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破法

穹顶之上,风卷雷光轰然相撞,巨大的白狐踏空一跃,七条狐尾似箭矢爆射而出,将敌人周遭悉数封住。然而黑蛇不闪不避,左右两颗头颅忽地拉长,疾如闪电般同时向白狐颈侧咬去!

蛇口淌下的幽绿涎水如雨滴落在地上,顷刻把下方一片山岩腐蚀出坑坑洼洼的洞来!

白狐躲过了左边,右边颈侧却被一口咬住,毒牙顿时刺破皮毛防护,腐蚀的魔气随之化为毒虫钻进血肉里,然而有那鲜血却在飞溅刹那化为数道火焰,反过来将整个蛇头包裹在其中!

暮残声精通雷法,却也擅长用火。

漏洞是他故意放出的诱饵,血是附着其上的标志,当蛇头一旦被血溅上,妖狐的内丹真火便似如影随形,直到将其烧成灰烬。

这蛇妖倒也是心性坚韧之辈,眼见真火不可熄灭,竟是自断左侧蛇头,但见一道风刃划过,那颗被火焰烧得焦糊的脑袋就从空中坠下,落在地上时已成焦炭!

二者真身皆已受创,几乎同时化回人形。暮残声面寒如冰,一手捂住颈侧伤口,流出来的血已成黑色,窜入体内的魔气正与妖力抗衡,使得他右边肩颈已经没了知觉。

说时迟那时快,下方崩裂的山石被狂风卷上高空,在两人之间飞快组成了山峦般庞大的石虎,其状狰狞,爪牙锋利,不惧雷光纵横成网,悍然冲向暮残声。

白发少年当即飞退,身子在空中猛然一折,一个鹞子翻身窜上石虎头顶,雷火俱于双手随拳砸落,石虎顷刻崩裂,大大小小的石块如纸片般携着雷光火焰纷飞四散,仿佛一场飞火流星雨。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纷飞的乱石中窜了出来,蛇妖似一道黯淡无光的闪电,转眼间已经逼近暮残声身侧,枯瘦的右手凝聚着一团黑光,重重打在暮残声心口上!

这一下骨裂声起,暮残声全身经络俱震,原本与魔气僵持的妖力也松了劲,毒虫般的魔气顿时破防,不仅麻痹了他右半边身体,血液也翻腾起来,仿佛被这魔气牵引,竟然随之逆流而上从崩裂的伤口飞快溢出,化为一道殷红的血线落入蛇妖口中。

蛇妖原本苍白的脸色很快红润起来,可惜有一道天雷在两人炸开,他不得不抽身后退,失血过多的暮残声身体一晃,差点从空中掉了下去。

这样一低头,他发现从下方山林中不断有地气化为灵光上升,在蛇妖脚下凝成青黄色的光雾,最核心的地方还有团不断旋转的黑色魔气。

如此妖魔,竟能抽取眠春山地气为己用!

暮残声顿时打消了最后一丝与他打持久战的念头,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左手向旁一探,在云间奔走的雷光悉数落入他掌心里,化成一把三尺长锋,其上有紫雷闪现,火焰如水般顺着剑身向下淌,于刃上凝成吞吐不定的赤芒。

“凝气化形,聚元成兵……”蛇妖的面色肃然起来,哪怕周天雷光都已经被抽离,可他现在仍有一种置身于九霄雷池的错觉,暴虐的雷电之力凝而不发,在他身边构建出一个无形的领域。

他本来只想将暮残声拖在这里,如今真正起了杀心——眼下双方已结仇怨,倘若再让这等对手走脱,他日必将后患无穷。

算算时间,那贱人也该把虺弄出来了,可惜来不及看到她亲眼目睹敬爱之神被自己推入魔道的样子,不知道她是悔恨难当,还是痛不欲生呢?

