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道法

下章高能+超级修罗场 上次二缺一怎么能算修罗呢

翌日卯时三刻,青木前来小院寻人。

暮残声寅时便醒了,他在院子里捡枝为兵练了一通武学,略作收拾后才去叫唤白夭,这丫头不知怎的,推搡好一阵子才睁开眼,脸色苍白,神情恹恹,手在榻上颤巍巍地撑了一会儿也没能坐起来,看着不像没睡醒,倒似犯了什么毛病。

昨晚入睡前她还精神奕奕,暮残声仔细回忆了一下,忍不住又想起白夭半夜醒来时的那个眼神,他小心地将灵力输入白夭体内,游走三转仍不觉有异,只发现她气虚力弱,像是饿得狠了。

他哪里知道,白夭昨晚与面具人一战到底是落了下风,为及时抢回肉身不惜摧毁七株玄冥木爆发后力,如此魔力冲撞对于琴遗音本尊来说尚且不好受,何况只是分神寄体?

若是没有及时补充含有灵力的鲜活血肉,这具好不容易得来的魔胎之体就会枯竭至死。

就在这个时候,青木敲响了房门,在外恭敬地道:“前辈晨安,弟子青木奉阁主之命前来,还请开门。”

白夭眼底凶光一闪,她注视着暮残声起身开门,道童年轻鲜活的身影映在她眼中,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

青木是来替元徽传话,让暮残声往藏经阁一趟。有了昨晚与净思的密谈,暮残声对元徽要说的事情心里已有了些预料,眼下倒没表现出来,只回头看了眼白夭,问道:“我可否带她一起过去?”

“这……”青木面露难色,委婉地道,“阁主未曾言说,弟子不敢妄语,还请前辈稍后,这便返去详询。”

“罢了。”暮残声到底是没难为他,藏经阁插架万轴,内中经典浩如烟海,哪怕是重玄宫内门弟子也少有能自由出入者,他能待白夭以亲近,却不能强求别人为此破坏规矩。

他对青木道:“你先在外等候,我很快就来。”

青木暗自松了口气:“是。”

待到房门重新关闭,暮残声转身面对白夭,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忽地挽起袍袖,将手臂递到她唇边。

“你不准动这里任何一个人。”他对上白夭的眼睛,沉声道,“饿了就先喝我的血,然后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食物。”

白夭抬头看着他,没有直接下口,有了昨夜喂血的经历,暮残声猜到她在意识尚存时并不愿咬他。这无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暮残声心里明白,他虽然决定把白夭留在身边,却没真把她当成普通小姑娘,魔胎凶狠早在昙谷他就亲自领教过,尤其是白夭现在饥饿难耐,此为天性尚未能教化,他既然不能将她牢牢看住,就必须先把她喂饱。

想到这里,暮残声并指在小臂上划开条口子,随即二话不说按着白夭的脑袋往上凑,这丫头本来还摇头晃脑挣扎不休,等到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终于委屈万分地张开嘴,含住滴血的伤口吸吮,不叫一滴浪费。

这样轻微的疼痛不堪一提,可是亲眼看着别人吸食自己的血液却不是什么愉快体验,暮残声竭力压制着本能反应,才没有绷紧手臂直接将白夭真拍成个“丫头片子”。

好在白夭三五口后就住了嘴,她小心翼翼地舔净余血,暮残声伸手在臂上抹过,那伤口便结了痂,虽然没有愈合,却也不再流血。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倘若有人过来找,也别开门。”暮残声就像个婆妈子般跟她耳提面命,“乖一点,回头带你下山玩。”

白夭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暮残声又把萧傲笙留给他的玉符也塞她身上,这才不大放心地走了。

等候在外的青木敏锐地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微一皱眉,却不敢说什么,唯有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只香囊递过去,有些忐忑地道:“观前辈气色不大好,此物乃是三元阁凤少主所赠,香气虽淡,却有凝神静心之效,若是前辈不介意,弟子便为前辈佩上。”

