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年无梦到长安 6

俄罗斯□□是近几年兴起来的赌博游戏,源于国外,李琅玉或多或少听说过一点,以命相赌,血腥残忍。

“六次机会,咱们一人一发,看谁先抽中这‘鬼弹’。”抽中了,那便是自杀。钱虎鼻头撅得老高,狠毒劲哧溜哧溜地游于两个大鼻孔间,冲天雷似的蹦出来。

“我若不赌,你能如何?”李琅玉昂起漂亮的下颌,轻轻松松靠在椅背上,搭起二郎腿,他就不信这群赌徒还能强迫人。

周围爆出哄笑。程翰良也露出好笑的神情。

钱虎阴阴地说:“程中将没告诉你,坐了这把椅子,就不能反悔吗?要么赌下去,要么砍手砍脚,留下`身体一物,这就是坐阵的规矩!”

程翰良确确实实没告诉他。他被坑了。

李琅玉发根作痒,有电流爬过整个脑袋。他瞥了眼身旁悠哉闲哉的始作俑者,那人心安理得地喝茶,反倒是汪富珏,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李琅玉若是输了,他不仅拿不到想要的毛料,还得承包庄家的赔损。

山穷水尽,只能单刀辟出一条路来。

“怎么开始?”

“猜先。”

起初那位站在桌子右侧的老叟让人搬来一副骰子,两个白亮的小立方块躺在瓷碟里,李琅玉随意猜了个小,钱虎一掷,竟是个大,他嘴角扬起,好整以暇看向李琅玉。

失了第一局,轮到他了。

李琅玉拿起骰子,摸上手发现不似想象中光滑,有几面稍显粗糙,边缘起了微小的毛,应该是用过很多次的。钱虎闭上眼睛,冥思一阵,突然睁眼,猜大。

李琅玉将骰子抛在碟里,一个四,一个五。输了先手。

开局不利,这对赌博的人来说是个风向,大部分赌徒很信这个。

老叟敲了一声铜钹,所有人都端着一颗心。

钱虎将枪对准太阳穴,两指搭上枪栓,周围人屏住了呼吸,李琅玉也紧张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目睹这种杀人游戏。钱虎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有人说他是在向老天借气,运气这种玄学谁也说不准,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过了好长时间,忽然,“咔嚓”一声,清清脆脆猝不及防地从枪管里跳出来,围观者发出惊叫,几个女人吓得捂住了耳朵。

结果是——空弹!

李琅玉倒吸一口凉气。钱虎眉头舒展开来,睁开眼,将枪支滑向对方。

“该你了。”冷酷地像在宣读遗言。

黑色的枪身像条粗壮的□□蛇,李琅玉抓过去后手上仿佛被咬了一般,数不清的湿汗伴着燥热从手心里流出来。他缓缓举到头顶,闭上眼,却迟迟没有开枪。四周的催促声愈来愈大,他心跳得也愈来愈快,大有雨夜山洪爆发之势。千思万绪也在这时冒了出来,二十多年只一瞬,他想起了许多模糊面孔,一个个倒成尸骸,最后是满脸血迹的父亲,在火光里看着他。

喉咙里已成窒息的水潭,李琅玉胸闷得想要作呕,可是如雷的人声在耳边络绎不绝,似乎要将他推向死路。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左手背上,也不嫌弃那上面都是汗,似有似无地揉`捏着修长的指骨,很舒服。

李琅玉没有睁眼,他知道那是谁的。所有人都在逼他送死,只有一人为他作了柔情。偏巧这人就是下套的罪魁祸首,也是奇怪。

他突然卸下了所有心防与负担,拉开枪环。

是空弹!

