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实此时此刻,病房那头,也不过是打一针的功夫。

白雪岚面上强做镇定,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盯着医生把那贵比黄金的盘尼西林注进去,忽然问:「这就好了?」

德国医生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很性急的人,微笑道:「你,不用急。」

把空针筒放一边,让护士们去收拾,拍拍白雪岚的肩膀,说:「你,陪陪他。」

白雪岚瞧他的神色,似乎轻松得很,不禁心里也觉得松了一点,等护士们都收拾好了,说:「你们出去吧,这里我照顾着。」

那几个护士,见他一会功夫就弄来了极难到手的盘尼西林,还是一口气的十支,便证实了这人在政府里很有分量,语气更为恭敬了,说:「您亲自照顾吗?那我们可就偷一会懒了。不过,他现在烧未退,这额头上的小毛巾是不断要换的。您晓得怎么换吗?」

白雪岚说:「我晓得。」

护士见他这样坚持,便倒了一盆凉水来,搁在床边,又在盆边上搭了两条干净的小毛巾,就都出去了。

不一会,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四周一安静,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白雪岚无端地,心就狠狠地跳起来。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宣怀风的脸色,双颊还是殷红,不知道是不是那盘尼西林给予的心理上的安慰,他觉得那殷红可爱多了,不再是病危时的不祥的红。

如此接近地细看,真是眉目如画,一点瑕疵也没有。

白雪岚正出着神,唇上却忽然感觉一片柔软温热。

这才知道凑得太近,居然偷亲了宣怀风一口,心里暗道,趁人之危,这样可真不好,怀风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板起脸的。

不过,只要他平平安安待在身边,就算板着脸,那也是美事一桩。

而且,他现在正睡着,怎么又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是,如果爱一个人,而又要在他面前装一个假面目,耍各种的伎俩,这爱情要如何产生呢?

白雪岚暗暗回想,自己在宣怀风跟前,可是洒下不少欺骗的种子的。

例如,年宅那一天晚上,明明是自己,宣怀风到现在,恐怕还以为那是林奇骏。

又例如,那天宣怀风请假出门,自己为了拖着不让他出门,在被窝里放了暖水袋,装作发高烧热得浑身发烫。

可是,撒谎又未必就是坏事。

譬如现在,如果怀风也不过是撒了个谎,只是在被窝里藏了暖水袋,自己岂不高兴坏了?

白雪岚忍不住把手探进去,摸了摸。

当然是没摸着热水袋,只触到怀风身上的衣物和一点肌肤,柔滑得热热的羊脂似的。

陪病人是件很苦闷的事,但对于白雪岚来说,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边,一条接一条地换着额头上渐渐温热的毛巾,另一边,放任着脑袋里稀奇古怪,傻里傻气的想法,那时间就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过去,仿佛在混沌中悠悠荡过一艘失了舵的船。

而他,就坐在船头,痴痴地等着。

这样浮浮沉沉,总算等到病床上的宣怀风,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怀风!」

白雪岚立即就精神了,伏下头靠得近近的,大掌抚着他的脸,问:「你醒了吗?」溺爱地一笑。

宣怀风缓缓转了转眼珠,沙哑着小声说:「渴极了。」

白雪岚忙去窗边的小茶几上取了一杯凉水,只是宣怀风躺着,那玻璃杯稍一斜,水就乱淌,白雪岚怕呛到宣怀风,又去找勺子。

茶几上倒是预备着一个勺子,却很不好使,取了一勺水,送的时候略不小心,就滴了一滴在宣怀风颊上。

宣怀风反倒觉得有趣,微微地笑,

白雪岚自他醒来,就开心得很,又见他笑,心更快活得会飞似的,顿时那失了舵的精气神都回来了,浑身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劲,故意凶凶地瞪他一眼:「你笑什么?是笑话我笨吗?这可要罚你。」

把嘴咬在玻璃杯边缘,含了一口水,然后也不管宣怀风同不同意,唇抵着唇,送到宣怀风嘴里。

宣怀风虽然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必太惊世骇俗,但白雪岚这人做事,倒没几件不是惊世骇俗的,况且喉咙里渴得烧着了似的,便受了这一口。

