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飞来飞去袭人裾(中)

薛崇简一家在蒲州住了一年,武灵兰命人将那座废园收拾干净,又将属于他们的小院筑上围墙,种了些花竹蔬果,修葺成一座秀整的小小园林。蒲州刺史每月向皇帝上报薛崇简的举动,说他从未到自己处报到,也不曾去别驾官署理事,窝在府邸内连家门都不出,自己也不知他有何悖逆举动。于皇帝而言,只要薛崇简不生事便可省心,便吩咐蒲州刺史依旧发他的俸禄,不必难为他。

七月六日是太平公主的忌日,薛崇简一年来头一次出门。蒲州城之北的山上有座则天皇后年间所建的普救寺[1],修建之时太平公主还曾施舍钱财,薛崇简独自一人上山,在此为母亲做一日功德。他第二日天明才回府,一身白襕衫下摆尽是泥污,双目也肿着。武灵兰知他哭过了,心中反倒略放松了些,为他换衣裳时道:“今晚是乞巧节,我想在园中摆一桌酒请阿施他们,这一年着实辛苦他们了。家中新来了个婢子璎珞,才十六岁,活泼俊俏很是喜人,你也来见见吧。”薛崇简淡淡道:“乞巧是你们闺中游戏,你带他们玩吧。”他神情十分疲乏,连饭也未吃,便躺下睡了。

到得晚间,武灵兰再让施淳去请薛崇简,薛崇简仍旧不肯来,武灵兰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们玩就是。”这些奴仆们背井离乡,从尊贵无比的公主府家人沦落到此,虽然也有无数委屈愁烦,毕竟不似薛崇简夫妇经历了丧亲之痛。时日久长,那点思乡之情也被日复一日的劳作打磨得飘渺无踪,渐渐随遇而安,将心境恢复平常。今日难得见主母高兴,都放开了吃喝,几个女子凑在一处穿针乞巧。婢女璎珞入府才三日,在家时也常玩这等游戏,技艺最是纯熟,借着微淡月光,丝线从九孔针上一送即过,引得阵阵叫好。

武灵兰有些艳羡地望着这单纯的快乐,她想,若是她不曾生长王府,不曾遇见那墙头马上的少年,不曾读过书,那么今夜的她,也应当同这女孩子一样,因为一根丝线穿过针孔,而对来年充满祈望。逝者如斯,来者如斯,人生如水不可逆流,知晓的无法忘记,她这一生的快乐和痛苦都太极致了,生命中的光彩被她挥霍得干净,所以无法持久。

待众人吃喝毕,武灵兰笑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各自回去玩吧。”她又唤住璎珞,将身子向凉床里让了让,笑道:“妹妹陪我说说话。”璎珞见主母侧坐于凉榻上,意态娴雅。手中纨扇漫然地摇动,清凉月色洒落在她玉色长裙之上,这不施脂粉的女子宛若玉雕,唯有她额头的一枚金箔花钿,如坠落的一颗明星般微微闪光。她不由愣住,望着武灵兰只是出神,武灵兰向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不坐?”璎珞笑着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在街上见过有钱人家的娘子,面上都贴许多花子的,娘子怎么只在额头上贴一枚呢?”

武灵兰不知为何,想起当日姑婆为他们一干宗室兄弟姐妹赐婚的那晚,那么多姐妹聚在一处,绿鬓扰扰如雾,红裙潋潋似云,她们面上的花钿闪动明灭,那么多如牡丹盛放一般的艳丽,居然会在几年中,凋零得只剩下自己了。她微微一笑道:“我额上有一处伤疤,要用它遮丑,面上贴了也不好看。”璎珞笑道:“明日我给娘子贴吧,我会剪许多花色的,娘子这般好看,妆扮起来,一定像仙女一样。”

