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陆镇平

丹山市局局长名陆镇平,人是2000年调任过来的,时任副局长。他兢兢业业干了七年,凭着卓著功勋升了局长,这位子一坐,就是十五年。

但鲜有人注意的是,陆镇平家祖上就是丹山市的。陆家在外开枝散叶了几十年,终于在陆镇平这一辈又搬回来了一支。

到了陆镇平这一辈,家中从政、从权的人少之又少,几乎是只有他稳坐了个处级干部。他家中老父亲早亡,唯有一个寡母年至耄耋。旁系亲戚和自己的小家庭除外,他还有一位亲姊,大了他九岁,此外再无直系亲属。

还有五年,陆局就正式退休了。

这也意味着,他的亲姐姐,陆青云的母亲,已经六十四岁高龄了。

说到谁与他的交情比较好,算来算去,也只有盖队长的亲师父——五年前就殉职的刑侦一队老队长了。至于交管戴队,也只能退居其次,跟陆局有个喝喝茶水的交情。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年陆局心里那么没底,却还是批了盖一接任队长。

老下属的眼光、老友人的遗愿如此。

对于盖一这五年来的表现,陆镇平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即使每次见面嘴上都没个好话,可每逢其他人旁敲侧击地问起时,陆镇平总是忍不住要夸盖一一番的。旁人若是真心赞许一队、一队队长,此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局,他的眼角也是会起微妙的弧度的,俨然早已成了半个师父。

真论起干工作,抛去偶尔张脉偾兴,要称盖队长一句出类拔萃,他也算当得起。

而此时,近几年的表现愈发称陆局心意的盖队长,正一边喝咖啡、一边认真质疑陆镇平的老底。

盖一沉思不语,脑中回荡着隔壁喻队对于陆青云的叙述。

一大早,小领导三言两语跟他说了徐睿的调查,他来单位便先跑了一趟隔壁老缉毒办公室。头几年,市局根据实际情况自主科室改革,把经侦、治管和缉毒合并了。

简单来说,经侦方面的权责现在转给了王志,缉毒大队和治安管理大队现在全归原缉毒大队队长喻凡管。

丹山市极少有毒品案件,隔壁近年来基本都在兢兢业业干治管。

喻凡缉毒警出身,虚长盖队长几岁,如今投身治管多年,也没见受磋磨。喻队瞧着仍是精神十足,身材锻炼保持得十分养眼。

一听陆青云这个名字,喻凡就笑了:“这不咱陆局那大外甥嘛。头些年缉毒队还在的时候,我们去他那儿查了一回。”

盖一挑眉:“有货?”

喻凡嘴角下压,回:“没有。当时我记得是,有人匿名举报吧?头回去,收了点摇头丸儿,量不多。而且,是一个小服务生偷着带卖的,陆青云本人并不知情。之后,我们明里暗里去查了几次,确实是没有大事儿。”

“陆局什么反应?”

喻队长耸耸肩:“起先没有,避嫌嘛。后来见我们又去查,就来问了一次。之后我做主,再派人探了两趟,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这个陆青云,人怎么样?”

“啧。”喻凡捏了捏后脖颈,认真回想道:“长得跟咱陆局是不大像,身材保持得也没他舅好。人嘛,看着倒也不是那种精明油滑型的,就是走道儿有点虚。”

盖一笑哼了一声:“怎么的,肾虚?”

喻凡的笑里带着点促狭:“多少有点儿吧,咱这岁数,相由心生啊。他那精神气儿跟他舅比,可是差远了。怎么着盖队,他犯事儿犯你们手里了?”

盖一避而不答,转而笑着问:“喻队,借你两条警犬,好说吗?”

喻凡好气又好笑,道:“我这么大一缉毒队长在你面前,你不借我?这些警犬全是我的宝贝儿,轻易可不外借啊。”

“但要是咱路副局借嘛,”喻凡挑眉给他使了个眼色:“好说。”

肯定是小领导那条朋友圈暴露的。

盖队长被噎了一下,一时无话可接,最终摆摆手,刻意强调道:“行,有用的时候我叫成景来找你。”

转身出门,在彻底离开治管办公室之前,盖队长耳中听得喻凡在他背后吹了声响亮的流氓哨。

啧,怎么陆局从来就没说过这der不靠谱呢?

沉浸在猜测中的盖队长,被吴瑗拉了回来。

“队长,当年卖摇头丸的人,查到了。”

点点头,盖一起身去到吴瑗电脑边,还顺手叫来了一旁接水喝的小领导。

吴瑗鼠标拉大一张照片,口中说:“此人名叫季广玉,三苳村人,已经在十一年前于市内死于跳楼自杀了。经派出所核实,说他是孤身一人来丹山打工,父母都在乡下,此前因卖了一颗摇头丸判了四个月,出来以后工作不顺加之失恋,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盖一点点头:“他父母还在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还在,家里还有个亲妹妹叫季琴,上次社保是丹山市里交的,人应该还在市内。”

“领导,怎么看?”

路成景转过头,笑着:“那就请来吧。”

两小时后,季琴来了。

照例,又是亲和度更高的路队接待的。

“不好意思啊,这些年过去了,还得让您想起伤心事。”

季琴双手握住纸杯,勉力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尽量多问我,不要问我爸妈。他们……还没过去。”

路成景微笑点头:“好。那我直接问了。对于季广玉轻生这件事,你有没有怀疑?”

季琴愣愣地抬起头,一瞬间红了眼眶:“有问题……我哥的死真的有问题,是不是?”

