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战局诡谲

巡逻队一个人都没回来, 实在过于蹊跷。

巡逻队不同于中军,他们是放在队伍前面的眼睛、鼻子和耳朵, 首要任务是侦查军情, 一旦有异,不惜代价,就算牺牲全队, 也要护着一个活下来,把消息带回营。

这个道理在场的将领都知道, 大家面色沉重。

宋北溟思维敏捷,率先说:“无人回来,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遇到事故,全员被困。可是在草原的雨天,再大的灾害, 也不至于一百人都无人幸存。另一种是遇袭,可要想全歼一个机动灵活的巡逻队, 必得是敌军把包围圈拉得天衣无缝, 厮杀必定十分惨烈, 对方要付出数倍人数的代价。”

汉临漠点头:“可是全歼巡逻队也无法阻止主营出兵来援。因为巡逻队有铁规,超过预计回营时间半个时辰未回营,便是最高的遇袭的信号, 主营会派最精锐的部队去驰援。”

汉崎跟上思路, 问:“那么, 漠狄不惜代价不肯留一个活口, 反而要迎接最精锐的部队来援, 这不合常理。”

“事反必妖。”宋北溟眸光冷沉, “要么敌方不惧我方精锐, 要么敌方想要声东击西。”

汉临漠点头。

以目前的消息,只能赌。

作为主帅,必须做出选择。

汉临漠扫视在场的将领,他在性命攸关的事上拎得很清,没有逞强选汉家军出身的将领,目光落在宋北溟身上说:“梦泽,你点五千骑兵,沿巡逻队路线探查,路上做好标记,千万小心,遇到意外,不要恋战,立刻撤回,即时求援。”

姜还是老的辣,汉临漠做战一直以“稳”著称,在很多时候,“稳”并不容易,一个能稳住战局的将领,比能突袭的将领还要珍贵。

汉临漠做出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失踪的巡逻队是往西走的,西边离总督府远,位置不如主营重要。大军一动,烧的就是粮草的银子,不能轻易派大军出动。五千骑兵是不多,但胜在速度快、反应灵敏,只要主将调动得好,可攻可退,能为主营的主帅争取更多布局时间。

“末将领命。我带想一部分北原的兵去。”宋北溟施礼,他没有再提踏雪军的旗号,考虑到汉家军这些年主要充在靖都禁卫军,不了解西北的气候,但这话说直白了就太难听,于是迂回地道,“北原的云湖边也有很多沼泽,和西境雨天有相似之处。”

汉临漠眉间沟壑深重,面色却是沉稳,他是众将士的主心骨,主帅气魄威严如同定海神针,在令人揪心的诡雨中把将领的心都按回去,他对宋北溟点头,嘱咐道:“西边有西一卫和西二卫,两卫刚重建填兵,西一卫在西洲境内离此处有三百里,镇守着一万兵;西二卫在西洲与岳西交界,离此处一百五十里,亦有一万兵。沿途驿站虽多,但驿站里兵力多则几百,少则几十,不足以补给大战。你若有危难,大局形势必定已到混乱之际,往西走只会更危险,只能往东边岳西主营撤。”

汉临漠说到这里,看向大家:“务必谨记,保总督府就是保西境,岳西最重要,无论在何处战场,凡有余兵,皆回主营。”

汉临漠的字句落地有声,在场之人皆是一凛。

战事一旦起,形势瞬息万变,他们听出了战局或许超出想象,也听明白了在交战中必须力保的底线。

守住汉大帅划的底线,战局就不会全线溃败-

铠甲上的水珠滑了一地,汉临漠盔甲里面是桐油衣,因着雨太大,他又走得急,下身和军靴都湿了。

亲卫请他换一套新衣,他还打算要去军营里巡视点兵便回绝了,转身向其他将领说:“岳西军营往东一百里是西三卫,魏泰手下两万兵是精兵强将,若岳西主营有难,往西三卫求援才有活路,你们都记住了。”

