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夜醒来便下起了初雪,冬天迈着脚步如约来临。

冬天虽冷,宋思阳却偏爱雪花,一出门见到飘扬的小雪,高兴得眼睛发亮。

小时候他还会站在院子里仰着脑袋张开嘴巴去接雪,冰冰凉凉的雪粒吃进嘴里直冻到每一根血管,让人忍不住地打颤。

长大了些他就不这么干了,一是感觉太幼稚,二是从他知道雪是雨的凝结后,总害怕自己吃了闹肚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雪,连带着对寒冷的冬天也喜爱起来。

午间又下了场挺大的雪,温度一下子骤减,宋思阳人如其名,太阳是不畏惧严寒的,别人躲在室内取暖,他却跑到学校的露台去赏雪,冻得脸颊通红也不肯离开。

等褚越喊他回室内,他还兴致盎然地将掌心接到的雪粒摊开给褚越看。

雪一接触到暖气瞬间融化,只剩下了一些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宋思阳饱含可惜地道:“化了。”

褚越对四季没有太明显的偏好,也不大能理解宋思阳对雪的执着,而且先心病人是不大能受冻的,这几个月期间他会格外注意些,所以若非要他选出季节喜爱度排名,哪个排前头不确定,但冬天一定排在末尾。

可宋思阳却最喜欢冬季,这几天逮着机会就往外跑。

褚越看着宋思阳被冻得泛红的眼睛,想要轻斥对方大寒天没有个度,话到嘴边又如风消散。

宋思阳并不是他,稍稍受冻就得担心心肌缺氧等一系列有可能的症状,再者,他意识到自己不禁又越界去管宋思阳的事情,也有意压下这份不该。

而宋思阳赏完了雪觉得困乏就趴在桌子上午觉,下午还有一节课,他必须打起精神听讲,并未注意到褚越的欲言又止。

连着几天的雪,别墅外光秃秃的枝杈都挂满了霜雪,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弯了腰,时不时抖两下减重,地面堆了一小滩一小滩的雪。

院里的雪早上都有工人扫,今天工人有事请假,宋思阳自告奋勇去扫雪。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扫帚象征性地在地面划拉两下,不一会儿就蹲下开始揉雪球,疏松的雪在他温热掌心的揉搓下渐渐地粘合在一起,他玩得乐不思蜀,没多久面前就堆了十几个雪球。

宋思阳拍拍手上的细雪站起来,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在孤儿院的时候,冬天孩子们都会打雪仗,可眼下无人与他一起玩闹,纵然有如此完美形状的雪球也只能是摆设。

他甚至萌发了喊褚越来玩儿的想法,但脑海里一勾勒出对方在雪地里奔跑嬉闹的样子,反倒把自己逗得直乐。

室外冰天雪地,从一楼的落地窗看出去正好是宋思阳所在的位置,褚越静静地立于窗前,看着宋思阳变化多样的表情,唇角抿直了。

宋思阳一转身就跟褚越深深的目光对上,他脑子还没有转弯,身体和嘴巴先行动,大力挥手道:“你要出来玩吗?”

厚重的玻璃不减他声音的一分清亮,宋思阳眼里盛满期待,弯下腰捡起一个雪球朝褚越的方向丢去,雪球砸在窗底下,啪的一声散开,又与一地的雪融在一起。

褚越冬日不常出门,这时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宋思阳,但他莫名其妙因为宋思阳而做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思阳惊喜地注视着出现在院内的褚越,跑了两步,将雪球砸在褚越的脚边,满心欢喜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

褚越垂眸看了眼染了雪粒的鞋子,宋思阳已经来到他面前并牵起他的手。

一颗圆雪球被放在了他的掌心,冰寒的凉意迅速夺走他表皮的温度,他不由自主地蜷了下手。

宋思阳问:“你打过雪仗吗?”

褚越摇了摇头。

宋思阳闻言有几分隐晦的欣愉,为成为和褚越第一个打雪仗的人而欢喜起来,连忙道:“我教你。”

他说着就往自己堆的雪球那里跑,但打雪仗哪里需要人教,等他一回头,一颗雪球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力度不大,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肩头处。

褚越掌心的雪球不见踪影,见到宋思阳呆怔的表情,很轻微地勾了唇角。

宋思阳忿忿不平道:“我还没说开始。”

他拍去肩头的雪,被激起了斗志,捡了颗雪球想往褚越的脸上砸——这在孤儿院是常有的事情,他和施源闹起来就爱挑痛处打,但手抬起来,目光触及褚越那张端丽的脸,却怎么都挥不出去。

他这一分神,褚越已然来到他身前,问道:“怎么不打?”

