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北辰国师到底是妖, 论阴谋诡计生来就比不上人类, 他解决事情的方法从来只有一个字杀,过去的对手都被他以强大的修为碾压了过去, 如今碰上暂时不能杀的穆戎便难免落了下风。只是在他看来, 左右以后是要杀的, 到时人一死也就解决了, 便也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只继续筹谋着如何收集更多高手的阴灵。

穆戎作为飞升必备的钥匙倒也没被亏待,只是关在地牢内不许外出,食物饮水一概不缺,就是日日同一众阴灵在一处瞧着脸色苍白得紧, 看起来像是吓得够呛。当然,他一个厉鬼是绝不会被一些阴灵吓到的,事实上他刚走进地牢大门, 这些阴灵就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了。

鬼的力量和人不同,不看修炼资质也不看修行时间,只取决于他身上缠了多少怨气。穆戎亲自动手的时候极少,但只要出手拿下之人必定身份不凡, 不论是身为一代帝王的圣文帝和算作堕仙的秋佟皆是寻常厉鬼几百年都不一定能胜过的人物, 却在短短数月内接连栽在了他的手里。再加上那些因他行动死去的小兵路人,已达成弑君屠仙任务的穆戎,如今在厉鬼圈里也算得上是祸国级的大人物了。

许是因为建木神君当年把阴灵都给了建木之种的关系,如今这世上连乐殷这样的百年鬼魂都少见,更别提穆戎这般的凶煞厉鬼了。事实上, 穆戎对自己这个定位还颇具微词,他自认虽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从不主动惹事的,平白得了个听起来如此像反派的名头着实冤枉,他除了偶尔喜欢欺负一下纯良的容小BOSS以外根本没有其它不良爱好啊。

虽在心中腹诽着,从国师如今的表现,他也琢磨出了不少信息。

第一、只要鬼魂不以怨气主动现形,国师应当是看不见鬼魂的,只是凭借元气布了阵法将死者圈在此处,阴阳两隔的法则对神圣强者依然有效。

第二、与他预期的不同,建木之种至今还没生根发芽,明显建木神君完成任务所需的阴灵数远胜于夜明君。

第三、国师似乎将容翌当成了乐殷的转世,应当同容翌的生辰八字有些关系,加上那种天煞孤星的诡异命格,或许容翌的生辰当真有些问题。

只要国师看不见鬼魂他就有把握脱身,只是这地牢里的阴灵数量并不多,看来之前的阴灵都已被投进了建木之种里。穆戎料想这建木之种应当也和阴灵囊一样具有储存鬼魂的作用,当今之计便是赶紧想办法找到建木之种。

他正在思考着如今情况,外界似乎也成功掀起了新一波战争,洪邵将军又将新一波阴灵送入了地牢,穆戎抬了抬眼,瞧打扮这些都是洪邵国百姓和官兵,料想容翌并没有同人交战,便只在角落蹲着,继续装出害怕的神色。

他的演技早已出神入化,洪邵将军也丝毫不疑,料想这些鬼魂虽然谁也看不见,晚上听着那阴风阵阵也是瘆人得紧,便也对牢中少年摇头道:“你说你何必呢,非得和国师这个老怪物置气。”

对这个洪邵将军穆戎自然早有收集资料,此人修成神圣境界后自愿扶持后裔为王,这些年在洪邵国也是百般庇护皇室,照理说应当是个性情中人。穆戎原想这人应当还挺在意百姓的,若说进攻北辰是为了给子孙留下千秋霸业,被击退后任由国师屠杀洪邵国子民就有些令人想不通了。如今见他主动开了口,便也借机问道:“国师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我并不意外,只是将军你当真要将自己的子民当作祭品吗?”

“你想策反我?”

没想到这少年到了被俘的境地还有心情说出这般话,洪邵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神色却没有半分动容,只道,“我在洪邵国守了几百年,什么宫变篡位夺权啊都经历过了,那时候死的人也不比现在少。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会发现,为了成就大业死上一些人委实不算什么,人之所以要努力修行求的也不过是避免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人罢了。”

他此话说的大抵是所有皇室贵族的心声,哪个皇帝不是踏着尸山血海上位的,这天下百姓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些数字而已。只是这一番话,穆戎便已知道对此人劝解无用,只缓缓叹道:“天道好轮回,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死后定要悉数偿还。”

而这换来的也终究不过是一句毫无悬念的回答,“所以我才必须用尽手段去寻求飞升,保证自己不死。”

