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苏行把头靠在副驾的头枕上,声音有些虚弱:“对不起晏队,刚才我不是故意要躺你身上的。”

“故意的也没事。”晏阑打开天窗,将车缓缓并入车流。

苏行低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会让我躺到后面去。”

晏阑:“你自己看看,后排能躺吗?”

苏行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竟也是像前排一样的两个单独座椅,中间原本是座椅的位置被皮质的扶手箱和控制台代替,他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改装车只是在动力上做改动。”

晏阑:“我其实还是喜欢后面的三个座椅,放东西什么的都方便,不过这车是我舅舅给我改的,他出钱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我平常就一个人,顶多也就带乔晨,现在也带你。”

“那天吃饭……对,那天吃饭不是这辆车。”苏行笑了一下,“我还说我那天坐在后面都没发现。”

晏阑神色如常,但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苏行大概是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又或者是听出来但是故意不回应。只听苏行说道:“晏队,我从上了初中就再没有过应激反应,近一年没犯过哮喘,近两年没有低血糖晕过了。”

“你想说什么?我是衰神?遇到我就没好事?”

苏行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想说,这样也挺好的,反正我的毛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掩饰什么。”

晏阑用余光瞄了他一下,说道:“那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还有什么毛病,以后犯病的时候我好有个准备。”

“没有了。”苏行长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搓了搓脸,“真的没有了,不然我也过不了入职体检。”

“最好是。”晏阑看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轻踩油门把车提速,往现场开去了。

“到了。”晏阑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说道,“一会儿就说我去接的你。”

苏行点点头,下车往警戒线旁走去。乔晨见到他,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休息还让你来出现场。”

“没事。”苏行笑着说道,“我在家也没事干,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乔晨指了指警戒线内:“摄像在固定现场照片,你来的正是时候,去车上把衣服换了吧,小孙特意把警服和勘查服都给你带来了。”

“好的,谢谢乔副,我去去就来。”

晏阑晃悠到乔晨身边:“说说情况。”

“不是说十分钟吗?”乔晨拽了一下晏阑身上的黑色帽衫,“怎么?打扰你了?”

“没,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完事准备往回走,来的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下。”

“那就行。”乔晨说道,“这间屋子的租户叫孟建广,报案人叫马有才,是住在孟建广隔壁的邻居,据他说他已经两三天没有见过孟建广了,这两天他总觉得这房间里有味道,敲门但是没人理,他以为是孟建广忘了把饭菜放到冰箱里。到今天早起他实在是忍不了那种味道了,就把门给打开,结果发现了一个脑袋,赶紧报了警。他们住的这个院一共有四间平房,目前只有他和孟建广两个人住,另外两间房的租客七月底退了租,那边现在是空着的。”

苏行穿好警服和勘查服走到警戒线旁,扬声喊道:“睿哥?!你完事了吗?”

孙铭睿从一旁走过来,说:“别喊了,我在这儿呢。”

“什么情况?”苏行问。

“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孙铭睿说道,“屋里除了报案人的指纹脚印,什么都提取不到。”

“一个都没有?”

“你一会儿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孙铭睿无奈地摇摇头,旋即又问道,“对了,你早上吃的什么?”

“啊?”苏行眨了眨眼,“我……没吃早饭。”

孙铭睿:“那还行,刚才已经有一个实习生把早饭全吐出来了。我估计那孩子几年之内是不会再吃豆腐脑了。”

“行了行了。”乔晨打断道,“你也够恶心的,还非得说那么清楚。”

这时刑摄郭俊杰走出房间看了苏行一眼,苏行冲他微微点头,然后拎着工具箱就走进了房间。

房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开间,门窗全都朝南,一进屋正对着门的是一张破旧沙发,沙发旁边是一个衣柜;房间西面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旁边有一张桌子;房间东面有一张长桌,上面有电磁炉、热水壶等简易的厨具和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长桌和墙壁的缝隙里塞进了一个高1.2米左右的小冰箱,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任何陈设。

苏行往西面的床旁走去。一颗头颅就在床上摆着,头面部几乎失去轮廓,根本看不出样貌,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苏行深呼吸了一下,带上手套开始初步尸检。

晏阑带着庞广龙和林欢也走进屋内四处查看,最后绕到了苏行身边,问:“怎么样?”

