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苏泛是瞬间地失了神,打开车门的动作略一停滞,沉声缓缓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的眼神是失了温度的冰冷,冰刀子一样直戳到李成峰的心窝子里,李成峰登时就觉得有些腿软,这种报丧似的事情就不该他来做,只好苦着一张脸道,“二少的车,从穆家祝寿回来的路上被,被人劫持人都死光了,就是,就是没见着二少——”

他还没嚎完最后一个字,苏泛直接打断他的话命令道,“李成峰,你在家守着,记得这个消息一定要封锁,绝对不能让老爷和夫人知道。要是老爷和夫人打电话回来,就说我带二少爷去玩了。”苏泛冷静地说着,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是无影无踪,只一张脸冷峻得能刮下冰霜来,平白让人觉得像是个冷玉雕成的人。他极力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然而又觉得此刻简直就像是做噩梦,因为两天前还好好自己身边的人,现在却是一下子不见了。

“开车,去穆家。”苏泛瞧着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还能有条不紊地交代着,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慌,是因为完全分不出心神,苏湛不见了这个事实足以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挂在苏湛身上,一半却是已经在琢磨着所有牵涉这件事的人该怎么千刀万剐。

“大少——”严从嘉下意识地就往苏泛手上挂着的佛珠瞧去,因为苏泛看着一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样子,那串佛珠却是在微微颤抖。

苏泛只在严从嘉的面上扫了一眼道,“从嘉,你犯大错了。”

他还从未见过苏泛如此模样,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是说无可说,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次算是错上加错,如果自己没有故意疏忽漏走了那个技术人员,大少就按时回来了,不必二少独自一人参加穆家的寿宴。

苏泛坐在车里,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头猛兽随着车子在漫无边际的茫茫黑夜里奔驰着,他按捺着心中又惊又怒的翻滚,将车窗开到最大,任随灌进来的夜风让自己冷却下来。

车开到半路在出事地点停了下来,照明灯已经打了起来,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苏家开出去的那几辆车子他是一眼认了出来,正横七竖八地卡在密林中间的路上。周围正守着两拨人,一拨是苏家的,一拨是穆家的。

路边整整齐齐地码了两排尸体,一排是随着苏湛出去的护卫,一排是夜袭的那伙人。苏泛一具尸首一具尸首的看过去,二十六个人,死得干干净净,包括自己留下来照顾阿湛的那个小副官。

苏泛站起身子,只见穆天璋正坐在大石头上给自己点烟,神色是平静中带着肃穆。

“都死透了,问都没得问。那边几个是从树林里拉出来的,应该是枪战的时候打死的。”穆天璋低头狠狠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出烟雾这才说道。他复又抬头望着苏泛面无表情的脸接着道,“不过,我把这一带都搜遍了,没有找到阿湛。”

“没找到是好事。”苏泛淡淡地说道,“能找到的只有是尸体了。”

苏泛跨过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头,同时走向自家那台经过改装的防弹车,上面已经是坑坑洼洼都是被子弹打出来的痕迹,车内倒是干干净净没有血迹,苏泛松了口气,想来弟弟应该是没有中弹。只见车座旁边却是遗漏了一只鞋子,苏泛一眼就已经认出来——那是阿湛穿的。他只觉得心头一揪,弯腰将那只鞋子捡了出来。

“这群人的样子,都是泰北那边的,看着应该像是雇佣兵,亡命之徒。”穆天璋起身走到苏泛身边说道。

苏泛手里捏着一只鞋子,回头用毫无温度的眼神在穆天璋面上望了会儿,阿湛是从穆家回来才出事的,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然而他实在找不出穆天璋会对阿湛不利的理由,于私,他知道弟弟和穆天璋是从小感情就算好,穆天璋还很喜欢他家小弟,当然也许这种喜欢是不值一钱;于公,穆天璋是没有如此胆量敢同苏家公然作对,也许野心会有,然而实力不足。

