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五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地劝道,「你忍耐罢。雪岚的父亲母亲把他当心肝一样,大司令夫妻也是偏心,一样都是侄儿,他们对天赐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不管雪岚干多伤风败俗的事,他们都只当小孩子来溺爱。那个宣副官,大司令还把自己的枪套送给他呢。唉,连我家五司令,也被他们蛊惑了。他对侄儿是那样亲切,对自己的亲儿子那是畜生不如,哪还有道理可说?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如今雪岚在这家里的地位,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重要十倍呢。他那个副官,自然也是碰也碰不得。今天不就为说了他和那个狐狸精两句,我挨了五司令好一场排头。」

丁姨娘这个时候,却呀的一声轻叫起来。

五太太被她叫得心一颤,忙问,「怎么了?」

丁姨娘思忖着说,「我是忽然想到,这孙姨娘和宣副官要是一只裤脚管,那你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五太太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他们俩的行迹,我早看出来了,不然那外国珍珠翅膀是从哪来的?我又不是瞎子。既然有我在,就容不得他们捻三搞四。这个家,我好歹要替司令管着。」

丁姨娘看她并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深意,拖着长长的苏白腔,说了一声「你呀」,朝五太太挨近了点坐,低着声音说,「勿怪我说直话,我看你是有点糊涂啦。孙姨娘和宣副官要是有那男女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要他们没有男女的事,那才糟糕。」

五太太听不懂了,奇道,「怎么没有男女的事,反而糟糕?」

丁姨娘反问她,「你忘了雪岚为什么回来?他回来,就是和天赐抢家产来的。这小赤佬手段可不简单,这头用兵工厂对你们五司令灌迷汤,让五司令和天赐疏远,那头叫他的副官联合了孙姨娘来对付你。这争皇位的的事,戏文上也有的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岂是一件男女私情可比。你若只当作男女的事来看待,那你真要见了棺材才知道流泪了。」

五太太听得心惊,沉默着喘息了一会,沉沉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倒疏忽了,不知道他们有这样大一个阴谋。现在回想起来,自从雪岚回来,天赐就没过一天好日子。不是挨他父亲打,就是被炸弹炸得上医院……」

说到这里,蓦然把头一抬,眼里闪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你说,天赐被炸伤的事,会不会是雪岚干的?」

丁姨娘脸上也露出惊惧之色,好一会,点点头,低声说,「我猜他总有点干系。」

五太太把牙一咬,冷笑道,「好呀,他真是够狠!」

霍地站直了身子。

丁姨娘看她脸上的曲线,几乎要扭曲起来,生怕她做出冲动的事,赶忙也站起来,两手紧紧拽着她一只手说,「你不要做傻事。现在他大伯五叔都被他蛊惑了,你拿不出证据,能奈何得了他吗?」

五太太厉声道,「难道我们母子,就要生生被他害死?」

恰好窗外一个听差经过,听见这样尖厉的声音,不由抬头往这边望过来。

丁姨娘忙上去把两扇窗户收起来,回身对五太太说,「你这样沉不住气,怎么和他们玩手腕?勿得急,先坐下,我与你慢慢说。」

一手挽着五太太,把她安抚着坐下,低低地说,「如今,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不想被他们害死,就先要把孙姨娘和他们的合作给取消了。要不然,有孙姨娘这个内应,你只有输的份。」

五太太又气又急,含着两泡眼泪说,「我要是有办法,我早把这狐狸精给取消一百次了。你是比我有主意的人,你帮我这一次,也算你还了冷宁芳那事的人清。」

丁姨娘脸上本带着一点微笑,听见她说「冷宁芳那事」,脸上的笑容就敛了,把握着五太太的五指一紧,压着嗓子道,「要死要死,你提这干什么?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我还能不帮你的?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主意。」

