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但凡送给白雪岚的东西,果然都是上好的玩意儿。

连迷香也不例外。

不但无色无味,看来还没有什么后遗症。

药效一过,宣怀风就自然而然醒了,也没头重脚轻,头疼身热之类的症状,他看见太阳印在窗户页上的白光,自以为是昨天出外奔波了,所以醒得迟了。

起来洗漱一下。

换衣服时,忽然看见胸前腹部,淡淡的几点红痕。

不禁有些疑惑。

那痕迹,看起来很像被什么人弄上去的,就是外国小说里提到的吻痕。宣怀风和白雪岚作过那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也算有经验了,立即耳朵就热起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太多疑了。

如果是白雪岚弄的,自己岂会不知?别人他不知道,但白雪岚那人,却是个做坏事绝不心虚的,按他的风格,想对自己做什么情色的事,昨晚早踢着门进来了。

不会是这样不声不响的风格。

于是,宣怀风更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暗忖这大概是蚊子咬的,就算不是蚊子,春夏季虫子也多,外面又种着许多花草,还有竹丛,谁知道什么小虫子从窗外进来,钻到了被窝里呢?

再看一下,发现手臂上也有一两点,越发像小虫子咬了。

一边放下心,一边又不由一叹。

对着镜子整理着衬衣的领口,似乎察觉到什么尴尬的味儿,低下头,鼻子凑在直挺的领子上,用力嗅了嗅。

又什么也闻不到。

宣怀风摇了摇头。

自己也太多心了,而且,都想到不正当的地方去。

他轻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宣怀风,难道你也是色欲的动物不成?」

自己提出的这个疑问,自己却没有给出答案。

想起昨晚和白雪岚不欢而散,始终不太放心,穿好了衣服,便恪尽职守地往白雪岚房里去。

到了房间里一看,床上竟是空的。

宣怀风吃了一惊,赶紧又转身出了来,见到一个听差抱着一个黄漆大木盒从走廊那头过来,走过去拦着他问,「总长怎么不在房里?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听差露着笑脸道,「我刚从外面大门上过来,怎么会知道总长在不在房里?宣副官,您问问别人吧。我猜啊,是不是总长去饭厅了?」

宣怀风一听也有可能,可不正是早餐的时候。

去了饭厅,却一个人也没有。

宣怀风就心里开始发急,又不禁有气,觉得白雪岚实在不可理喻,多少是个当总长的,只要一丁点小事不合意,就闹得全天下的人不得安甯,连三岁的孩子也不如。

上两次是喝酒,发烧。

现在倒好,连失踪的手段也用出来了!

这种低级的圈套,我横竖也不上当。

正在心里发狠,却遇上张戎来饭厅里取东西,听宣怀风一问,就说,「难怪您不知道,总长今天起了个大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人跑书房里去了。」

宣怀风这才知道白雪岚去向。

心里讪讪的,原来自己又错怪了他。

宣怀风赶去书房。

房门是打开的,也不用敲门进去,他往里面走,就看见白雪岚脖子上吊着缠了绷带的右臂,正低着头,用可以自由活动的左手在书桌上摆弄什么。

宣怀风先看了看白雪岚的表情,颇为自得其乐,似乎并没有对昨晚的不愉快太多在意,便也放松下来,开口说,「听说你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既然是病人,其实应该多睡一点的。你在弄什么?」

凑到书桌前一看,吃了一惊。

桌面上放着两个匣子,都打开了横铺着。

匣子里各放着一把擦得十分闪亮的手枪,一大一小。还有五六个弹夹,两盒满满的子弹,都放在一边。

白雪岚早瞥见他进来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见宣怀风和他自然地说话,心里微微一松,笃定昨晚的事是瞒过去了。

白雪岚抬起头,瞧到宣怀风吃惊的模样,不禁莞尔,「亏你爸爸还是大军阀,连手枪都怕吗?」

宣怀风不想他瞧不起自己,镇定下来,问,「你这个时候拿手枪干什么?」

白雪岚说,「你教了我几天英文,我当然要投桃报李。来,我教你用枪。」

他摇了摇铃,叫个护兵进来,拿着书桌上的东西跟他们走。

几个人到了后院,宣怀风一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竖了三四个靶子,偌大优雅王府园林,凭空多出个练枪场,实在不伦不类。

白雪岚却毫不理会,从匣子里把那把小一点的挑出来,拿在左手上轻松地掂掂,对宣怀风说,「你用的话,还是这款勃朗甯1906,体积小,放身上藏着也方便。不然,斯斯文文的人,弄把大笨枪在身上,大煞风景。」

