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红袖阁昨晚大火, 虽然最后被众人合力扑灭,也并未有人员伤亡, 但还是烧了大半个精致楼阁, 损失在其中的财物更是不计其数。

对于爱财如命的老鸨和红袖阁幕后主人来说,这还不如有人员伤亡呢,也好过一夕之间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除了这些, 昨晚不少贵客都受到了惊吓, 更是有人放出狠话从此以后不会再踏入红袖阁这晦气的地方半步,老鸨没法子,只能又忍痛准备薄礼, 挨家挨户地给受惊的公子少爷们送过去, 这又是一大笔钱。

“一群废物!”

禹城中心的一处宅院里, 一灰袍中年男子大怒, 对着前来请罪的老鸨破口大骂。

这宅院十分精致华丽,雕梁画栋, 亭台楼阁之中环绕着假山流水, 廊腰缦回, 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寻常人家都是用普通花草装点,这家里的花草却是株株娇艳名贵,连正厅牌匾上都是镶金, 门口石狮子的眼睛更是用西域琉璃珠嵌合。

仅是稍稍一眼就能让人心惊,看得出这户人家到底有多大的泼天富贵。

“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主人养你们何用?你们都不如和红袖阁一起葬在那火海里, 也好过主人再费心送你们的尸体去乱葬岗喂狗!”

老鸨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连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跪地就开始嚎哭。

“朱管家冤枉啊, 我等日日夜夜为大人殚精竭虑, 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昨晚之事实在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啊!”

“就是就是,都怪那……那……”旁边附和的人一时语塞,急忙别过眼瞅了瞅老鸨,低声问道,“昨晚放火的那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是谁介绍来的?”

老鸨也有点失语:“这个……”

“妾身也不知道。”她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容在此刻皱成了苦瓜,“他是临时被卖来抵上的头牌,什么背景都还没有细细盘查过,至于名字就更不用说了。”

被卖来红袖阁的人不论身份过往,进了红袖阁就是红袖阁的人,自然以后也是要用花名,都是老鸨看着取个雅致名字好招揽客人。

若是老鸨觉得将来这人会混得好了,也会专门请一些有学识的文人雅士赐名,以此更加发散这人的名声。

普通人家可不会来青楼,没钱哪有机会逛青楼,尤其是红袖阁这种在江南一带都排的上名的高端青楼。逛青楼的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公子少爷,对楼里美人的要求自然也是要符合他们身价品味,才愿意大把大把地掏银子。

老鸨可谓是把他们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也正因如此,被朱管家问起来时,她才发现,毁了她大半生基业的那个贱.人昨晚大闹一通,而他们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真是奇耻大辱!

被他们叫做朱管家的人生着一张精明的脸,他眼睛小而发亮,看人时惯会捧高踩低,嘴唇很薄,眉宇皱成川字状,一直板着脸,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但只有经常跟他打交道的人才知道,朱管家这哪里是不近人情,他是太近人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上能把大人们哄得开心,对下能威逼利诱下人给他做各种勾当,让他拿去邀功。

就这么一路混着,左右逢迎,朱管家生生从一个不起眼的账房混成了当今知府的管家,还十分得重用,经常给知府办一些要紧事。

这红袖阁自然也是其中一件。

这红袖阁原本是一个富商的产业,因为里面的妓子貌美窈窕,还有诸多才艺,以至于日进斗金,名声远播,让去过的知府也是赞不绝口,在里面砸了不少银子。

一直关注着知府的朱管家彼时还是个小小账房,用得上了就称一句“先生”,用不上了就随时收拾东西滚蛋。他心高气傲,受不了这种奚落,就想尽办法地往上爬。注意到知府对红袖阁的兴趣之后,他眼睛骨碌一转儿,计上心来。

他向知府献计,让知府把那富商寻个由头问罪,他和知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由他去劝富商把红袖阁献给知府来脱罪,一边是性命,一边是钱财,那富商毫不犹豫地就选了自己的性命,屁颠屁颠地把红袖阁献给了知府。

至于事后当然是要一不做二不休,那富商很快就暴毙家中,郎中去了都查不出真正的死因,从此朱管家看到知府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就有些心惊,因此也是愈发忠心。

知府对朱管家的那些小九九也心知肚明,他很大方地把朱管家提成管家,顺便把很多重要的产业交给了他,红袖阁也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来红袖阁一直是由朱管家负责的,每年知府只需要看到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入自己的府库就行,当然,在这其中朱管家自然也捞了不少油水,把自己养的满面春光,知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成想,就是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居然在这个筹备拍卖会的紧要关头,在朱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在知府的大本营禹城——被一个小小的妓子一把火点了。

损失了大笔钱财不说,更重要的是分明不把知府和朱管家放在眼里,无法无天,嚣张透顶。

朱管家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鸨一行人,眯起了小小的眼睛,心里涌现出一个又一个恶毒狠辣的刑罚。

看来这几年他是和善惯了,竟然还有人敢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还记得那点火的妓子是何长相吗?”朱管家冷不丁地问到老鸨。

老鸨一愣,随即不带犹豫,急忙点头:“记得记得,我都记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他!”