白雪岚想不到他这样乖,喜出望外,笑道:「用这种科学又经济的方法来喂病人喝水,真是再好不过。来,我再喂你几口。」

他一雀跃起来,那脾气就像小孩子似的,也不考虑对方愿不愿意配合。

宣怀风被喂了好几口,趁着喘气的功夫说:「等等,我问你……」

不等说完,白雪岚又抵住唇,喂了他一口,这才惬意地问:「你要问什么?」

宣怀风不过是为了让他停下才随便说的,想了一会,才道:「你说这种方法经济,我猜大概是说不会浪费,把水弄得乱淌。不过何以就科学了呢?」

白雪岚失笑:「你这一醒过来,倒成了个学究了?这个我可以作答。外国报纸上说,原来人的口水,是有消毒的功效的,既然如此,我就先借我的口,给水消消毒,再渡给你。从此推论下来,要是以后吃饭,我也先给你消消毒……」

宣怀风听得直露出嫌恶的表情,说:「够了够了,你倒越说越高兴。」

白雪岚说:「好,这话题我们略过不表。我看看你的烧退了一点没有?」把宣怀风额上已经滑了一点位置的毛巾掀开,手背按在额头上停着。

宣怀风问:「我发烧了吗?」

白雪岚说:「是的,早上烧得厉害,你人都昏沉了。现在还有点烧,不过比早上好多了。盘尼西林真是好药。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宣怀风说:「你这么一说,我果然觉得骨头里面有点疼。头倒没有昨天那么晕。盘尼西林是什么?」

白雪岚说:「难得,连你这个喝过洋墨水的也没有听过吗?这是外国人发明的新药,专治外伤感染,疗效真是惊人,你这样的高烧,一针下去,几个钟头就开始退烧了。可惜,我们中国没能制出这个,都要和外国人买。不然,我山东老家的军队里,因为这伤口感染死的人多着呢,如果能有几万支盘尼西林,可真是活人无数。」

宣怀风便又微微一笑。

白雪岚问:「你又笑什么?觉得我在说傻话吗?」

宣怀风说:「你这个人,疑心病太重了,我笑一笑,为什么就往不好的地方想?」

白雪岚锲而不舍,追着问:「那你为什么笑呢?」

宣怀风说:「我只是觉得你这忧国忧民的言语,和往常强盗土匪似的形象很不同,所以笑了一笑,不过是欣赏的意思。」

他高烧刚退了一点,嗓子有些沙,低低的,听起来反倒很诱人。

一句话,听得白雪岚心坎里都酥了,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一点痴意。

半日,白雪岚才柔声问:「你还要喝水吗?要不,吃点东西?」

宣怀风说:「水我喝够了,现在也不饿,不必吃东西。」

白雪岚说:「那不行,好歹喝点白粥,不然,我要人煮新鲜的鱼汤过来。」

宣怀风摇头:「你也不能这样一直照顾我,回公馆去洗澡睡一觉,明日再来吧。我这里,随便叫个人看顾一下就好。或者你把宋壬留下,他你总该信得过吧。」

白雪岚说:「你在医院里,我就一直陪着。别人照顾,又哪有我贴心……」

正说着,忽然发现宣怀风脸颊透出一点赧意,把视线垂到下面去,蓦然明白过来,露出一丝狡黠地坏笑:「原来如此。你是想小解了吗?」

宣怀风正是内急中,被他一语道破,大为窘迫,说:「我可以自己下床的。」

白雪岚说:「不许你下床。」

取了尿壶来,笑道:「请吧,宣副官,我今天亲自伺候您了。」

这种贴身猥亵之事,居然在白雪岚帮助下去做,宣怀风羞得无地自容,但眼下伤情,别无他法,只好慌慌张张解决了,擦了身,便赶紧地说很倦,闭起双眼装睡。

听着房门一关,白雪岚似乎出去了,没过多久,又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在自己身后窸窸窣窣,不知忙着什么。

后来,便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说道:「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宣怀风只好张开眼,头一扭,倒闻到一股清爽的香皂味,再一看白雪岚,换了一身外国牌子的休闲衣,头发也是湿漉的黑亮,竟是已经洗了一个澡过来,干干净净的,瞧着很是英气精神。