宋思阳唔了声,象征性地把雪丢在褚越的裤腿上,不痛不痒的一下。

褚越抬手将雪球揉碎在宋思阳的头顶,乌黑柔软的头发沾染了雪粒,有一些落在眉眼处,连睫毛上都挂了雪。

宋思阳眨一眨眼,细碎的雪就掉落下去,他晃了晃脑袋,雪纷纷而落,像是下雨天被雨水打湿羽毛后正在清理自己的毛绒绒黄色小鸭子,除了可爱,还是可爱。

这场雪仗是宋思阳打过感觉最奇妙的一场。

他根本不舍得往褚越身上砸,生怕砸坏了褚越的一身冰肌玉骨,褚越却很是不客气,所以他相当于是单方面挨打。

肩头、手臂、小腿、后腰,甚至是臀部,褚越出手百发百中,想打他哪儿就能打哪儿,渐渐的,宋思阳也觉得叫褚越出来玩是给自己找罪受,他连连摆手讨饶,“不玩了,不玩了,我认输”

褚越手里还拿着雪球,似笑非笑道:“这就认输了?”

宋思阳在游戏上没什么胜负欲,一点儿不觉得丢脸地猛点脑袋,“好冷,我们快进去吧。”

他也不等褚越回答,生怕又被砸雪球,一溜烟地跑向大门。

褚越低头很轻地笑了笑,纵然掌心被冻得已经没什么知觉,但他难得由衷地感到几分喜悦。

他如同投壶一般背对着轻巧地将雪球丢了出去,恰好落在宋思阳方才站着的位置上,仿若只要他想,他便能随心所欲地捕捉到一个宋思阳。

回到室内,褚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口处隐隐作痛,就像有人拿叉子在卷着面,只不过被卷的对象变成了他的心脏。

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压制住这股闷痛,沉着脸上楼服下两粒药片。

但症状并没有减轻,甚至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等宋思阳来喊褚越吃饭时,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苍白异常的脸色。

褚越的肤色比大部分人要白,但寻常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有什么异样,而现在他连唇瓣的血色都退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望过去只有刺眼的白,跟屋外的雪一个颜色。

宋思阳眼瞳骤缩,“你怎么了”他一转身,“我打电话给张医生。”

身后传来褚越微哑的声音,“不准去。”

可总是对褚越言听计从的宋思阳脚步停都没停。

张医生第一时间赶到给褚越做检查,结果是受冻过后心肌缺氧引起的心绞痛,宋思阳一直站在旁边,听到这个结论内疚得眼睛发热,等张医生询问褚越做过什么时,他哽声道:“他跟我在外面”

打雪仗三个字被褚越掐断,“早上在院子里多站了会。”

张医生给褚越打了针,嘱咐道:“这两天天冷,你暂时别出去了,目前情况还好,注意保暖。”

褚越颔首,“谢谢张医生。”

陈姨一早把褚越心绞痛的事告诉了褚明诚,褚明诚的电话打到宋思阳手机上时褚越也在场。

他略一犹豫,正想按接通,褚越压下他的手腕,沉声道:“不准说打雪仗的事情。”

宋思阳还想反驳,褚越的眼神愈发黝暗,甚至带了点警告的意味,“你答应过我要听我的话,别做言而无信的事。”

他干脆地点了免提。

褚明诚很是不满宋思阳没看好褚越的事情,严肃地将宋思阳说教了一通,如果被褚明诚知道褚越是因为跟宋思阳打雪仗才心绞痛的话,宋思阳的处境会更难堪。

宋思阳一连贯的道歉,直到通话结束,褚越都没有出声。

这时候张医生已经离开,陈姨在楼下给褚越煮暖身的汤,由宋思阳照料褚越。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褚越的床前,一见到对方那张素白的脸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邀褚越打雪仗的话,褚越也不会心绞痛了。

宋思阳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直面褚越的病情,在愧疚、心疼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恐惧。

他听过对方有力的心跳,褚越也一直表现得跟常人没什么区别,但这个病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猝不及防冒出来狠狠地咬褚越一口,而作为旁观者的宋思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越痛苦。

宋思阳红着眼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宁愿代替褚越受痛,也不想只能束手无策干着急。

褚越靠在床沿缓过仍时不时发作的绞痛感,稀见地表现出些许倦乏,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对方越是不怪责宋思阳,宋思阳就越是愧疚,他咽下喉咙处的酸涩,掷地有声道:“我会照顾你的。”

褚越沉默半晌,闭着眼嗯了声。

宋思阳调暗室内的光线,让褚越躺下来休息,他记着张医生要保暖的话,将被角摁了个严实,把褚越完全包裹起来。

褚越是真累了,任由他动作没有多言。

宋思阳望向窗口处,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可最爱雪的宋思阳在这一刻默默地将这项喜好剔除出自己的世界。

从今往后,他和褚越一样讨厌冬天——

小褚(骄傲抬下巴):我的喜好就是老婆的喜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