武灵兰拉起她的手笑道:“我已经老了,还妆扮什么。你喜欢花子,我还有一盒金箔的,你拿去贴。”璎珞吐吐舌头道:‘那个太贵重了,我才不敢用。”武灵兰迟疑一下道:“妹妹,我接你进来,不是要你做奴仆,你知道的。”璎珞腾得红了脸,道:“娘子……”武灵兰凄然一笑道:“妹妹是嫌弃我们么?”璎珞急忙摇头道:“不是,娘子给了我家那么多钱,这等大恩,我一世也报不完……只是……”她低头嗫嚅道:“只是我有些怕,这三天阿郎看见我就像没看到一样,他那么尊贵的人,一定不喜欢我……”

武灵兰拿起她的手叹道:“他心地最为纯良,只是这两年受的苦太多,将他的心都锁住了。妹妹好好待他,他一定也会真心回报,将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就代我照顾他。”璎珞急道:“娘子这么年轻,怎么说这等言语!”武灵兰抬头望着天河中牛女双星,低低吟道:“欢逐今宵尽,愁随还路归,犹将素昔泪,更上去年机。若是能够长长久久,一年有一次欢愉也就够了……”她说到此处,忽然若有所思,摇了摇头。璎珞不解她话中含义,未敢接话,只是见武灵兰嘴角忽然抿起一抹温存的笑意,眼波温软如水,双颊也隐约带晕,她听见自己主母自言自语道:“……一生有一次,也够了。”

武灵兰带着璎珞来到薛崇简房中时,薛崇简尚未入睡,他赤足抱膝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张棋枰,黑白两盒棋子皆放在他一侧。武灵兰知道他每晚皆打棋谱消磨光阴,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柔声道:“这是新来的璎珞,来拜见你。”璎珞上前叩首道:“阿郎万福。”薛崇简本没在意,待听到这生疏称呼,不由怔了怔,这才明白,自己上面再无长辈,这婢女便依着规矩叫他阿郎。原来他早已没有资格再做郎君了[2]。

他又转过脸去望着棋枰,低声道:“起来吧。”武灵兰拖着璎珞的手上前,微笑道:“璎珞读过几日书,人也生得伶俐,我很喜欢她,想认她做个妹妹,可好?”薛崇简随口答道:“随你。”武灵兰继续道:“那便请你善待我妹妹。”薛崇简有些愕然,抬头道:“什么?”武灵兰微笑道:“她可好看?”薛崇简骤然明白她的意思,面上掠过一丝厌烦不耐,低声喝道:“带她出去!”武灵兰垂首走进,低声道:“你孝期已满,纳妾也不违礼数……”薛崇简重重将一颗棋子掷落,喝道:“出去!”璎珞眼圈一红,捂着嘴跑了出去。

武灵兰缓缓在他对面坐下,拈过一枚棋子点落,道:“下棋是两个人的事。”薛崇简跟她相处数年,却不知她也擅此道,低声道:“你没说过你会这个。”武灵兰只觉浑身骨头都作痛,呼吸也有些急促,再无力支撑什么,她微笑道:“我会什么,不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颜色的裙子,贴什么样的花子,描什么样式的眉毛,你都知道吗?”

薛崇简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怨艾,垂首良久,低声道:“是我拖累了你。”武灵兰摇头微笑道:“我们何必说这话,若不是嫁给你,也许我就和爹娘一起被烧死了,又或者在皇帝铲除武氏时就被杀了。”她起身取过一张箜篌,拂去上面尘土,一边拨弹一边幽幽唱道:“夫何秋夜之无情兮,皎皛悠悠而太长。圜户杳其幽邃兮,愁人披此严霜。见河汉之西落,闻鸿雁之南翔。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风袅袅兮木纷纷,凋绿叶兮吹白云。寸步千里兮不相闻,思公子兮日将曛。林已暮兮鸟群飞,重门掩兮人径稀。万族皆有所托兮,蹇独淹留而不归。”

在她的歌声中,薛崇简终于抬头静静凝望他的妻子,这与她共过患难的女子,还是那春日里抱着虎头娇笑的县主吗?也曾无数次下决心,要好好待她,到如今却终于将曾经的誓言全都辜负。他太累了,没有力气再伪装出柔情蜜意来骗她,只是看到她额头闪亮的花子,心中的痛楚仍是那般熟悉。