宣怀风说:「这么一点的功夫,你把头也洗了,可真神速。」

白雪岚一哂:「你以为我就只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吗?我打小就敢跟着伯伯们到前线呢,在军队里,洗个澡还许你磨蹭?动作都很麻利的,拖拉了还要挨鞭子。」

宣怀风说:「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捣蛋的,也该挨挨长辈们的鞭子,才会老实点。」

白雪岚和他这样说着小情话,连病房里都春意盎然起来,眯起眼笑道:「你现在也常常调皮,和我捣蛋,那要挨我一点什么,才会老实呢?」

这话邪气入骨,宣怀风便不肯接,转了话题问:「不是说要我吃东西再睡吗?吃的呢?」

白雪岚看破了他心思似的打量他两眼,说:「都弄好了,我帮你端来。」

宣怀风忙道:「如果你要……消那个毒,你就不要端了。」

白雪岚笑起来:「我用勺子喂,还不行吗?」

果然端了一碗温热的碎肉粥过来,喂宣怀风吃了。

见宣怀风又沉沉睡了,他才出了病房,和宋壬说:「宣副官吃了东西睡了,他这样子,大概该要睡上三四个钟头,你在外面带人守着,里面叫上两个护士照应一下。我须去料理一下公务,三个钟头左右就回来。」

他昨日才在京华楼闹了一场,一整个烂摊子在那,不料理还真的不行。

种种通缉追捕落网者,防范恶徒反扑,查抄周火的烟土馆,追查货源,都是待办的要事。

警察厅的周厅长受了他的挟制,不知到底听不听话,有没有在暗中捣鬼。

这是一个隐患,也要警惕小心。

因此,虽然很想寸步不离宣怀风,也没有办法,白雪岚便带着孙副官,亲自回海关总署一趟,做他的布置去了。

林奇骏今日出奇地烦闷。

一早起来,原是满门心思地想着去医院看宣怀风,可是一回想昨日白雪岚的嘴脸,又仿佛衣服里别着几根刺似的,浑身的不自在。

要是不去医院吧,一来坐在家里,更为烦闷,二来,洋行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办。

踌躇了一遭,混了一个上午的时光,想起白云飞来,就吩咐司机备好汽车,去找白云飞。

上次和白云飞,算是不欢而散的,平日都总是带着礼物去,今天更不能空手,他又叫司机开去洋行,挑了一匹日本绸,并一个放小玩意的玳瑁匣子,带去讨白云飞的欢喜。

到了白宅,屋子里却只有白云飞的舅舅一人在。

白正平见林奇骏又带了东西来,当然很高兴的,忙把林奇骏让到里面来坐。

林奇骏问:「不是说他病了吗?怎么又出了门?」

白正平谄笑道:「就是,没什么大病,却连正经戏也不唱了,还说要一连歇上四五天。你说,要歇就歇吧,却又不好好歇,整天不见人影。昨儿后晌他还出门了呢,说去见一个什么年家的太太,那户人家有给一点月银,请他教戏。」

林奇骏不由上了心,问:「是不是一位海关里做事的年处长家?」

白正平说:「他的事,我哪敢多问?多问两句,他就以为我要伸手掏他的银子。」

一边说,一边把手举在脸上,哼哼唧唧地醒了醒鼻子。

林奇骏看着他瘦得两肩高耸,双腮浮肿,带着一层鸦片烟黝,暗暗皱眉,心忖,白云飞那样的人,他舅舅也该是大家子出身,怎么就堕落邋遢到这种地步?听说最近又抽上了别的玩意,似乎更费钱。

也可怜白云飞,和这些人做了亲戚,每月所得都被剥得不剩一点。

白正平还说要煮水倒茶,林奇骏心里很瞧白正平不上,便摇头说:「不用,我也不口渴。你忙你的事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他。」

白正平正犯着瘾,打个哈欠,笑道:「那就不好意思,劳您在这等着了。这屋子里乱糟糟的,也没人收拾一下,您带来的这些东西,我先帮他拿去放好吧。」

拿起那匹日本绸和玳瑁匣子就出去了。

林奇骏在小客厅里等着,大概小半个钟头,才听见外面大门被人推开。他起来,站在厅门前的台阶往外看,果然瞧见白云飞从外面慢慢走进来。

林奇骏笑道:「到哪里去了?让我好一场苦等。」

白云飞正匆匆往里走,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倒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了看,说:「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林奇骏说:「听你这个意思,是不欢迎我了?」