众将应声。

宋北溟已经准备出发,他想到了往东的路在雨天里更凶险难行,因为路上有一个仙女湖,岸上泥泞不好走,湖边的水一旦漫上来,水湖不分,一个不小时就掉到深湖里。

他委婉地提醒道:“都统大人,往东走的路上有仙女湖,水岸相接、河湖交织处,地形错综复杂,在雨天里更不好走,必要有熟悉气候和地形的人。”

“梦泽有心,请众将注意,雨天出行,把原来的踏雪军放在领路的位置。”汉临漠大步走过来,拍了拍宋北溟的肩说,“宋副都统,去罢。”-

宋北溟点出的五千兵马以踏雪军为主,原踏雪军走在前面和两边,原汉家军被保护在中间,五千兵沉默地骑马在雨中,马蹄把泥泞的草地踩出大大小小的水坑。

因着有河清号和暗部供应,苍龙军全员都备了踏雪军的油纸衣,连马身上也绑了一圈。

这桐油纸衣造价昂贵,在娘子关一役大显神威,此时在初寒的雨中,为兵马隔出了一腔干燥和温暖,这既保存了将士们的体力,又暖了将士们的心。

这是苍龙军用重金打出的优势。

北风惊风在雨中嘶鸣,五千骑兵疾驰了五十里,宋北溟沉沉地看向前方。

在晴天,骑兵跑五十里用不了一个时辰,而在雨里用了双倍的时间。

大雨把把眼睛、耳朵和鼻子都遮住了,宋北溟勒马,雨柱从他的头盔往下滑,滴落在桐油衣上。

“都越,”宋北溟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全军跟着停下屏息,“你能听到什么动静吗?”

都越是斥侯,有超乎常人的五感,他摇头说:“气味被雨冲刷了,视线也不清,雨声把动静都掩了。主子,走了五十里还没动静,我觉得反而危险,漠狄蓄意挑中了这鬼天气,不知在雨里藏了什么。”

“以定侯山为界,普通的水汽,到了定侯山就被拦住了,落下来变成泽养草场与林地的甘霖,西境是一块被定侯山滋养的宝地,而山阴的漠狄只有大片的荒漠,一年里也见不了几场雨。漠狄兵更加不适应雨天,他们习惯疾攻快跑,在雨里施展不开。”宋北溟敏锐地捉住了一点线索,沉思着说,“可他们偏偏挑中了不擅长的天气,我猜,他们此举不为大战,因为当下双方都准备欠妥,谁也不敢挑战一次定输赢,漠狄是为了某个单独的目标。”

都越顺着宋北溟的思路,观察附近长过膝的野草,每一处的浓密里都似有人,他屏息听着,分辨来自不同方向的声音,说:“若是如此,漠狄只能打埋伏战。”

雨扫在宋北溟脸颊,他在阴雨中双眼炯炯,扫视四周说:“他们想要某一个有象征意义上的局部胜利。苍龙军以师父为主、我为辅,他们想要师父或是我的脑袋。”

苍龙军主帅和北原郡王,都是重彩。漠狄人记仇,他们失了一个王爷,必定想要讨回去一个。

都越也跟着想到了这层,他甚至觉得宋北溟比汉临漠更关键,更可能成为漠狄的目标,他说:“我们誓死护卫主子。”

宋北溟的思绪转到更远的地方,他的马鞭指向前方:“若是冲着我来的倒好,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来拿我的脑袋。我就怕——”

宋北溟把话摁在喉头,汉临漠手伤之事不能说,一旦暴露就会动摇军心,还会被漠狄抓住弱点,更加危险。

都越见宋北溟停住了,便知不能深问,他在雨里动了动耳朵说:“主子,这雨看着要小了。”