“好,我就领着你去找知府大人身旁的能人异士画像,要是找到了那人,自然是将那人剥皮抽骨,凌迟处死,若是找不到那人……那死的就是你!”

听着朱管家这阴恻恻的话,老鸨连忙点头,生怕表忠心慢了自己被拉下去弄死。

这朱管家可是知府面前的红人,是知府身边最好用的一条狗,他不可怕,可怕的是知府,老鸨心里门清,这么多年来,跟知府做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着老鸨的描述画出画像,知府下令派人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以在城中蓄意闹事纵火杀人的名义,挨家挨户地搜查沈惟舟和燕无双,优先去搜查客栈一类的地方。

分了好几队人马,这一队就已经搜到了沈惟舟他们所在的如意客栈。

外面闹腾的厉害,但因为他们要的是上房,隔音效果还是比普通房间要好上许多,燕无双附耳听过去,听了半天,也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几个“搜查”“生意”“小本买卖”之类的字眼。

但这并不妨碍她猜出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毕竟她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昨晚一宿都没怎么睡好。

看着沈惟舟和秦随二人还坐在原地不动,燕无双承认她有点急了。

“怎么办啊?外面是来抓我们的吧?你们俩怎么还不起来?”

沈惟舟闻言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只是冷静地对燕无双说了两句话。

“你脸上的眉粉还没掉。”

“过来,站到陛下身后。”

燕无双:???

燕无双:!!!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摊开手一看,满手的黄灰色粉状物。

差点忘了,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秦随就让店小二给她送来了一套她平日最嫌弃的桃粉色衣裳,沈惟舟更是在饭前拉着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把一罐子粉往她手里一塞,盯着她自己往她的脸上脖子上乃至手上都涂了个遍。

因为不觉得沈惟舟会害她,也不想因为一件看上去像丫鬟穿的衣服跟秦随叫板,所以燕无双都默默听从了安排,也没看镜子中的自己是何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这件衣服虽然料子不错但是款式很是简单,原来真的是丫鬟穿的。

一下子想明白了秦随和沈惟舟的未雨绸缪,燕无双暗暗地白了秦随一眼,也不想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忙迈着小碎步站到了秦随身后。

反正肯定不好看,看了也是生闷气,不如不看。

默念三遍为了保命,再默念十遍狗皇帝真不是东西,燕无双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做足了丫鬟的模样。

别说,还真挺像的。

看不出丝毫破绽。

一直注意着燕无双的沈惟舟对这位燕国长公主的伪装能力又做出了一个新的评判,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燕无双可塑性很强,性子也不坏,身份更是名正言顺。

虽然说她昨天想和秦随谈条件是为了支开秦随,但如果秦随真的对燕国有想法的话,不得不说,燕无双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她可以和秦随谈条件。

如果她自身能立起来的话。

想到谭文公与云子衍的对话,看到江南官场的腐朽正在他和秦随面前拉开冰山一角,沈惟舟知道,秦随是不可能不管的。

秦随是个合格的帝王。

望京脚下,天子周围,那些在京都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家产一个比一个微薄清贫,就算是有什么小动作也是跟老鼠一样偷偷摸摸,谋划数十年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番。

他们太清楚秦随的手段有多可怕了。

但是秦随毕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漏,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他得到的情报也全是层层传上来的,在没有自己亲眼看到之前他只能相信,毕竟他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按理说这些情报也不该有问题,但谁让整个江南都成了漏洞百出的筛子呢?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沈惟舟和秦随都懂,但他们也都心照不宣,若是不知道便也没办法,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江南的事,秦随必须要管。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大秦。

他就是要让江南这趟浑水变得清澈见底,之前的鱼不愿意那便都杀了再换一批新的鱼,水被之前的鱼染红了搅混了那就换水开源,从望京那条长河中引流,慢慢发展恢复,总能让江南这水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清澈,无垢,生机勃勃。

而这条路,注定要沾满鲜血,困难重重。

有来自江南旧官场的,有来自燕晋两国插手势力的,甚至还有来自京都的。

秦随需要帮手。

沈惟舟原本是打算帮秦随一把,共同肃清这江南旧官场的,因为他也看不惯无辜百姓受苦受难,也痛恨那些搜刮民脂民膏、肆意妄为之人。

但盛空阳一行人的到来打乱了沈惟舟的计划。

沈惟舟的身份有问题,一旦被秦随发现他是个替身……他不知道怎么跟秦随解释。

按他对秦随的了解,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做事全凭心意,虽然重伤未愈,但杀了他这么个小骗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沈惟舟不想落到那般拔剑相向的境地,于是他打算提前走,在秦随与真正的盛空阳碰面之前,他就要离开。

