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样一番话下来,场面便没有刚才那样冷了,两人静静吃了几件点心,只以为宣代云很快回来,不料到了中午,还不见宣代云。

张妈在走廊上往客厅里偷窥,见宣怀抿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他死皮赖脸不识趣。

不过宣怀抿是客,又是宣家三少爷,她也拿他无可奈何。饭厅里要备客人的午饭,只能把原本精心准备做给宣怀风姐弟的好菜,叫听差端过去,让两位少爷享用。

兄弟俩各有各的心思,胡乱吃了午饭,又等了许久,才听见两下汽车喇叭响隔着墙远远传过来。

宣怀风说,「一定是姐姐回来了。」

忙站起来,到厅门前迎着。

果然就见两个小丫头抱着满怀的东西进来,有外国牛皮纸包的,有玻璃罩子套着的小件,另有听差双手捧着几匹色泽鲜艳的布料。

宣代云手上拎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提包,穿一件坠着水钻的长敞袍,披着黑金相间云纹小坎肩,腆着大肚子,让一个老妈子搀着,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宣代云见到宣怀风就笑骂,「你真会赶趟,我在家等了多少天,影子也等不到一个。偏偏出一趟门,你就来了,要我怎么说,算准了日子的?我知道,你现在是大人物了,也不用把谁看在眼里。今时不同往日,你还认得什么哥哥姐姐?不待见我,索性别来好了。」

宣怀风不敢反驳,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垂手挨她数落,见她迈步子上门厅石阶吃力,赶紧下来和老妈子一边一个搀她的手。

宣代云不肯让他搀,身子一侧,把手一避,在半空轻轻绕了半圈,点在他额头上,瞪他道,「别以为献这点不费劲的殷勤,我就受你的哄。我今天买了布料、外国花边、香料,还有一双小金镯子,是给你未来外甥的,统共六七百块钱,你帮我付账,算是罚金。你认不认罚?」

宣怀风苦笑道,「认罚就认罚,只是我到底做什么事惹姐姐生气了呢?」

宣代云刚要说话,前头从门边冷不丁钻出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叫了一声,「大姐。」

宣代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宣怀抿。她颇有几分惊讶,把宣怀抿上下打量几眼,才说,「原来是三弟。什么时候到首都来了?我到了这里,很少听见你和你娘的消息。」

宣怀抿嘻嘻道,「我来了有一阵了。娘说我大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到了首都,我还见过二哥几次。二哥没和大姐提起我吗?」

宣代云淡淡道,「你二哥忙,他就是没和我提,你也随时可以过来。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宣怀抿说,「正是这个意思。姐姐别站着,小外甥也累,我搀着你。」伸出手来。

宣代云不好避开,只能让他搀了,一起进到厅里。

宣怀抿带了大量礼物,都堆在客厅里,一色一色用红纸包了,还像旧规矩一样备了一张礼单。

宣代云略略一看,至少有十来件贵重东西。

她是大家庭的小姐,心里虽有些诧异他出手大方,脸上却很矜持,放了礼单,对宣怀抿说,「这是干什么?我们姐弟情分,不看这些东西。你就算有大出息,会挣钱了,来看大姐,也不必如此奢费。攒几个钱,给你妈留着。这几件小婴孩的衣服我收下,其他的,你带回去。」

宣怀抿说,「特意为大姐买的东西,怎么要我带回去?这不是存心扫我面子吗?虽说我是小老婆养的,大姐又常说,大家不分嫡庶,都是姐弟情分。既然是姐弟情分,怎么弟弟送姐姐东西,姐姐反而扫出门?这些东西,姐姐要是不肯要,丢了得了。我也没脸拿回去。」

宣代云对着嫡亲的弟弟怀风,一向是有话就说,直来直往。

对着这个庶出的三弟,心里就算看不上,面上却不肯没了嫡系的风度涵养,反而一向是和颜悦色,不说一句重话。

听他这样一说,宣代云便不拗下去了,浅笑道,「你这样花钱,你娘知道了,不骂你吗?」

宣怀抿说,「我每个月给我娘寄钱呢,她有钱花,乐得很,哪有工夫管我的事。」

宣代云和宣怀风默默对看一眼。

二娘一向不是规矩人,当年忌惮着爸爸,在宣家才老实了这些年。如今爸爸去世,她再没有人管,手上若再有几个钱,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不过事到如今,别人也管不着。

