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穆戎出门修行的日子, 容翌只能继续把自己埋在土里任由穆冉当花浇, 只可惜他是灵体,没有赋予阴气的水也是从身体穿过, 无聊之下, 便向恋爱路上的前辈请教了起来, “穆将军, 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呢?”

以穆冉的睿智岂会不知他这答案问去后是用来对付谁的, 他又不是真喜欢坑儿子,自然是只顾着浇水,淡淡答道:“我又没有娶亲,怎么可能知道。”

然而容小BOSS可是个耿直思维, 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就问:“那你怎么把儿子生出来的?”

什么叫他怎么把儿子生出来的,他一个大男人生得出来儿子才见鬼了,那当然是他让女人生出来的……

无语地瞧了他一眼, 穆冉也是拿这个军中后辈没办法,只能没好气道:“这你得问孩子他娘。”

他原只是随口回了一句,没想到容翌竟是真的若有所思地想往外走,生怕这个较真的小子当真跑去找秋月荻, 他连忙就把人又给提了回来, “我说笑的,你这小子可别真去啊。”

容翌虽然对感情迟钝了些,但关键时刻总是看得真切,此时见他表现,凭着本能就问了一句:“将军, 你其实还是很在意穆戎的娘吧。”

没想到这连穆戎都瞒过了的情绪竟是被这人抓住了破绽,穆冉心知自己是以为他傻便疏于防备了,唯有无奈道:“你这小子,我的感情路数不适合你,学我你将来就是个种菜的命。”

虽是如此说,许是这些时日憋得久了,此时既然容翌想听,穆戎又不在,他便也稍稍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穆冉着实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之人,过去之事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未娶的男人喜欢上了一个未嫁的姑娘,然后想要将她娶回家,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天经地义。若是旁人述说,那日的初见定是天仙下凡,二人双目相对春风便渡遍了整片月见林,说不定还要歪出几句酸诗以表唏嘘之情。

然而在穆冉嘴里,当日的情况便是——“那日我见天上好像掉下了什么,估摸着或许是什么稀有的鸟兽便提了弓箭去猎,谁知到了竟发现一个小姑娘拿着树枝正在和野兽战斗,那姑娘身上没有半点修为,眼神却是倔强得紧,直到最后都不见半分恐惧,我瞧着有趣,将她救下后便留在了身边。”

就是这其实没什么风月气息的相遇,他便迎来了一生的孽缘。许是高空坠落伤了记忆,那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应当是曾被人唤作荻儿。穆冉想着荻花不过是湖边杂草,这姑娘既然以此为名,想必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若是王城贵女他只管往衙门里扔了自然会有人来领,可她只是平民姑娘,又生得这么好看,只怕是要吃亏的,偏她又不愿外出见人,便只有让她留在了自己于月见林搭建的小屋。

这一留,他便少不得要为她送去饮食衣物,因月见林人烟稀少,被害怕的她拉住衣尾时就一时心软留了下来。如今想来,最初不过是略微的心软,谁知伴随着二人相处的时日越来越长,他的铁石心肠竟就这么被她的纯真和柔情给彻底软化了。那时的穆冉想,他舍不得这个姑娘,忍不住想要照顾她,喜欢她依偎着自己听他述说战场见闻的模样,那他毫无疑问就是爱慕着她的。既然爱慕,那就把人娶回家。

国师说他是贪狼化忌的命格,或许并没有算错。他就是这样的霸道,想着莫说这只是个平民女子,便是身份不凡,这天下又哪有他穆冉不敢娶的女人,因此,在她红着脸答应嫁给自己后,就忍不住有了夫妻之实。这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兆阳的耳朵里,他突然被调往前线,那时穆冉便已察觉到不对,他在皇宫里对圣文帝威胁道,若是他的妻子有何事故,此生君臣之谊便就此了断。

在北辰皇室已是最大的势力,国师那无心之人又不会掺和进女人争风吃醋的风波里,他本以为这是万无一失,却没料到竟还有仙神之力夹杂其中。就在他出征归来的时候,一众仙人蓦地降临穆府,他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便被杀死,待到醒来时已成了鬼游城的尸人。

他知道了荻儿的真正身份,也查出了杀死自己之人乃是秋千炽,更得到了他的儿子尚且出生便已死去的消息,这才发现,他原来并不是无所不能。

穆冉想他大概生来就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即便是说起过去之事也甚少有什么闺房之乐,真叫他去见秋月荻,只怕大家也是无话可说。只是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容翌,他想了想,终是说出了那一番对穆戎没法说出口的心思,

“其实我后来认真地想过,如果她一开始就摆明了自己身份,我定是不会去招惹她的。没有我,那位圣上根本没法对抗国师之威,我的身后还有北辰的江山社稷和一统天下的霸业,我并没有多情到可以为了她舍弃这一切的地步。”

