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节

夏行星觉得窗前的背影被雪光映得有些失望和落寞,但又马上告诉自己那是错觉。

他抿了抿唇,压下就要脱口而出的“霍先生在哪里过年”只是道:“不用,我可以自——”

霍经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平和又镇静,打断他:“你行李多,不方便。”

夏行星就马上又说:“我想明天就回去。”

一刻都等不及,霍经时喉咙滚了滚,说:“可以。”

夏行星讶异于对方今天的好说话,但这么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心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春节过得平静而温馨。

跟陈阿姨一起包饺子、给老爷子读书、偶尔自己抱着棋盘或者对着一张字帖消磨一个下午的时间。

还能睡懒觉。

他在霍家一天懒觉都没有赖过。

虽然没有人会拘束他,但他始终放松不下来,紧绷的神经和警惕的心情也不允许他放纵自己,在自己家就不一样了。

直到老爷子提起:“经时那小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行星,你去给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陪我这个老不中用的吃顿饭。”

夏行星看着简讯里的那条最简单的“新年快乐”还没有回,直接搜出号码播过去。

霍经时接得很快:“行星,新年好。”

沙哑的尾音显得有点疲惫又莫名带着点性感。

“霍先生,新年快乐。”

霍经时握手机的指尖有些泛白,手机里那道如清泉撞石的声音仿佛忽然按下了他心中某个隐秘的开关,疯狂和思恋如同窗外的落雪纷纷扬扬。

新年快乐吗?

他守着几百平米空荡荡的房子没日没夜做完了上半年的企业企划书,又处理了一些不太急的文件,甚至觉得春节假期太过于缓慢漫长。

在这像是时间被静止了的几天里,他越发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夏行星不想对方提起新年祝福短信没回复的事,直奔主题:“霍先生最近有空吗?爷爷说让你过来吃个便饭,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霍经时耳朵动了动,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低低沉沉问:“那你呢?”

夏行星侧了侧头:“什么?”

“你欢不欢迎我去?”

“……”夏行星只好说:“当然。”

“好,”霍经时新的一年里第一次弯起唇角:“那就今天,可以吗?”

夏行星说了“好的,我跟爷爷说”就飞快地挂了电话。

傍晚,霍经时提了好些东西上门,又惹得老爷子说了一顿。

许久未见,夏行星觉得对方又削瘦了些,下颌线的棱角越发分明,隐隐显露出凌厉萧肃的气势来,眼角也挂着睡眠不好的疲态。

怎么过年了还这么忙?

夏行星捧着一篮待洗的车厘子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抬脚往厨房走去就被人扣住了肩膀。

他点头的幅度太小,被霍经时抓住了由头,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夏行星局促道:“没……”

霍经时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太久没见所以要一点一点补回来:“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夏行星点点头。

霍经时的沉默令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该礼尚往来,便也随口问了句:“您呢,新年过得怎么样?”

霍经时将脱下的大衣搭在手上:“你想知道?”

“……?”夏行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人怎么这么问。

霍经时自顾自质问他:“想知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夏行星抿了抿嘴,扯道:“我怕您工作太忙,耽误您时间。”

霍经时没拆穿他,勾了勾唇,拿出一个红包递到他面前:“学习进步。”

夏行星看着那个不算薄的红包,心里更虚,摇头推脱:“霍先生,不用了。”

霍经时看出了他的顾虑,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图个吉利,拿着。”

老爷子看不过眼,走过来将红包一把塞进夏行星怀里:“他给你你就收着,哪儿有小孩儿不收红包的。”

夏行星想说自己早不是小孩了,但抵不过男人灼灼的目光和老爷子的劝说:“那、谢谢霍先生。”

霍经时凝眸看着他,伸手揉了一把他黑溜溜的脑袋瓜,温声道:“应该的。”

夏行星微微往后仰,霍经时又递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看看喜不喜欢。”

夏行星:“给我的?”

“嗯,新年礼物。”

夏行星要拿回房里去,霍经时按住他的肩头:“就在这儿拆,哪件不喜欢我拿回去改。”

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夏行星疑惑,打开一看。

一个拼好的乐高,宇宙基建舱,上面刻有:夏行星的星球专号。

一副蓝田玉棋盘,质地温润,雕有简单素雅的纹花,一枚棋子上还刻了夏行星的名字。

还有一张手绘的行星天体图。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求都求不来的礼物,如今霍经时一件一件亲手送到他面前了,夏行星不知作何感想,他抬起眼看向已经被爷爷拉去客厅聊天的男人。

霍经时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边听老爷子说话一边对他比口型:“喜欢吗?”

夏行星笑了笑,将礼物一一装回袋子里,放到一边,去厨房帮陈阿姨的忙了。

霍经时捻了捻指腹被刻刀刺到的伤口,眼中的神采一寸寸淡下来。

夏行星没能在家里呆几天又被霍经时接回了霍家。

老爷子要开展一个新的方案疗程,他也准备开学,再滞留曲家,陈阿姨还得多顾着一个人,也是添麻烦。

今年的冬季格外短暂,天气竟开始有了回温的迹象。

安城的春夏总是湿漉漉的,霍家院子的紫藤和海棠开得繁茂。

夏行星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高考近在眼前。

联模的成绩远没有春末初夏的晴天那样和煦温柔,而是像寒冬飞雪一样冷酷无情席卷校园。

一时之间气氛凝重人心惶惶。

伊璇回到座位上,垂头丧气,哗啦一下扑到桌子上,扬起小半边脸,眉眼耷拉唉声叹气:“同桌,恭喜你呀,这次联考又是全市探花。”

还是全校第一,那张斯文肃静的证件照和一幅大红联高高悬挂在操场的公告榜上,供全校瞻仰。

夏行星从卷子里抬起头,面色平静,并无多少喜意:“你怎么样?”

伊璇苦笑一声:“够呛。”

夏行星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只说了句:“还有时间,不会的可以问我。”

伊璇蔫蔫儿的,细声说:“嗯,谢谢同桌。”

和夏行星一个多学期的相处,女生觉得这个同桌哪哪儿都好,长相好,成绩好,性格好,身上有一种超脱于这个年龄男生的淡然温和,仿佛坐在他身边就能跟着平静下来,过滤走心中的浮躁。

可还是没能彻底地熟起来。

又有好几个人过来问问题,夏行星一一耐心解答。

他与这个班里的同学不远不近,能感受到大家对他释放的善意,想与他打成一片。

夏行星很感激也很珍惜,但还是决定维持这样的距离就够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与人相处的分寸与规则,用血和痛的教训。

更亲密的距离和更深刻的感情牵绊会脱离他的安全区域和舒适范围,不适合他。

来问问题的人挺多,夏行星说得口干舌燥,还有女生专门去给他的杯子装满热水,他一愣笑了笑,继续讲题。

送走一波同学,看着大家焦头烂额的神情,绕是他自己已经对未来有明确的目标和全盘的规划,也多少受到紧张气氛的感染。

他什么都没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和出路。

夏行星无比渴望一个彻底摆脱过去的未来,他急迫地要根除深埋在心底日益疯狂滋长的、不可见光的、贪婪心思,他想要获得平静。

他只想要平静。

只有远离这里,远离那个人,他才有可能真正地获得平静。

这是他人生唯一的出口。

别再想了,夏星深呼吸,胸腔浮动,情绪平复下来,又拿起数学卷子订正。

“行星,班主任让你到办公室找她。”班长走过来说。

“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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