而燕无双就是沈惟舟为秦随挑选好的,最合适的盟友。

……

店小二自然是拦不住知府派出来的人,他也不敢真的阻拦,只是嘴上意思一下,给客人们提个醒。万一身份有点问题的,快点跑,快点藏。

毕竟要是在他们客栈里查出了知府大人指名道姓的重犯,那肯定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这么想着,店小二就哭丧着一张脸,眼睁睁地看着各位官爷挨个房间开始检查,拿着画像开始比对相貌。

没什么身份的敢怒不敢言,有身份的对着官兵破口大骂,却也更是坐实了自己的身份毫无问题,官兵也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敢在禹城对着知府手下的兵大呼小叫的人还真不多,每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他们心里都有数。

很快就查到了沈惟舟他们所在的房间。

为首的官兵拿着画像,满肚子火气地拍门。

“砰砰砰——”

“里面的人干什么呢?听不见外面在搜查要犯吗?开门!”

没有让他们久等,就在门要遭受第二次摧残的时候,一名容色蜡黄,脸型轮廓稍微有点清秀的婢女款款地打开了门。

“我家公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大人们请。”

女的。

为首的官兵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婢女,确定这婢女平平无奇,实在是当不了红袖阁头牌之后,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滚开。”

婢女似乎是被吓住了,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往后退去,肩膀还在抖动,看上去哭的可怜。

官兵们气势汹汹地鱼贯而入,看着这婢女的作态更是不加怀疑,只是暗自耻笑她胆子小。

燕无双低着头努力憋笑,脸都有点快抽筋了。

她演技真好!舟舟真厉害!

进入房间,迎面撞入眼帘的是两个男子,为首之人一激灵儿,马上掏出画像来对比。

他先是用肉眼衡量了一番,先排除了穿白衣服这个。

那老鸨说昨日纵火的男子生得极貌美,是那种让人见一眼就再难忘记,并且沉溺其中的秾丽之色,一袭红衣张扬恣意,是人群里最吸引人的那个。

这白衣男子长得也不是不好看,但是瞧着病恹恹的,像是世家里常见的那种温润知礼的翩翩公子,跟老鸨说的形象不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他看了半天,确定这白衣男子跟张扬二字扯不上关系,就转而去看另一名黑衣男子。

实话实说,他觉得这名黑衣男子也不像是老鸨说的花魁头牌。

但是……

为首的官兵沉吟了一下。

秦随好看吗?好看。

狭长凤眸虽未抬起但也能窥见一二风姿卓绝,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分明的薄唇,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整个人就是谁见谁迷糊的慵懒大美人。

秦随张扬吗?张扬。

虽然这官兵也说不上来秦随到底哪里张扬,但他就是莫名觉得眼前的男子张扬得要命,似乎此地就是他的主场,他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是谁来了,所有人都能一眼看见他,然后对他心悦诚服。

这不就都对上了吗?

除了没穿红衣服。

为首之人一拍大腿,热切地举起画像比对起来。

眼睛……差不多。

鼻子……差不多。

嘴巴……有点不一样,但是无伤大雅。

挨个部位比对过去,为首之人觉得自己的升官发财梦已经稳了。

然后他把遮挡画像的手拿开,自信满满地把画像往秦随和沈惟舟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来回地在秦随和画像的脸上移动。

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怎么合起来就不一样了呢?

为首之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随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抬眸看向那官兵。

“有事?”

语气毫不客气,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那官兵正愁怎么办呢,是要把秦随放过去还是带回去,带回去吧又没有理由,放过吧又觉得不甘心。

正纠结着,秦随一下子就给来了这么一句。

他顿时喜出望外。

“好啊!我们奉知府大人命追拿要犯,尔等态度恶劣,对搜查推三阻四,妨碍进度,实属可疑!”

“来人啊,将此人拿下,押回去听候发落!”

后面的官兵一声应和,纷纷上前来,就要对秦随动手。

沈惟舟长睫微垂,唇瓣抿起,宽大的衣袖下一把短刀划出指尖。

燕无双心跳猛地一停,呆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

本来都以为要混过去了,这群官兵脑子有毛病吧,非要搞事!

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秦随在原地不动如山,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下铺上一层浅淡的阴影,周身气氛慢慢变冷。

有个官兵的手已经快要伸进秦随周身一丈之内,秦随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过剑柄上的花纹,眸子里的阴冷狠戾简直快要溢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住手!都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搜查的人:鼻子是眼睛眼睛是眉毛嘴是鼻子,好,就是他了

秦随: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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