各随各的去吧。

因为有宣怀抿在,宣代云有许多事不便当着他的面和宣怀风抱怨,三姐弟在客厅里天南地北的闲谈,各问问近况,说的都是不着痛痒地话题,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钟头。

宣代云毕竟有身孕的人,出门一趟,又待了这会儿客,渐渐露出倦色,好几次看看宣怀抿,却又不能开口送客。

心里暗暗奇怪,怎么宣怀抿今天就谈性这么浓,屁股长了钉子似的,坐下就不起来了。从前在家里,他可是不怎么爱说话的。

宣怀风看她脸有倦色,猜到几分,体贴地说,「姐姐坐半天了,进去躺一下吧,我在这里代你陪三弟。」

宣代云也正觉得辛苦,只好点头,又对宣怀风说,「我是实在撑不住,进去休息一会再出来。反正你也是这里半个主人,代我招待也合适。你晚上留下来吃饭,吃了饭,我还有话问你。」

最后一句,听得宣怀风心悬起半分。

不知道姐姐要问什么,如果又是逼他离开白雪岚,那这一场问话可就够呛,还不如早点开溜。

宣代云进房里去,约莫过了一刻,年亮富就拎着一个大公文包满头大汗的回来了,一跨进门,就嚷着听差倒凉水,又说这鬼天气热得快。

厅里两人都站起来,叫了一声,「姐夫。」

年亮富转头一看,乐道,「哎呦,稀客!怎么你们兄弟俩一起来了?」

大家便又坐下聊,年亮富看了宣怀抿送的礼单,大赞他有出息,啧啧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我岳父是个做大事的,我两个小叔子自然也要做一番大事业。不过三弟,你这份礼,送得也太重了,我怎么好意思空手收下?」

宣怀抿说,「姐夫别提这事,为了这个,刚刚还和大姐央了半日,她才点头答应收下的。」

年亮富笑道,「既然你大姐答应了,我就不当反对派了。」

谈了一会,张妈进来问预备晚饭的事。

年亮富问,「太太呢?」

张妈说,「太太累了,睡着呢。」

年亮富哦了一下,说,「睡了就不要打扰她。晚饭……」抬起眼,询问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宣怀风正想趁着姐姐睡了,躲过这场问话,忙道,「我还有公务要办,晚饭就不吃了。」

张妈大为失望,不由哎呀一声,「小少爷,你难得回来……」

不等她说完,年亮富就皱眉呵斥道,「去去,你又来了,我们大男人有正事要办,哪有空理会你们这些小肚鸡肠。」

宣怀风忙道,「姐夫,张妈也是疼着我。可惜,今晚是不能留在这里吃了,改日吧。」朝张妈露出一个微笑。

宣怀抿也说,「我晚上约了人,也不在这里吃。」

年亮富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在这里吃。」

对张妈说,「你就准备太太一人份的晚饭吧,她忙活了一天,正好让她晚上清净点。」

张妈只能答应着走了。

接下来无话可聊,宣怀风心里有些记挂着白雪岚打了一夜通宵麻将,不知道怎么样,便站起来告辞。

年亮富和宣怀抿都站起来,亲自送到厅外阶前,宣怀风请他们留步,自己往大门去了。

看着宣怀风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头,宣怀抿问年亮富,「晚上我请姐夫一请,肯赏脸吗?」

年亮富失笑,问他,「你不是晚上约了人吗?」

宣怀抿一哂, 「哪有约人?我是吃不惯大宅子的饭,死板得很。没点乐趣,就算有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

又压低声音说,「刚才张妈在面前,我不好直说。那老婆子是大姐的人,最会当耳报神,我可不敢惹她。」

一闻此言,年亮富大起同仇敌忾之感,点头道,「就是,就是。女人不好惹,老妈子更不好惹,天天打小报告,监视行踪,街头巷尾,三姑六婆地进谗言,简直比便衣警察更可怕。我哪敢要她伺候,她少在我老婆面前挑拨离间,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出去喝几杯酒,回来就敢给我脸色瞧,认识的知道她是老妈子,不认识的,还以为她是我丈母娘呢。」

