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再见

两人在餐厅吃过晚饭直接走高速回安城。

暮色四合,瓦蓝天际,晚照瑰丽,橘彩、铜红、绛紫层层叠叠,长而笔直的公路空无人车。

霍经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又想起今天才下过的决心,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山头与野草,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驾驶座上男人优越英俊的侧脸线条,夏行星偶尔侧过头,看见霍经时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随着前方的的落日一同湮灭于夜色中。

在服务区停了一次车,霍经时驾驶疲惫,顺手拿出烟盒,顿了顿,又放回去。

从便利店里买了吐司和牛奶给夏行星:“回去还要两个多小时,饿了垫一下肚子。

他自己开飚一百五时速都没关系,但夏行星在他车上,霍经时就比新手司机还安分。

夏行星接过食物,有些缓慢地眨眨眼,说:“谢谢。”

“困了?”

夏行星:“没有。”

他一直撑着眼皮没睡,虽然没有跟霍经时说话,但偶尔动一下弄出一些声响也能让对方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霍经时长腿一伸,直接跳下越野,绕到车后尾箱拿回来一条毯子:“睡会儿,睁开眼就到家了。”

夏行星抱着薄毯没动。

霍经时看了他两秒,又说:“我没事,你睡着了我还能开快点,不怕颠着你。”

夏行星这才慢慢靠着座椅往后仰躺,心想,他不是不睡,是怕自己睡不着。

他失眠已经很久了。

越睡不着越不敢睡,越不敢睡越睡不着,恶性循环。

即便白天将自己弄得很累也是疲而不困,就算睡着也很快被噩梦惊醒,梦魇仿佛是从爷爷离开那段时间就缠上他。

方法也试过不少,网上的、书上的、听说的,没太大成效。

夏行星已经从一开始的心烦气躁、焦虑变为现在的平静又无奈。

霍经时把音响换成舒缓的古典曲,音量调小,空调的温度调高:“你把靠背放低一点睡得更舒服。”

“开关在你的右手边,座椅下方。”

夏行星没怎么坐过这种越野车型,摸索了半天没弄好,想说“算了,就这样也挺舒服的。”

霍经时“吧嗒”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撑起身体越过来,说:“我来。”

阴影蓦然从头顶上方笼罩下来,裹挟着男人熟悉冷冽的气息倾覆过来。

夏行星往后仰,男人英挺俊朗的眉眼和专注认真的神情在他眼前蓦然放大。

心又开始跳起来,在静谧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即便霍经时有意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但在并不宽敞的车厢内两人还是离得非常近,近得夏行星只要微微偏头就能吻上霍经时抿紧的嘴角。

他屏住呼吸,抑制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霍经时心猿意马,按了几下移动靠背的按钮没有成功,皱起眉,余光扫到夏行星不自然的脸庞,心下一痛,哑声道:“抱歉,忍耐一下。”

夏行星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嘴唇张了张,也没解释。

靠背终于调好。

夏行星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隐忍的,悠远的,灼热的,黏在他的眼皮上,脸上。

那里面藏了许多话,夏行星只当浑然不觉。

迷迷糊糊中有只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薄毯,握住他的手塞进毯子里。

夏行星偶尔掀开眼帘看到微光中一个削瘦落拓的侧影,在夜色里独驾让对方显得格外落宽。

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霍经时身上的孤寂也无穷无尽。

他疲惫闭上双眼,竟然成功睡了近几十天里最熟最深最平静的一觉。

一觉无梦。

醒来时车已经停下,在车厢不明的光线中对上一双深邃专注的眼,夏行星撑起上身,揉揉眼晴,看清楚时间:“怎么不叫我?”

