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因为是你
周书逸恍神走在校园,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同一张脸孔,就连那个人说过的话,也像按下循环播放的歌曲清单,不断不断地在耳边重复。
“周书逸……”
呼唤名字的声音模糊得仿佛从遥远的远方传来,就连逐渐走向自己的那张脸孔,也像大开滤镜的偶像剧剧照,只要再飘几片粉红色的樱花花瓣,他绝对给上传这张帅哥照片的I G帐号按下点赞的爱心符号。
“周书逸,总算找到你了。”
“又是幻觉。”
看着居然开口说话的帅哥照片,周书逸自嘲苦笑,看来大脑制造幻觉的能力又升级了。瞧瞧,都从静态的照片升级成附加语音的动态贴图。
“什么幻觉?”
“哟,还能对话?”
没想到眼前的幻觉还能跟自己说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帅哥的脸颊,却听见眼前的“高仕德”发出疼痛的声音。
“别闹,痛!”
太过真实的反应,终于让恍神的脑子瞬间清醒,终于发现原来站在面前的是高仕德本尊。
“靠!是真的!”
周书逸吓得猛地后退,却因此不稳而脚踝瞬间一拐,剧烈的痛意瞬间直冲脑门。
“可恶!害我扭到脚。”
“我送你去保健室。”
“不必。”
迁怒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却看见高仕德皱起眉头,强势地说。
“用背的还是用抱的?自己选一个。”
“扶我就好。”
在比较不丢脸跟超级丢脸之间,选择了比较不丢脸的选项,然后被高仕德捉住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拐一拐走去能处理伤势的保健中心。
***
保健中心
“又是你,无良校医。”
周书逸坐在椅子上,不爽地看着身穿医师袍的男人。砰!
裴守一把手一挥,关上放置药品的置物柜门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勾起讽刺的笑容,指著男孩扭伤的右脚:“不要我帮你可以,那就自己解决,反正痛的人不是我。”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原本站在周书逸旁边的人叹了口气,不懂这两个人为何这般水火不容,于是走向裴守一,委婉问著:“绷带在哪?我帮他处理伤势。”
男人睨了眼试图打圆场的人,在对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解释:“你以为我出去是要干什么?就是绷带没了才要去储物室拿。”
“我去。”
高仕德松了口气,扔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保健中心,去存放药品的储物室领取绷带,没有察觉自己的每个动作都被另一个人专注看着。
裴守一看了眼不自觉用眼神追逐某人背影的男孩,走到他的旁边,反转椅子抱着椅背坐在周书逸的面前,骄傲微笑。
“我放心了。”
“什么?”
“你没有我好,吸引不了仕德。”
男人低沉的嗓音把这句话说得暧昧,成功让涉世未深的男孩用漂亮的眼睛瞪着他,露出戒备的神情。
“什么意思?”
裴守一用手指轻轻地在周书逸的鼻梁一摸,挑逗地说:“不知道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吗?小?鬼。”
周书逸讶异地看着对方:“你!所以你对高仕德……”难道不是高仕德喜欢这个无良校医?
而是这个老男人喜?喜欢他?
“没错,我对他───势?在?必?得!”