五太太忙把脸凑过去,听着丁姨娘在耳边低低嘀咕了几句,脸上的神色,便渐渐显得比先前要镇定了。

却说白雪岚这日,又是忙了一个整天,日落西山的时分才回家。偏巧骑马到了近家的巷子时,刚好三司令也带着几个护兵骑着马进巷子。白将军是匹暴脾气倔马,见有别的马敢和自己争道,横过脖子就咬三司令的马,惊得三司令的马叫唤一声,两只前蹄抬起。

白雪岚连忙扯住缰绳,把白将军喝骂得老实了,这才向三司令问,「父亲,你没受惊吧?」

三司令马术很好,他的马虽然扎挣了一下,但他只在马背上扭了扭身子就坐平稳了,鼻子里哼道,「这马就和你这王八蛋一个样,每次都给老子找不痛快。」

白雪岚见父亲无恙,挨了骂,也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勒着缰绳和三司令在小巷里并行。他窥探了三司令的脸色一眼,笑着问,「您今天不是要到廖家的赌场里大杀四方?怀风说,他可是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倾囊相授了,看来您能赢不少?」

三司令没好气地说,「赢个屁。」

白雪岚奇怪起来。昨天他可是亲眼看着宣怀风如有神般施展那套数学赌钱法,把廖翰飞赢得面如土色,若说这方法到了三司令手里就不好使了,岂不奇怪?白雪岚说,「您老人家没赢钱吗?不应该呀。怀风的法子,我知道是很科学的,要是没有效用,我想是您老人家还没学会,或者学差了。」

三司令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拿着皮鞭横过来,霍地一下往白雪岚身上抽了一下,骂道,「听你这么说,你那副官是十全十美,绝不会犯错。赢不了钱,那就是我白老三没用?胳膊肘往哪拐呢,不孝的东西!」

白雪岚早被他打惯了,皮厚肉粗的,挨了一鞭子,也只当挠痒痒,脸上带着不在乎的笑容说,「我那副官,也是您老人家的干儿子,他十全十美,您也脸上有光不是?」

三司令看儿子挨了一下,还对自己露着笑容,这态度算十分不错了。再说,今早是他主动找宣怀风求赌钱诀窍,又允了宣怀风叫自己父亲,这时候骂宣怀风,自己也没有意思,所以他板着脸转过去望着前面,只管催马走。

但在白雪岚心里,是对三司令今天的赌场之行颇为期待的。能不能赢钱倒是小事,要是让父亲赞赏宣怀风的本事,那可比自己得到赞赏还要得意。因此赌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非弄清楚不可,骑着白将军跟上三司令,继续追问,「怀风那法子,您到底有没有用?难道竟然没能赢上一笔?」

三司令被他烦不过,沉着脸答说,「赢他妈的。今天赌场开门倒是开门,可他们把二十一点的桌子都收拾起来,说是以后都不赌二十一点了。姓廖的狗玩意,真是没种。」

白雪岚愕然。

他也料不到廖家解决不了怀风这个「赌神」出的难题,居然还以一招破釜沉舟。想想三司令意气风发到了赌场,发现所有玩二十一点的赌桌都没开张的那一幕,不禁好笑。

三司令转过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白雪岚心想,他父亲既然杀到赌场,总会忍不住赌几手,大概找不到二十一点,只好挑了别的赌法,结果不用说,必然是输了一大笔,所以一脸的不高兴。

对三司令凶恶的神色,白雪岚见过了也不怕,笑吟吟地说,「我笑您老人家真是廖启方的克星。廖启方在战场上是最怕遇着您的。如今您的干儿,依仗着您的洪福在廖家赌场里转一圈,廖启方又吓得不敢再设二十一点了。这个年,廖家看来要过得很糟心,这岂不是一件值得笑一笑的事?」

他这两句,真是把三司令的马屁给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把。

三司令听在耳里很舒服,脸上也带了一点笑容,嘴上说,「别睁眼说瞎话。那孩子自己在赌场里亮了本事,和我有什么干系?什么洪福不洪福的?」

白太太每每和三司令提起怀风,总是那孩子,那孩子的唤。三司令不知不觉,话里随了太太。等说出口,才感觉很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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