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看看看,这就暴露本性了吧,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刻薄又恶毒。]

[我也没搞懂,不就一盘棋吗,怎么感觉他不高兴了?]

[小太阳和风宝那边好甜啊,太甜了受不了了,来看看反派在干嘛。]

[说实话我两边都在看,感觉我拿到的剧本不太对是可以说的吗?主角有点太端着了,总给我一种很刻意的感觉,还不如看看舟舟。]

[舟舟好可爱啊,但我还是更喜欢小太阳和风宝,花瓶美人不太戳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花瓶。]

[下盘棋赢了就不花瓶了?而且那个纨绔水平也不高吧,我们小太阳可是棋圣的忘年交,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当不了白月光!]

弹幕又吵起来了,沈惟舟眼皮都不抬一下,安静地等着最后一场的比试题目商量出来。

他很少看弹幕,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走剧情”,更多的是系统在看,然后把关键信息告诉他。

某种程度上说,弹幕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确实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

或许是也厌烦了这喧闹的场合,又或是对即将上场的人足够自信,纨绔们并没有拒绝沈惟舟只比最后一场的要求,而是把比什么的决定权交给了他们觉得可以做主的人手上。

片刻过后,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和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与出口气的快意。

明显是一群纨绔自觉不敌搬来了救兵,之前那位说沈惟舟败家子的秦国官员面色沉下来:“来者何人!未经通传擅闯,按律当仗刑!”

蒙着面纱的女子抱琴朝秦随行了个大礼:“燕国先遣使,云氏云文雯。”

男子自从看到殿内的人之后就一直紧皱双眉,对这种宴会场合的厌恶已经要溢出来,只是靠理智强压下去,却依旧能看出其不悦。

他也朝秦随行了礼,只是并看不出来多少恭敬:“燕国先遣使,袁氏袁孔朔。”

“见过陛下。”

秦随冷淡地“嗯”了一声,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这么瘦,刚刚又那副模样,他秦王宫是没给他饭吃吗?

沈惟舟对秦随的想法全然无觉,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眉眼间带着一丝疑惑。

“比什么?琴?”

比就赶紧比,站在他面前不动干什么。

云文雯盯着他良久,不语,藏在面纱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袁孔朔就直接多了,冷硬的脸上不怒自威,语气莫名:“你就是李修沅?”

沈惟舟权当默认,又耐心问了一遍:“比什么?”

袁孔朔闻言古怪地朝殿内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把身边的云文雯也吓了一跳。

“虽秦事与我大燕无关,但身为人子,满门被灭,你却雌伏于仇人身下,果真如子群所言,自甘堕落。”

正抱着自己的棋罐发呆的云子群听到此话一脸茫然,反应过来之后便急忙去看沈惟舟的反应,脸上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惊慌。

“既是最后一场比试,那自然要有趣一些,不然岂不是和你之前的几场玩闹一样,贻笑大方。”轻飘飘地把之前的比试定义为玩闹,袁孔朔一挥袖,正色道,“听闻秦国诸子善书法,而我燕国百家善丹青,那我们今日……便比音律!”

[这是要比两方都不擅长的?以示公平?]

[不见得公平吧,哪有李修沅这个人,沈惟舟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这些东西他哪里会?]

[就是啊,今天小太阳在这儿肯定能化险为夷的,小太阳可是从小被当世家子教养长大,这些对他小菜一碟啦。]

[不过也幸好编了个身份出来吧,小太阳在燕国世家圈子里可是大宝贝,大家都认识他惹,看出不对来冒名顶替的事情就要暴露惹。]

系统紧张地捏一把汗,把最后这句记了下来。

弹幕说的没错,盛空阳走失后被燕国薛家收为养子,自幼被当成世家之子教养长大,懂的东西自然比出身落魄的沈惟舟要多得多。

而且燕国世家大多都互相有联系,家中晚辈基本都一起长大,或引为知己,或结为仇敌,但总归不会出现见面不相识这种情况,也就是说,他们都会认识盛空阳。

幸好秦随抱有引蛇出洞的目的给沈惟舟另捏了个身份,不然沈惟舟现在被认出来是个假的,怕是不用秦随找他算账,昨天得罪死了的姬衡玉姬兰若和把盛空阳当成白月光的这些燕国纨绔就能把沈惟舟生撕了。

看着弹幕上到处科普盛空阳在燕国世家权贵面前有多受欢迎的系统幽幽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现在就是指望秦随不要反应过来,好奇为什么燕国这群纨绔会认不出“盛空阳”的模样,反而真的把他当莫须有的李修沅。

退一万步说,至少也要把秦随私库里对沈惟舟有用的名贵药材搞到手再暴露身份,要不然别说拿药解毒了,欺君之罪,怕是保命都成问题。

“怎么比?”