宋北溟眼露寒光,他隐约摸到了些许漠狄的意图,眼中缓缓地升出精光说:“我们再跑一段,雨小之前,如果埋伏在这条路上的人不出现,我们就回营。”-

远在五十里外的岳西军营,雨还不见小。

汉临漠巡视一遍军营,回到主帐时淌了一地的水。

他往四个方向加派了巡逻队,让人到营门楼上给神机炮架了雨棚,火药已经堆在营楼上,用桐油纸包好了。

其余的各项装备也都按战时标准到位,汉临漠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他沉着脸地一遍遍演算,面上是一贯的镇定,亲卫又请他换衣,他仍是拒绝了,说:“这桐油衣是好东西,我上衣没湿,暖住了心肺,在雨天里已经比敌手强出百倍。将士们还在雨里淋着,不用管我。”

汉崎是汉临漠贴身副将,担心的是汉临漠的手。

他看汉临漠虽湿在下身,但水汽和寒意会蹿到全身,他看汉临漠无意识地去捏右手,便知道汉临漠现在大约湿痛发作不好受。

见劝不动汉临漠换衣,汉崎张口想传碳盆,正张口间,突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报!”

汉临漠放下正要喝的热茶。

门边的侍卫掀了帘子,哨兵浑身湿漉漉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地,喊道:“来信!西三卫被漠狄左贤王狄啸六万兵包围,求援!”

军帐内霎时陷入死寂。

大家敛息,沉默地交换着视线,又在同一刻发出了重喘。

他们从未想过西三卫会在这场战中首当其冲。

因为西三卫的地势最有利,且魏泰和严瑜治下的西三卫从未吃过败仗,漠狄不会轻易挑战这样难啃的硬骨头。

主营把西三卫摆在了可以增援他营的位置,没料到西三卫反而来求援。

所有人都望住了汉临漠。

战事已在弦上,而拉弦的手在敌方手里。

苍龙军陷于被动,在派出宋北溟之后,面临着要再派出一名主将。

要救被六万兵围的西三卫,算上西三卫自己的两万兵,主营起码得派出四万兵才能勉强兵力相当,还得有经验老道、战力卓绝的主将带领才行。

西境有十二万兵,除去四个卫的五万兵,主营只有七万兵,宋北溟带出去五千骑兵是精锐,剩下的六万五千兵以步兵为主,其中骑兵只有一万。

若派出四万兵增援西三卫,主营只有两万五千兵,就太空虚了。

汉临漠在众将的注视中,沉稳又平静地开口:“漠狄显然是在分散我们的兵力,我们若分兵三处,兵力分散,乃是大忌。”

汉临漠望向众将。

有将领问:“大帅,为何是三处?”

汉临漠站到沙盘前,指着地形说:“西边和东边同时出事,那么正中的主营其实已经被包围了,很可能还有漠狄的兵马在等着来攻主营。如今梦泽的五千人往西走,那条线上的战局不可预料,他的兵力少,主营得留出兵力预备支援他。而主营自己也得有守军,西三营又不能不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境与漠狄兵力悬殊,这在当下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汉临漠指着沙盘里正中的总督府道:“我还是那个意思,守住主营,就是守着五十里外的总督府,主营不能空虚,总督府不能见刀光。派往西三卫的援军还是要以机动为先,拨五千骑兵、二万步兵前去增援,同时给西四卫去急报,叫他们一万兵全部出动增援西三卫。留四万兵守主营。”

没有将领提反对意见,因为这显然已经是最稳的布局了。

汉临漠从沙盘上转过身,面向了帐外,汉崎抢先跪了下去说:“末将请命去增援西三卫。”

汉临漠重新系了头盔的绑带,他忽略了汉崎的请命,听着雨声说:“你们谨记,就算漠狄主力的目标是主营,主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主营有神机炮,火药也足够,只要不冒失地往外冲,主营能守许多日。外面的战场一旦有转机,腾出兵力回援,主营还可以内外联合,痛击漠狄。”

汉崎和汉临漠想的一样,守在主营比外出应战安全,所以汉崎想要汉临漠来镇守主营。

汉临漠没有选择退居营中,他知道此行凶险,他是主帅,也是军中最有经验和战力的主将,他有责任把这些兵带回来。他把“冷锋”握在手中,扣紧了桐油衣,说:“外头的战局复杂,不容有失,本帅亲自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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