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市局门口,晏阑问道:“有什么情况?”

乔晨夹着烟压低了声音说:“我又看了一遍监控,那辆车确实是一直跟着苏行,但问题不在苏行身上,是陆卉梓。我发现那辆车是在苏行接上陆卉梓之后才出现的,我又调了医院和医院周围的监控以及陆卉梓她家附近的监控,那辆车出现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早。是咱们第一次把陆卉梓请到市局调查那天。”

“这么早?”

“是,再之前就没有了,当然也有可能之前是别的车。”

晏阑摇头:“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乔晨吐了个烟圈,问:“陆卉梓和苏行到底什么情况?”

“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俩都一起扫墓去了你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情况?”乔晨惊诧地看向晏阑,“你不对啊,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你调查得底儿掉才放心上手的,这次怎么了?”

“你别查他。”晏阑扇了一下眼前的烟,“我想等他自己告诉我。”

乔晨愣愣地说道:“你……这是认真了?”

“我哪次不认真?”晏阑用手中的树枝隔空点了一下乔晨的胸口,“说好了不许查他!听见没有!”

“我不查。”乔晨摇着头说,“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你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万一陆卉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利用了他,到时候说不清楚就完蛋了。”

晏阑:“行了老妈子,我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案子什么情况?”

乔晨说道:“毒化室那边说冰毒的成分分析和之前老余他们缴获的那一批成分配比高度相似,怀疑是同一批或者同一个产地,这个配比在本市不是第一次出现,所以对我们的案子来说也不算什么突破性进展,再加上死者很有可能原本不吸毒,这查起来太难了。”

“难也得查啊!”晏阑拍着乔晨说道,“少抽点儿,对身体不好。”

“……”乔晨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你说什么?!”

“苏啊!你就告诉我吧!”晏阑刚走到二层工具痕迹对比实验室门口就听见孙铭睿在跟苏行聊天。

“我就那么买到的,我哪知道这东西那么难买?”

“不可能!你骗人!怎么你运气那么好?到了就买了?”

“我真没骗你,赶紧吧睿哥,你砸第几个了?”

晏阑从小窗户往里看去,苏行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颅骨和照片进行比对,他的侧脸被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就连那微微有些长的头发此刻都显得恰到好处。阳光把警服衬衫打透,映出苏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看上去结实有力。晏阑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这样一点点若隐若现的躯体就让他心里痒得不行,到底是自己太久没谈恋爱,还是因为苏行真的那么吸引人?

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抬起手敲了敲门,问道:“打扰吗?”

孙铭睿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晏队,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再这么试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晏阑摇头:“没监控没目击证人没有效信息,现在侦查员们也在做基础排查。”

“对!我们都累死累活的!可你看看他!”孙铭睿指着苏行说道,“昨天早退,今天又吃独食!吃也就算了!还非得让我看见!晏队,这种行为在你们队里是不是得罚?”

“他吃什么独食了?”

孙铭睿:“他早上竟然买到了斯雅栗卡的面包!还是招牌的栗子味的!他还告诉我他到那儿就买了!晏队你信吗?”

“信啊。”晏阑伸手接过孙铭睿手里的工具,“六点去排队就行。砸这个是不是?”

“那边那个。”孙铭睿指了一个颅骨,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不是啊晏队,栗子味的每天每家店就五十个,我上次五点半去都没买到!”

啪!晏阑砸完之后把工具放到一旁,对孙铭睿说:“你知道什么叫幸运吗?运气这种东西真的分人。”

苏行伸手拿过颅骨看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也不是这个。”

孙铭睿在自己手中的本子上划了一道,接着十分幽怨地说:“晏队你说,他买就买了,自己偷偷吃就算了,还把袋子拎回来,还说给我吃,结果我打开一看就是普通的面包,但是袋子里一股栗子味,你说他是不是气我!”

“他要你钱了吗?”晏阑问。

“没……没啊……”

“吃免费的还那么多废话!”晏阑拿起下一个工具比划了一下,“能给你吃就不错了,砸哪个?”

孙铭睿指着旁边一个颅骨,说道:“晏队你偏心啊!在你们队里吃独食是要补请客的!”

苏行:“好了睿哥,不就是让我中午请你吃饭吗?我请就是了!”