白云飞温和地一笑:「哪里?我是说,要是你先告诉我一声,我自然会早点回来,也不至于让你等了。」

他态度很是友善,大概已把上次的不和都遗忘了。

这正是林奇骏极喜欢他的一个长处,寻常的戏子,只要略红点的,便喜欢拿小事来闹脾气,非让人买东买西哄上几日才算,白云飞却是性子很好的,从不撕破了脸大吵大闹,偶尔有点不满意的事,过一两天,也不用人赔罪,自自然然地就恢复了。

林奇骏见了白云飞,心里烦闷似乎去了两分,不由多了一点温柔。

等白云飞到了厅里坐下,林奇骏反客为主,到白云飞房里走了一趟,把他常用的小铜壶装了白开水送过来,说:「在你家里,我找不到热水壶呢,只有凉水,喝一点吧。」

白云飞道了一声多谢,拿过来,对着嘴喝了一口,苦笑道:「你说起热水壶,我原有两个,是一个女戏迷特意送的。一个,我拿去给我妹妹使了,剩下一个,本来在我房里的,只是前几日又不翼而飞了。」

林奇骏叹道:「令舅家里要钱,真至于此吗?」

白云飞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真的急着用钱,他们现在抽的那个海洛因是极贵的,偏偏又比鸦片更容易上瘾,断个一天,好像要了人的命一样。又也许他们本不到这个地步,只是恨我最近都没有出去赚点钱回来,嘴上不好抱怨,就拿着我房里的东西出气。」

林奇骏听着海洛因三个字,心里无端地一跳。

白云飞见他默默的,打量着他问:「你就站着,也不坐下,也不说话,想什么出了神?」

林奇骏回过神来,掩饰着说:「我刚才带了一匹好日本绸给你,想着这个时节了,正好该给你做一套薄长衫,另还有一个玳瑁匣子。令舅说帮你收起来,就拿走了,不会是……」

白云飞笑一笑:「大概这会子,不知已经进了哪一家当铺了。」

林奇骏跺脚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他拿。」

白云飞说:「没什么,你既然送过来,多半是要到他们手里的。」

说着,捂着嘴,一阵轻咳,竟然好一会不停。

林奇骏原以为他是想歇几天,托辞请假,现在见他这样,似乎真的生病了,关心地问:「到底怎么了?我看你的咳嗽一直没好,要去医院看看才行。」

白云飞停了咳,略喘了喘气,微笑道:「咳嗽是小事,我只担心我的嗓子,最近一开腔,都有点不对劲。所以请假,是想着歇歇嗓子。所以,我有事,也懒得和我那舅舅舅妈吵嚷,吵坏了嗓子,谁又替我唱呢?」

他一阵咳嗽喘气之后,两腮自然添了一点红晕,眼神又明亮柔和,很是引人。

林奇骏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把手抚着他的脸,说:「这里乱糟糟的,我带你去宾馆里,开个房间,让你舒舒服服歇息一下吧。就是吃饭,也可以在宾馆里吃,避开你舅舅舅妈,你也清闲几日。」