收回碰触鼻梁的手指,抵著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还挑衅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梳理著男孩的头发。
“所以,嘘!帮我保密,我准备下个月动手,祝我成功。”
“成功个屁!”周书逸火大甩开对方的手,冲动吼出这几天以来不断扰乱他情绪的那句话:“高仕德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却没发现从储物室回来的人已经站在自己的背后,听见他和裴守一的对话,也听见最关键的那句话。
裴守一抬起下巴看着站在周书逸后面的人,说:“看来你想藏的祕密,已经不是祕密。”
“……”
周书逸随着裴守一视线转过头,果然看见手上拿着绷带的高仕德。
裴守一勾起嘴角从椅子站了起来,迈开脚步走向脸色惨白的人,刚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脚踝扭伤的人立刻冲到他们之间,挥开对高仕德意图不轨的手,还把人藏在自己身后,警告瞪着穿着白袍的校医。
“别碰他。”
男人笑了笑,把手放回身侧,表情认真地看着高仕德,说:“小子,把话说清楚,别留遗憾。”
‘有我在,你就不孤单了。’
每当过年亲戚聚会时,别的孩子都不敢靠近自己,只有这个笨蛋无论他如何漠视,如何冷言冷语赶他离开,都会抱着最喜欢的童话书走进房间,坐在角落默默看书,默默陪伴。
所以这一次,就由他来偿还这份人情,当一回多管闲事的媒人婆,希望让这个小表弟能和他暗恋多年的人走到一起,拥抱属于他的幸福。
错身而过时,裴守一拍了拍高仕德肩膀,然后关上门走出保健中心,把空间留给两个男孩。
“高……”
“有什么话,等处理完再说。”
高仕德打断周书逸的话,把他搀扶回椅子上坐好,抬起他受伤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盖,脱去鞋袜后用酒精消毒扭伤的部位,接着拆开绷带的塑胶包装,把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有些红肿的脚踝后打结固定。
“……”
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突然加速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在胸口震动,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口。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
送旧夜游活动的隔天早上,他不是故意装睡,只是习惯性地赖在床上,却没想到会听见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告白。
高仕德停下包扎的动作,看着已经几天不见的人:“所以才开始躲我,还跑去跟女生联谊?”
“你怎么知……”
“那天没等到你回复的讯息,又恰好在图书馆遇见蒋聿欣和方政文,所以就跟他们问了你在哪,联谊的事情就是他们跟我说的。”
周书逸咬著嘴唇犹豫了几秒,说出他考虑了好几天的答案:“高仕德,我没想过喜欢男生。”
“我知道。”
接话的声音异常冷静,当了这么多年的旁观者,就连对方喜欢怎样的女孩他都清楚。所以早就明白这份暗恋不会有结果,朋友的位置,已经是最接近这个人的距离。
高仕德替受伤的右脚套上袜子穿好鞋子,细心地系上鞋带,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对方:“不要因为躲我才去交女朋友,这样对人家很不公平。”
“我才不会那么渣。”
对于情感他非常专一,所以才会暗恋蒋聿欣暗恋了那么多年。
“那就好。”高仕德欣慰地叹了口气,撑起僵硬的笑容,说著:
“解决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谈一场恋爱,祝福你有个崭新的开始。”
“高……”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眼里的痛苦,胸口处也跟着难受。只是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对方打断,还托着他的手臂帮助他起身。
“站起来试试,应该不痛了。”
周书逸只好配合地站起身子,试着动了动扭伤的右脚,表情复杂地说:“好多了,谢谢。”
确定受伤的人已经可以自行走路,高仕德才转身走到摆放背包的桌子旁边,抓着背带挂在肩膀,背对着另一个人,说:“周书逸,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之前威胁你的影片我会删除,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友情,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继续当我的书僮,还有……”
站立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后,才又开口。
“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
说完后,背起背包打开被裴守一关上的不锈钢门,走出保健中心。留下周书逸独自站在里面,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
***
高家
啪!
餐桌旁,高妈妈放下碗筷对着正在发呆的儿子两手一拍。“妈?”
高仕德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母亲。
“哟,会动喔?我还以为我生了个沉思者儿子,怎么?有心事?”“没有……”
“没有?”高妈妈拉高声音重复儿子才说过的话,瞇起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大男孩,问:“你是我生的,有没有心事我会看不出来?还想骗我?快说!到底怎么了?”
高仕德放下筷子,看着母亲,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放弃喜欢一个人。”
“试着追求过了吗?”
“……”高仕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试都没试就在讲放弃?我记得我有给你生胆子呀,好像还生了很大一颗,你弄丢啦?要不要为娘的帮你找找?”
说完还故意弯下腰,假装在地板上寻找被儿子弄丢的胆子。“妈。”
男孩讨饶地喊了声,只见母亲笑了笑,鼓励地说。
“儿子啊,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追求,如果连努力都没有努力过,等到几年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如果已经知道结果会失败……”高仕德放下用另一只手握住的饭碗,沮丧地问:“还要试吗?”
高母看着难得失去信心的宝贝,也跟着放下碗筷起身绕过餐桌,拉开儿子右边的椅子坐下,然后说:“怎么了我的帅儿子?有信心一点好不好?你又不是那个人,怎么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你?就算不被接受又怎样?告诉对方你的喜欢,跟他会不会接受你的喜欢,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件事情。再说了,人生那么长,感情的路上谁没有磕磕碰碰?”