薛崇简歉然道:“阿兰,对不起。”武灵兰的手缓缓从箜篌的琴弦上落下,低声道:“我只求你待自己好一些,若是此生都不能回长安,不能再见他,你就打算折磨自己到死?”薛崇简身子一颤,带着哀求道:“不要说了!”武灵兰抬起螓首,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多想给你生个孩子,能让你有所寄托,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就让他陪着你,可是我不行啊……太医说我不能再生孩子了……”薛崇简悚然动容,他无法再安坐,爬过去将这泣不成声的女子抱入怀中,武灵兰伏在他胸口哭道:“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花奴,算我求你,你纳妾吧,我知道你不喜欢璎珞,也不喜欢我为你找的女子,可生儿育女,男欢女爱,这才是人之常情,才能支撑你活下去。世间的男女,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薛崇简徒劳地擦拭着武灵兰的泪水,他记得他们新婚后,因为吵嘴,她常常哭泣,自己总有办法哄得她开心。现在所有的谎言都被他用尽,他们都将自己最残破最深情的一面展现出来,赤裸相对,谎言失去了意义,所说的每一句话,便该用生命去兑现。他揽住武灵兰的手臂紧了紧道:“我不纳妾,我有妻子,我说过,我爱的人,我爱一辈子。”武灵兰摇头道:“我不是迫你……”薛崇简黯然道:“我没骗你。以前我总是惹得阿母伤心,现在我的亲人只剩下你了,我不想再惹你伤心……阿兰,你给我点时间,好么?”他低头轻轻吻着武灵兰额上的花子。

武灵兰哭得说不出话,唯有紧紧地攀住他的手臂,他的胸膛。幽暗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如同两条失水的鱼纠缠在一处。枯鱼过河泣,若是能够相濡以沫,她也是不悔的,只是这时间,又哪里由得她来做主。

开元二年八月五日是皇帝生辰,因去岁诸事纷纭将皇帝的生日耽搁了过去,今年大臣们纷纷上表庆贺,皇帝除生辰朝休一日外,更于生日后奉太上皇游骊山。骊山汤泉宫因有温泉,自周朝以来便是天子避寒的离宫,皇帝即位后下诏重修汤泉宫,近日新宫室落成,皇帝急于一睹,不待入冬便入山游览。

朝中四品以上大臣、及宋王李成器等宗室均携带家眷伴驾,从长安城往临潼方向,一路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翠盖旌旗绵延数里。李成器骑马跟随着太上皇的车驾,望着两侧的青山绿水,不觉心神恍惚。当年他和薛崇简凭着想象来画骊山春游图,这情景在脑中已构想过许多次,一旦亲历其中,反倒觉得十分失望,似乎那山水颜色,都较梦里画中逊色许多。

初到汤泉宫之日,天色已晚,他见父亲身边有弟弟们照料,便悄悄出来,拾阶登上一座亭子,俯瞰山下景色。他记得花奴说,骊山像一匹马,他们总是猜测那幅游春图与真实的景色有几分相像,如今他可以亲眼看一看了。他们从小就说,长大了要来骊山玩耍,待他们长大后,又有那么多的俗世羁绊,让他们将这愿望一拖再拖。他总是以为来日方长,这一片山河会等着他们来实现少年的梦想,却不料真的看到骊山时,只剩他一个人。

他来到亭中,只见落霞将壮丽江山染得如碧血一般,身在其中,反倒看不出这山是什么形状。这萧萧疏林,连连芳草,清秋满天涯,和人去台空的芙蓉园,并没有任何两样。他终于明白“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是什么滋味,是那花色鸟音都再入不了他的眼耳,这山水徒然壮丽,于他也不过四海无家,登临送目,只剩一片旧江山,摆满了斜阳下。

