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年无梦到长安 10

客房服务人员送来一套换洗衣物,李琅玉拣了件衬衫重新换上,程翰良让他今天穿得不用太过正式,花俏点更好,还给了他一条新领带,黑底带刺绣。李琅玉对着镜子整理领结,粉光油面得让他很不舒服。那晚的事情他确实恼了一阵,但气归气,他心里也有数,身在曹营百忍成金,这种小事犯不着计较。就不知今天晚上,程翰良带他去的又是什么刀山火海。

出发前,小叶意外地不在酒店,似乎被差去干事了,程翰良提前叫了车,朝“特若伊”舞厅的方向开去。在车里,程翰良拿出一个精巧礼盒,拆开后是枚男式胸针,他给李琅玉别在领带上,意味深长道:“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冲动,只需信我。”李琅玉抚上那枚藏蓝镶钻胸针,若有所思。

“特若依”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娱乐舞厅,背后老板是个叫“秦佰”的人,据说跟黑道有点联系。程翰良很多年不在广州,猴子虾蟹全都爬出头来,水至清则无鱼,他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触及底线暂可不管,但这个秦佰以经营舞厅为名,实际上干的是暗娼□□。放眼下环境,此类业务比比皆是,官商之间明严暗松,各让一步,李琅玉不知他为何这时打起这出头鸟。

“其实是受冯尚元所托。”程翰良似猜出他心中所想。

李琅玉好奇问:“跟冯家有什么关系?”

“是他儿子。冯家在广州这边的货运监管是交给冯乾来办的,我前几日接了个电话,冯乾惹了点事情,被那秦佰扣下了,让我帮帮忙。”

“有了新恩忘旧仇,他们有求于人倒是热情的紧。”李琅玉歪头轻笑。

程翰良不置可否,“别人看你不顺眼,却又不得不欠你人情,这才是技高一筹。学着点。”

二人下车后来到舞厅三层,秦佰已经在那等待多时。门口楼梯上都是穿黑服戴墨镜的保镖打手,屋里也有几个。李琅玉一进门便闻见吞云吐雾的刺鼻味,冯乾被两人按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受了点教训,一见到程翰良,便急声大喊:“程叔叔,救我!救我!”

程翰良在秦佰对面坐下,悠闲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侄子,冯少爷别乱认亲。”

秦佰笑了笑,他这人看上去四十有五,穿着件暗枣色中式大襟衫,倒没有凶神恶煞,只是面露阴善,恻恻的让人不适。他客客气气地与程翰良打招呼,表达点欣赏意味,就是不知真假。

程翰良长话短说,身份在那,不用虚与委蛇,直接点明来意。秦佰抬眉抽了一口烟,似是叹息道:“虽然我一向久仰四爷风采,但这要求却是很难办啊……”

程翰良点头,表示理解,但没退让。

“他在我这边玩死了一个男孩,闹得人尽皆知,对我家生意很是不好。”

“报个数字。”

“不是钱的事。”秦佰故作嫌弃地啧了一声,“那男孩是我干儿子之一,招客喜欢,能说会道,我到现在都还为这事心痛,想了想,欠钱还钱,欠人还人,他只能用身体还债了。”

李琅玉听人说,秦佰一向思路诡谲,不按常理出牌,让这冯乾留下不怕赶客?而另一边,冯乾慌神嚷道:“我不要当鸭!”声音刺耳,秦佰不耐地让人给他堵上嘴。

“我也不想让你当,小子别太抬举自己!”他转过头与程翰良继续道,“前日`你差人跟我谈这件事,我便说了,放人可以,你得给我送个人来,否则免谈。”

程翰良微微低头,轻松地掸了掸衣角,“秦老板办事很有意思。冯乾,你放了,人,我给你,绝对比之前的好。”

“那人呢?”

“就在这。”程翰良朝后靠去,一缕发丝随意搭在眼角边,潇洒的笑意抽丝般渗出来,“琅玉,还不上前给秦老板瞧瞧?”

李琅玉突觉耳尖刺痛,跟针扎一样,他僵硬地将头转向程翰良,没听错,不是开玩笑。房间里烟味浓重,充满了一股子牛头马面煮着人肉锅的腐烂气息。李琅玉朝秦佰方向走过去,带着戒备的神气。

他把侧脸留给程翰良,去凑秦佰的视线,黑眼睫毛在暗沉沉的灯光下眨了眨。秦佰将烟蒂夹在手指间,送出左手来,狠狠捏住他的下颔,左右摆弄,像在观察一件白釉瓷器。两颊生出红色指印,他皱着眉别开目光。秦佰又将拇指伸进他的嘴内,不知使了什么招,让他不得已打开口腔,撬了几下便有呕吐感从喉骨里钻出来。秦佰放开了他,道:“牙口不错,能干很多事。”

牙口好能干什么,他懒得去想。

“人给你看了,我要的呢?”程翰良问道。

秦佰挥了挥手,让那两个保镖解下冯乾身上的捆绳。程翰良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带他下去。”秦佰这时也叫了一个人上来,“程中将介不介意我当面对他检查下?”