穆天璋微微笑着歪着头吊儿郎当地说道,“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呢,苏湛走的时候,我不放心,有派人跟着。他们火拼的时候,对方人数众多,我派人出去只是为了确保苏湛是平平安安到家,所以那三人见了那阵势是连忙回头找救兵了。只不过我到的时候,这里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是我疏忽了。”苏泛“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忽然冒出一句话。

“放心吧,阿湛应该没有性命之虞,真是打算要他的命的话,那躺在地上的人里就会有他了。不杀人,只捉活得,无非是有利可图。”穆天璋将视线落在苏泛手里的那只鞋上。

这个道理苏泛当然懂,苏泛只觉得穆天璋果然是天生不会说话,安慰人的话在他嘴里一转,倒是让人真是够嘴欠。

苏泛冷笑了下,“不管是寻仇还是图利,我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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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湛只记得当时自己是被枪指着头,倒是没有直接一枪打死,却是被人用枪托砸了后脑勺直接晕过去的。然后他是疼醒的,脑袋疼自不用说,还手疼——他是被人绑了手悬空吊了起来,同时眼睛蒙着黑布,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中,不知道天到底亮了没有。

苏湛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知道自己目前是死不了,故而决定不浪费心神老实呆着。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一个人人眼里娇生惯养的苏家二世祖,唯一做的事情是在外面读书,把他绑了过来,无非是用来威胁苏家。至于到底处于何种目的那就因人而异了。

苏湛静静地被吊着,心中却是想着十年前的那场绑架,觉得历史果然是惊人的相似,想起当初他和苏泛在学校里还没读了三天书,苏泛救下自己却被人绑了去。也不知道小孩儿当时怎么熬过来的,一个十岁大的小娃娃……某人倒是不惊不怕,居然还有心思回忆小时候就很勇敢的苏泛,同时心想要是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定要老老实实地呆在苏泛身边并且少同他作对,被人这么绑着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

没一会儿房间里响起纷繁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进来了。当中一人走到了苏湛旁边,笑着说道,“苏二少,不好意思把您请到这种地方来了。”

苏湛心下一惊,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是他,故而很诧异地一撇嘴道,“穆威?”他不知道穆威是脑袋坏了还是丧心病狂了,居然做出这种蠢事,“你就是这么请我来的?”他更是觉得世事难料,比如上一世可以和苏泛争锋相对到两败俱伤,这一世他们是情深似海的兄弟,是可以抱在一起接吻的恋人;上一世,穆威是到最后唯一一个肯拉他一把的朋友,这一世他第一次被绑架,居然也是他。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哥哥。他抢了我的东西不说,居然还站在穆天璋那小子那边。所以呢,你倒霉就倒霉在有这么一个哥哥上。”穆威愤而说道。他和苏泛交涉过,然而狡猾的苏家大少爷却是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反咬一口说他是蓄意挑衅。而不追回来这批货,只会让老头子越来越瞧不起自己,生生被穆天璋追了上来。

“穆天璋有你这么个哥哥也挺倒霉的。”苏湛随口说道。

“你——”穆威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注意力一转,却是被眼前苏湛赤着的右脚给吸引住,也不知道右边的鞋子是什么时候掉了的。穆威当然知道苏湛是好看,可是没想到苏湛却是从头好看到了脚趾头——赤裸着的一只脚白皙如玉,骨节分明,修长秀气,甚至上面的血管都能依稀分辨出来,五只脚趾头圆圆润润得并排着,倒是衬得粉嫩可爱。穆威喜欢美人,更喜欢美人的美脚,顿时是被苏湛这么一只脚给夺了心神。

苏湛只觉得自己的脚被一只手抓住了,而那只手宛如一条粘腻恶心的蛇在自己的脚面抚过,停在脚踝处被攥在了手里。

“苏二少这脚长得不错——”穆威的语气是暧昧不已的暗示。

妈的,穆威这个变态习惯还是没改掉,苏湛怒起却是直接换了另外一只脚踢了上去,不偏不倚倒是正中穆威的鼻子,登时穆威就差点被踢翻,身后的手下是连忙扶住了。

穆威捂着鼻子怒骂道,“惹怒我没有你好果子吃,我不杀你,但是可以让你缺胳膊少腿,苏二少,我劝你乖乖的。等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许能考虑放过你。”