宣怀风皱眉道,「你别这么乱晃乱甩,用的又是左手,没有右手灵便,小心走火。」

白雪岚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左手没有右手灵便?」

竟然就用左手,单手拆了子弹,塞进弹夹。

卡,卡。

上弹夹、上膛,一气呵成。

宣怀风虽然常看见爸爸带枪,但军事上的事,父亲从来是不愿他多接触的,也不许他玩枪,白雪岚一番捣弄,宣怀风已看得眼花缭乱,只听见金属机括声咔嚓咔嚓几声,白雪岚就把什么都弄好了,枪平举起来,对着远处的靶子,一扣扳机。

砰!

声音猛地从耳边炸起。

宣怀风猝不及防,被吓得浑身一震,转头一看,靶子放得很远,又看不清到底打中没有。

护兵看见白雪岚的手势,跑着过去查看,很快飞跑着回来报告,「总长枪法太厉害了!打了个十成十,就在靶子中心!」

白雪岚一笑,转头问宣怀风,「我的枪法,是跟我伯伯手下一个神枪手学的。怎样,当你的师父还算够格吧?」

宣怀风心里也惊讶,这白雪岚好像做什么都比别人强一点,面上却不想再给他加添威风,故意无动于衷道,「我又不当兵打仗,为什么要学打枪?」

「你不学吗?」

「打打杀杀的事,我不喜欢。」

「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我就喜欢打打杀杀?他们这次敢找上我,难保下次就不找上你。你要是不学,遇上事情会吃亏。」白雪岚走近一步,两人肩膀几乎相触,眼睛深深地瞅着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就当为了我,行吗?」

宣怀风被他看着,脸上不知不觉微热。

昨晚已经不欢而散,他不希望破坏今天难得的和平,把视线转到另一边,遥看着竖在木头架子上的圆靶说,「你是一番美意,我却之不恭,既然这样,我拜你为师就是了。」

「好!」

「不过,」宣怀风拦着白雪岚,缓缓道,「学枪的事,不急在这一时。你胳膊还挂着绷带,教起我来也不方便。这样吧,等你伤好了,绷带除了,我再向你请教。」

白雪岚也不强求,笑着说,「那好,说定了。」

叫护兵先把手枪子弹等都放回书房去,自己带着宣怀风回了自己房里,含笑问,「我今天表现如何?要是好,总该有点奖励才是。」

宣怀风不知道他说的表现,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说他很风度,没计较昨晚的事?

还是说他主动教自己学枪?

或者白雪岚的意思,是指他听了宣怀风的话,答应暂时搁置学枪的事,好好养伤。

宣怀风虽然不明白,但是也没说什么,至少上面三件事上,都挑不出白雪岚什么毛病,全凑在一起,也算能给他加一点分数。

宣怀风说,「你什么也不缺的人,我能奖励你什么呢?给你读一会书吧。」就要去取书。

白雪岚拦着道,「急什么?我看你这样儿,估计起来后就没吃东西吧?你可真想成仙了。不管什么大事,人总不能不吃饭的。」

宣怀风猛然想起昨天那段对话,白雪岚拿着吃饭穿衣比喻性爱,脸上无端的一阵滚烫。

生怕眼睛比老鹰还尖的白雪岚看出来,努力掩饰着道,「既然这么说,我叫听差弄点吃的来吧。」

踱出房间,找了个听差,吩咐几句。

站在廊子下,自觉脸上不再热了,才回到房里。

不一会厨房端早点来,白雪岚早就吃过的,也陪着他吃了一点。

满足了胃的需求,宣怀风履行刚才的承诺,取了一本新的英文书来,坐在椅子上,给白雪岚认认真真地读了好一大段。

白雪岚背靠在床头上听着,目光投在宣怀风身上。

每看一眼,就想起昨夜未曾被揭露的小人行径来。

也许是屋外挂着大太阳,太明媚了,人的心里也阳光起来,想起昨晚,不觉得那么窝囊难受,反而透着一股美滋滋的甜蜜。

看着宣怀风的唇,自己的唇便热热的,充满柔韧甜蜜的触感。

看着宣怀风白皙的手、颈、领口下面微露出一点的锁骨,就满是邪恶的骄傲,自己代表着雄性的白液,昨晚就占有性地沾在上面呢。

每一重温,唇角就不由自主微扬起来。

宣怀风万万猜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龌龊事,只觉得白雪岚今天心情很好,这个人气势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仿佛连空气也纳入他的掌握中,只要他高兴着,身边的空气就是欢乐地飞舞的,连带着一切事物都安详温和起来,甚至被他默默注视的人,也觉得温暖起来。

那种温暖很奇怪,介乎安心和不安之中,竟然两个极端都走了。

既安心,又心脏怦怦乱跳的不安,这不可思议的感觉,到底算什么呢?

