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苏泛在墙上用指甲画了七条竖线,苏湛在家里撕了七张日历,苏军这才和缅共打成了协议——小孟捧没有退,让出另外一个地方,同时,缅甸泰国老挝政府向联合国施压请求台湾当局撤回军队的人数也锐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

第八天早上,苏湛醒来的时候去接苏泛的队伍早就出发了。因为欣喜和激动,还有被人抛下的怨念——他父亲早就答应了那天要带他一起去接苏泛回来的。勉强接受哄骗的某人这才肯穿了鞋子上桌,只不过速度和饭量之大,让伺候这位小爷的几个人终于放宽了心,二少终于不再是吃猫食了,别大少没回来,他们再把二少给饿坏了。

钟意映瞧着埋头吃早饭的小儿子,想着苏泛终于是平安无事回来,压了几天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她知道苏湛的心里不好受,她又何尝不是?已经不记得上次正常睡眠时间是什么时候,昨晚十二点才躺下,一点多接到消息,略略安心了点,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四点多又醒了。苏泛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亲手从街上捡回来的,一晃眼也养到这么大,长得如此好。

所有缅北国民党军官将领的妻子甚至陈宜兰都不解,还有人甚至背地里议论她傻——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的孩子,苏将军都丢了,你捡回来作甚?这不是明着给自己添堵,给亲生儿子添麻烦么?钟意映不是圣人,倘若没有苏泛的母亲,她和苏正刚可以堪称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范,相互倾慕在一起,丈夫专一挚爱而体贴,迟来的儿子可爱机灵,除了回不去生长思念的国度,她的生活简直就是完美。

然而有错的人是大人,不是孩子。钟意映始终忘不在街头偶遇小小的苏泛,明明缅北的缅甸小孩子俱是光着脚丫子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在街上乱跑着。但是同样光着脚丫、瘦骨嶙嶙的苏泛看起来完全和他们不一样——白皙的小手小脸,像是被蒙了灰尘的明珠,光着的小脚看得让人心疼。他还剔着小光头,眼睛显得特别大和明亮,惴惴不安地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苏泛是从对面街冲过来的,在他们快要上车之前,这孩子聪明记性好,大抵还是记得李副官,一把抱着李副官的大腿,她记得苏泛讲的第一句是——您是不是李副官?我阿妈死了,我要见将军阿爸,我想跟着阿爸,不然我也会死。

就冲这句话,她就知道,她不能丢下苏泛。钟意映小时候接受的是中式教育,可大了是出国留洋的,接受的西式教育。对于中国男人一妻多妾的方式完全无法赞同,对于丈夫的背叛也是又惊又怒又伤心,然而对着比苏湛大不了多少的苏泛,她狠不下心。

钟意映忍着伤痛将苏泛带回家,不顾这孩子亲生父亲的反对,她知道苏正刚是个刚硬不屈的,换句话是也是个心狠的,她不再管,没有人会管。她记得自己给苏泛洗了回家后的第一次澡,到处流浪的小孩子身上是各种各样的伤痕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她给苏泛穿了回家后的第一套衣服,那孩子想是没穿过如此齐整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生怕弄脏了。

她没想到苏泛居然还没有名字,那个时候自己的儿子已经郑重其事地被取名为“苏湛,字子深”。钟意映亲自替他取名为“苏泛,字子渊”,她希望让人一看这名字,就知道他们两个是好兄弟。泛一字取自“泛舟”一词,钟意映想着苏泛这一生不再受苦,犹如泛舟江上一般安逸自如。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护这孩子周全,甚至是因为自己的儿子,陷他于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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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湛到了医院的时候,一下车不管不顾后面跟着的大人们,是小跑着进医院的,医院里头早就有他熟悉的苏家的近卫队在,只不过这一着急居然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苏泛住在哪个病房。后面赶上来的周丰年气喘吁吁地让几个近卫队的士兵看好苏湛,“我的小祖宗诶,二少爷,您跑这么快干什么,这医院里头鱼龙混杂的,您要是再丢了怎么办?”