母亲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俏皮地眨眨眼睛,接着说道。
“而且受了伤的男人才更有魅力,搞不好对方看到有人爱他爱得那么深情那么爱到卡惨死,也就回心转意了呢?对吧!”
高仕德被老妈的话逗出难得的笑容,压抑情绪的胸口似乎也稍稍淡化原本的疼痛,看着总是用亲情的安全网接住自己的母亲,开口:
“妈,我能问妳一个问题吗?”
“问呀!”
“妳为什么会答应叔叔的求婚?不担心他会和爸爸一样?”“……”
高妈妈看着儿子,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个问题。
面对丈夫外遇离婚,身为女人,她自责自己做得不够;让儿子得面对无法永远圆满的家庭,身为母亲,她愧疚自己的决定。
直到某一天,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抱着不断哭泣的她,认真地对她说……
‘妈咪不要哭,不要说自己不好,妳是我最棒最棒的妈咪,我最爱最爱的妈咪,爸爸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这个家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只是把三个人的家改成两个人而已,没什么不好。’孩子的这句话,让她的自责与愧疚彻底释怀。
之后,她把全部心力放在儿子和工作上,身为华磐资讯执行长的她把公司打理得井然有序,业绩也逐年成长。
最宝贝的儿子无论课业还是人品都不需要她特别担心,看着孩子一天天成熟?独立?自信,就像曾经被摔在地上散落满地的拼图,经过许多年的努力与修复后,慢慢拼回它本该拥有的模样。
只剩下两处空白───
属于她的幸福。
以及,属于仕德的幸福。
几年前,认识了即将和她成婚的未婚夫,同样有过一段不完美婚姻的男人有一个和前妻生下的女儿。男人无论对她还是对她的儿子都很照顾,偶然相遇的两人就像遇见缺角的圆,曾经都在情感的路上跌跌撞撞满身伤痕,却仍不放弃寻觅更适合的伴侣。
于是男人向她求婚,希望成为彼此的倚靠,而她也将搬离台湾前往美国,和新的家人共同生活。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高妈妈露出被岁月洗练后从内心散发的自信,答复儿子提出的问题:“受一点伤的男人才更有魅力,而受了伤的女人,会更有智慧。以前选择伴侣的标准,是他会不会疼我爱我;现在的选择,则是那个人能不能除了爱我以外,也能同样爱护我在乎的‘家人’。”
说著,忍不住眼眶泛泪,握著儿子的手由衷地说。
“仕德,谢谢你这些年来既是我的儿子,又是我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才让妈妈熬过最痛苦的时候。现在,妈妈已经找到属于我的幸福,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着我的宝贝儿子也能和他真心喜欢的人,幸福地在一起。”
“妈……”
母亲对孩子的疼爱渲染了被握住双手的男孩,高仕德哽咽地喊了声,声音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多太多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为了缓解太过感伤的气氛,高母笑着皱了皱鼻子,仰起脸把泪水逆回眼眶,用少女般的语气对儿子撒娇:“不过就算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可以因为这样就不跟我去美国喔。高仕德,为娘的警告你,可别有了情人就忘了娘,如果那样的话就太没良心了。”
“不会啦!妈,我答应妳的事情一定说到做到。”
做为婚礼上唯一的伴郎,他将牵着母亲的手,带着她走向幸福的彼端。
“那就好。吃饭吧,难得我亲自做饭给你。”
高妈妈拿起原本放在旁边的文件,打算一边吃饭一边确认合约内容,却被高仕德抢走公文,换上碗筷塞到她的手中,说。
“既然都难得亲自下厨了,就不要再看公文,好好陪儿子吃饭。”“遵命,我的宝贝儿子。”
“这还差不多。”
餐桌上,彼此倚靠的母子互相挟起对方喜欢吃的东西放到另一个人的碗里,聊天欢笑的声音满满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的屋子,让偌大的空间一点都不孤单。
***
周家
周书逸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着右脚上的绷带,想着和高仕德在一起的时候……
‘你就是高仕德?’