程翰良比了个请的姿势,一场狼狈为奸的交易就达成了。

新上来的是个年轻男人,端着一盘酒,个挺高,瘦长的脸上带着痞笑。他坐到李琅玉的身边,一阵俗艳的香调扑了过来。

“先喝点酒,放松下。”男人笑着对他说,眼睛里闪露着捕食的精光。

李琅玉将冷漠的目光投向程翰良,对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难以捉摸的笑容,需要你去猜、去揣摩、去体会,将之化于腹中,其实还是赌博,李琅玉只觉五感闭塞,他喝下了那杯酒。

很快,男人有了动作,他将脸凑了过去,追随着晃动的鼻尖,非常近,但是没吻,更像在闻香,然后一只手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摸上紧实的身体。李琅玉忍下不耐,胸膛里被丢了一根擦燃的火柴棒,不到片刻便热得发慌,还有丝嗜睡的醉意。他躲避着对方如影随形的脸,仿佛有一地的烂泥灰土全溅上身来似的。

秦佰和程翰良开始说起生意,气氛甚好如老友。男人解了他的领带,目光似火道:“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保证让你忘乎所以。”

领带,也就是程翰良送的那根,弃之如敝履般丢在沙发上,那枚宝石胸针还在,发出幽幽蓝光冷冷瞪着他,李琅玉脸庞熏红,努力把它抓在手心里,开口道:“可惜,我并不想二回熟。”

“什么?”

也是这时,楼下一声枪响,所有人脸上一滞,秦程两人双双抬头,一个保安闯进来惊慌道:“秦叔,有人扮成我们的人,底层都被控制了!”

电光火石间,李琅玉将胸针的刺端扎进男人的颈肉里,对方惨痛地叫出声,秦佰反应过来,眼里冒出阴鸷的毒光,作势要擒住他,程翰良极快地抓住秦佰的手臂,忽地,房里一片漆黑,有人将灯关了。

霎时,大门被人冲开,然后就是一阵混乱的干架声,谁也不知道是谁,一层砰砰砰的枪响络绎不绝地传到楼上,整个舞厅在黑夜里晃动起来。李琅玉陷在沙发上,脑袋里是天摇地动的眩晕,无法感知具体方向,手臂上似乎被什么划了一道,呲呲的疼痛又让他清醒了几分。突然,一双手将他拽了过去,李琅玉感觉自己贴上了一个厚实强大的胸膛,黑暗里,四面八方的声音妖魔般猖獗起来,玻璃破碎,酒瓶迸裂,断了脚的椅子,棍棒相击啪啪作响……可是唯有他这里是战乱中的避难堡垒,安静得出奇。

他被那人半抱半拖,走了一小段距离,不长,却异常艰难,周围都是阻挠,但最后都被那人隔开了。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对方的衣角。

又忽地,房间里闪了闪,灯重新亮了起来。程翰良带着李琅玉来到窗台边,秦佰也毫不示弱地掏出枪支对准程翰良的脑门,周围人摆出鼎力之势。李琅玉扫了几圈,有几个身影很熟悉。

“叫你的人先撤。”秦佰将手向上抬高一段,表情狠厉。

程翰良不慌不忙,低声对怀中的李琅玉道:“一会儿我说跳,你就自己从这里跳下去。”

李琅玉向后一瞥,下面是一片死水湖,大概十米的距离,跳下去不会出人命,留在这里反而会成为累赘。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地上已是一片狼藉。每个人都绷紧神经,耗在这场恶斗里。程翰良迎向枪头,不怒反笑:“我专程送来这些,秦老板太不给我面子了。”

秦佰冷哼道:“你的大礼我确实担待不起。”

两人剑拔弩张,互为牵制,无形的僵持张力在空气里结下一张巨大的蛛网。程翰良突然瞥向秦佰身后的一个保镖,目光掣动,只见那保镖举起手中棍子,向前砸去,秦佰即刻便察觉到,迅速侧身。就是这个时候,程翰良发出指令:“跳!”

然而,他到底没注意到李琅玉的不对劲。李琅玉卯起积蓄的狠劲,用身体压着他,双双从窗边跳了出去。

“咚”!

巨大的一声,湖面上掀起不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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