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方长清

雍长地产是丹山市的龙头企业,十几年前发的家,业务做得很广,连锁酒店遍布全国,公司业绩也一直都不错。方家对这个独女向来是骄纵的,但方长清非但没有长成棵靠祖荫庇佑的歪脖子树,反而靠自己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大学期间成绩也很好,毕业后直接回家继承家业,堪称商圈里“别人家的孩子”。

要说方家父母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方长清成婚,不过也算被她的潜能给抹平了,走的时候,还算欣慰。

徐睿带队来抓人的时候,年轻的方董正在听各部门的年终汇报。

正常来说,方长清和满办公室的人一样,满脸写着“抓错人了吧?”

但徐睿默默认同,假设法着实好用。他先相信了方长清是waffle,并没有抱着抓个嫌疑人的心态,而是抱着收网的决心来抓,因此一进屋就盯她,在对照中,咂摸明白了那么点儿镇定,或者说,不出所料的早知如此。

方长清下楼的时候,被带到警车里之前,她福至心灵似的突然往身侧一辆警车后座一看,浑身的血立刻褪了个干净。

车里,是先被带上车的苏千惠。

方长清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机械地跟在警员身后,上了另一辆警车。

这点微妙的表情,再一次被留了神的徐睿尽收眼底。

到了审讯室,方长清神色冷静,却十分不配合。

她是个十分年轻、气质很好的女性,眼中闪着理性和智慧的光,开口是惯坐上位者特有的云淡风轻:“我需要见律师,在此之前,我不回答问题。”

这一点,在有钱人中并不罕见。

徐睿也没二话,早叫人联系了方家的律师,然后暂且将人晾在了屋里。

另一头的苏千惠倒是坐立不安,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已。

会客室里负责做笔录的是吴瑗和唐文明。

吴瑗照惯例先给小姑娘倒了杯水,然后和颜悦色地开了口:“千惠,你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实话实说就好了。”

苏千惠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大概是会男女通杀的那种类型。再详细说说的话,她性格一定特别好,一看就是个不会发火的,但一定是会狠狠受委屈、生闷气的人。拿盖大队长跟她做个对比的话,盖队长外面的火烧得有多旺,只怕苏千惠心里的柴就也添得有多勤。

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被生活磋磨的憔悴和被家庭桎梏的阴郁。

吴瑗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不太严肃地随口问了几个基本问题。

起初有些磕巴,但后面就逐渐流畅了。

吴瑗进入主题,问:“你现在的工作,也是方长清帮你的吗?”

苏千惠腼腆地笑了笑,答:“是她帮我的,她说对她来说是小事。”

“你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吧?”

苏千惠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答道:“是的,今年就第八年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了解到,你今年年初因为家里的事情报过警。”

苏千惠眉头微蹙,轻轻点了点头,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我家里人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会频繁……出现这种死法。可是警察说,确实是自杀,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方长清对你家的事情,怎么看?”

苏千惠不大明白,但仍斟酌着回复:“她也觉得挺奇怪的,还陪我来报的警。”

“后续这些亲戚都搬走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丹山是个伤心地吧?”

唐文明一直认真记录,抬起头问:“你和这些出事的亲戚家里,关系怎么样?”

苏千惠面露尴尬,又染了点恐慌的神色,连忙辩解:“我们家里关系都不错,过年过节经常一起聚餐的。虽然我个人跟他们某些人有不愉快,但我真的没做什么。”

吴瑗笑了笑,安抚道:“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怀疑你。能不能详细讲讲,你们的‘不愉快’,都是什么?”

边说,吴瑗边把户籍信息里调出的照片递到了她面前。

突然面对已死的人,苏千惠怎么看照片怎么别扭,但为了摆脱嫌疑,也只得点了头,讲道:“这是我一个舅爷,是喝农药死的,我特别不喜欢他。他以前在我爷爷家困难的时候帮过一把,从那以后就成了‘恩人’,来爷爷家作威作福,这都几十年了,他来就大吃大喝,这也就算了,还经常撒酒疯,甚至醉酒时还在爷爷家床上撒尿……不止如此,舅爷带着儿媳和孙子一起来作,爷爷家的东西看上什么就拿什么,非常无赖。我跟他之间倒没有什么不愉快,没有正面冲突。”

吴瑗换了下一张照片。

“啊,这是我一个表姑。是做美甲的,以前经常在群里叫我们去照顾她的生意,帮她群发广告之类的,我跟她好像也没怎么样。但她后来突然失踪了,家里人那一阵正好和她吵了一架,都以为她是赌气,直到今年,才知道她被人杀了。”

苏千惠伸出细瘦的手指,铺开了剩余的照片,然后指着其中的两张,说:

“这是我一个舅妈,就是这个表妹的妈妈。也没怎么,就挺烦人的,每年都叫我们去她家吃饭,但是谁去都必须买点东西,不拿就不乐意。去了吧,还得干活儿,不然就很难听。啊想起来了,有一次她说我妈,我还嘴,被她俩一起骂,我就气跑了。后来她得了肝癌,发现以后很快就死了。表妹是专科毕业,没找到什么工作,经初中同学介绍去外省干活儿,却被带到了西南,在那边被迫运毒,就判了。具体多少年,我妈前几天还问了,我忘了。舅妈和表妹相继出事,舅舅就自己去南方打工了。”