宣怀抿很是同情,拍着他肩头说,「不愉快的事,姐夫就不要说了,我心里都明白。反正大姐睡着,不如我们快点出门。先说好,这一顿我做东。」

年亮富问,「去哪里好呢?」

宣怀抿问,「飞燕阁如何?」

年亮富摇头,「不好,不好。里面的姑娘我没有一个不熟的,缺点新鲜劲。」

「刚才说笑罢了,飞燕阁那种地方,都是玩滥的货色,怎么够格招待姐夫这样的贵人?」宣怀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把头凑过来,低声说,「姐夫觉得绿芙蓉怎么样?」

年亮富问,「哪个绿芙蓉?不会是天津新来的那个唱《梨花泪》的青衣吧?」

宣怀抿说,「除了她还有谁。」

年亮富眼睛一亮,继而又一脸不信,「你说大话。听说这绿芙蓉年纪轻,模样一等一的漂亮,别人不管多大名气,从外地刚到首都,都低眉敛目,不敢摆款。她却十分嚣张,小舞台不屑登,说要等天音园的压轴场。就因为这分傲气,反而短短一阵子就出了风头,许多大官要约她吃饭,她都端着架子不肯呢。外面人说,这小女子虽然唱戏,男女之事上还是个雏儿,很警惕的。」

宣怀抿说,「是不是雏儿,我不知道。不过姐夫有兴趣,今晚试试她好了,要是雏儿倒不错,顺便给她开苞。」

年亮富大为吃惊,「什么?能约她出来吃饭已经不容易了,她竟肯听你的陪人过夜吗?」

宣怀抿把头一点。

年亮富喉咙里挤出一个古怪的声音,眼神兴奋地问,「老弟,你怎么弄的?告诉哥哥,我也试试。」

宣怀抿又是嘻地一笑,「你别问,反正我们要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姐夫也别怜爱她是不是雏儿,有什么平日不好意思玩的花样,尽管在她身上玩就是了。保证她乖巧听话。」

年亮富脸上两团肥肉一颤,「老弟,你可不要耍着哥哥玩?我可真的会信。」

宣怀抿说,「我拿性命担保,总成了吧?不过就一件,千万不要让大姐知道,不然我吃不了的兜着走。」

年亮富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疯了才告诉她呢。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如何?」

宣怀抿问,「是坐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年亮富说,「当然是你的车,我的车子一出去,等回来了,她一定又审问司机调查我的行踪。这年头什么都好,就是女子解放运动,真真是男人的痛苦源头。」

宣怀抿听得呵呵笑,说,「太太解放已经够呛,再加一个多嘴的老妈子,一个不解风情,还当着海关总长副官的小叔子,那就更要命了。」

年亮富更是点头,连连道,「就是!就是!」

他和宣怀抿这一番交谈,如遇了知己,说不出的相见恨晚,不再迟疑,十分亲密地携了宣怀抿的手,出门登车,扬长而去了。

宣怀风告辞了年亮富和三弟,趁着姐姐小睡未醒出了年家大宅,轿车司机不知道他会不留下吃晚饭,并没有准备,车停到了后巷。

门房说去帮宣怀风叫司机把车开过来大门,宣怀风说,「不用,我自己过去吧,他们开车习惯乱按喇叭,等一会把姐姐吵醒就不好了。」

自己走到后巷,才一转过弯,就看见海关总长的林肯轿车停在角落,几个护兵站在车旁围了半个小圈,闲着无事叼着香烟在大吹牛皮。

一个护兵正指手画脚,口沫四溅地说,「一瓶四月天,外头起码卖五六十块,我的乖乖,那是什么好玩意,一瓶酒可以在我家乡买一个人了。两瓶,就是一百多块。总长够豪气,别人这头送他手里,他一上汽车,那头就递给我了,说拿去。我的娘,一百多块!根本不当回事!」

另一个护兵说,「什么豪气,那是我们总长没口福,他不能喝酒。当初在山东,他可是出了名的海量,现在是滴酒不沾。唉,男子汉老爷们,怪可怜的……」

说到一半,忽然后腿挨了宋壬一踢。

那护兵不解地回头,瞧见宣怀风走过来,赶紧把话给停了。

众人都站起来,七七八八地敬礼,「宣副官。」

宋壬问,「宣副官,回白公馆吗?」

宣怀风点点头。

司机当即为他开门,众人便都上路,宋壬贴身保护他,白雪岚不在,就进后座和他坐一块。

等车一溜烟开到大马路上,宣怀风忽然问宋壬,「总长一直都没有再喝酒吗?」

宋壬一愣,知道他刚才听见了,不知为何,明明和自己无关,却像犯了错似的,脸红耳燥。

半日,宋壬才讷讷地说,「宣副官,兄弟们闲了,乱嚼舌头,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说错了话,我替他们赔罪,背地里踢他们几脚给您消气。您可千万发善心,别在总长面前说,总长火了,他们就有罪受了。」

