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沈惟舟很渴。

全身筋骨仿佛被打碎又重新捏好, 五脏六腑透着火燎般的疼痛,嗓子里都是血气蔓延四散的味道, 恰在这时, 沈惟舟察觉到唇瓣有蜻蜓点水的一抹清凉。

他下意识张开唇,舌尖探出,触到一片柔软, 然后细细地吮吸, 轻轻舔舐,继而疑惑又委屈地轻颤一下长睫。

还是很渴,他的水呢?

身上还是很痛, 但沈惟舟已经承受过太多痛楚了, 所以竟然觉得这种程度的痛苦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而且除了痛之外, 好像还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袭来,像是艳阳天里晒了个太阳, 浑身都懒洋洋的, 连骨头都松了。

喝不到水, 沈惟舟也就懒得费力气再去吮吸那已经温热的来源,但察觉到他想退回去,被他舔舐的那东西不乐意了。

空气一点一点变得稀薄, 沈惟舟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血腥气味。

沈惟舟想退,对方不让, 沈惟舟想进, 对方比他更进一步。

唇齿纠缠到难舍难分, 强势带着掌控欲的侵占那么明显, 青年有点恼了。

于是等到下次对方再来的时候, 沈惟舟几乎是发狠般地咬上了那处温软,有带着腥味的液体流进他的喉管,不太好喝,但有效缓解了一下那令人心焦的渴意。对方似乎是愣住了一瞬间,就在沈惟舟以为他会更凶狠地报复回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吻了一下。

带着安抚与克制意味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眼角,有些痒。

沈惟舟下意识舔舔唇瓣,睁开了那双带着雾气的眸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大的身影直直倒在他的枕边,微弱的呼吸烫了他脖颈上的肌肤一下。

沈惟舟微微偏头,看清这身影是谁之后,唇角瞬间抿直。

[好欲,亲晕了。]

[我也要昏古七和舟舟贴贴。]

[有没有一种可能,秦随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

[6,一群恋爱脑hetui!]

看了一眼弹幕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的沈惟舟面无表情地关掉它,然后起身环视一周,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但留下了一炉正在煮的药材。

旁边桌子上就摆着一碗药汁,沈惟舟抬起来闻了闻,没喝,随手给自己倒了茶,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壶见底。

又看了一眼倒在床边衣衫不整的秦随,沈惟舟抬起手,微微出神。

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正中是一颗纯金的转运珠,珠子上刻着繁复漂亮的图案,还有两个小篆。

秦。

昭。

谁给他戴上的显而易见。

坦白说,要不是沈惟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秦随,他或许真的会以为秦随是个恋爱脑味的狗皇帝。占有欲强爱吃醋,还喜欢给他身上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他一样他就再送一样,像是在圈定什么,又像是在绑定什么。

仿佛蠢呼呼又要佯装凶狠的小狗,在用一些很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摒弃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沈惟舟把秦随扶到床上,手从男人背后拿出来的时候微微一怔。任由秦随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沈惟舟垂眸朝秦随背后看去,眼底浮现出一抹冰冷之色。

恰在这时,外间一声厉喝传来:“不能杀!”

燕无双有些悲哀,但她想想燕国现在的形势,还是咬牙:“风九御身上已经有黄鹤引了,盛空阳手骨尽碎救不回来,状似疯魔,这些已经够了,他们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邺昌。”

齐景轩还要说什么,夜莺忍着疼拽住了他,沉默地摇头。

燕无双是对的。

现在云子衍和盛明儒以及燕帝之所以被牵制是因为秦随掌握住了他们的弱点,就像秦随在乎沈惟舟和秦国一样,他们也同样有他们在乎的地位权势金钱,而且他们自以为抓住了秦随的把柄,殊不知比起秦随,他们的弱点更多。

他们想用秦随的弱点来威胁秦随,但秦随先下手为强,打了个时间差,用他们的弱点逼迫他们不得不放弃针对秦随的计划。

他们现在是安全的,但是这个安全的时间随时随地都在缩短,而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

无疑,杀了盛空阳和风九御就是减少他们喘息时间的催化剂,他们若是出事,薛家天算宗会疯,云家和燕帝会浑水摸鱼,把秦随一行人都留在燕国。

夜莺不能因为报仇而让秦随陷入险境。

如果秦随出事,于君臣为不忠,于朋友为不义,那夜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齐景轩语气惨然:“可是看着你,我不甘心。”

夜莺只是沉默。

门边一个有些轻的声音传来:“他们人呢?”

齐景轩和夜莺神色一肃,下意识警惕起来,待看到门边倚着的青年之时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讶色。

燕无双被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舟舟?你醒了?”

安秋明站在一边,感受到青年冷淡又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调整好表情,朝他笑了笑。

沈惟舟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他们人呢?”

风九御和盛空阳人呢?