暮残声看了一眼,那香囊是素净的浅绿色,末端系着白玉珠和淡蓝色丝绦,一股药香从中溢散,淡而不寡,与三元阁里经久不散的味道颇为相似。

藏经阁乃书香之地,他带着血腥味入内自是大不敬,暮残声受了青木好意,觉得这半大少年温和通透,言行举止谨慎细致,观其根骨也不差,怎么也不该只是个道童。

暮残声一边跟着青木走,一边与其搭话——重玄宫分设六阁,其中半数都立有少主,明正阁那方知之甚少,司天阁主资历尚浅,而藏经阁主元徽辈分资历都为六阁之最,却还没有听说过他确立后继者。

“阁主从未有过亲传弟子。”青木道,“我们藏经阁千年来没有换过主人,宫主也不曾过问,阁主道行深厚又待人温和,久而久之大家便不再挂心此事了。”

暮残声微一挑眉,倒也不再多问。大概是元徽的吩咐,青木带着他避开了人流较多的大道,从小径长廊而入,绕过重重殿堂,暮残声远远听到有悠远钟声从前方传来,他放眼一看,原是一座七层高的木楼,一个环形湖将它圈在中间,四道拱桥分别通往四方大殿,浑然是藏经阁最重要的主楼所在。

它并不巍峨壮观,在四方大殿的环绕中显得格外平凡无奇,从外围看根本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一座楼。藏经阁里插架万轴,那些集合天下万法的书籍经历了千年光阴,由此间弟子共同分门别类,大多放置在四方大殿中供门人参阅领悟,因此大部分重玄宫人都只知道藏经阁的四方大殿藏书万卷,只有少数人才拥有推开后门、走入主楼的机会。

这并非藏经阁私自设下关口,只因收藏在主楼里的那些经卷典籍非同凡响,里面有玄门正法,亦有旁门左道,奇闻杂书、匿迹古史、封印禁法等等更不一而足……此间书籍类别囊括极广,可谓卷帙浩繁,却无一不是当世罕见,随便流出一本,都能引出不小的风波。倘若有道行不够、心志不坚的弟子进入主楼,那些封存了无数岁月的经卷便似成精的鬼灵般向他们伸出手去,勾引着一颗颗年轻的心堕入歧途,在字里行间迷失了自我。

因此,哪怕是藏经阁的管事长老也没有擅自带人入主楼的权力,这座木楼从上到下都被元徽捏在掌心里,任何一个有幸进出它的人都要将自己暴露在元徽的眼皮底下,那些外门弟子和洒扫道童更是无缘窥得大门。

青木是特殊的,他虽然是道童,却由元徽一手点化而出,生来就在主楼之内,平素都伴在元徽左右,因此他引着暮残声过了拱桥,站在了主楼大门前。

离得近了,暮残声这才发现这座楼竟然是用一棵巨大古树改建而成,木纹蜿蜒尚可辨,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生长了多少年,未能开智得道,便被修士们截枝挖空,建成了一座原生木楼。

青木运指如笔在紧闭的大门上飞快书写,指尖划过之处墨痕凭空而生,连成一道龙飞凤舞的符箓,待到墨痕隐去,大门无声向内敞开,漏出点点幽光。

此时正值清晨日出,木楼里还似黑夜一样,只有刻在地砖上的无数符纹散发出微白光芒,将这里映照如月洗一样。陈旧的书墨气夹杂着古木香扑面而来,暮残声抬头一看,这座木楼的内部是环形构造,当中一道盘龙木梯转折连同楼顶和底层,七层圆形长廊回旋相隔,每一层都摆放着书架,下面四层分别是纸书、竹木卷、兽皮和骨牌,显然是按照年代演变分门别类。

青木未在这四层做停留,带着暮残声沿着木梯直往上走,到了第五层就不见书架,一枚枚玉简排列整齐地悬挂在墙壁上,若是暮残声没有猜错,里面记录的应该是心诀或功法之类的东西。