嘴角划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蛇妖脚下凝聚过来的地气升腾而起,将他整个身躯融入其中,青黄两色灵光从中飞出,甫一现世便有气流汹涌而起,悉数压在暮残声身周,刹那间有如泰山压顶。

下一刻,青黄色的光雾突然拉长变大,雷声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暮残声定睛一看,只见那雾如有生命般吞噬了周边残留的雷法之力,然后暴涨数倍,原本就昏暗的夜空彻底黑了下来,连同下方的山林火光都被倏然弥漫的黑气掩盖,让身处天地之间的暮残声除了手中雷火长锋,再见不到丝毫光明。

头顶不断下压的力道还在持续加大,让他想起多年前被静观困在结界里的经历,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贸然化出原形,否则只会将自己身体各处要害都暴露在这无孔不入的怪雾中。

他默念了两句口诀,赤红妖气从体内弥散而出,化成一个圆球将他周身包裹进去,雾气像水一样涌过来,接触到圆球表面便发出“滋滋”的怪响,整个球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薄。

就在圆球即将碎裂的刹那,暮残声终于动了!

他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了一道雷光,快得令暗处的敌人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见到一点雷火在眼前放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凝聚雷火的长锋顺着暮残声手臂挥动,自下而上地劈了出去,像一道紫红的月牙飞射旋斩,转眼间就消失在雾气里。

紧接着,月牙在最浓重的雾气中心再现,它将整片怪雾劈开了一道裂缝,这裂缝被雷光火焰包裹,根本不给雾气聚拢愈合的机会,在须臾间向下拉长,同时飞快地旋转起来,变成了一个雷火交织的巨大漩涡,将所有的怪雾都吸了进去!

怪雾散开,暮残声终于看到了蛇妖此刻的模样。

他又变回了原形,身躯变大了无数倍,盘踞如一座悬空矗立的高山,浑身鳞片漆黑得不见半点亮光,纵然只剩两颗头颅,凶戾不减反增!

下方,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裹挟难以计数的泥土凭空飞起,在暮残声脚下混合聚拢,水与土纠缠得密不可分,变成了一大团粘稠的泥浆悬浮在空中,任谁被它沾上,不脱一层皮就没法脱身。

他纵身一跃,泥浆竟如跗骨之蛆紧追过来,刚沾上脚底便顺势攀爬,转眼间已经将妖狐双腿都包裹在厚重坚固的泥壳中。

暮残声避无可避,巨大的黑蛇已经逼到面前,蛇口再度张开,向着他当头罩来!

他只来得及抬起左手中的长锋横于头顶,顷刻与蛇口相交,毒牙咬在雷火凝成的剑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响声,刺得人耳疼目眩。

左臂被蛇口力压,下侧的剑刃已经切进肩膀,可是暮残声不敢松手。泥浆还在不断往上攀爬,已经裹到了他胸膛位置,不仅如此,这泥浆似乎渗入了体内,将血肉筋骨都一并化作了石头,僵硬却脆弱,随时可能再重压之下粉身碎骨!

突然,一点白光在暮残声胸前顿现,那道由天净沙传出的破魔咒印受到强大魔气的刺激,竟然散发出温润绵长的真元力,似一双柔软的手将附在身上的泥浆悉数扫落,就连窜入暮残声体内作祟的魔气也被一并拔除!

暮残声抓住了这个机会,右手甫一恢复知觉便撮掌成刀,凝聚着身上所有的妖力,像毒龙钻地般刺向蛇妖近在咫尺的腹部!

就在此时,汹涌狂风卷来了一道清脆的裂响。

这声音像是上好的瓷器碎裂开来,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咫尺,算不上刺耳,却清晰无比。

本欲松口躲避的蛇妖在听见这声裂响之时,僵住了。

手刀刺入蛇腹,妖力在其体内肆虐,紫红相间的雷火猛地从蛇妖背后破口而出,黑色的魔气与血液一同喷射开来。巨大的蛇身好像石化了一样,咬住剑刃的蛇口不禁一松,长锋余力顿时突进,将这只蛇头从嘴部一路劈开,斩成两半!

那是什么声音?