苏行:“颜面部被重物反复多次击打,颅骨粉碎性骨折,有部分脑组织外漏。颈部切口无生活反应,可以判断是死后分尸。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体组织,按照颅骨的情况,初步推断死亡原因是颅脑损伤。”

“这得多大仇啊!”庞广龙在一旁感慨道。

“现在没发现别的尸块,初步尸检也就只能这样,你先起来吧。”晏阑把手伸到苏行身边,苏行看了一眼旁边的庞广龙,没去碰他,自己扶着床边站了起来。

“晏队!发现尸块!”刘青源在警戒线外喊道。

晏阑:“他怎么也来了?”

庞广龙解释道:“老大,这儿现在归西区了,小刘毕业实习的时候就在登来街道,估计曾局也是因为这个带他来的。”

“其他人继续,现勘跟我走。”晏阑说着就向外走去。

晏阑走到刘青源面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眉宇之间和刘副局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不得不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晏阑问道:“刘青源?”

“是!”刘青源立刻说道,“晏队好!”

“你在这儿干过?”晏阑边问边示意刘青源带路。

刘青源回话:“在登来街道派出所实习过半年。”

“情况你熟吗?”

“我只知道我走之前的情况。”

“说说看。”

刘青源立刻开始介绍:“我走之前登来辖区这一部分共有179个院落,包括加盖在原建筑外面和上层的违章建筑,一共有547间民房,长住人口有2794人,没有本地人,全部都是外来租户。辖区内没有监控摄像头,夜间只有甲二号西侧的交叉口有一盏路灯。平常人流最多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和晚上八点,还有就是半夜三点。”

“半夜三点?”

刘青源低声说道:“有失足妇女在这边工作。”

晏阑问身边另外一名民警:“你是登来派出所的吧?现在这边什么情况?”

那民警结结巴巴地说道:“晏、晏队……我,现在,这……”

“行了不用说了,辖区什么情况还没有一个调岗一年多的同事知道的清楚,回去让你们派出所那个姓李的过来!”

那民警垂头丧气地跑去找领导了。

刘青源带着一行人走到了路口的下水道旁,说道:“晏队,尸块在这里。”

不等晏阑指挥,刑科所的几人就开始工作。这时西区分局的曾诚带着登来派出所所长李勇良跑到晏阑身边,晏阑看曾诚那肥头大耳一副谄媚的样子就觉得油腻,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曾局,半个月之内我们见了三次,你运气不错。”

曾诚尴尬赔笑道:“晏队这话说的,这小昌区我也……”

“是西区。”晏阑生硬地打断道,“去年六月登来街道正式划归西区,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年了,普通百姓可以继续称呼这里为小昌区,但你作为登来派出所的上级公安部门领导还继续称这里为小昌区,足以证明你根本就没有把登来街道的治安任务放到近一年的工作重点中去。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你这一年政绩如何,我只想问你,在省厅领导反复强调做好重大会议前后治安工作的情况之下,西区短短二十天内连发三起命案,你这个分局局长到底要不要负责?”

“我……我没说不负责,不是,这不是……”

“很好,我去省厅汇报的时候会把你的态度和表现如实转述给吴厅。”

苏行没听过晏阑这么说话,他用手臂碰了一下孙铭睿,低声问道:“晏队这是怎么了?”

“正常状态。”孙铭睿凑到苏行耳边说,“晏队特别双标,对内好得不像话,对外却能吓死人,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叫他阎王?总不能只是因为他姓晏吧?当初我刚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真的不敢跟他说话。”

苏行看了一眼旁边大汗淋漓的曾诚和李勇良,出声打断道:“晏队来一下。”

晏阑立刻走到苏行身边,问道:“有什么发现?”

苏行指着尸块:“这是一段左臂,在肘正中静脉附近有皮下出血和针孔痕迹。”

晏阑微微皱眉:“吸毒?”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抽血的护士技术不行。”

刘青源在旁边突然说道:“晏队,这里就是唯一有路灯的路口。这里和乙7号院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尸块距离下水道有一米的距离,如果是选择抛尸下水道,在这路灯下不可能看不清楚,断不会落下这么一大块手臂,我怀疑这是凶手故意留在这里的。”

“青源!不懂就别瞎说!”曾诚一把拉过刘青源,“刑侦办案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回去帮着看现场!”