宣怀风微笑道,「你们倒真的很怕他。」

宋壬道,「总长恩是恩,威是威,天生的霹雳手段。谁不怕他啊?只有您不怕。他怕您。」

宣怀风问,「他怕我吗?」

宋壬不知道他这个不咸不淡的反问里有什么深意,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左想右想,索性憋住了,不再说一个字,只露出一脸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傻笑。

宣怀风便不再问了。

回到白公馆,宣怀风问听差,「总长呢?」

听差说,「总长在房里,正睡觉呢。」

宣怀风看看钟点,快下午五点了,不由问,「睡了一天吗?」

听差说,「哪里。总长中午出去了一趟,两点多回来就在书房办公了,刚刚才睡下。」

宣怀风暗暗蹙眉。

这个人,一点也不爱惜身体,昨晚通宵未睡,今天又不知忙什么。

听差问,「宣副官,快晚饭,要请总长起来吗?」

宣怀风说,「让他睡吧。叫厨房备总长的晚饭,他醒了是要吃的。」

听差又问,「那您呢?」

宣怀风说,「我不饿。」

他叫听差准备水,干干净净洗了一个澡。

洗了澡,无事可做,又不想打扰白雪岚睡觉,便往书房去。

见书桌上一叠文件批了一半,几张纸散开来摊着,帮白雪岚叠整齐了,顺道扫了一眼,把里面凡是自己熟知的都逐一抽出来。

在白雪岚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细文,拿钢笔在白纸条上拟了节略,该注意的地方都写了提醒,一张张插在文件里,露出一点纸头。

这样白雪岚回来看见,批文件能省不少功夫。

等把这些弄好,才发觉脖子发酸,抬头一看,天色已经黑了。

窗外夏虫低鸣。

宣怀风放了钢笔,走出书房,疏散一下。他平日被白雪岚纠缠惯了,现在一下子得了清净,荷塘假山,清风朗月的幽静,反而不适应。

慢慢地在月下踱步,走了片刻,一抬头,不觉失笑。

原来踱着踱着,居然踱到白雪岚房外了。

到了这里,就有些忍不住,想看看他睡得怎样。

宣怀风试着推了推,房门像等着他回来似的,没有关,手一推就慢慢顺着门轴转开了。他侧着身子悄悄进去,走到床边。

白雪岚躺在床上还是很不老实,仰脸敞躺,四肢打开,他手长脚长,这样一展开,几乎占住了整张床,可见天生的一股霸气了。

宣怀风看真丝薄被子快被他踢到地上,弯了弯腰,想捞起来放回床上,才一动,就听见床上悠悠嗯了一声。

白雪岚睁开眼,目光一扫,就定在他身上,懒洋洋问,「你回来了?」

宣怀风点头。

白雪岚问,「吃饭了没有?」

宣怀风知道他没睡够,不想他勉强爬起来陪自己吃饭,又点点头。

果然,白雪岚一笑,「那好,快来陪我睡觉。」

宣怀风哭笑不得,「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白雪岚说,「我说的是真话,你不爱听吗?那好,我陪你睡觉。反正我们是友邦,互惠互利,就像法国和英国。」

宣怀风说,「你睡就睡吧,脑子一团浆糊了,还讨论国际关系。」

白雪岚问,「你到底来不来陪我?」

宣怀风说,「我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就往床上躺。」

白雪岚叹一口气,很让步似的说,「好罢,给你一分钟,快点脱了上来。我倒也比较喜欢你光着身子。」

宣怀风不理他的疯言疯语,走到屏风后换了一套睡衣。

出来走到床边,就被白雪岚拉过去了,捞在怀里,啧啧嗅着他的脖子,又问,「不是说光着身子吗?怎么多了一套讨厌的睡衣?」

宣怀风说,「你这样得陇望蜀,没完没了,就不怕惹翻我吗?」

白雪岚说,「怕的。」

果然老老实实,抱着宣怀风又睡过去了。

白雪岚舒舒服服醒过来,臂弯里软软满满,睁开眼睛看看,宣怀风还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他转头向大摆钟那头,借着窗外逸进的廊下的微弱灯光,勉强认出时针指着四。