沈惟舟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人,扯扯唇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若是没记错,不管是沈惟舟的身份还是李修沅的名义,他扮演的都是个废物草包,什么都拿不出手那种。

如今这副做派,倒是挺看得起他。

“不拘束用什么,一炷香为时,你二人共同奏鸣,作一首无题之曲。”

“不给任何限制,也没有任何提示,是非好坏,殿内众人皆可评说,胜负则以多数胜少数,你,意下如何?”

“早就听闻秦国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比试,你接还是不接?”

看似询问,其实语气中满是咄咄逼人的压迫,根本没给沈惟舟说不的机会。

话都扯到两国头上,原本的意气之争就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更是容不得沈惟舟临阵退缩。

袁孔朔倒也不愧是世家之后,看着头脑简单,短短几句话就挖了一个又一个坑。

逼人不可防守,只能进攻。

殿内的两方人马都急得不行,秦随垂坐高台之上,修长手指轻叩几下案几。

“催一下燕国的消息。”帝王秘银面具下的狭长双眸透着凉薄之色,“太张扬了,不符合燕建余那老东西的性子。”

“说不定是世家自作主张?”

“那就更不可能了。”秦随一声轻笑,似带嘲讽,“云家比燕建余更清楚,燕国腐朽,不宜与我大秦开战。”

“……”

“事出反常,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也该藏不住了。”

周围无人再应声,秦随感受到身侧气息的消失,手指微动,白玉盏在手中化为齑粉,一点声响也无。

而沈惟舟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一群人,微微颔首。

“好。”

……

一炷香的准备时间,燕国的人围成一圈讨论如火如荼,沈惟舟孤身一人,无所事事地在那儿喝茶。

一杯茶喝了大半,沈惟舟终于想起来自己如今一贫如洗,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趁手乐器的,于是兜兜转转,又把眼神投向了秦随。

秦随:?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沈惟舟看了秦随一眼,径自起身来到他跟前,心安理得地摊开手。

“陛下,”美人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要替秦国上场了,但我没有琴。”

秦随的目光落到宽大袖口下露出的那截雪白皓腕上:“焦尾琴在你手中。”

众所周知,天下名琴三架,焦尾妃色风雪客,焦尾被万劫谷少谷主赠予盛空阳当生辰礼物,而其他两架琴至今下落不明。

有了焦尾琴,想来也是用不惯其他琴的,秦随不明白沈惟舟的意思。

“……”

沈惟舟收回了手:“哦。”

【焦尾琴在主角手里啊??这下怎么办!】

系统怒斥黑心资/本/家。

【给他打工还不给琴!!小气鬼!!】

忽地没了什么兴致,沈惟舟转身欲走,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住衣角。

秦随:“你不高兴?”

沈惟舟扯了扯,扯不动。

于是微微站定,垂眼看他,轻笑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不高兴?

那确实是有点。

秦随是沈惟舟所见第一个不被“盛空阳”所影响的、位高权重的人。

可能以后秦随见到真正的盛空阳会发生改变,但至少此刻,秦随并没有因为“盛空阳”这个人而做出一些令沈惟舟匪夷所思的举动,说出一些令人看不出脑子构造的话。

他会威胁,会利诱,会在沈惟舟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也会在沈惟舟开口时落井下石,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盛空阳身边与正常人的生活脱轨太久,乍一看到秦随这样,沈惟舟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弹幕也不能说是全然对沈惟舟没有影响,至少沈惟舟从弹幕里知道,秦随不是“主角的后宫之一”,他甚至跟他一样,在原剧情里是大反派,给主角团使了不少绊子。

他以为,至少他们是一类人。

他们在共同抵抗宿命。

但刚刚秦随那句话让沈惟舟反应过来了。

他想多了。

他现在可不是沈惟舟,他现在是“盛空阳”,是秦随眼中随手能掏出天下名琴的小少爷,与那个籍籍无名的沈惟舟毫无瓜葛。

沈惟舟应该是不太高兴的。

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不高兴。

所以他只是轻声提醒秦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陛下,时间快到了,我该下去了。”

秦随看着面前这人,明明还是那副温润病弱的模样,却偏偏多了几分较刚刚没有的疏离。

他倏地松了手。

“去吧。”

[感觉舟舟有点可怜……]

[可怜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沈惟舟还想用焦尾不成?]

[焦尾诶,该说不说,我觉得沈惟舟配不上焦尾。]

[哪家的狗这么能叫?爱看看不看滚!]

一炷香时间到。

云文雯与沈惟舟相对而坐,身后是一群乌泱泱的人,身侧还站着袁孔朔。

沈惟舟面上不辨喜怒:“什么意思。”

“助阵而已,你也可以叫人。”袁孔朔一句话堵了回来,“可以开始了吗?”

沈惟舟两手空空:“开始吧。”

[他拿什么?他琴呢?借一把也行吧?]

[想直接认输吧。]

[干什么啊,故意败坏小太阳名声是不是。]

[这是沈惟舟的视角,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爱看能不能闭嘴啊?]

[就说就说,占了小太阳身份还不让说,你管我?]