元徽就在这一层等他。

满身书卷气的老者手持一枚玉简,将它抵在眉心以神识查阅内容,听到脚步声后,他随手将玉简挂在空缺处,向这边含笑看来。

青木向他弯腰行礼,便识趣地告退了,暮残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见道童回到了一楼,动作熟稔细致地开始打扫书架,半点也不窥伺这边。

他收回目光,对元徽抬手道:“晚辈暮残声,见过元阁主。”

“不必多礼。”元徽轻轻摆手,一道水波似的结界便在脚下升起,将上三层与下四层的空间隔绝开来,暮残声再往下看去就只见一片模糊扭曲的影像,半点不漏声色。

元徽对暮残声微微一笑,示意他去看这成百上千枚玉简:“小友,你可知这些是什么?”

暮残声道:“素闻藏经阁有万卷妙法,想来是修士们梦寐以求的法诀吧。”

孰料元徽摇了摇头,道:“那些东西不值留在这里,四方大殿的藏书已囊括了当世玄门邪道诸般法诀,纵是远古禁术也只摆放在下四层里,上三层所藏不与之同流。”

暮残声心下微动,他猛然想起在昙谷辛家宅里,萧傲笙曾提起少时尾随灵涯真人进入藏经阁顶楼偷看禁书,因此得知远古人族的演变特征,可是在举世皆知的历史和传说里,人族都是诸神归元后才诞生的,他们继承了远古神明散落在世的灵源,因此天生道体,与神相似。

两种完全对立的说法,前者封存楼阁不出,后者流传千古不绝。

暮残声没有贸然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他只是赧然道:“晚辈见识浅薄,委实愚昧,还请元阁主指点。”

元徽似笑非笑,他已经是老成了精,平日里跟个白面团一样绵软,实际上心里包着团五味杂陈的馅儿,对很多人事都看得清楚,只是从来不点破。

因此他没有戳穿暮残声这个谎言,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这一层封存的是‘记忆’。”

暮残声一怔,就听元徽道:“如今乃是修行盛世,玄门正道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若论法诀都多不胜数,可要说惊艳绝才之辈却少有。你应当知道,功法学得再好,若不能将它在实际中运用自如,那就是毫无意义的空谈,许多大能者傲视苍生,比起所修至上法诀,那些从生死对战里积累下来的经验记忆和他们证道突破时的感悟更为可贵,而此一层就是专门封存这种‘记忆’。”

从古至今,囊括正邪,从无数修士中选取千百位惊绝之辈,才能成就这千百枚玉简,任何一枚都轻若鸿羽,却承载着某个大能修士一生之重。

暮残声再看它们,眼神已大不相同,单论这一层玉简的价值已是无价,可其中同样蕴藏杀机——当你试图通过这些玉简寻找修行捷径,就要张开神识接受玉简原主人的记忆,元神修行不足者极易意识崩溃,就算坚持下来,也如代人在玉简中活过一世,沉迷不可自拔,少有能在最后保持本心之辈。

可是有一点他想不通——修士对于神识记忆最为重视,多不允许外人窥探,更遑论留存于物件之上,藏经阁是如何做到拥有这些玉简的?

“这些玉简的主人大多出自破魔之战。”元徽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千年前魔祸席卷玄罗,五境生灵涂炭,亦有无数修士摒弃偏见私利,联手共抗邪魔。彼时藏经阁建立不久,这些玉简本是为了记录战况,后来开始留存遇难修士的记忆传递遗愿泽被同袍,渐渐发展为战时经验记忆共享,尽最大可能获取情报,减少战损……那是一个乱世,也是英豪辈出的盛世,自破魔之战后,千年来能有资格留下玉简的修士已寥寥无几。”

顿了顿,他看向暮残声:“老朽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里添上一枚属于你的玉简。”

暮残声一愣,随即笑道:“元阁主太看得起晚辈了。”

“自谦是好事,可过分自谦便是自负与虚伪,实不可取。”

不等暮残声回答,元徽的目光已定定落在他身上,“当初灵涯真人听到这句话,可是一笑之后便慷慨相应,让老朽有幸留下了剑道第一人的玉简。”

暮残声面露苦笑:“晚辈何德何能,竟与灵涯真人相提并论?”