原来还是早上四点钟的样子,天尚未亮。

自己是昨天下午四点多躺上床的,算起来,也是一口气睡了十个钟头,到现在,浑身精神都养足了,再也睡不下去。

打量怀里的人,不禁心痒痒。

心一痒,不觉手也痒了,想去摸摸宣怀风高挺的鼻尖。白雪岚才一抬手,忽然又想起现在只有四点钟,自己睡够了,宣怀风却没有睡足,自己这双手贪得无厌,摸了脸,恐怕又要摸别的地方,一处连一处摸下去,自己是没有那个自控的能力悬崖勒马的。

想到这,手就在半空停了下来。

盯着宣怀风毫无防备,睡得斯斯文文的沉静脸庞看了半晌,终究还是觉得诱惑力太大。

白雪岚在心里叹了一声,把手抽开,让宣怀风挨在枕头上,自己轻手轻脚下了床。

出房门,到院子里连打了两趟长拳,出了一身汗,才算把燃起的火焰压了下去。

这钟点当早班的听差已经起来了,见白雪岚打完拳,忙洗了一把干净白毛巾送过来。

白雪岚接了,满脖子地擦汗,一边说,「有什么吃的,弄点来。肚子饿,叫他们弄点荤的,别尽是白粥黄瓜,吃那些没味。」

听差说,「宣副官昨晚有话,给总长留着晚饭,以为总长晚上总要起来吃一些,谁知道压根没起来。厨房里备着好几样荤菜,一点没动,有烤鸭、红烧肉、鲜笋炖羊腰子,小炉子上还温着莲藕排骨汤。总长要吃,现在就摆到小饭厅?」

白雪岚听见是宣怀风吩咐为他留着,心中大美,当即点了点头说,「正合适,都摆上。」

听差赶紧去通知厨房。

这顿迟来的晚饭很快就摆上了。

白雪岚移步到小饭厅,见了这几碟子菜,便依稀感觉这是宣怀风亲手为他做的一样,拿起筷子,大刀阔斧地吃了一番,那份滋味与众不同。

又灌了两大碗汤,看到碗底的莲藕,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了赏荷会。

虽然借着赏荷会和宣怀风取得了很好的进展,但这事却不能不仔细审查。

吃完了,白雪岚叫听差把宋壬叫过来。

宋壬一来,白雪岚问,「赏荷会那次,宣副官私下送了几张帖子出去,是哪个传递的,你知道吗?」

宋壬浓眉皱起来,摇头说,「这我不知道。宣副官出门,我跟得紧,要是在宅子里,我就没时时跟着了。总长,不然我以后在宅子里也步步跟着?」

白雪岚笑道,「算了,这样跗骨之蛆似的,他非和我抗议不可。总要让他喘口气。不过,这事还是查查,那姓展的就是这样招到屋子里来的。」

宋壬说,「我去问问兄弟们。」

白雪岚点头。

宋壬出去一转,不多会,回来了,见着白雪岚就说,「大铁牛说,前几天他在大门站岗时,看见一个听差从里头出来,叫一辆黄包车急着走。那家伙神色慌慌张张的,大铁牛就盘问了两句,见他说是帮宣副官送东西,就放他走了。」

白雪岚问,「哪个听差。」

宋壬说,「是个叫傅三的。总长,要不要我处置一下?」

白雪岚拿茶水漱了漱口,才淡淡说,「你看着办。意思意思教训一下就好,下手悠着点。这不是你们那死人活人躺一个坑的山东战场。我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阎罗王,只是给这公馆里的人都提个醒,不要整天偷偷摸摸地里外传递消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外面多少人恨不得我死呢。」