蛇妖仅剩的头颅低了下来,透过散开的云雾看向了下方的眠春山顶。

他们交战太激烈,飞得也太高,从此处往下开,山川都成了蝼蚁,更别说站在山顶上的寥寥人影。

蛇妖只能看到两道青黄色的令牌如箭矢般飞上来,围绕在他身周盘旋不休,直到将藏在他体内的另外两道令牌也引出,才一同化为四道青黄灵光一同向着下方山林落去,仿佛四片叶子即将归根。

那双可怖的竖瞳陡然睁大了,其中嗜血的疯狂也好,冰冷的杀意也罢,俱在灵光下落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无比空洞的眼神。

“虺——”

他放弃了眼前的敌人,想也不想地冲了下去,暮残声心头一惊,以蛇妖现在庞大的身躯携无匹重力落下,怕是整座山都要被碾压为平地,其间生灵无一能活下来。

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暮残声化为原形,巨大的白狐踏空而下,天雷沐火与飞沙走石都携狂风打在身上,鳞片与皮毛俱都伤痕累累。

终于,灵光还差丈许便要落地,蛇头也差丈许就要与山峦相撞!

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白狐在最后关头咬住了长蛇七寸,借着强大的冲力一同撞向旁边的天空,蛇头与山峦偏离开去,唯有身躯撞断了山崖一隅,那些碎石随着灵光一同下落,终于融入大地,再也不见了。

灵光融入大地的刹那,原本呼啸的狂风倏然静止,取而代之的是清润山风,将崩塌的碎石都掀回本位,摇摇欲坠的山岩自动稳住,毒虫撤回巢穴,枯木在焦土中重生,四溢的溪水、上涌的暗流和即将决堤的大河都恢复了平静。

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喧嚣夜里,眠春山终于安静下来,好像睡着一样,之前种种似乎不过一场梦罢了。

狐与蛇都再无余力控制强大的身躯,他们一同变小,翻滚着掉在山顶上,砸落的动静将呆立着的盲眼青年吓了一跳。

白狐仍死死咬住黑蛇七寸,后者奋力地转过头,看到最后一团绿色的光点也被山风吹散,独不见那青衣山神。

虺……

他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反击,愣愣地看着光点消失的地方,直到一阵阴气携风而来,面色惨白的神婆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追问着蛇妖不敢出口的问题,闻音给了他们不敢相信的答案。

虺神君没了。

神灵超越了轮回,若生则长留,若死则不存,于是他在濒临入魔的最后关头,将魂魄与精元全部抽出,融入到伴身数百年的两枚令牌里,随之飞跃九天,将蛇妖体内的崩山、覆水之令引出,一同回归地脉,与这满山的草木土石化为一体,连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也不留下,随了清风去往天涯不知处。

高山流水依然在,世间再无虺神君。

神婆双膝跪地,她弯下腰,将脸庞贴在冰冷的泥土地上,痛哭失声,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了。

蛇妖被她的哭声惊醒,那一瞬他的脸上风云变化,最终竟然发疯一样狂笑了起来,用不知哪来的力气震开妖狐,右手屈指成爪,向着神婆顶门抓去!

这一下若是抓实了,她必定魂飞魄散!

一条狐尾飞射出去,死死缠住了蛇妖的腰身,想要将他拖回来,不料他已经疯到了极致,左手搓掌成刀在腰部一横,身躯便一分为二,上身去势未绝,眼看就要抓住神婆的魂魄!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黑影在月色下陡然现身,看不出轮廓模样,只是如墙壁一般拦在了神婆面前,蛇妖的手抓入其中竟被顷刻吞没。

紧接着,那黑影迅速变大,像一个黑口袋将嘶声怒吼的蛇妖包裹其中,转眼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暮残声收回目光,就在刚才的片刻之间,破魔咒印传来比之前更强烈的热意,说明那带走蛇妖的黑影不仅也是一个魔,还是比之更强大的魔。

山顶上只剩下半截蛇身,黑血从断口汹涌出来,渗入土地里,散发着浓烈的异样腥味,那尾巴痉挛了好几下,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活力,再也不动了。

随着它的生气流失,眠春山的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可是当暮残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闻音,目光又落在无声痛哭的神婆身上,渐渐冷了起来。

几滴冰冷的水打在皮毛上,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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