李琅玉如释重负,脸上浮起微红的晕儿,眼睛久未见光,一下子有些晕眩。程翰良仍然握着他的手,李琅玉就这么任由着。

人群里有惊有叹,每年的赌石坐阵总是全场高`潮,要的就是这样的刺激。钱虎接下第三轮,单指扣响枪门,依然有惊无险,还是空的。李琅玉迟疑地开了第四枪,也是空的。就剩下两次机会了,肯定会有一发子弹,不是钱虎就是他。

每个人瞪大铜铃眼,等待着这决定性的一局结果。钱虎面色严肃,五官僵硬,黑黝黝的脸颊此时更加可怖。李琅玉提着一颗心不敢眨眼,仿佛下一秒就可能瞬息万变。

他不喜欢这种生死被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现在只能坐观其变。

钱虎忽然睁眼,大喝一声,其声如雷,旁边众人像见到炸弹似的纷纷退开,伴随着女人的尖叫。

他手指向内一扣,拉开了栓。

“咔嚓——”

空的。

是空的……

过了几秒,会场里爆出欢呼声。“钱老板赢了!”“钱老板赢了!”……

李琅玉怔怔地看着那把枪,嘴唇颤了颤,不可置信。汪富珏撑着额头,摇摇头,一片痛苦之色。

钱虎在众人追捧中亮出话来:“小子,你若还想继续下去,便是自寻死路,当然,你也可以认输,只不过,后半生可能就此残废了。”

烟土泡过的嗓子十分难听,还带着嚣张,跟黑驴踢人有得一拼。

“愿赌服输!”人们大声喊道,仿佛要替天行道。=

李琅玉握紧拳头,垂下眼睑,喉结来回滚动,颈窝里盛了半匙湿汗。程兰临走前给他秀了护身香囊,他打趣说丢胳膊断腿,没想到一语成谶。

“唉,算了算了吧,还是个俊模俊样的小伙,真砍手砍腿还不得破相!”有女人半真半假地打着圆场。

“怕破相的话就砍看不见的地方呗!”又是一阵哄笑,说的是哪不言而喻。

李琅玉充耳不闻,眼睛热得发疼,赌场自古以来便是吃人之地,庄家已经抬上刀具,十八般样样齐全,泛着森森寒光。

“别磨蹭了,痛过一时就好了!”

长呼一口气,李琅玉面色冷淡,选了把刀,高高抬起,突然落下。

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际,程翰良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将将十公分的距离。李琅玉抬起眼眸,异常冷静地对他说:“四爷,你错信了。”

程翰良不言,转身面向众人说:“人是我带来的,我得负责。这个赌债我替他还。”

钱虎冷哼一声,“程中将,自古以来愿赌服输,我们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坏了这里的规矩。”

“我没说要坏规矩。”程翰良拿起那把枪,将他交到李琅玉手里,枪头却是对准自己的胸口,“要么继续下去,要么认输,我的人怎么能随便认输。”

坚定的语气让李琅玉为之一震,钱虎抢道:“这不符规矩!”

“如何不符?”程翰良反问道。

哑口无言。

“来,开枪吧。”

“里面有子弹。”李琅玉复杂地看着他,对方的面孔在他眼前不断放大,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去观察过程翰良,饶是这种时候依然能保持八风不动,这个男人当得起他的威名。

“我知道。”程翰良笑笑,一手抚上他的后脑,将他拉近,额头对额头,“开吧。”

见李琅玉没有动作,他又温言道:“下不了决心的话,就把我当做你的仇人,只要砰的一声,一切就能结束。”

他当然是他的仇人!李琅玉睁大漆黑的瞳孔,内里浮沉涌动。

只要一枪,就能结束他这十年的煎熬。只要一枪,黄泉之下所有亲人得以安息。他想到这里,一种迫切的渴望从手指尖上传出。

“琅玉,开枪。”

“开!”

李琅玉深吸一口气,乌黑发亮的双目与他对视,像冰一样冷冽。

“这世界上有绝境吗?”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程翰良眸光一闪,认真答道:“没有,只要敢走下去,就不是绝境。”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琅玉眼梢上挑,露出好看的笑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话毕,他收回枪,对着自己脑门,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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