“暂时还不能确定。你们家里人怎么看?他是那种会为情伤想不开的人吗?”

季琴使劲摇头,捏得纸杯都有点变形了,急道:“我一直都觉得不是!我哥是个特别有韧劲儿的人,再苦再累的活儿他都能干,咋能为了个女的就自杀呢?何况感情还不深!他……之前卖毒品,一定是被人坑了!但他去世前那段时间,跟家里联系很少。那时候电话费也贵啊,他就跟我爸妈说,他跟朋友来丹山找活儿干,攒够钱就回老家结婚。”

“那他生前具体在从事什么工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好像提过一嘴,说是给工厂拉货的,开那种小面包车。我哥出事以后,警察叫我们去聊了一回。我也见到那女的了,人家看着也挺伤心的。我们都挺伤心的,我妈心脏病还犯了。反正后来忙忙碌碌的,我们说入土为安吧,关键是警察说就是自杀,也就拉倒了。”

“你说,他是跟朋友找活儿,这个朋友是谁?”

季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不大确定地道:“我妈好像说……有个五哥吧。对,我哥有个小名,叫小六子。对,所以我妈对‘五哥’这个外号印象特别深。”

“那这个五哥,跟他是同事吗?怎么认识的?”

“是一个公司上班儿,但怎么认识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宋警官叫我们去警察局那天。之后我哥火化,五哥也没来。”

路成景点点头,问:“认领尸体的当天,五哥是去作证的吗?”

“对。他,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我哥的同事。就证明一下,我哥生前受了不小的精神打击,分手闹得很凶。”

盖一翻转手机,调了张照片给她看,问:“是这位宋警官吗?”

“哎对,就是他。”

送走了季琴,两位队长先回办公室交代了两句,出门就开车往丹西派出所去了。

黑武士里,路成景坐在副驾,问:“照片上的,是上次那位小宋警官的父亲?”

“对。宋禹跟他爸现在都在丹西派出所上班。逢年过节的,爷儿俩还老一起值班。听说大年三十儿,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派出所吃的饺子。”

“辛苦。”

盖一抽空笑着看了小领导一眼:“你要是想体验生活,咱俩今年也可以试试。”

路成景笑笑:“在元冮的时候,我经常值守。”

“那可挺欺负人啊。”

“我猜猜,王队也常值吧?”

盖一心虚地笑笑:“那倒是。”

王志人好啊,随性又厚道。他当然知道谁也不愿意守这个大夜,但反正到哪都是他一个人,他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在哪看晚会都一样。

丹西派出所里,民警宋禹早早就在大厅等着了,一见人来,连忙给带路。

宋禹先打过招呼,然后边走边说:“我爸已经在档案室找了,应该差不多儿找着了。”

没几步,就到了。

盖一先朝人点了个头:“宋警官,麻烦了。”

宋波立即起身,示意儿子宋禹给人搬凳子。

“这我们局里新来的领导,路队。”

“哎路队您好,您坐。”

路成景点了个头:“您客气,坐着说。”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平头男人的户籍信息,一并显示的窗口还有一份电子档案。

宋波说:“季广玉下坠时,碰到了附近的电线,身体断成了两截,现场很惨烈。经家属同意,院方和检方均认定此人是生前坠楼,死者体内也没检测出麻醉和毒品。再加上同事和前女友的证词,没什么疑点地就敲定是自杀了。”

盖一点头:“明白。”

“因为当年都是手动记档。刚才查验发现,来作证的这个人留的信息是假的。但技术部门还是根据照片留的底,顺利查到了他的户籍。”

趁着人把档案导到他手机上的功夫,盖一笑着感慨了一句:“科技改变世界。”

路成景跟着笑笑,点了个头。

差点又是个死胡同。

好悬差了的这点,经王守当面确认,正是倒霉催的“小五”,也就是“曲哥”,大名,曲海涛。

那么如果,私卖摇头丸的季广玉和曲海涛有关系,而曲海涛又是王守的上级,且经王守确定是贩毒者,那季广玉曾经一定是现存贩毒产业链的一部分,那么他的死因就不会单纯。

季广玉做了什么,被“清理”了呢?不排除是又被拉出来挡枪的可能。如果是挡枪,那当年摇头丸一案大概率是在掩护夜总会老板陆青云。

但也有可能,五哥另有其人,一开始的季广玉并不认识这群人,确实是单人贩毒,出狱后重操旧业,跟曲海涛蛇鼠一窝、干了票更大的。只不过,他还是被组织牺牲了。

可曲海涛作为三级权限的小头目,在尸体完全排除死后坠亡的情况下,为何还会犯险去派出所做证明?他完全可以找王守这种级别的去跟警察说。

为什么冒这个险?

要么,是曲海涛当年也不过是王守的级别;要么,就是权限更高的人命令他必须出面的。

如果曲海涛真的是被命令的,一方面能证明他的确见过高级别的管理者、老板;另一方面,也能证明当年的组织心没底,对警方的动态是抓瞎的。

此外,曲海涛那晚是怎么迅速得了信儿的,也还是个问号。

如此,曲海涛确是有潜在的价值值得期待的。

第一时间,曲海涛的个人信息被转送给了交管部门。最好的情况是,人脸识别很快就能给予他们惊喜。但在技术识别这方面,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当然,这只是被动的二手准备。

真正传来捷报的,还是队长们几日前在二梭子镇埋藏好的第一手预备棋——

下章预告:行动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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