‘对。’
‘可恶!我记住你了!’
那时的高仕德,就是如同背后灵紧跟在后无所不在。
但凡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就是“万年第二名”,耀眼的光环都被对方霸占。
所以他最最最讨厌的,就是高仕德。
‘周书逸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干么亲我?’
‘谁叫你死不上来?’
‘我上不上来关你屁事!’
‘你就这么喜欢蒋聿欣?喜欢到看见她和方政文告白就难过到连命都不要?’
‘等等,你怎么知道聿欣跟政文……’
‘妈的!你监视我!’
‘如果难过,就别勉强……’
‘滚!别逼我揍你!’
意外知道暗恋多年的女孩,喜欢的是自己的好哥儿们。
于是逃进无人的游泳馆内,不甘心地大哭,然后冲动地跳入水中,用冰凉的池水隐藏无法停止的眼泪。却被默默跟在背后的人误解,将他拽回想要逃避的现实,拽回没了池水的冲淡后,藏不住也止不住的泪水。
‘总算找到你了。’
‘说好一起吃饭的,忘了吗?快点!我下午还有课,得赶回来上课。抱歉,这个人我借走了。’
蒋聿欣和方政文都没察觉的尴尬,却被之前少有交集的人发现。
‘放手!高仕德你放手!’
‘不抓着你,你会跟我走吗?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还是你觉得让他们知道你暗恋蒋聿欣也无所谓?’
‘被知道又不会怎样───’
‘就算这支影片传给蒋聿欣和方政文也不会怎样?’‘王?八?蛋!’
‘你到底想做什么?跟踪我不够,现在还威胁我?’
‘没错,就是威胁。正好最近缺个书僮,只要你能随传随到,这支影片和你暗恋蒋聿欣的事情,我会一直帮你保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订立契约时被高仕德威胁,之后相处时他这个“书僮”反而是被照顾的一方。
不想吃的食物就扔进高仕德的碗里?爱吃又不爱弄脏手的虾壳也有人主动帮他剥掉?明明应该帮忙抄写笔记的书僮,却大剌剌地靠著雇主的肩膀睡了一整节课……
‘快跟我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不想说。’
‘怎么这样,你都知道我的祕密了,我也要知道你的。’‘对你,我不想说。’
为何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对你,我不想说”?
终于明白两句话之间为何多出了两个字,因为那两个字,是朋友和暗恋的距离。
面对朋友,或许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祕密。
可是当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喜欢的人”时,才会回答那句话……
对你,我不想说。
‘你可别因为不敢跟我说实话才否认喔,都什么年代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勇敢去追,无论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和政文都会支持你。’
‘聿欣……’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鼓励自己勇敢追爱的女孩,被努力藏起的祕密仿佛随时会在下一秒脱口说出───蒋聿欣,我喜欢妳,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妳!
就在情绪即将失控时,始终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一切的人突然走向自己,摀上他的双眼,遮住快要溃堤的泪水,用临时编造的谎言,将他带离他无法再待下去的地方……
“可恶!”
房间内,周书逸抽出靠在腰后的枕头扔向墙壁,对着墙壁发泄怒气。
‘周书逸,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之前威胁你的影片我会删除,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友情,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继续当我的书僮,还有……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祝你幸福。’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喜欢我?
为什么变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什么叫做跟我没关系?你喜欢的人是我,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周书逸越说越气愤,赌气地用受伤的右脚踹向旁边的椅子,却又因为扭伤的地方被力道拉扯,痛得飙出泪水。
好不容易才跟一个人成为知心朋友,现在却被突然抛下。
不爽!非常不爽!
就算要抛弃,他也绝不接受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先对我说出绝交这两个字。高仕德,你以为我很稀罕你吗?偏不!”
火大地把脚踝处的绷带全部拆掉扔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红着眼眶一拐一拐走进浴室,洗去身上的黏腻。
洗去,霸占他所有思绪,让他没办法不去想到的……高仕德。
***
学校
“欸我们去吃麻辣锅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辣的?我知道有一间店在网路上被推到爆,等会儿直接杀过去吃怎么样?”