“等一下。”晏阑看了一下曾诚和刘青源,淡淡地说道,“刘青源对现场情况比较了解,留下帮忙,借调手续一会儿补给你。”

“晏队,青源他还是新人,您要是需要,我们分局有……”

“如果你们分局有现在不查资料就能告诉我登来街道一共多少住户的民警,可以叫他来,李所长你那里也一样。如果没有,那刘青源这个新人已经比你们这些老警察做得更好了。我没工夫跟你们在这说废话,现场圈起来固定,派人看好了。”

曾诚被晏阑这样当着一群下属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那一直挂在脸上的讨好也终于挂不住了,恨恨地骂道:“靠!还真他妈拿自己当领导了!”

晏阑冷声道:“年前升的正处,确实比你高半级。至于你为什么是全市九个分局中唯一一个副处级的分局局长,需要我现在说出来吗?曾局长。”

平潞是副省级市,整体高配,所以各区公安分局局长基本都是正处级。平潞市现在只有曾诚一个副处级的分局局长,虽然在称呼上没什么区别,但行政级别低人一等,曾诚一直就觉得抬不起头来。如今这点面子上过不去的事被晏阑这个比他年轻,比他资历浅,却比他爬得快的支队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挑明,曾诚心里真是恨不得活吞了晏阑。

“你……!”曾诚涨得满脸通红,豆大的汗滴顺着脖子往下淌,打透了警服衬衫,在领口洇出一片水痕,让他本就臃肿的脖子显得更加难看。

“晏队,我这边完事了。”苏行的声音打破了曾诚和晏阑之间逼近燃点的气氛,趁着晏阑转身的空隙,曾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苏行说道:“根据手臂长度粗略推算受害人大概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肌肉比较发达,可能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或者是经常健身的人,其他暂时不能确定。现场足迹、车胎痕迹混乱,需要进行对比。”

“小广啊!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这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白泽从远处快速跑来,说道:“晏队!孟建广回来了!”

“知道了。”

因为租户孟建广还处于震惊之中,而且他的邻居马有才死死抱着他不撒手,现在没有办法对两个人进行询问,庞广龙只好把他们俩人暂时安排到警车上。

苏行走回到7号院的时候正好看到马有才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孟建广身上,他摇头道:“一定吓疯了。”

“什么?”晏阑问。

苏行用下巴指了一下两个人的方向:“马有才之前以为死者是孟建广,现在看见孟建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大概是体会了一把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感觉。”

孙铭睿疑惑道:“他们俩不是邻居吗?关系这么好?”

苏行笑了一下:“睿哥,你会跟你的邻居用同款水杯挂同样的风景画吗?”

“啊?”

苏行带着孙铭睿走进屋里,指了一下床头墙上的风景画,又顺着床尾窗户打开的角度指了指马有才屋内的那副风景画,说道:“这不是常见的花卉风景,买重了的概率有多少?”

“嚯!”孙铭睿感叹道,“合着他俩是一对啊?!我说怎么马有才情绪这么激动。”

晏阑走到窗边,顺着苏行刚才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说道:“从窗户也能看出来,这扇窗户是整个院子里唯一一扇向内开的窗户。其他的窗户全都是向外推的,包括这间屋子里另外一扇窗也是。”

苏行补充道:“如果两扇窗户都外开,视线上会有死角,只有现在这样他们才能将对方的屋子尽收眼底。”

晏阑“啧”了一声:“都这样了干嘛还不住一起?”

苏行:“谁知道呢?不住一起也有不住一起的好吧。我是搞不懂你们活人的思维。”

“……”晏阑无奈地说道,“你自己也是个活人。”

苏行插着手站在窗前,半晌才说了一句:“对,忘了。”

晏阑等孙铭睿走远了些之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还不舒服?”

“我又不是林黛玉。”

晏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苏行拉进了他的舒适区,因为苏行会怼他了。可紧接着就听苏行说道:“对不起晏队,我没别的意思。”

晏阑意味深长地说:“我倒希望你能一直这样。”

苏行避开晏阑的目光,耸了一下鼻尖,说:“这屋里除了尸臭还有一种味道。”

“什么?”

“消毒水。”

孙铭睿站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靠!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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