“穆威,你最好知道,我要是缺胳膊少腿,苏泛能让你死无全尸。”苏湛淡淡地说道。

“哈!你们知不知道咱们这苏二少可是价值连城,我可只跟苏泛要了五千万——dollar。”穆威自从听了他的参谋长建议之后,谋划了很久,决定将损失从苏湛身上补回来,然而方才的一踢却让他心里的邪念蠢蠢欲动,“所以我不仅要美元,还要人。来人,把苏二少给我放了,扒了他的衣服!”

苏湛知道穆威是个荤素不忌的,并且很有穆百的遗传——心狠手辣,残忍冲动,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情,正打算出言周旋却是响起了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

“大少爷——我们把自己的那份钱要回来就够了,绑了苏二少本来就要得罪苏家,如果罪上加罪——这缅北的平衡虽然维持很久了,苏家也许就要不顾一切地打过来的,他们有枪有人,望大少爷三思啊。”说话的正是跟在穆威身边的老参谋长吴展鸿,他曾经也是国民党残军的一员,只是后来投奔了穆百,跟了老子又跟着儿子。

穆威对这个足智多谋的毕参谋长很是尊敬,也是愿意听他的劝告,只好愤愤地说道,“妈的,等我把穆天璋和苏家都灭了,这个仇非报不可!哼!给我看好了!”随即甩门而去。

吴展鸿是个瘦削然而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脸上的皱纹如同脑子里的心思一样多而复杂,他一言不发地望着穆威远去的背影,随即缓缓抬头看了眼吊着的苏湛,清了清嗓音闷声道,“看好了,该吃吃,该喝喝,伺候好苏二少。”

……

“从嘉,你跟了我多久了?”苏泛坐在书房的大木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木椅的扶手上,一只手却是玩着手里的那串佛珠,不动声色地问道。

严从嘉跟着苏泛从二少被劫的地方回来,就这么一直站在书桌旁,苏泛在书房里静坐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站得腿麻,“大少,从嘉跟了您十年了。”

严从嘉看着苏泛板着的面容隐在光影交错间,是少见的冷硬阴冷。突然又想起站了一晚上时生出隐秘而阴暗的念头——要是可以的话,二少最好是再也不用回来了。

那么就不会有人对大少具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大少依旧会是从前的那个大少,带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这十年来他是跟着苏泛长大,被苏泛带着出来做事做人,亦师亦兄亦友甚至是亦父。他没了父亲,二少也不在,他们两人在外面闯荡的时候甚至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然而苏湛一回来,这一切的平衡却被打破了,甚至大少如此迷恋自己的弟弟,要是传出去的话,会直接毁了大少。

他希望自己这次是无心栽柳,即便受到再大的惩罚也无所谓。

“是,刚好十年,阿湛走了多久,你就跟了我多久。”苏泛接着说道,“阿湛不在,我把你当弟弟疼。”

苏泛说的是云淡风轻,然而严从嘉听到这里却已经是心惊胆战,登时两条腿跪了下去,甚至因为麻了太久一时没跪稳双手撑在地上,“大少对从嘉的爱护和栽培,从嘉从来没忘过。”

苏泛坐了大半夜,从夜色沉沉坐到晨光熹微,此时他迎着早起的第一缕阳光悠悠地站起身来,一手执着佛珠,另外一只手却是拿起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勃朗宁缓缓地对上了严从嘉的额角,叹道,“从嘉啊从嘉,我从小带你长大,就连阿湛都没如此照顾过他。可你对不起我,军工厂的技术人员,是你故意放走的——”

苏泛不傻,他坐了一夜将事情理了清楚,他在军工厂的时候就有所怀疑。

“大少,我没有——”严从嘉倒是真没想到自己来了这一出却刚好让人抓住机会将二少给绑了去。

苏泛却是手一垂看也不看地扣动了扳机,“砰——”地一声枪响直接打在了严从嘉撑在地板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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