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世道培养出的神圣强者,不论少年时曾有过多少宏愿,伴随着对天材地宝的争夺,在只想着提升修为的时光中慢慢老去,渐渐地便除了自己再不去在意其它。穆戎知道,其实飞升之后的世界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只在乎如何提升元气,如何去活得更久,为了争抢天材地宝可以使出各种手段。他曾经也沉迷于那样的故事,可当真正置身于世界之中,才惊觉这是何等残酷的世道。

倾国之力成仙神,腾云而去旧事冷。

自古飞升多少事,心性最仁是凡人。

这一刻,穆戎忽地想起自己最初和容翌到达前线时的情景,那时他们刚刚打了胜仗,容翌却没有参与庆功宴,只带着他去了城外打扫战场。他看着这位少年将军轻车熟路地从一具具尸体怀中掏出遗物,从其上取下遗书递与下属挨个登记,明明众人神色都很平常,看在眼里却是悲凉得紧。

他们寻到了很多东西,有妻子绣的荷包,有父母诚心求来的平安符,也有为婴儿准备的小小布鞋……

那时候,容翌神色平静地跟他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家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早就写了遗言放在贴身之物上,若是战后我们寻到了尸体,便会将这送还给他们的家人。我从军的第一天便是从打扫战场开始,做到如今已能把大部分将士的姓名都记住。”

这时候穆戎才明白容翌那逆天的记忆力是如何形成的,也领悟到了这话语背后隐藏着何等悲凉,他历来也算伶牙俐齿,此时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问:“你也写了?”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容翌垂了垂眼,良久才道:“以前我是不写的,因为我是主将,如果我死了肯定是北辰败了,所以我绝不能死。只是此次对手强大前途未卜,我怕来不及和你告别,就写了些话放在了你给我的头发里。”

穆戎想,大概是从那时起,自己就没法对容翌狠下心来了。他记得当初自己震惊之下忘了言语,容翌也没在意,只是在战后的夕阳下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缓缓道:“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何王城之中只有我必须日夜苦练,为何我不能像武胜那样出去玩,那时候我是有些怨父亲的,常常同他吵架,吵完了就骑马想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王城,最后当然是被抓了回来狠狠揍上一顿,然后继续练功……”

他说起少年时的顽劣神色很是唏嘘,二人都知道,那位会把他绑回家的容老将军已经不在了,记录着他儿时回忆的容府也早已在火海中化作灰烬。

那时,看着容翌的神情,穆戎拉了拉他的袖子,安慰之语还未出口,便见这人在血色薄暮下抬起了头,没有任何犹疑地坚定道:“直到后来上了战场我才发现,原来维持国内歌舞升平的代价便是这边关的累累白骨。这才开始庆幸,我自小在学的东西可以让这边关的战事更快地结束,我的辛苦换来的是更多将士能够平安归家。现在也是如此,我很感谢父亲给了我守护北辰的力量,我受伤是为了让这边关再无伤亡,我辛苦是为了让天下人永不受苦,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穆戎记得有人说过,一个男人最迷人的瞬间便是他一往无前追寻志向的时候,他对这话曾经是嗤之以鼻的,直到亲眼见到这样的容翌,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移不开视线。他恍惚了许久,直到那对着夕阳宣告志向的少年转头看向他,有些期待地问:“穆戎,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有一个平定天下的英雄人物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有些崇拜他?”

那时二人尚未表明心迹,然而容翌已经无比期望得到穆戎的支持,在那样热烈的眼神下他委实无法含糊着把话题带过去,最终,只能轻声道:“英雄啊,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然后,就仿佛一切激情都被点燃了般,容翌的眼眸瞬间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彩,对他郑重地承诺,“我也想成为你的英雄。”

穆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过去的事,他只是发现,比起已位于大荒顶点的北辰国师和洪邵将军,他果然还是更希望能够跟着这样的容翌。

这的确是一个人人为己残酷无情的世道,可人间亦有许多人为了天下的太平舍生忘死,他虽是个厉鬼,却也是奉地府之命前来净世,所以,他不允许这些人就此枉死。

这一刻,穆戎已决心除掉这两位神圣强者,说到底,评价他们是非功过是地府判官的活,而他的任务是送这些人进地府。

作者有话要说:  穆戎:没有容小BOSS可以欺负,难受,杀两个神圣强者发泄一下。

反派:这TM也可以?

作者:谁说攻不在就不能虐狗,我们还可以回忆杀啊!

心性最仁是凡人出自歌曲《池鸳梦》,作者自从成了膜法师,吟诗简直熟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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