“我压根就没觉得它家的面包有多好吃,怎么你们都爱吃?”晏阑拿起手中的工具照着颅骨就砸了下去,“你们要是爱吃我下次给你们买。”

“我要栗子味的!”孙铭睿把颅骨扔到苏行面前,“晏队你说话算话啊!还有,我不给钱的!”

“找到作案工具就给你买!到时候再奖励你们吃冰淇淋!”晏阑说着冲苏行眨了下眼。

苏行拿着手中的颅骨看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咱们不能这么试下去了,这样也太漫无边际了。要不然复勘现场吧?!”

“再等等。”晏阑说,“先看看刘青源能不能给我们带来新的线索。”

孙铭睿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工具和头骨,说:“你们俩出去吧,我把这儿整理整理,太乱了。”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有顺序,你们一弄该乱了。”孙铭睿从苏行手里拿过颅骨,“我中午要吃海鲜饭,你说请客的哈!”

“知道!”苏行从地上站起来跺了跺脚,“你收你的,我给你点外卖去!”

苏行带着晏阑一起离开实验室,低声问道:“晏队,那个面包真的要那么早排队吗?”

“我不知道。”晏阑解释说,“那是我表妹开的,我今天早上开车路过总店,店长跟我说就剩下一个栗子味的了,我怕你不够吃,就随便又挑了一个。我也不知道她卖的是什么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苏行:“是挺好吃的,但我觉得也没有睿哥说的那么夸张,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因为限量才变得火吧。睿哥是不知道你舅舅是谁还是他不知道那店是你家的?”

“他不知道那店是我表妹的。我表妹从德国回来之后闲的无聊就开了这么一个店,没挂曦曜的名字,就是开着玩的。”

“人家闲的无聊开店,我闲的无聊只能玩颅骨,差距啊!”

“去你的。”晏阑拉了一下苏行,“怎么还不走?”

“脚麻。”

“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说了我末梢循环差。”苏行靠在墙上没有动,“晏队你先忙吧,我站一会儿就好。”

“我还以为你上次随便敷衍我的。”

“不敢敷衍领导。”

“你没少敷衍我。”晏阑抬起手看了眼表,“你自己缓缓吧,有事再叫我。”

“晏队慢走。”

刘副局办公室内。

刘毅端起茶杯,吹开杯子上面一层厚厚的茶叶,吸了一口浓墨似的茶水,目光在眼前三个人中间来回游移,最后定在了晏阑身上:“你为什么把青源调上来?”

晏阑:“调查城中村分尸案,他了解登来街道的情况。”

“西区分局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了是吗?”

“没有。”晏阑斩钉截铁地说道,“从西区分局到登来派出所,找不出别人比他更了解情况。”

砰!刘毅把杯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因为惯性作用而飞溅出来的茶水在桌子的玻璃板上晕开几朵水花。“你调人上来不打报告是吗?!”

“事急从权。分局有义务配合市局侦办案件,并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人员以及材料的帮助。”晏阑又追了一句,“而且报告我补了。”

刘毅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捏着眉头,苦大仇深地说道:“我跟你说晏阑,我活不到退休就得被你气死!”

“您是自己气自己。”晏阑直视着刘毅,“就因为青源是您的儿子,您要避嫌,他就得在曾诚那个废物手底下当碎催?”

“你给我闭嘴!”刘毅直接把桌上的文件摔在晏阑身上,“你自己看!”

晏阑一目十行地看过那份文件,然后又把文件放回到桌子上,说道:“既然省厅盯着西区分局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早晚就会抓到证据,巡视员又不是吃素的,用得着让青源一个刚毕业的小警察去调查吗?再说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不急在这一时。”

刘毅指着晏阑说道:“你知道你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多少人的心血吗?”

晏阑反问道:“刘青源是您儿子,您这是打算拿他当诱饵吗?!”

刘毅:“他宣誓那天起就得有觉悟,他首先是一名警察,其次才是我儿子。”

乔晨连忙阻拦道:“领导啊!您瞧您这话说的,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当着孩子的面别这么说,太伤人了!”

刘青源低着头说:“爸,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在市局叫我职务名称,不长记性是不是?”