“嗯。”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不然找一天一起去环岛?还是去住民宿?看你喜欢去哪我都可以配合。”
走廊上,刘秉伟走在周书逸的右侧,不断提出下课后要去的地方,然而走在左边的人却恍神地想着别的事情,根本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书逸,其实我想约你去玩,是因为───”
刘秉伟看着周书逸异常的反应,停下脚步挡在他的面前,偷偷揪著牛仔裤的裤管,决定摊牌总是没机会说出口的那句话。
“高仕德?”
然而在周书逸眼中,却只看见迎面走来的另一个人。
原本和石哲宇讨论上课内容的高仕德,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和平时不同,没有露出笑容走向周书逸,反而移开视线假装摸了摸口袋,扔下一句“我忘了拿手机”后,便转过身匆匆离开。
留下满头雾水的石哲宇,不爽地瞪了眼站在前方的周书逸,然后追上高仕德的脚步,跟着离开教室外的走廊。
“……”
被抛下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周书逸抓着背包的背带,掉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教室在那边耶,你要去哪?喂!书逸!喂!”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刘秉伟,愣在原地喊了几声后,也跟着追了过去,放弃刚才想说的话,勾著周书逸的肩膀,把心情不好的人带去麻辣锅店大吃一顿。
***
保健中心
“呃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呜啊───”
杀猪般凄厉的惨叫,从保健中心传到外面的走廊,每个从走廊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里面,裴守一正在替受伤的学生包扎伤口,却不像其他医护人员会动作温柔地减轻伤患的痛苦,反而酷刑般用力拉紧绷带,痛得男学生当场哇哇大叫。
“下次再飙车就拆掉你的骨头,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没脑子。知道痛,就该知道什么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痛到脸色惨白的男生,没忘记吐槽无良校医的中文造诣:“是‘不敢’毁伤,不是‘不可’毁伤,大哥你国文要重修喔。”
裴守一弯起嘴角冷冷一笑,把手指狠狠掐在才刚包扎好的伤口,待宰的小猪再次发出哀号。
“呜啊!痛痛痛!”
“滚。”
“遵命遵命遵命!”
裴守一松开手,一秒钟前还很嘴贱的男生立刻孬成鸟样,跟着陪他来处理伤口的朋友一拐一拐冲出比地狱还恐怖的保健中心。
高仕德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特地让出门口的通道,让不知道是哪个科系的两人逃离无良校医。
“裴守一。”
“……”
裴守一抬起头看向高仕德,背对阳光站在门口的身影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曾经也有一个人,总爱端著泡面站在保健中心的走廊,静静看着在里面忙碌的自己。
“裴?守?一!”
见对方愣愣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已经从门口走到面前的人不得不拉高嗓子,总算把男人飘走的思绪拉回现实。
“嗯?”裴守一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孩,愣愣回应。
“发呆啊?”
“没什么,看你站在门口,让我想起以前在高中当校医时遇到的麻烦学生……”裴守一抬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的人,猜出了原因,说:“怎么,你跟那小子闹翻了?”
不然最近总是黏在一块儿的两人,怎么可能各自行动。
高仕德把手插在长裤口袋走向穿着医师袍的男人,问:“那天为什么要故意闹我们?”
为什么要在那个人面前,揭穿他隐藏的祕密?
“谁叫你们偷吃我的泡面。”
“泡面?一碗泡面有那么重要?”
“你们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泡面,因为───”裴守一止住差点说出口的答案,拿着资料夹起身走回办公桌后方,把东西摔在桌上,说:“那是我的。”
“如果你不添乱,至少在毕业前我和他还可以是朋友。”
“我不懂你为何生气。”男人脱去白袍拉开椅子坐下,直视迁怒自己的男孩,认真地看着他:“把一切都说清楚,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不好吗?”
都说感情像火,纸包不住,况且光是这小子看着对方的眼神就足以出卖他的感情,他不过是把包着火苗的那团纸直接烧了,有什么不对?
“也对,一个连快乐都无法感受的情感障碍患者,怎么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高仕德!”
裴守一冷著脸,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对方,说话的人也察觉自己的口不择言,愧疚地低下头,说。
“抱歉……我去上课了……”
然后转身离开气氛尴尬的保健中心,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
“可恶……”
放置钢琴的教室内,周书逸用手肘抵在琴台,看着放在谱架上的手机小声骂着。
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是他和高仕德的专属聊天室,里面的每一条对话都让他想起两个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既然这么想见高仕德就去找他啊,干么逞强?”