“你是要比他滑头。”元徽轻笑一声,“萧夙这个人直来直去,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好,左右他走过的路,你不会重蹈覆辙。”

暮残声眸光微沉。

从天净沙里元徽打断常念的话,到坤德殿上的维护,现在更是打破藏经阁固有的规矩,让他一个戴罪之身的外人进入主楼,元徽对他释放的善意已经不能用“厚待”来形容,好到让暮残声警惕。

“萧夙曾经救过老朽的性命,我们生死相交,可惜老朽尚未报答一命之恩,他已经陨落了。”元徽淡淡道,“本以为这个恩情再无还报机会,直到老朽见到了你……萧夙真正的传人。”

暮残声登时笑了:“元阁主这个玩笑可不好听,重玄宫上下皆知灵涯真人只有萧师兄一个亲传弟子,晚辈虽是蒙受机缘,也不过得悉武道外功,不得内门玄机,全赖与萧师兄义气相投,却不敢冒认这个师父。”

“萧傲笙是他的亲传弟子不假,可他学的是无为剑道,而非萧夙的三神剑道。”元徽直视他的眼睛,“你的确没有拜他为师,手中未曾执剑,可你的道便是三神剑……亦或者,老朽再说得仔细一些,你是宫主与萧夙共同的传人。”

暮残声嘴角的那点笑意终于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徽。

哪怕他全身灵力被缚灵锁禁锢大半,元徽也在这刹那感受到芒刺在背似的敌意,当下笑着摆手:“不必这样警惕,倘若老朽真要对你不利,昨日在天净沙和坤德殿便不会帮你。”

暮残声眼睛微眯,元徽这句话仿佛佐证了他某个猜想:“假如昨日在天净沙,元阁主没有出言打断,天法师会说什么?晚辈……又会如何?”

他实在是一点就透。元徽心下感叹,同时摇头道:“尊者目观无极,老朽何能知悉?至于你,须知命数一说本虚无缥缈,因未知而衍生无限可能,倘若将这个未知变作已知,看似掌握未来,实则斩断了通往其他未知领域的道路,如此得失外人难以判定,老朽自然也不知你会如何。”

暮残声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在心里咀嚼了一遍,乍闻是说命数玄妙,内里却似还有深意隐藏,一时难以明晰。

“《浩虚功》这门心法乃是宫主所创,天下知之者不过三人,萧夙业已在千年前身死道消,只要她不提起、老朽不说破,世上就无人知道它。”元徽看着他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默然许久之后,暮残声想起净思昨夜的态度,终于松了口:“阁主与这心法有因果?”

“然也。当年萧夙获悉自己有一百九十岁大劫之后,宫主便有心为其避祸寻找生机,难得因私废公,着老朽暗中打开藏经阁,将奇门六册借阅于她。”元徽长长地叹了口气,“萧夙所修剑道出自《奇门天兵册》,为震慑万邪更以元神为剑,若要从根本上修补他的缺损,也必得从此入手,故而宫主历经数载,结合天兵、天玄、天武三册精髓,创出《浩虚功》,便是希望他能以此修炼元神,可惜……”

她生平第一次费尽心血的一念徇私,到头来只换得天命难违。

暮残声想到在天铸秘境里的见闻,一时哑然难语,可他也在心里有了更多的疑惑——净思暗中以三神剑道铸炼自己,元徽为她隐而不言,可昨夜净思提起此人却似讥讽不屑,这二人之间必有纠结,关键点应当就在萧夙身上,而元徽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萧夙进入剑冢第十八层,该是目睹了同样的虚余残念,并在那里留下了《三神剑铸法》,说明能够进入那一层的人必与其有某种共通之处;从那层塔室出来,直达问道台与天净沙,常念曾为萧夙批命“一百九十岁大劫”,那么昨日他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暮残声一念及此,再将元徽刚才的回答细想了一遍,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天法师可以预见未来轨迹并从中择取最优方向以推动众生繁衍发展,这证明他虽然不能改变命运,却拥有干涉命数走向的能力。