应该个一个多小时前就到了吧。

霍丝时也不开灯,在黑暗中低声说:“想多看你一会儿。”

以后想见也没有机会了。

夏行星被他的伤感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直接打开车门跳下去。

霍经时从尾箱拿出他的行李箱,夏行星伸手:“谢谢,给我吧。”

霍经时没放手,说:“我送你上去。”

已是夜里一点过,夏行星不想再折腾人,说:“不用,我自己——”

“知道你可以,”霍经时打断他:“最后一次了,就让我送上去吧。”

“……”

数字在寂静无声中慢慢上升,无论霍经时再舍不得,电梯还是在绵缓的沉默中到达了目的楼层。

夏行星走出去、拿出钥匙、开门、伸手要回行李,霍经时在他关到一半的时候拿手抵住门沿。

夏行星抬头等他说话。

霍经时喉咙艰涩滑动了几下,哑声说:“开心一点,行星。”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更要开心一点。”

“我爱你,会一直爱你。”

“请你……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不用,不用一直爱我,”夏行星忽略自己的心跳声,表面镇静地看着他,缓声道别:“那就再见了,霍先生。”

表情那样平静,大约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也很难过,莫名其妙、无法言说的难过。

霍经时站在楼道里,夜风吹动的他的衬衫与衣摆,显得落拓不羁。

天边微弱的星光从窗户里泻进来,落在他身上、脸上,看不清表情,可是夏行星觉得,对方就要被这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与空寂彻底吞噬。

他收回目光,利落转身。

霍经时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和夏行星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八月中旬,安高校门口打出了“恭贺我校夏行星同学被京大录取”的巨幕红幅,迎着夏风,猎猎飞扬。

霍经时看了足足十分钟,一支烟抽完,才一把调转方向盘开进学校的地下停车场。

刚锁完车田一阳的电话就过来了:“办完了?”

霍经时昨晚通宵,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没,刚过去。”

今天是代表公司来跟学校签奖学金助学金合同。

夏行星不肯接受他的钱,霍经时只能想方设法把各种名头往他身上按,花样百出,“总分第一名”设一笔,单科第一设一笔,还让田一阳、何禹以他们自己公司冠名。

田一阳问:“怎么现在才去?”

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么?上百亿标书的合同都没见这人这么上心过。

皮鞋在空旷的地下车库踏出清晰的回响,霍经时声音含糊道:“他刚领通知书回去。”

他眼看着许久未见的人从校门里走出去了才敢进去。

说过不不打扰的,没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田一阳无语:“他这是要去京市了吧,你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嗯?”霍经时按下电梯,“我申请调遣京区业务的申请已经在董事会上过审了。”

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决定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随意。

“你……”田一阳惊讶,这事儿霍经时一句也没跟他们提,是不是疯了,安城多大的蛋糕等着他们分:“你要去京市?你去京市又能干什么?他又不会——”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霍经时不在乎道。

“我不干什么,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就远远看着也不行?”

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在在暗处默默守着夏行星,让他以后的路不用再走得那么辛苦,在他可能会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及时帮上忙。

他愿意用往后余生无望的守护去换夏行星未来的锦绣坦途,平安顺遂。

田一阳气笑,骂道:“你特么丧心病狂是不是,远远看着?看什么?看他谈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看他单车后载着漂亮学姐学妹?看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看什么看——”

霍经时心里空荡荡,声音波澜无惊,仿佛这些事在他脑里想过千遍万遍:“嗯,可以。”

“只要他过得好。”

“我可以远远看着。”

他不想多说:“你不用管我了。”

田一阳吃瘪,愣了好一阵,喃喃:“认识你这么久我不知道你特么竟然还是个情种。”

霍经时心情不好:“还有事吗?”

“有事你也听不进去,”田一阳彻底放弃劝他的念头,这人疯了劝不动,“你签完合同给我电话,那个律师我给你约好了。”

曲老爷子的遗产全都留给夏行星,遗嘱立下时夏行星还未成年,所以委托霍经时管理。

霍经时不敢直接在固定的实物资产里做太多文章,怕小孩儿起疑心。

只好在财产性收益里添加了股份和基金,保证夏行星每年都可以收到一笔丰厚的增资。

他草拟最初的方案时,田一阳几个都看不下去了:“你疯了吧?老爷子一个教书匠能套下五个点的国贸a股?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把海外那条线全送给他算了。”

胡易也满脸一言难尽:“哥,您这是不是有点藐视我市高考状元的智商啊?”曲老爷子穷尽一生的积蓄也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霍经时抿唇不语,方案改了又改,想给他的太多,可又必须做得不露声色、毫无痕迹。

所有的路他都会为夏行星铺好,给他一个超越同龄人的起点,他可以尽情追求任何他喜欢的事情、选择他想要的生活,不再为经济的窘迫和生活受任何苦,做任何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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