“我爸前些年检查出来身体不好,我就叫他戒烟,本来商量得好好的。可是每次聚餐,这个姑奶都给我爸递酒拿烟的,我就很生气。我爸已经很明确地说了,不抽了,女儿不让。可是他们就跟听不见似的,当着我面还给点烟。有一次我气得直接把烟抢掉,跟他们闹得很不开心。”

“这个表弟上大学以后,就不怎么见得到了。逢年过节见一次,也不怎么说话。他网络赌博输了很多钱,他们家为了还钱几乎倾家荡产,也来我家借过钱,还好现在我说了算,就没借多少。”

苏千惠自己说完,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洗清嫌疑了吧?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确实还就是她最不待见的第一梯队的那帮亲戚,要不是自己行得正,真要心虚。

吴瑗认真点头,继续问:“这些,你和方长清说过吗?”

“说过吧,我跟她说的事还挺多的。”

苏千惠忽然睁大了眼睛,灵光乍现似的,她张了张嘴,短暂地失了声,然后又惊讶地问:“你们,警官,你们是怀疑我和长清吗?”

吴瑗敛了笑,严肃地点了点头,回答:“不是你和方长清,是只有方长清。”

苏千惠懵了,她脸上异彩纷呈,最后甚至笑了:“警官,你们搞错了吧。长清虽然拒绝过我亲戚找她安排工作,但是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呀。她一个女生,怎么能有本事逼这些人自杀呢?还有带毒、赌博的,她怎么做得到呀?而且,不是年初的时候就说,都是自然死亡吗?”

吴瑗仍然一脸严肃,再次问:“千惠,我们做个假设,如果方长清真的是害死你家亲戚的人,你会怎么做?”

苏千惠的表情一瞬间比哭还难看,近乎扭曲了一下,但是她转念一想,办案是要有证据的,如果只是个假设的问题,那她也大可暂时不必当真。

“那她……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吴瑗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隔壁审讯室里,方家的律师终于到了。

不意外地,方长清矢口否认了关于买凶的一切。

“警官,我真的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暗网不是国家禁止的么?我连翻个墙都不敢。”

方长清仍然维持着极好的气质,说话的声调甚至都没有上扬,慢条斯理,又令人信服。

直到张之远在医院发过来了视频。

视频里,摄像头突然翻转,杨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杨杰腿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似笑非笑:“好久不见啊,Waffle。”

肉眼注意不到的程度,方长清的瞳孔微缩,但仍然不为所动,并不答话。

杨杰根本不在意她是装不认识还是真不认识自己,只手上随便敲着键盘,然后把电脑屏露给摄像头看:“这不就是你的账号么?虽然你以防万一改了名,IP也追踪不到,可你自己的账号里,你都做过什么,我还能查不到么?”

方长清仍稳坐如山,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哦~对了,还有个小礼物。”

杨杰从床边拎起一只用证物袋装着的小手机。

这一霎,方长清的面具终于开裂,她的指节骤然弯曲,指尖暗含的劲力出卖了她的愤恨。

杨杰仍然笑得得意,恍惚间像个反派:“你这手机上还有小蓝鸟呢。你挺会啊,还藏到朋友家里。我想你既然把它藏得这么好,应该还没有退出登陆吧?退了也没关系,卸载了都没关系,我想翻,还是翻得出来的。怎么说,要我打开验证一下么?”

方长清的表情阴了下来,然后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不用了。”

杨杰收起了笑意,疲惫地合上了电脑,然后咳了两声。

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前一刻,方长清突然沉声问:“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要卖我。”

那头的杨杰觉得好笑,扭头看向屏幕上人模狗样的方长清,回道:“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方长清冷笑一声:“不是你说的化疗很痛苦么?”

杨杰握着张之远的手机,跟看神经病一样最后看了一眼方长清,一言不发地把手机转交给了张之远。

徐睿示意警员挂断电话,罕见地露出个微笑,问:“现在可以认罪了吗?方长清。”

方长清脸上全是阴沉,摆摆手示意律师滚蛋,短短一分钟,好像个双面人突然翻了个面。

“认。我用Waffle. Nails的ID上暗网,用小蓝鸟联系苗嘉敬和杨杰,为了灭口还发了悬赏,赏金两万美金,钱现在就在我的账户里,本打算事成就打给他们。”

倒痛快。

之后无论徐睿问什么,凡是关于苗嘉敬和杨杰的,她全都痛快地承认了,并主动交代了诸多细节,亲自确认了一队之前的猜想:方长清,就是“金主”。

但当徐睿问及苏家的事时,方长清却一样也不认了。

方长清重新换上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缓声说:“警官,这件事,你们确实搞错了。”——

章节原名是和谐词:“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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