元徽说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那么“一百九十岁大劫”应当也只是萧夙命数的其中一种走向,因他和净思都听到了常念说出的这一种,便将其作为了已定的命运轨迹,从而一步步往这个方向偏移,最终踏上与批命相合的结局。

暮残声的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萧夙战死于寒魄城,常念没有对他下过杀手,只是从一开始就用既定代替了未知,关闭了他剩下无数条可能通往生路的门。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可是暮残声不明白,常念为何要这样做,须知灵涯真人号称“剑道通神,人修第一”,在寒魄城凭元神之力一剑斩魔龙,其剑其人堪称举世无双,有他作为重玄宫剑阁之主,当是千古难得的重器。

诸般疑惑涌上心头,暮残声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偏偏元徽在这时抬手化出钟灵册,摊开到其中一页:“今日找你来,老朽也是得了三位尊者开明,要赐你一场无上机缘。”

暮残声心中一凛,他想起净思说过的话,抬眼果然看到那页纸上有一只白虎,它虽在画中,却好似是活的,在书页翻开刹那,原本趴着的白虎站起身来,向着书页外的他们发出咆哮,声不入耳却直抵心中,顿时连魂灵都震颤起来。

“你身上的破魔令虽然被拔除,可重玄宫当日通传五境,以法印悬赏抓捕魔物,如今他已经被关押在遗魂殿,饶是你现为戴罪之身,重玄宫也不能全然抹去你的功绩。”元徽将这一页撕下,“因此,本座提议让你参悟白虎法印,仅此一日。”

在寒魄城之祸解除后,因为魔龙已不在其中,天铸秘境不仅被重新封印,连同里面无以数计的怨灵和业力也被净思、静观联手化解,白虎法印自然便被净思收回重玄宫。现在,元徽向他们提出为暮残声一借白虎印,静观自然一口回绝,却不料常念首先同意,净思这才顺水推舟允了他。

暮残声接过那张轻薄的纸,如擎山岳,忍不住问出昨夜便萦绕在心的问题:“阁主何以如此厚待晚辈?”

“你是萧夙不名于世的传人,老朽将这份恩情报在你身上,也算是一偿千年遗憾。”元徽定定地看着他,“只不过,恩仇还报亦是私心,老朽身为重玄宫六阁主之一,当为玄门证道计,倘若你行差踏错,今日给予你多少回护,他日老朽也将加倍讨回……暮残声,你既然有玲珑心思,就该明白何为当行之道。”

这话比起解释,更像是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警告。然而,元徽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道:“虽是借用,然白虎法印事关重大,老朽不能允你带它走出此地,你且随我来。”

说罢,元徽转身引着他往第六层走去,暮残声一愣之后赶紧跟上。

第六层相比下面,显得格外空荡又拥挤。

空荡在于这一层没有那些摆放整齐满当的书架和典籍,别说玉简,连一盏灯都不见;

拥挤在于这一层的墙壁被漆黑的玄石覆盖,上面刻了许多字迹,每个字大小相若,两两之间距离同等,仿佛壁画一般。

“这一层记录着三千大道。”元徽转过身来,目光沉沉,“虽曰道法三千,实则道无可数,然万变不离其宗,天下众生无论高贵卑微,所行之道皆在其中。”

他说到这里,眼神愈加深邃:“暮残声,你就在此参悟白虎印,好好看清楚自己的道,切勿行差踏错。”