李成器缓缓跪倒在地,伏在栏杆上啜泣出声。他这一年都不曾再哭过,总以为泪已流尽,心已成灰,湮灭了希望后眼泪不再有意义,他心甘情愿掐断了思念,每日里周旋着忠臣孝子的游戏,在往返于皇宫王府之间奔波劳碌,委曲求全。原来他还是忍不住的,在这惊飙驱断雁,古木敛昏鸦的时刻,三百六十日强压下的相思如鸩毒一般,终于不可遏制的反噬,要将他的魂魄撕扯成断絮残梗。

他哭得一阵,忽听身后有人带着爱怜柔声道:“凤奴。”

他大吃一惊,回过头来看见父亲,忙抹了一把眼泪,慌乱地跪起来道:“爹爹怎么到此处来了?”太上皇爬上来已十分吃力,扶着李成器的肩头,缓缓在围栏上坐下,喘了口气才轻声道:“这一路上,我看你精神都不好,方才你一个人出来,我有些不放心——你别怕,我只说出来走走,只带了一个内侍,看见你在上面,就让他在底下等了。”

李成器见父亲抚着胸口,似乎十分虚弱,又愧又急道:“儿子该死,让爹爹忧心了。儿子送您下山,传太医来看看。”

太上皇摇摇头,道:“无妨,我歇歇就好。”他悲悯地望着儿子,道:“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了花奴?”李成器不敢仰视,他的肩头微微颤抖,只是哽咽着道:“儿子该死,是儿子该死……”太上皇心中作痛,他想起当日李成器也是这般伏在自己脚下叩首哭泣,那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许儿子一些希望,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将青春一寸寸熬干。

太上皇凝目山下片刻,忽然道:“你去看看花奴吧。”李成器吃了一惊,似未明白父亲话中含义,太上皇低声道:“这里不比皇宫长安城禁卫森严,我可以想法子送你下山。”他伸手一指东方道:“那里就是潼关了。”李成器颤声道:“爹爹,这不行的,若是陛下知道……”太上皇黯然一笑道:“我每日都在担心,花奴那样的性子,在蒲州举目无亲,是怎么熬下来的……”

李成器想,定是方才的哭泣带来眩晕还没有散去,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竟不愿去思量,这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的目光随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暮云深处便是拱卫长安的潼关,潼关之外便是他魂梦所系的蒲州。他听见一个孩子脆生生道:“我们会骑马!等我们长大了,就骑马到长安去!”花奴为了他,连死亡都不曾畏惧,他却因短短的四百里,将花奴弃置了三百多个日夜。

他一生都在畏缩避让,在高墙深院中低眉顺目,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纵马驱驰一回。他想跟花奴说说话,说说自己的思念和痛悔,想在他怀中哭泣,想给他,也给自己一些勇气,一起来面对今后悠长残忍的岁月。

李成器抓住太上皇的手,哀求道:“爹爹,我只求见他一面,我见他一面就回来,我骑马三天就可以来回了,爹爹……”太上皇轻抚着儿子的发髻道:“是爹爹无能,这偌大江山,竟寻不出一个所在,能让你们容身。”

皇帝昨晚泡了温泉,一夜睡得十分酣畅,待醒来时,命宫女一看铜漏,仍旧是往日起床的时刻。他也不愿再睡,索性更衣起身,高力士匆匆进来笑道:“宅家好容易清闲几日,也不补补觉。”皇帝笑道:“昨夜不曾理事,已经睡足了。山上清晨景色最好,咱们出去走走。”

此时离宫中各位亲王皆未起身,只有几个宫女内侍在打扫落叶,朝阳从东方斜铺过来,将山间草木照射出一片透明的浓绿,也不知有多少鸟雀藏在林中间关溜啭,耳畔此起彼伏莺歌燕语。皇帝深吸一口气,只觉青草涩香与桂花甜香揉在一处,便如蜀中的竹叶青酒一般销魂。他神清气爽,只想抬腿在这山林中小跑两步,快走两步后又觉失态,稳住步子,一指前方如红云般的花树笑道:“难得这山中是丹桂,我们去看看。”