苏湛撇撇小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怎么走,只好冷着小脸命令道,“我要去看阿泛,你咋那么多废话呢,快带我去。”钟意映带着人也从后面赶上来,某个火急火燎的小家伙这才安分了下来。

苏正刚将医院住院部最高层的高级病房都包了下来,苏泛的病房在最靠里头那一间,他也等不及被牵着手走过去了,甩开他老妈的手直接就跟小子弹一样地往前跑了。钟意映见这层楼里都是自己人,倒也不再拘着苏湛,让孩子自己去了。想来经此一役,苏湛是真的长大了,他和苏泛也能成为真正交心的亲兄弟。

苏湛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先是看到了他老爹宽大的背影,正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因为背影太过宽大甚至还将苏泛给挡住了。

只听见他老爹倒是从未有过的温言和语地说道,“哪里要是痛的话一定要说,先吃些清淡的粥,等好了回家了,再让你大妈给你做好吃。”

“阿爸,我没事了,阿湛呢?”苏泛稚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正由着一个小护士给他喂饭。

苏湛扒着门框,却突然起了怯意,不晓得该怎么现身了。

“你弟弟没事,放心,他们从家里过来,阿湛很好。苏泛,这次你做得很好,救了……”许是没怎么夸奖过孩子,苏湛觉得自个儿老爹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嘉奖队伍里的军人,硬邦邦的。

钟意映站在一旁,轻轻推了一把伸着脑袋惴惴不安瞄着里头的苏湛,故意提高了声音开口道,“阿湛,怎么了这是?进去啊,看看哥哥去。”

病房里的老苏这才回头,而苏泛推开喂到自己嘴边的勺子,伸长了脑袋越过老爹的肩膀,这才看到了躲在门外的苏湛,小家伙依旧是长长的睫毛上挑着,湛亮的黑眼睛像是黑玉石,只是原本像是润在水里的,极是水灵,十天不见却是有些暗淡。整个人瘦了一圈,原先红润的面色也显得有些苍白,惴惴不安地瞅着自己。

苏泛却不知,苏湛眼里的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去——他的小哥哥穿着病号服整个人显得空荡荡的,脸上还有几处青痕,清俊如玉的五官愈发显得有些空灵起来。眼睛眉毛很黑,像是被墨染过,衬得小脸愈发雪白。

“阿湛,你快进来啊,我回来了!”重新回到父母身边,重新见到弟弟的苏泛显得兴致很高,朝苏湛招手道。

苏湛却是五味杂陈地扒着门框,钟意映拉着他终于是进了房间,也不知道原先焦急到上火生病见了苏泛却又开始发愣的小儿子是怎么了。她将苏泛好好看了一遍,摸了摸小孩儿的脸,又让人去将医生叫过来自己再过问下,这才轻轻搂着苏泛什么也不说地摸摸他的脑袋。

苏泛被大妈抱着,觉得由衷地感觉到安心,大妈什么话都没对他说,他却明白她的心意。“大妈,让您担心了,我没事了。”

钟意映忍着欣慰和心酸柔声安慰道,“傻孩子,真是傻孩子。”抬头见小儿子还愣愣地站着,“阿湛,还不快过来看看你哥哥。”苏正刚走过去将小儿子抱了起来,心情一扫之前的阴霾,笑着道,“瞧阿湛这是高兴傻了,快看看,阿泛回来了不是!看你还每天闹着不吃饭不睡觉不!”

苏湛让他老爹放自己下来,这才慢慢地挪到苏泛的病床前,后者正靠在妈妈怀里,嘴角噙着笑意,眉目明亮,像是月华,“阿湛,我没事了。不过你怎么瘦了啊?”