宣怀风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把书上的一章读完了。

把书合拢,站起来说,「署里还有一些文件要写节录,我弄好了再来吧。」

逃似的走了。

借着那夜一番淫事,白雪岚积聚的欲望勉强算发泄了一半,便如开闸泄了洪的大坝,没了崩堤的危险,恢复了从容淡定。

接下来几天,都没再给宣怀风找事,当了听话的病人和友好温和的上司。

徐副院长再度上门为他检查时,白雪岚就提出要求,把挂脖子的绷带给拆了,只留着包裹右臂的几圈。

在外面套上一件薄外套,遮住那几圈绷带,就根本没事人般的了。

这个阻碍一去除,学枪一事,就立即提上议程了。

宣怀风因为答应过,见白雪岚伤好了大半,也无不可。

次日,果然换了便装,两人一起到后花园练枪。

用的还是那两把崭新的,威力不错的勃朗甯。

两个护兵大概是听了白雪岚的吩咐,在大树荫底下放了一张小八仙桌,并两张太师椅,算是小小的休息地。

白雪岚便和宣怀风一人坐了一张太师椅,满满一盒子弹放在桌上,摆着六七个弹夹,阳光在树枝间斑驳地撒下来,折射勃朗甯手柄上银色的光芒,就像一场枪弹的盛宴。

白雪岚说,「我先教你上子弹。」

手轻轻一翻,把盒子里的子弹哗地翻到桌上,不少亮晃晃地滚到地上,白雪岚也不在意,两手各拿一个弹夹,食指勾着弹夹,拇指灵活地就着桌上零散的子弹,东一下西一下,变戏法似的扳进去,一会子,笑着把弹夹递到宣怀风眼皮下下。

宣怀风接过来,沉甸甸的,居然两个弹夹都满了,心里暗暗惊叹。

可他对着白雪岚,总不想说些溢美之词,眼里带笑瞅他一眼,把两个弹夹还了给他,说,「你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给我一个下马威了,从前我看我爸爸弄手枪,并不这么杂耍似的,子弹也是一颗一颗塞进去。」

白雪岚问,「我难道不是一颗一颗塞进去吗?」

宣怀风说,「他一次只上一个弹夹,你一次上两个,怎么相同?」

白雪岚笑道,「我明白了,你这是间接地夸我,说我比你爸爸厉害,是不是?多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表扬,我更要用心当你的枪法老师了。来,我从简单的教起,先上一个弹夹,你把子弹放在这,用不着太大力的,轻轻往上,一卡就进去了。」

宣怀风学着他的样子试了试,却好几次也卡不上去,蹙眉道,「奇怪,不是里面什么地方磕着了吧?」

把弹夹伸到眼前,很认真地往里面看。

白雪岚最爱他认真的模样,真是俊逸极了,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弯着腰,抓住他的手,「刚开始有些找不到位置,等你熟了,就再简单不过了。你试着感觉一下摸的位置,就这样。」

手覆在宣怀风手上,拿了一颗子弹,教他去摸弹夹金属的外壳凹凸。

「食指摸着这里,拿稳,拇指用一点力。」一边说,一边微微把指头摩挲着宣怀风的拇指甲,略一用力。

只听很轻的卡一下。

「看,这不就进去了。」白雪岚轻笑起来。

宣怀风被他手把手的教了一下,掌心热热的,掌背被白雪岚触碰这的地方也是热热的,竟全身无处不热起来。

五月的天,却好像一下子出了七八月才该有的大太阳,即使在树荫下也晒得人一阵脸红心跳。

宣怀风轻轻把手从白雪岚的掌握下抽出来,尴尬地道,「明白了,我自己试试。」

低下头,一板一眼地摆弄。

他做事,天性里有一种很讨人喜欢的全神贯注,头一次玩枪,本来无可无不可,现在试着成功了一颗,便又全神贯注起来。

学着白雪岚的样子,指尖在金属的外壳上仔细摩挲了半晌,似在细细感觉弹夹的外形质感,又捏一颗子弹,两指磋磨着。

差不多了,试着指头一推,果然就进去了。

白雪岚不禁叫了一声好。

宣怀风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这明眸皓齿如寒夜里不可思议而骤出的烈日一般,晃照得白雪岚一阵目眩神迷。