已经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却被人当空气般无视的女孩,主动走到黑色的平台式钢琴旁,对着一直盯着萤幕却不拿起手机打电话或发送讯息的人,问。
周书逸头抬也不抬地看着手机,说:“如果我主动不就表示我很在意他吗?很丢脸耶!”
幼稚的答案让蒋聿欣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回呛:“你小孩子喔?闹什么别扭啊!”
“不过话说回来,聿欣妳不觉得奇怪吗?我跟高仕德明明唸的是不同科系,上课时间和教室地点也不一样,为什么他总能找得到我?还经常在我附近晃来晃去?”
有些话他想当面问问高仕德,偏偏对方刻意回避会和他遇到的地方,害他这几天跟笨蛋一样,无论去教室堵人还是去学生餐厅碰运气,都找不到以前把他烦得要死的人。
蒋聿欣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不奇怪呀。”
“为什么?”
“因为从小到大但凡有你在的地方,只要往附近一看,都能看到他。”
“怎么可能。”
“你忘啦?小时候玩捉迷藏,每次只要高仕德当鬼,你总是第一个被抓到,因为啊……”女孩笑了笑,用手指轻弹周书逸的鼻子:“无论在哪,他的眼神始终放在你的身上。”
“跟踪狂。”
因为这句话而迅速涨红的脸庞,弯起得意的嘴角小声骂着。
“书逸……”蒋聿欣往琴椅上一坐,面对面看着小了两岁的童年玩伴,认真地问:“你喜欢高仕德吗?”
“我───”
我没有……
本来要说出口的三个字,却被剧烈鼓动的心跳声掩盖。
以前就算方政文或蒋聿欣有事情要忙,忙到一两个礼拜没有联络,也不曾这样难受。可是被高仕德刻意躲避的这几天,无论弹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游泳社训练的时候,就连在图书馆,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高仕德”这个名字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不断不断地在脑海浮现,
就连抄写作业的笔记本上,都不受控制地写下“高仕德,喜欢”,然后又紧张地用原子笔把喜欢的部分用力划掉。
蒋聿欣露出温柔的微笑,像姊姊般搂着弟弟的脖子,说出她的观察:“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可是身为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铁三角,身为最了解你的人,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书逸,你爱上高仕德了。”
看着周书逸的脸庞,女孩继续说著。
“还记得我们都很喜欢的,麦可菲尔普斯说过的那句话吗?我希望当自己回顾过去的时候可以说……”
“我希望自己回顾过去的时候可以说,我已经做了所有努力并且我成功了;而不希望回顾过去的时候说,我应该要去做这件或那件事情。”
I want to be able to look back and say,I've done everything I can,and I was successful.I don't want to look back and say I should have done this or that.
被称为“飞鱼”的麦可菲尔普斯,是热爱游泳的周书逸最崇拜的偶像,这正是那位游泳名将曾经说过一段话。
“所以书逸,既然感情已经在你心中萌芽,要面对还是要逃避都由你决定。身为朋友,我只希望你的选择不会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我懂了,聿欣,谢谢妳。”
释怀且灿烂的笑容,展露在男孩的脸庞。
“谢什么谢啦,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是吗?”“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曾经,“朋友”这个选项,让他痛苦。
曾经,想要却得不到的感情,让他嫉妒过自己的好哥儿们。
然而不得不放下的暗恋却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欣然接受好朋友这个位置。
也接受了,自己爱上另一个男孩的事实。
蒋聿欣眨眨眼睛,用指尖戳著周书逸的脸颊:“如果高仕德不要你的话,欢迎来姊姊怀里哭泣。”
“妳才会被政文甩掉呢,男人婆。”
男孩在扔下这句话后,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往教室门口狂奔。
“周书逸你找死啊!”
“哈哈哈。”
女孩气得追了上去,追逐打闹的笑声回荡在琴房外的走廊,久久不散。
***
教学大楼
“高仕德!你是不是喜欢周书逸?”