白云飞一怔,笑容便有些不自然,淡淡道:「我连医院都懒得去,又怎么会想去宾馆。」

林奇骏听着这话,也是一愣,知道他有谴责自己的意思。

但自己的原意,却并非白云飞想的那样,要满足肉欲,确实是只想白云飞有个清静养病的地方,自己又方便在身边作陪。

就算做情人之间亲密的事情,自然也是等白云飞身体好了再说的。

林奇骏便觉得自己含了冤,莫名其妙的,人格竟被个戏子置疑了。

但是林奇骏的脾气,却是很少当场发作的,虽然心里不高兴,也没有拂袖而去,在半旧的沙发上坐了,换个话题问:「刚才,你到底到哪里去了?让我这样的等。」

白云飞问:「你的那位老同学,海关总署的宣副官,受了伤,你知道吗?」

林奇骏说:「当然知道,我昨天还赶去医院看了他呢。」

白云飞说:「是吗?昨天我也去了医院,可能和你错过了。」

林奇骏奇道:「怎么你也这么快知道了消息?」

白云飞说:「我和他姐姐年太太有来往,昨天在年宅做客,恰好宣副官受伤的消息传过来,年太太吓得不轻,我自然也跟着去关心一下。」

林奇骏悻悻道:「你和那位年太太,现在可是熟人了。」

白云飞笑道:「人家现在身怀六甲,就算再熟,也不会上宾馆的。」

白云飞和别人的交往,林奇骏一向不怎么理会,白云飞这么小小一句刺话,林奇骏只是脸红了红,叹道:「你总是误会我的好心,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耻下流,趁病逞欲的人吗?」

白云飞笑着说:「不敢,你这样的大少爷,肯捧我的场,已经是我的贵人了。我难道还敢指责你什么吗?」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难免双方闹出不愉快。

白云飞又问:「你今天去医院看过宣副官没有?」

林奇骏摇头:「没有,正打算去的,不过怕打搅他养病了。等他好一点,我再去。」

白云飞说:「听说他今天早上,忽然烧得很严重呢,似乎是伤口感染。」

林奇骏吃了一惊,忙问:「你哪里听的?伤口感染,可不是小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云飞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我到哪里去了吗?就是去年太太家。承蒙她赏识,请我教她几出戏解闷,我这几天歇着,就约了每天下午都往她哪里去。没想到今天去了,刚好遇见了年处长也在……」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今天去年宅,因为和门房熟,是直接进大门的,却刚好遇见年氏夫妇在客厅里吵嘴,声音传到外头来。

白云飞不想惹事,本来打算掉头回去,没想到还未走,年亮富已经摔帘子从客厅里出来,气冲冲往大门走,差点和他撞到一块。

年亮富当时正在气头上,见撞了人,也不道歉,反而跺脚咒骂了一句。

这样一来,宣代云便知道他来了,反而叫张妈请他进客厅里坐,对着他垂泪,说了好些话……

这是人家家事,白云飞只说了一句,想起宣代云待自己不错,不该和旁人说这些,便停下不说了。

林奇骏也不在乎年亮富,追着问:「那年太太是怎么说怀风的病呢?」

白云飞答道:「年太太说,她早上过去看时,宣副官正发着高烧,说是感染,很严重呢。幸好白总长有魄力,带着人闯去总理府,直接问总理要了一个外国药来。要不是白总长,这次可真的为难了。那药也真的很好,年太太回家后,白总长另一个副官有打电话来报告,说宣副官高烧已经退了不少,人清醒了。」

林奇骏满脸紧张,听后松了一口气,说:「那真是太好了。」

白云飞有些好奇:「我就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还要闯总理府才可以弄到?也太矜贵了吧。」

林奇骏家里是开洋行的,对外国各种东西都还比较有些认识,想了想,说:「要是说感染要用到的,应该就是盘尼西林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的。听说这东西现在只给军用,连我家这样的大洋行,也进不到一支。你说矜贵不矜贵?」

白云飞叹道:「原来是这样,那真的是很矜贵了。宣副官真是幸运,有这么一个敢作敢为的上司,又有一个疼他的姐姐,比我强了百倍。要是我受了这伤,还不知道谁来帮我弄一支药。」

林奇骏被他勾起昨日在医院的记忆,想到宣怀风在病房里,正受着白雪岚严密的看管,他受了伤,人在手术后,大脑昏沉,身体上又没有力量,白雪岚要对他做什么,宣怀风当然无法反抗,而且也没有谁能管得了……

想着想着,心里撕痛起来。

仿佛一个出征的战士,得知自己在家的情人受了恶徒欺凌一般。

白云飞见他忽然咬着牙不说话,脸颊上绷得紧紧的,不由问:「怎么了?好像忽然生谁的气似的。」

林奇骏说:「没有。只是听见老同学的病情,情绪有点不好罢了。」

至此,对着白云飞就淡淡的,聊了半个钟头,说要去处理洋行的事,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块给白云飞,叮嘱他去看看医生,便坐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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