他竟一时失了声,只痴痴欣赏着。

宣怀风又低下头,认真捣鼓他刚刚接触的新鲜玩意,慢慢熟了,胆子大起来,一颗一颗地上起子弹,静静的后花园,细微柔美的风中,有着连续的轻微悦耳的金属嵌入之声。

装完了一个弹夹,宣怀风把它递给白雪岚看,「是这样吗?」

白雪岚拿过来检查一番,感叹着道,「你真是太有天分了。」

不料宣怀风却说,「你这样毫无根据的夸奖,恕我不接受。虽然对手枪不熟,我却知道上子弹是每个用枪的人都要会的基本功,何况我这样拙劣幼稚的手法,怎么能说有天分呢?或许你收了一个笨徒弟呢。」

白雪岚苦笑道,「骂你不行,夸你也不行吗?」

宣怀风说,「骂和夸都可以,只是要按实际来讲,不要无缘无故信口胡说。」

白雪岚看他一脸正经,又爱又恨,摆个夸张的姿势,举手投降道,「算了算了,我不敢和你讨论这种大题目。今天的任务是学枪,可别把正事忘了。」

要宣怀风又上了满满一个弹夹,拿了那把小巧的勃朗甯1906,领着宣怀风站到对着靶子的地方。

因为是第一次教,唯恐靶子太远难度太大,就叫护兵把靶子挪近了一半距离。

「瞧着我的,弹夹这样上到枪里,这叫上弹夹。再这样,把栓子用力一拉,这要用点劲的,这叫上膛。我再做一遍给你看,就这样。」

白雪岚每一下动作,就有清脆得震人心弦的机括声伴着响起。

咔咔,嚓嚓。

他做好后,把弹夹又拆下来,枪和弹夹都递给宣怀风。

宣怀风和他面对面站着,拿着那把勃朗甯,卡的一声,弹夹竟一次性就成功接上去了,宣怀风挺高兴,低头去拉栓上膛。

刚听见嚓一声脆响,耳边猛地掠过一阵风,白雪岚一下子把他抱住了,又气又叹,「我的祖宗,哪有你这样的,玩命吗?」

一边说,一边灵巧地把枪从他手里夺了。

宣怀风愕然,「怎么了?」

白雪岚哭笑不得地反问,「你还问怎么了?真真是从没拿过枪的人。」便学着宣怀风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给他看。

宣怀风一看,才知道自己刚才反抓着,一时把枪口对准自己了,失笑道,「果然,我听过弄枪常有走火伤了自己的,原本还奇怪怎么会伤着自己,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下一回准注意的,你给我再试一次。」

白雪岚摇头,「这样不行,太危险了。我还是用安全点的方法教你才好。」

宣怀风问,「怎么安全的方法。」

白雪岚露出一丝笑意,「这样如何?」

走到宣怀风身后,两臂从他身后绕到前面,握着他的两只手,「这样手把手的教,我也放心一点。至少不会无辜当了你枪下的冤魂。」

宣怀风被他从后面抱着,脊背被强壮的胸膛贴着,顿时热辣辣的,烧着了一样。白雪岚每说一个字,每一次笑,那胸膛就微微轻震,让宣怀风从脊背开始,全身都仿佛跟着他轻轻的震。

那种振荡,就像蜻蜓停在草杆上震动着翅膀,轻盈而多情。

宣怀风不自禁地觉得有些惊心动魄,思忖着是否要从白雪岚的掌握中挣开,但一股不可对人言的羞赧忽然从心底弥漫上来,浓雾一般,把坚守的理智都一时蒙蔽了。

他猛然又感觉到,众目睽睽,如果明显地挣扎,岂不更落痕迹?更证实了自己和白雪岚之间那一点莫名其妙的东西?

又想,身正不怕影斜,光明正大的学枪就是,不要反而扭扭捏捏,引人家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了。

给自己鼓了一把劲,站直着身子,任白雪岚在后面贴着,用正正经经的口气说,「那好,你认真一点教。」

白雪岚见他这么听话乖巧,简直是意料不到的奖赏,看着天鹅似的形状优美的后颈,恨不得在上面痛咬痛吻一番,忍着冲动道,「那当然。」

目光从宣怀风左肩上探过去,两手覆在宣怀风的手上,动作熟练地教他如何上弹夹,上膛。

心里眼里,明亮亮的就只有宣怀风散发着男人香,近在嘴边的可爱项颈,还有细长白皙的玉似的灵巧十指。

忽然听见宣怀风轻笑着说,「总算懂了,你放开手让我试试。」

白雪岚一万个不想放开手,无奈他心里明白,要是弄僵了,更是功亏一篑,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里叮咛,「小心一点,被子弹打到不是好玩的。」