◇  ◆  ◇

天亮时分,宣怀抿才从外头回到住处,一进门,首先就叫听差准备洗澡水,痛痛快快把一身黏糊糊的汗给洗了,又仔仔细细把头发用外国香胰子洗了一遍。

展露昭正躺在床上,听见他在屏风里进进出出,一下子窸窸窣窣换衣服,一下子捣鼓这个那个,睡不下去,坐起来大不耐烦地骂,「大清早的,你浪个什么劲?叫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宣怀抿说,「简直是手到擒来。年亮富那下三滥,又贪财又好色,给他一张礼单,再加一个娇滴滴的绿芙蓉,把他乐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先让他乐几天。」展露昭冷笑道,「他现在只是湿了鞋子,等下了水,湿了头,到时候老子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宣怀抿说,「我和绿芙蓉说了,等她把年亮富哄服帖,让他也尝尝我们的货。」

展露昭提醒道,「你别阴沟里翻船。记得把他瘾头吊足了,才下刀子。」

「放心,我晓得。」宣怀抿又说,「还以为稽查处处长怎么难弄,害我小心翼翼,空兜一个大圈子。早知道年亮富这么孬货,我就不必巴巴地上年宅,送大姐这么多礼,给大姐陪这么多笑脸。本来还打算叫大姐帮我说两句好话,结果大姐一句好话也没说,年亮富自己就黏上来了。偏偏不走运,撞上那家伙,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犯冲,他好久没去年宅,就我去的时候,他就上门了。晦气!」

展露昭顿时露出注意的神色,问,「你撞到谁了?」

宣怀抿说,「还能有谁?」

展露昭问,「他去年宅干什么?」

宣怀抿在他面前,向来很乖巧温顺,很是忍耐。

唯独宣怀风,是一根带刺的针,一提起他二哥,针尖上的毒汁压不住地渗出来,带着一股股不可言的抽疼,顿时带出他满腔恨意。

宣怀抿像受到威胁的蛇似的,簌地转过头,尖刻地反问,「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前天是谁被人家打狗似的打出门,回来疯子一样的又骂又动手打人?你不是说,白雪岚睡过的烂货你不稀罕吗?你不是说,以后就是他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给他一个正眼吗?哈,狠话说得响,才两天工夫,一提起他,你又浑身发痒了?心劲又上来了?你瞧瞧你的眼珠子,都发绿光了,狼见了肉似的。你自己说过的话,到底算数不算数?」

展露昭哪里容人这样说他,顿时恼了,脸沉下来,「闭嘴!你皮痒了欠抽是不是?」

宣怀抿骤然打个哆嗦,嘴巴一下子抿紧了。

两边脸颊僵硬着。

展露昭说,「过来。」

见宣怀抿纹丝不动,又恶狠狠喝一声,「要老子动手是不是?」

宣怀抿这才磨磨蹭蹭走到床边。

展露昭伸手一把抓着他手腕,把他趔趔趄趄拉到身边,三两下拨开他额前头发,看了一眼,骂道,「叫你少擦那些熏死人的洋霜,就知道把老子的话当放屁!好好一个爷们,娇得跟小娘们似的,挨个巴掌拳头,几天都消不了,难看死了,碍眼!」

宣怀抿叫屈,「你知道难看,下手轻点啊。打了人,还嫌人家脸上的伤难看。」

展露昭说,「你就这种货色,不打不识趣。」

举起手,在宣怀抿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气使颐指地吩咐,「上来,给本军长坐坐莲。」

宣怀抿冷哼一声,扭过头,看了展露昭两眼,那眼神也不知是爱是怕,迟疑一会,又慢慢挪过来,把手按在展露昭两腿间。

等那里慢慢胀大了,便自己脱了裤子,靠在展露昭膝上,一点点坐了进去。

展露昭抱着他的腰,上上下下地抽动,把他直顶得魂飞魄散,呻吟连连,酥软无力,背靠着展露昭的胸膛。

展露昭也浑身是汗,从后面咬住他耳朵问,「他到年宅去,有没有看见你脸上的伤?他问你什么话没有?」

宣怀抿被他一下一下狠狠地顶着花心,正两眼失神地大口喘着气,听见他忽然问起这个,虽然嫉妒,也抽不出力气和他拗。

何况,不靠着宣怀风这个诱饵,他又如何勾得住展露昭?

便一边淫媚娇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就知道……你不死心。我和他说,展司令要卖了小飞燕去……窑子……他立即就上钩了……我一个电话,他保管来。」

展露昭一阵狂喜,对着宣怀抿啧啧几下乱亲。

想起宣怀风,胯下雄风又涨了三分,奋勇抽刺,更加把宣怀抿鞭挞得欲生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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