石哲宇站在教学大楼前的草地上,面对面看着高仕德。自从那天在走廊上和周书逸偶遇后,这个人就变得异常沉默,这让他非常痛苦,痛苦到必须在今天把该说的话说个清楚。
高仕德看着怒气冲冲质问自己的朋友,皱起眉头:“放学把我约来这里,就是要问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周书逸?”
“不干你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便要离开。
“高仕德!我喜欢你!”石哲宇抓住高仕德的袖子,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用力吼出之前不敢告白的话:“我喜欢你,从你转学过来我们成为朋友后,就很喜欢你。”
“我知道。”
高仕德缓缓抽走被抓在指尖的袖口,沉默片刻后,说。
“你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从不拒绝我的靠近?”石哲宇诧异地看着对方,眼眶里泛著自嘲的泪水:“高仕德,看我这样傻傻地绕着你转,很有趣是吗?”
“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
“但我不是!”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哲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别人身上,感情不是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
这句话,不仅说给对方听,也说给自己听。
虽然察觉石哲宇对自己的在意却没有说破,始终保持朋友之间的距离,就是不想给他太多期待。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就……”才刚脱口说出的话,就被自己打断。
就不会陷得那么深?
还是就不会继续喜欢高仕德?
不,就算被拒绝,也许痛哭?也许难过,可是曾经存在的那份喜欢,不会改变。
高仕德说得没错,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迫地加在对方身上,感情也不是数学习题,套用公式就能得到解答。
“哲宇,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会,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回 应,可是我真的把你当作无话不谈的朋友,希望以后我们也还是朋友。”
走廊的转角处,周书逸看着转身离去的高仕德,和依然站在教室外的石哲宇,默默收回本想跨出的脚步,继续躲在转角的阴影处。
‘我没想过喜欢男生。’
‘我知道。’
即使在确定自己的情感后,这句话依旧不变,他并不想和男生谈恋爱,除了高仕德以外。
他,是特别的。
无关性别?无关年纪?无关任何外在条件,就只是被这样的高仕德吸引。
‘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祝你幸福。’
不想看到那个人露出难过的表情,因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加难受。想让他得到幸福,得到───被喜欢的人喜欢上的幸福。
“高仕德,我想成为你的‘幸福’。”
周书逸喃喃说出这句话,然后挺起胸膛踏出走廊的转角处,避开依旧站在教室外的石哲宇,隔着一段距离跟在高仕德的后方。
西门町
入夜后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取代白天的日光负起照亮城市的任务。
这里始终是台北市最潮的流行指标,有不少名人就是在这里接下星探的名片,然后摇身一变,成为红透华语圈的闪亮巨星。
高仕德独自走在西门町的天桥,低头看着桥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嗡嗡嗡!
放在牛仔裤口袋的手机发出接收讯息的震动,于是拿出手机看着刚刚收到的讯息。
───你在哪?我有话想跟你说。
手指犹豫着该不该点开讯息,回复对方的询问,最后按下侧边的按键,保持尚未读取的状况。握著变成黑屏的手机垂放在身侧,继续低着头往天桥的另一端走去。
“为什么不回复讯息?高仕德,你还真的在躲我。”
不悦的口气从后方传来,走在天桥上的人诧异地停下脚步,转身看著站在前面的某个人。
从石哲宇在教室外对这个人告白,他就一直跟在这个人的后面,本想假装在收到讯息“知道”对方在哪里后,才“刚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没想到传出的讯息却始终停留在不读不回的状态,于是快步走到高仕德的面前,不爽地说。
“跟班游戏玩腻了,就把我甩在一边了是吗?”
“影片我删掉了,不信的话可以拿去确认。”
以为周书逸的目的是要确认自己是否还留着用来威胁的影片,于是伸出右手把手机递给对方,然而才刚伸出去的手却被用力拍开。
“你用影片威胁我,是担心我陷在失恋的情绪中,对吗?说只要我能赢过你就解除书僮的约定,也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对吗?”
面对揭开事实的质问,高仕德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着天桥底下的车潮。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只不过想借机会跟你成为朋友,然后……更靠近你。”
这样至少在大学毕业前,在和母亲离开台湾前往美国前,能以朋友的身分替这段感情画下句号。
“你说的幸运还是我的吗?”
“什么?”