他们沿着一片溪流行走,山路一转,显出一片云蒸霞蔚的桂花林,溪水尽头是一块碧玉般的幽潭,潭边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坐着一个长发少女,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桂花簌簌落了她满头满身,她竟全未察觉。皇帝见那少女身着宫女服色,从侧面望去,依稀觉得面貌十分姣好,心中有些发痒,便蹑步走上前,在那少女肩头轻轻一拍。

那少女并未察觉有人近前,吃这一吓,啊得惊呼一声跳起,手上的书册掉落。她身子一晃,皇帝忙将她扶住,她望见皇帝,神情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蹙眉嗔道:“你干什么吓我一跳!”皇帝见她竟不识自己,也觉有趣,微笑道:“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溜到此处玩耍,也不怕失足掉下去。”那少女扑哧一笑道:“我每日在这里梳头看书都没事,便掉下去也是被你吓得。”

皇帝弯腰捡起石上书册,笑道:“看什么书,这等用功……”他一看那书册,却不由愣住,那原是一卷楚辞,恰翻到《湘夫人》一篇,点点落花轻浮于那句诗文之上,恰似美人红泪。

他望着书册久久不语,那少女笑问道:“你也喜欢这篇吗?”皇帝抬头淡淡道:“从前读过。”那少女笑道:“楚辞里我最爱这篇了,读了许多遍。”皇帝道:“为何喜欢它?”那少女笑道:“我最爱‘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一句。”皇帝心中又是一动,道:“你读得懂?”那少女有些不忿,道:“怎么读不懂?那意思就是……”她似在寻思如何表述,转过头去一望那山林,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们说话之时,数点落花被风送来,轻盈落于少女光润的长发上。她似是刚用水梳过头,发梢还在滴水,一头长发映着朝阳,黑亮得令皇帝有些目眩。他想起来,他是见过这场景的,以前和元沅同在禁苑中,夏日里元沅洗头,也是这如墨如漆的长发。自己还曾诧异,她那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头发。后来宫中皇后皇妃皆梳高髻,连侍寝时也不曾散开,他便无缘再见这等秀发滴水的景象了他逆光望去,少女的面容都不甚清晰,只觉她肤色甚白,也是细细腰肢,也是素面朝天。他拈起少女发上的一朵落花,忽然觉得红艳与她嘴角的一星血光相似。他声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一瞥朱唇道:“原来你没认出我!”皇帝诧异道:“你认得我?”那少女咯咯笑道:“你还想哄我呢,我知道你是三郎表哥!”皇帝大吃一惊,神色便有几分转冷,蹙眉道:“你是谁?”那少女却毫不畏惧,撇嘴道:“我是灵芸啊,阿婆的宴席上我见过你的。”

这少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高力士暗暗叫苦,赶上前喝道:“大胆!既知是宅家,怎不下拜!”那少女悻悻跪下道:“他又没说让我拜……”皇帝此时才想起,原来她是恒安郡王武攸止的女儿,因父亲早死,幼年便被祖母养在深宫,却不料在此处遇上了。他摆摆手道:“罢了,朕不怪罪你,你下去吧。”武灵芸拍拍裙子站起身来,伸手道:“我的书。”高力士又待呵斥,皇帝却是淡淡一笑,将书册递过去,忽道:“沅有芷兮澧有兰,确是好句。”那少女得意一笑,冲高力士扮个鬼脸便跑了。

皇帝道:“她怎么在这里?”高力士道:“奴婢该死,当日太上皇即位,诸武皆被贬斥,她也不能再留居宫中,便送到此处来,交给宫女抚养。奴婢竟忘了这岔,让她冲撞了宅家,奴婢该死。”皇帝笑道:“无妨,让她到朕宫中伺候吧。”高力士惊道:“宅家,她是武家人!”皇帝却未答话,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承接住一片落花,高力士听见皇帝低低吟道:“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1】就是张生撞见五百年风流业冤的地方【2】唐人称男主人为阿郎,称少主人为郎君,称太子为郎君,亦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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