沈惟舟扫了一眼又吵起来的弹幕,让系统关了。

云文雯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毕竟她的目标是赢。

不管沈惟舟用什么,用不用,亦或直接认输,只要她能赢便好。

袁孔朔就更不用说了,他巴不得沈惟舟直接认输下了整个秦国的脸。

只有一群秦国老臣急得要命,恨不得飞奔回家给沈惟舟把自家名贵的乐器都拿来,但这显然是来不及。

没办法,众人只能纷纷吩咐自家书童侍女赶紧去礼部借,能借什么是什么,好歹不能直接认输。

倒不是没人想到自家陛下,但转念一想,秦随向来不耐音律歌舞,宫中大抵也没什么能用的东西,遂作罢。

场下的纷扰已经影响不了场上了。

云文雯双手覆于琴上,指尖微挑,一串空灵悠远的琴声就响了起来,真真应了那句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众人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

既为无题,那便随心所欲。

犹如新柳抽出嫩芽,冰雪消融之后泉水流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桃花几朵落于浅绿深红中。

微风吹动心思千万重,惊鸿一面人间风月太匆匆。

把酒与共,相思该有多从容。

……

琴声深深浅浅,寥寥几下勾勒出烂漫春光。

两个人从相遇到重逢,君子如玉,折春入酒,拈来几分少女的旖旎,却始终与其隔了几分距离,最终也不过是相忘于人海。

世间万字,唯情之一字最动人也最伤人。

而人最擅长也最不擅长的就是,共情。

无需多言,看一眼众人的反应就知道,这琴音确实是极妙。

有人面露回忆,有人黯然神伤,有人泪水涟涟,有人悲喜交加……殿内还保持清明的人不多,秦随算一个,沈惟舟也算一个。

殿内两侧都摆满了各种绿植,有几株形状厚薄正好,沈惟舟随手揪了几片叶子下来。舒展伸平,放在唇间。

清越的声音陡然划破琴声营造起来的意境,似鹤唳,似凤鸣,带着几分少年意气,踏草木,掠长风。

波澜壮阔,江海潮升。

风花雪月,碌碌庸庸,恨平生,无大能。

群峰辽远,我见青山而越万山。

折枝披风雪,纵马起扬帆。

萍水相逢,花间煮酒,月下把盏言欢。

……

云文雯面色微微发白,手下动作已经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沈惟舟刚开始的时候稍微迎合了一下她,像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让她不至于直接当众出丑。

但随着他渐渐铺展开自己的意境,风流恣意一气呵成,云文雯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参与不进去。

她根本就跟不上!

连跟都跟不上,就更遑论压制,甚至打破。

云文雯咬着嘴唇,额角冒出冷汗,犹豫再三后,还是给袁孔朔打了个信号。

她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对……但是她必须要赢!

沈惟舟还在继续。

酣畅淋漓又跌宕起伏,殿内众人上一刻还在为离别而感伤,下一刻立马又被引入了这盛大的山川湖海之中。

谁年少时还没立过凌云之志,向往过张扬肆意的人生?

秦随微微出神。

不只他一人,袁孔朔其实也被沈惟舟所吸引。他怔怔地听着,心神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云文雯在叫他。

沈惟舟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并不是让他燕国认输的理由。

袁孔朔眼神一厉,双手背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后面的人顿时心领神会。

于是在沈惟舟即将转音的时候,“咚——”的一声。

突兀一声擂鼓,又有长笛加入,云文雯顺势跟上,沈惟舟毫无防备,意境全破。

[这是在干什么.JPG]

[不要脸了呗,什么东西。]

[我靠真好听,他为什么随手扯片叶子也能吹?]

[狗东西死啊,让我听完!!燕国不要脸!!!]

琴声为主,长笛为辅,擂鼓相佐。

云文雯指尖一转,指法大开大合,一下子从少女怀春求而不得转到了家国情怀上。

铮铮琴音之下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国破家亡。

长笛凄厉如泣血,是亡者不甘的悲鸣,是未亡人难言的哀痛。

擂鼓一下一下,像是直接敲击在了人的心尖上,千军万马之势扑面而来,恍然间让人真切到了战场上,身前是敌人,而身后,是家国。

悲凉之感弥漫在席间,所有人都脸色沉沉。

沈惟舟扔下了那片薄叶,满身清冷,没有说话。

败局……已定?

就在此时,卫寻清风尘仆仆而来,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先跪了秦随,然后递给了沈惟舟一架琴。

沈惟舟看着卫寻清双手呈上的琴,转身看了一眼秦随。

秦随唇角微勾,给沈惟舟做了个口型。

“风雪客。”

“你的。”

天下三大名琴之一,风雪客。

沈惟舟没再看秦随,接过风雪客,宽大袖袍一挥,席地而坐。

指尖微动,琴音倾泻而出。

为家国?

那便战!

退而死,战则生。

云文雯猛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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