高仕德转头看向站在前方的人,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那天在保健中心,我说被你喜欢是那个人的幸运。后来你以为我睡着,在我耳边说,其实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我。”
‘昨天说喜欢你,并不是开玩笑;那天说会趁虚而入,也是真的;你说能被我暗恋的那个人很幸运,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幸运……一直都属于你。’
周书逸快步走向高仕德,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到自己面前,认真问著:“高仕德!被你喜欢的幸运,还是我的吗?”
“你说……你不会喜欢我……”
说话的声音透著痛苦,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被接受的感情,一次次将他敲击成散落的碎片,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就怕在那个人眼中看见对这份感情的厌恶。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淋浴间内,无论在莲蓬头下被水柱冲了多久,都无法冲去紊乱的思绪。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想到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追逐著跟他相似的背影,两人单独相处的片刻全被深深刻印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
“因为是你,害我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于是才意识到,在理智承认之前,他早已把某个人放在超越朋友的位置。
高仕德仰起头闭上双眼,把手放在对方的肩膀,缓缓地将他推开,往后退了两步:“如果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在拿我开玩笑,很抱歉,我笑不出来。”
“没有人在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周书逸拽著高仕德的手臂,再次表白自己的想法,却被眼前的人慌乱拨开,凝视着他,红着眼眶说。
“你喜欢的人是蒋聿欣不是吗?拜托,无论你想用什么方法整我都可以,唯独感情这件事情,我玩不起。”
从国中时就发现自己对周书逸的感情和其他朋友不太一样,起初以为只是想让曾经忘记他的男孩不会再次将他遗忘。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一个男孩子对另一个男孩子的喜欢,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喜欢。于是选择将感情藏在心底,只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偷偷拿出放在衣柜底部的照片,微笑看着照片上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得和他站在颁奖台上一起合照的周书逸。
“为什么不相信我。”
看着高仕德泛著泪水的眼睛,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好痛。
因为他的忽视?他的迟钝?他的每一次厌恶与拒绝,才让这个人不相信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周书逸握著垂挂在胸口的项链用力扯下,无视脖子后面被链子划破的皮肤正渗出红色的血珠,站在车声嘈杂的天桥,对着高仕德说。
“是不是要我把这个拿掉,你才会相信,我已经爱上了你?”然而另一个人却叹了口气,自嘲苦笑……
“拿掉你的幸运物,并不能代表什么。”
每一次靠近,都让他燃起或许能改变什么的希望;然而每一次的希望,都以失望收场。
朋友,是他们最近的距离;更进一步的关系,绝不可能。
看着男人滚落脸颊的泪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记忆中的小男孩,有着和高仕德一模一样的眼神,坐在走廊尽头处的楼梯,抱着膝盖闷头哭泣。
男孩仰著脸,骄傲拒绝自己递出的手帕,只因为不想被陌生人看见他在哭泣,也不想被陌生人看见他的脆弱……
于是转过身抓着栏杆,站在横越马路上方的天桥桥墩,对着来往的车子?对着所有走在闹区的路人,嘶吼大喊。
“我!周书逸,喜欢高仕德!最最最最喜欢!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
然后在高仕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跳下桥墩,扑到他的身上勾住他的后颈,用力吻上那温柔又温暖的嘴唇。
瞬间,仿佛电影中的定格画面,停留在突破心防的那一秒钟。
大脑停止了运转,被动地让周书逸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透过贴合的唇瓣传向彼此的心口。
高仕德抬起手,轻轻搂在周书逸的背后,闭上眼睛深情回吻暗恋了许多年的人。直到生涩的亲吻让两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才舍不得地分开。
周书逸漾著笑容,俏皮地问:“这,是你的初吻吗?”“不是。”高仕德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那个人是谁?”
浓浓的独占欲,不自觉地从这句话中透出。
“有一天,我救了个差点把自己溺死的笨蛋,在泳池里拉扯的时候,意外地吻上了他。”
“那?那个不算,你的初吻必须是我的。”
想起了,在泳池里的意外之吻,于是红著脸搂住另一个人的后颈,再次吻上。
***
喜欢一个人,究竟关谁的事?
谁被掰弯,谁该负责。
因为是你,害我不喜欢,也得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