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猜疑

曲宗南看着爱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知道他定然是在与夏行星相处这件事上碰了壁,了然道:“星星这孩子之前吃的苦太多,心思比这个年纪的小孩更通透,防备心也更重些,你要理解。”

但这个小孩最是知恩图报的,他认定了你,就会极贴心。

他想起自己几年前和老伴儿刚把人从一家黑店里领回来的时候,星星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但到后来相处久了,小孩才不那么生分。

曲宗南忍不住给爱徒分享养孩子的经验和诀窍:“星星这孩子吧,平时就喜欢看书,比我的任何一个正经学生都爱看书。”

“星星胆子不小,但就是怕打雷这一条,你猜打雷的时候怎么怎么着?他就抱一本书在怀里。”曲老爷子时常能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他说,书里的主人公会跑出来保护他,这样就不怕了,你说好不好笑。”

霍经时托茶碗的手顿时一僵,狭长的眼眸波光微漾,像一条沉沉的暗涌的河流。

“抱一本书?”他低声问。

老爷子哼笑:“就是个小书痴,这个法子倒是妙,也不知道那小孩哪儿那么多奇思妙想!”

霍经时喉咙滚动,心下发紧。

这个方法是他教夏行星的。

不,不是教,是骗。

是为了不让他在下雨的季节里每天半夜来敲自己的房门钻自己的被窝。

老爷子又道:“还有,这孩子喜欢下棋,棋艺不错,但不喜欢跟旁人下棋,就喜欢自个儿跟自个儿下。'

"你说怪不怪!能自己抱着棋盘玩儿一天,有时候叫他吃饭都磨磨蹭蹭不愿意出来,跟着了魔似的。”

霍经时听得心中大撼,又一阵发酸,涌上海潮般的苦涩。

这也是昔日霍经时为了躲避麻烦哄骗小孩的方法。

只有小少爷自己跟自己对弈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他才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

霍经时握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被烫得指尖通红也毫无察觉。

一股莫名的恐慌和呼之欲出的猜想浮上心海……

“哐啷!”厨房里不知是谁打碎了个磁碟,传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打破客厅宁静安详的氛围。

心头的疑团越滚越大,仿佛一块蓄满暴风雨的乌云遮住天光,霍经时喉咙发紧,艰涩问:“还有吗?再跟我说说吧,老师。”

老爷子一愣,没见过他这个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爱徒露出过这幅慌张狼狈的模样,只当他是不懂怎么跟小孩子相处,继续循循教导:“你别看星星什么都吃,就以为他不挑食。”

“多和他吃几顿饭就能看出来了,他不喜欢胡萝卜、木耳,喜欢吃甜食这点你倒是要多看着一些。”

“他的牙坏过,也不知道我那两个学生怎么带的小孩,我带行星上口腔科,牙医说有好几个在很小的时候就坏死了,得根管或者拔掉。”

仿佛一记闷拳落在霍经时心底最深软的地方,疼得他五脏六腑都颤抖。

这事怪不了夏氏夫妇,是他的错,夏氏夫妇长年不在家,有时候夏行星跟他说牙痛,他不当一回事,没放在心上。

霍经时两耳噪鸣,许久才能完全消化老师说了什么,轻声喃道:“不吃……胡萝卜吗?”

可是夏行星在霍家吃饭连夹菜都是雨露均沾,由近及远夹一圈,又从头循环,仿佛经过计算,不露出任何的个人偏好,不添麻烦,无懈可击。

真的对他防备到这个地步吗?霍经时的心仿佛一丝一丝被抽空,不停下坠,修长的捏紧茶碗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口吻问出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来:“行星……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老爷子撸了一把白须:“这个嘛,星星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后来托一个学生去查,就是夏家出事那年的十二月三号。”

霍经时眼眸狠狠一颤,十二月三日?

他出国那一天。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夏行星帮陈阿姨洗好碗之后跟霍老爷子道别,跟着霍经时一起上了开回霍宅的车。

给曲老爷子过生日,夏行星心情还不错,他笑着问:“霍先生,我脸上有东西?”

身侧的男人自打从爷爷的书房来后看他的目光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又具体说不上是哪里不同,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那双细长的黑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域。

光从水面射落下来,让他有一种被看透了的错觉,又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夏行星下意识就要躲开这复杂的视线。

霍经时转过头,目视前方路况,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没什么。”

夏行星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对方不愿意说,两人就一路无话。

车开到了家门口的院子里,他拉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车门“啪嗒”一声锁上了。

夏行星惊讶回头。

霍经时坐在驾驶坐上没动,硬朗英隽的面容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不清表情,隐在夜色中的目光仿佛有重量,沉着声音喊他的名字:“夏行星。”

夏行星打不开门,抬眉是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霍经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他了,让他不自觉地就把腰杆挺直了一些。

驾驶座上的额男人食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的边缘,沉默,过了半晌,才缓声问道:“你在这里住得开心吗?”

那平缓无波的语调里竟让他窥得一丝莫名的紧张的忐忑。

好像这是个多么重要的答案似的。

夏行星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可是想起来这段时间的轻松自在、衣食无忧,他还是如实答道:“开心的,霍先生,大家都很关照我。”

霍经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细细地端详他是否说了假话,良久才道:“那就好。”

他打开车门放夏行星出去。

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霍经时点了根烟靠在车窗边,面容颓败。

烟圈在秋夜的风里消散。

不好,他心里知道,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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