苏湛看着真正瘦了一大圈的小孩儿,心里有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哥哥。

苏泛像是受了雷击一般,听到苏湛一开口的两个字,不是欣喜,也不是惊讶,而是莫名所以的心酸——他好像等这两个字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上辈子就在等着。

而苏正刚夫妇欣喜地面面相觑,小儿子终于是肯开口叫苏泛哥哥了,自打苏泛回了家,无论他们两个怎么哄着骂着,总之各种手段都使用上了,苏湛个小家伙却是执着地很,怎么都不肯叫苏泛哥哥。到后来,苏正刚没了耐性,“爱叫不叫,这小子真是没法管了”,连钟意映都随了孩子去。

苏湛见苏泛脸上的笑意顿失,以为苏泛这是高兴傻了没听懂。这对他来说是顶顶不容易的事情,上一世加上这辈子现在统共活了三十七年,苏湛觉得自己死都不会干的事情,就是开口叫苏泛“哥哥”。不过,他发现这就跟破处一样,叫了第一声之后,第二声更加容易了。于是小脸一扬,笑着对苏泛再次叫道,“哥哥!”

苏泛这才从心底渐渐弥漫开来的心酸和伤心中回过神来,见弟弟扬着漂亮的小脸瞅着自己,明亮的双眸像是掬着一捧春水。钟意映摸了摸大儿子的小脸,笑着道,“阿湛叫你哥哥呢,快应啊。”然后示意苏正刚将小儿子也抱到病床上来。

恰巧苏泛的主治医师来了,钟意映拉着苏正刚出去详谈,房间里只留了苏湛苏泛和替苏泛喂饭的小护士。苏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依旧睁着清润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看得苏湛先是不太自在,后来因为小屁孩儿的眼神灼灼得实在过于火热,苏湛不可抑制地小脖子红了。没想到苏泛一把抱住了他,苏湛又不可抑制地,脸红了。

小脸红扑扑的某人也回抱着苏泛,俩人都是养不胖的小孩儿,彼此都觉得对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实在有些硌手,却是都舍不得放开。

苏泛抱着自己的弟弟,深深吸了口气,满鼻子都是苏湛身上的味道,闷声道,“阿湛,你没事就好。”某人虽然觉得有些小尴尬,但是也不想破坏气氛,也抱着苏泛道,“哥哥,谢谢你。”

这一句,他说得真心实意。

然后,他只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苏湛赶紧示意小护士将粥放到他那边,接了人家的活儿,准备喂小孩儿。

他舀了一小勺粥,有模有样地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苏泛道,“哥哥,吃饭。”苏泛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结果漏到了身上。苏湛赶紧想要拿布擦,结果手忙脚乱又把粥倒到了床上,一边的护士想要搭手都来不及。

苏泛的脸上光华绽现,笑意盈盈,也不管湿漉漉黏糊糊的稀饭,拉着苏湛的小手,欣喜地说道,“弟弟,你再叫叫呗。”

“哥哥,你先起来啊,你身上的饭都粘到我衣服上去了。”苏湛表示很无语。

“但是,你先叫十遍给我听。”

“不要。”

“好吧,那就八遍。”

“不要!”

……

苏泛委屈着瘪瘪嘴,“那就三遍吧。”他抓着苏湛的手就是不肯放。而略有洁癖的后者简直要挑眉毛生气了。

所以等苏正刚和妻子一起进来,见到的就是满脸喜悦的大儿子拉着小脸绷着的小儿子抱着宝贝似的不放,逼着他连声叫自己哥哥。

钟意映好气又好笑地让苏正刚赶紧把俩儿子抱起来,方才医生和他们说了下苏泛的身体情况,除了身上有些皮外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日饮食不大好,想来被人绑票了有的吃没饿着你就不错了,哪里能像家里一样悉心照顾。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苏泛欢喜得不得了,只觉得那些躲在深山竹楼的日子,那些睡不着的夜晚,被打时候的疼痛,被威胁时的惊恐统统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他等这句哥哥,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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