暮残声浑身一震,耳边如闻晨钟暮鼓,大脑一时空白,再睁眼时,身边已经不见了元徽与楼阁,脚下亦无木梯。

他置身在一片天圆地方的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就在脚下,无数模糊的字符如有生命般从他身边飞舞来去,他却无一看得清楚,也无一能握在手中。

暮残声深吸一口气,撕毁了手中书页,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声,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虎凭空现身,随着天摇地动,它站立在他面前。

在这只白虎脚下,暮残声简直微小如蝼蚁,他能看清白虎口中尖利胜过天下万刃的獠牙,它的眼睛是璀璨的金色,映出他身影轮廓时,暮残声恍惚有种自己置身于日轮中的错觉。

仅片刻的对视,白虎便化成了一枚印玺,通体玉白,唯有虎首双目点金,自动悬浮在暮残声头顶三尺位置,落下一道金光将他笼罩起来。

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在此刻蓦地平静下来,于金光中盘膝入定,无数字符从黑暗中来又往黑暗中去,皆是与他擦肩而过,双方皆无留恋缘分。

暮残声双目紧闭,他的意识沉入白虎法印中,须知白虎属金最为杀伐尖锐,元神甫一接入法印便如堕刀林地狱,凌迟之痛怕也不过如此。

他的脸色顿时白了,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心里却涌起一股不肯退怯的凶悍之气,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哪怕牙关都要咬碎,双眼始终没有睁开,非但没有将元神抽出,反而一鼓作气往里面更加深入。

千刀万剐加诸元神,暮残声仍用神识死死地抓住白虎法印,直到他脑中突兀地响起一声虎啸,刹那间万刃开道,天地一白。

他来到了一片冰雪处,背后有无数断兵残骸倒落冻土,面前是一面冰壁。

这场景熟悉得让暮残声觉得可怕,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贯穿冰壁的长戟和冰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他只在这面光可鉴人的寒冰上,看到了三个人的影子。

暮残声背后明明空无一人,冰壁上却映出了除他以外的两道人影,左边乃手持巨剑的杀神虚余,右边是负剑而立的灵涯真人。

他心神巨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质问:“这是什么?”

两道人影同时回答道:“这是你的道。”

“我的道是什么?”

两声合一,沉音喝道:“杀!”

顺者而生逆者戮,杀尽不服未言输!

一将功成万骨枯,雄霸山川天下图!

道貌阿谀非无辜,作茧自缚何不除!

大道不允我自主,听天由命皆懦夫!

何以为道法,杀杀杀!

一字出而三魂惊,暮残声死死忍在喉间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炽烈鲜血淌过之后,三道人影只剩自己,而他也终于看清冰上其实有一个字——

杀!

刹那间,暮残声心魂俱震,他只感觉元神被白虎法印卷起,狠狠撞向了这面冰壁。

无尽寒冷伴随着万千细碎如飞雪的画面与他一触而过,暮残声眼前一黑,再能视物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在离开问道台时,最后望见的那片浩瀚星空。

群星飞散,流火如雨,仿佛天地将倾,那座巨轮似是擎天神柱般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天空,可这一次它的底座没有被神明托起,而是立在无尽白骨之上。

炽热的风携带血腥与腐朽之气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还能听见无数人的哭嚎嘶吼,渺小如蝼蚁的挣扎,就算有人听到了,也看不见他们。

暮残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身躯被人从背后拥住,他才猛地惊醒,曲肘狠狠撞了过去,同时旋身一错,从桎梏中挣脱出来。

站在他背后的男人一身蓝袍,青铜覆面,只露出了一双惊艳极怖的白瞳,死死盯着他,令他毛骨悚然。

“你……”

暮残声认出了这是他在问道台见过的那个神秘面具人,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他望着对方此刻的眼神,汹涌着难以压制的疯狂和偏执,仿佛无尽黑暗里的一潭血水,千万白骨在其中浮动,不为救生,只为拉扯目之所及的生灵共沉沦。

一片枯叶飞舞过眼前,他蓦地明白过来:“昨晚那个时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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