乔晨连忙把刘青源拉到身后,解围道:“好了,领导您别生气,现在青源已经调上来了,再退回去影响也不好,我们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查分尸案,青源就先跟着我们一起。至于西区分局的事情,就麻烦省厅领导们再多操操心。”

刘毅看了一眼在乔晨身后低着头的刘青源,哼了一声,说道:“好好查你们的案子,不该管的别瞎管!还有晏阑你之前说的监控的事情也不要管了,省厅有省厅的安排。”

“好的领导!”乔晨拉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和一个委屈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受气包飞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刚一出办公室,刘青源就转身面对着墙壁不出声,半晌才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乔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你爸也没骂你,你是服从领导安排,就算真的有事也轮不到你受罚,有我和晏阑给你顶着。”

刘青源低着头哽咽道:“从小到大我在他面前总犯错,我不想给他丢脸,可我好像就是做不到他满意的样子……”

晏阑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勉强抬起手拍了拍刘青源,什么都没说,转身向楼道另一侧走去。

乔晨在他身后说道:“晏阑,你冷静点儿!”

晏阑把手举过头顶左右晃了几下,意思是不用担心。

乔晨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刘副局是个工作狂,没案子的时候他都很少准时下班回家,按照刘青源刚才说的,刘副局难得在家的时候恐怕也是严厉责骂多过温柔陪伴。他肯定是个好领导好警察,但却不是个好父亲。而有一个把警察这个职业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父亲是什么感觉,大概没有人比晏阑更懂。

晏阑这前半辈子一直在跟自己的父亲较劲,哪怕他自己当了警察,哪怕他现在非常明白当年父亲离开时候的不得已,他也还是无法原谅父亲在他成长过程中的缺失。在他看来,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是没有资格教训自己孩子的,更何况刘副局教训刘青源仅仅是为了避嫌。就因为一个无法选择的亲缘关系就要委屈自己的孩子,这毫无道理可言。晏阑打心底里尊重刘副局,他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跟刘副局争吵,他心疼刘青源,但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一口气憋在胸口,顶得他有些难受。

晏阑推门进入解剖室,对苏行说道:“我不出声打扰你,你可以当我是个死人。”

苏行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水杯说道:“我新接的,没喝过。”

不知是因为解剖室温度偏低,还是因为苏行心无旁骛工作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晏阑没用多久就冷静了下来,他轻轻拿过水杯喝了一口。

苏行在这时说:“喝完再给我接一杯,谢谢。”

“对不起,又打扰你尸检了。”

“没事。”苏行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腰,“正好,晏队帮我想一想,有什么东西能同时均匀地给后背造成对称的压痕?”

“长什么样?”

苏行指着尸体的后背说:“这几个压痕,应该是个对称的东西,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晏阑走到解剖台旁边,用手在尸体上方悬空比划了一下,然后插着手退到一旁说道:“我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你想不想听?”

苏行:“有总比没有好,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出来。”

晏阑:“这个痕迹让我想起我被抬上救护车时候用的担架,就是两片担架,从两侧身体下方插入……”

“铲式担架?”

晏阑:“我不知道专业术语叫什么,反正就是两片能合在一起,上边捆绳子还有固定脖子的那玩意。”

苏行想了想,问道:“咱局里有配备吗?”

“有……吧?”晏阑想了想,“你等会儿我给你问问。”

苏行把尸体迅速恢复原位,然后摘下口罩和护目镜说道:“我找在急救中心的同学问问。”

“你别急啊!万一咱局里有呢?”

“分型号的————”苏行已经跑回到法医办公室内。

晏阑看着苏行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到办公室给后勤部打电话去了。

“请……请问……苏……苏法医在吗?”

苏行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一个年轻的警察抱着三副担架气喘吁吁地站在法医室门口。

“我就是。”

“啊太好了!这个是……呼……是刑侦的晏支队让我给你送来的,用完之后给我们后勤打个电话,我再来取就好。”

“多谢,晏队人呢?”

“我不知道。”那警察摇了摇头,“晏支队是打电话让我送下来的。”

“行,那你给我吧,谢谢了。”苏行接过担架就往解剖室走去。

一副铲式担架毛重近十公斤,三副担架就这样轻松地被苏行拿了起来,仿佛在他手中那不是担架而是纸片一样。那警察看着苏行的背影,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撇着嘴回后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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