但凡许琮不称心了,他便肆意的伤害,从言语从身体,许琮是怎样一遍遍忍耐下来,他又是愚蠢得从未发现。

从前不知在乎,如今已悔不当初了。

贺闻再也控制不住,他以前觉得眼泪是种很可笑的东西,可当悔意如潮,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弥补的机会时,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无力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也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哭。

原来痛苦是这种滋味,竟叫人锥心刺骨。

贺闻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觉得很害怕,看清自己从前恶劣的本质后,他无比厌恶起自己来,那种突然的醒悟使得他浑身乏力,连走路的时候双腿都有些发软。

从前不知爱,可等到他醍醐灌顶,他要力挽狂澜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

贺闻逃也一般拉开病房的门要冲出去,这时,门外的身影却让他的身形一顿,父亲的助理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颔首一笑,“少爷,董事长在外头等你有一阵子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可能不被人知道,贺闻抹去脸上的泪水,吩咐病房外的保镖看紧许琮,这才是强打精神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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