他其实是个很理智的人,若是早早知道秋月荻的身份,定不会靠近她,毕竟,最初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对这个姑娘动心,还能够回头。只可惜,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如果穆戎发现自己并非是在父亲期待中出生,定是会难过的,因此在儿子面前,他对此事绝口不提。但穆冉知道,这种国患未解何以家为的心思,穆戎不一定能领会,容翌却是一定能懂,因此,也只对着他叹道:“穆冉可以和国师同归于尽,也可以在洪邵将军手下战死,但我绝不接受自己被人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杀死。我的死没有赢得任何胜果,甚至还导致了北辰的一番战乱,这些年,我所怨恨的并不是死去的事实,而是我的死居然毫无价值。”

他猜的不错,这种心情容翌果然是懂的,当即就激动道:“将军我明白的,我们军中之人从未奢望过能够长命百岁,为国也好,为家也好,只求为自己想要守护之物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回!”

“好小子,所以我喜欢你!”

被这样热烈的眼神注视着,穆冉久违地很想痛饮一番,可是抬手之后才想起他早已尝不出任何事物的味道了,现在的他喝再烈的好酒也换不来痛快一醉,所以他唯有承受着一切,继续清醒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虽无酒,对着容翌他却忍不住燃起了一些昔日的豪情,不再维持那副隐世的淡然样子,反倒是就地一坐,斗笠下苍白冷俊的面庞张狂地笑着道:

“天界这块地界,没有民,没有国,很多人连家都没有,他们甚至没有统一执行的法令,只依靠着各大势力门规行事。这样土地养出的仙人,生来就只会为自己去抢去斗,为了私欲就可以肆意践踏欺凌弱者,瞧着各个都是仙风道骨,其实和市井流氓没什么区别。你说,我们放着好好的国师将军不做,偏偏费尽心机想要来这破地方做个地痞流氓,可笑不可笑?”

他笑得肆意,眼眸中满是苍凉的嘲讽,然而容翌沉默了片刻,只问:“那穆戎的娘呢?”

提到自己曾喜欢过的女人,穆冉表面的笑意渐渐褪去,只留下了那一层剥离不去的无可奈何,终是叹道:“她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她想改变这个天界,可是,除了灭掉所有仙家势力一统天界,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去结束这样的现状。毕竟,自从建木神君开启了用元石加速修炼强行飞升的路子后,再也没有人会去老老实实地领悟天道修身修心了。”

天界的问题四大势力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不可能自己推翻自己,更不可能突然就叫下属把已有资源分给飞升者,所以唯有将飞升者镇压到无法反抗的地步去维持自己家族的安稳。伴随着元石产量日益减少,这样的平衡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可是,在那一天到来前,谁也不愿意出头做被万人针对的那一个。

容翌虽不大擅长处理感情,对这等大局却是瞬间就能看清楚,他知道一旦平衡被打破,为了独占天界资源,仙人们必定进行一番残酷厮杀,所以,他必须赶在那之前成长起来才能保护穆戎。只是,下定决心之余,他又想起自己本是在同穆冉请教感情上的事,没想到最后聊着聊着便奔着天下去了,容翌是个坚持有始有终的少年,这便问回了最初的问题:“将军不想去见自己喜欢过的人吗?”

“小子,已经结疤的伤痕再次被生生撕开时,所要承受的便是双倍的痛楚。如果是个男人,就你痛,别让你爱过的人痛。”

穆冉这样的冷傲汉子是说不来什么动情之语的,即便是十数年来唯一的真情流露,他的神情仍像是少年时痛饮美酒纵马而去的肆意张扬,只仰了头道,“天界都说有个凡人骗了她,既然是这么坏的男人,就让我骗她一辈子吧。”

这还是容翌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感情,他原以为自己是很难懂的,最终却又瞬间明悟了,对着穆冉就郑重道:“谢谢将军,我知道该如何对穆戎了。”

穆冉活了多年早已是水火不侵,一番话语发泄完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横了他一眼就道:“臭小子,我可没教你这么对付我儿子,别挡着我浇水,躺坑里去!”

这就是少女时的秋月荻第一次喜欢上的男人,骄傲到看轻漫天仙神,无情时令人恨得牙痒痒,好像不论何时都寻不到他的弱点,坚硬到无懈可击。可偏偏就那纵马而来拥她入怀时的刹那温柔,叫人眷恋不已。

那时候,他紧抱着荆钗布裙的少女,内心暗暗发誓,从此漫天霜尘八方风雨都由他在前方挡着,他要让这个姑娘的眼中永远只有二月的风和三月的无尽春晖。

这便是铁血一生的穆冉,此生唯一的一句情话,虽最终也只能随清风明月在岁月中淡去,到底未曾遗忘。

只是,再不会向任何人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容翌:岳父,要怎么做才能让心上人嫁给我呢?

穆冉:别废话,直接抢回家!

容翌:是这样的吗!

穆戎:其实你的爱好就是坑儿子对吧!

穆冉:我发现这小子还挺对我胃口的。

穆戎:还有先攻略岳父这种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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