大秦帝后的思想根深蒂固,夜莺乖乖答话:“门外绑着呢。”

沈惟舟想了想,温声道:“带过来吧。”

其他人都不动,夜莺见状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又听到青年的制止:“你别动。”

“齐景轩。”沈惟舟长睫微垂,看不出情绪,“你去。”

“……”

燕无双有点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她打了个哈哈:“我去我去,找栾将军把人拎过来就好了。”

沈惟舟摇摇头,没应:“秦随应该说过,他如果不在,他的人要听我的。”

夜莺下意识点点头,齐景轩沉默片刻,看向了沈惟舟。

“你都不问问吗?”

问问金尊玉贵的帝王为何会昏迷,问问夜莺空空荡荡的眼眶,问问他们为了沈惟舟究竟花了多少工夫折了多少暗桩。

沈惟舟捻捻指尖已经凝固的血,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殆尽。他平静地反问:“问什么?”

“齐景轩,我不欠秦随的。”

“至于他欠你们的,我管不着。”

没什么好说的,有人喜欢沈惟舟就会有人讨厌沈惟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效忠的帝王会为了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人伤自己至此,齐景轩甚至觉得秦随的做法极为荒谬。

如果夜莺的牺牲是为了秦随,是为了大秦,甚至是为了天下的百姓,齐景轩都不会多说半个字。可若是为了一位美人,为了单单一个沈惟舟……齐景轩现在还不能接受。

对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这位小将军似乎是钻了牛角尖,想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沈惟舟并不在乎秦随的人怎么想他,但他看了看夜莺,还是理解了。

不想来就算了,沈惟舟拿上剑,如墨瀑般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一身红衣如火烈烈,秾丽的眉眼温和动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养在珠翠罗绮里的美人。

夜莺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齐景轩板着脸,也跟了上去。

庭院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把王府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逃不出去,某些人更是一样。

盛空阳发了很久的疯,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他蜷缩在庭院一侧怔怔看着自己红肿发紫的手,清楚地知道它救不回来了,却又抱着那么一丝妄想,不肯让旁人靠近自己。

风九御更是狼狈。有些俊朗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面貌,全是血泥和青紫,牙齿好像缺了几颗,说话都漏风,吐字也不甚清晰,一只袖管空空荡荡,另一只胳膊绵软无力,应该是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哪里还有昔日丰神如玉的模样。

他看到沈惟舟很激动。

“时惟邹泥介个见日和秦睡都不得……”

充耳不闻那些没有意义的狠话,沈惟舟打量了面前的师兄许久,想到自己梦里见过的那个话本子,轻轻笑了一下:“白承喧,你相信天命吗?”

夜莺一愣:“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朱红的门廊下,高悬的灯笼前,朴实无华的一剑斩出,除了那执剑的美人之外简直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角一跳。

感受到痛楚,风九御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左腿自膝盖以下齐齐断裂,鲜血喷涌而出,风一吹,很快凝固成暗红。他站不稳,摔在自己的血泊里,眼前是自己被砍下的小腿。

他目眦欲裂:“贱人——”

反手又是一剑,沈惟舟细白手腕轻旋,温和从容的模样应该与任何平淡或惊奇的场景相衬,但是唯独却不包括眼前这一幕。青年毫不在意众人变色的目光,唇角微弯,乌墨似的眸子里无波无澜:“我不信。”

他不信天命,也不承认那所谓的——

剧本。

把剑拔出来,在风九御衣服上擦干净剑上的血污,沈惟舟温温柔柔地站在那里,灯影下美人绰约。

他说:“燕无双,让他活着。”

燕无双怔怔地看着风九御被活活剜出的眼珠,胃里不断翻涌,想吐却又拼命忍住,最后讷讷如蚊蝇地说了声好。

她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沈惟舟,就像她一直也看不透秦随一样。

“原来你们才是……才是一样的人。”

绕开风九御,沈惟舟朝盛空阳走过去,速度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所有人心尖上,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还带着血腥气的剑尖抵在盛空阳眉心,沈惟舟微微俯身:“我师父的遗物在哪?”

盛空阳被迫仰起头看沈惟舟,他从沈惟舟脸上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地避免对视,目光却又落在了青年持剑的左手上。

看到沈惟舟的左手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心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阴郁和怨恨。盛空阳语气尖锐:“是你!是你让秦随毁了我的手,是你在报复我,是你!”

“你的一切都是宗门给的,没有我爹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报复我,你和你那个早死的师父都——”

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盛空阳的尖声,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嗡嗡作响,口腔里都是腥甜的血气,模样狼狈至极。

“砍了他的双手和舌头去喂狗。”

“还有,”沈惟舟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以及手腕上被红绳遮住的那浅淡疤痕,对旁边突然出现的侍卫轻声道,“备马,召集所有在邺昌的人,即刻回京。”

“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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