松开宣怀风的腰,勉强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宣怀风右边,两手环在胸前,严师一般监视着。

宣怀风竟真的很聪明,清脆的卡卡两声,把弹夹上了,上膛。

这两下对新手而言已经十分出色,白雪岚正要叫好,宣怀风却似乎嫌刚才动作不流畅,把弹夹又嚓嚓取下来,两三下重上到枪里,再上膛。

这一次比刚才更流利,很有用枪的架势,白雪岚也不禁看得一愣。

宣怀风吸取了教训,枪口不敢对着别人,也不敢对着自己,便一直努力对着地,别过脸来不甚确定地问,「这样还可以吗?」

白雪岚笑着说,「何止可以而已?我是名师,收了个高徒呢。现在再看看你打枪的准头如何。」

叫宣怀风把枪拿给自己,边说边动作,「肩膀抬平,打枪不能光用眼睛,最重要的是手感,感觉准了,就扣扳机。」

最后一个字出口,手指一勾。

砰地放了一枪。

那靶子放得没有上次远,无须护兵费劲跑过去看,两人都远远瞅见是打中靶子里最小那一圈了。

白雪岚矜持地一笑,偏过脸来,「记住了,枪是有后座力的。不过这把勃朗甯小,还算好,你小心点。」

说着走到宣怀风身后,又用刚才的姿势把宣怀风从后来抱了,说,「你刚刚开始,别学我单手拿枪,双手握紧了枪才扣扳机。」

让宣怀风拿着手枪,自己两手裹着宣怀风两只又软又白的手,肩膀渐抬起来,枪口指着靶心,问,「看准了吗?」

宣怀风耳朵被他嘴里的热气吹得颤颤的,心脏狂跳起来,生怕被白雪岚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胡乱点点头。

白雪岚也早就心迷意乱,只是强撑着镇定的面具,嗯了一声,带着宣怀风的指尖扣下扳机。

砰!

一枪打出去,后座力果然震得宣怀风上身往后挫了挫,倒像宣怀风故意把身子往白雪岚怀里挤似的。

肌肤隔着衣裳猛一摩擦,两人都出了一身虚汗。

不禁默默的。

偏偏廊那头站岗的一个护兵不够机灵,见两位长官放了一枪,都不做声,以为他们瞧不见靶上中了几环,便主动献殷勤当了一回跑腿,辛辛苦苦跑过去看了一遍,半晌跑回来,一脸的迷惘,对白雪岚说,「报告总长,靶上没新印子。」

竟然是走了靶。

宣怀风本来很不好意思的,这时却掌不住笑了,回头对白雪岚道,「劳驾,还是让我自己打一枪,说不定还能打到靶子上。」

白雪岚又觉得丢脸,又觉得好笑,只好放了宣怀风,说,「怪不得我,我也是第一次教徒弟,总该给我一个出错的机会。」

宣怀风说,「那是。」

说完,人就安静下来,两手握着枪,平举起肩膀,慢慢移着枪口,稍一停,就扣了扳机。

白雪岚等枪声一过就去找靶上的新印,看清楚了,倒是整个一楞。

宣怀风也看清楚了,只是不太敢信,亲自走到靶前面摸了摸自己打出来的那个眼子,回来问白雪岚,「我不太懂这些的行话,那个是叫九环吗?」

白雪岚点点头,不由问,「你刚才是怎么打的?」

话里颇为不可思议。

宣怀风说,「不就是学着你的样子打的吗?对准了,一扣扳机。」

白雪岚说,「你就学着刚才的样子,再打几枪试试。」

宣怀风照着他说的,站在原地,又两手握着枪,屏气凝神,认真打了几枪。

清算下来,居然三枪中了九环,有一枪更是十环。

白雪岚看得啧啧称奇,惊喜地说,「我本来以为你全身上下无一处像你父亲呢,原来是我错了。你竟是个只继承父母优点的奇人,看来宣伯父的好枪法,都流到你这血脉里了,天生的手枪坯子。」

宣怀风也觉得意外,看了看手里闪闪发亮的勃朗甯,打了几枪后,对这枪也不由泛起一股亲切,他一向都不托大,只笑了笑,「可能只是凑巧,等一下再打几枪,说不定成绩就变差了。」

白雪岚摇头,「打一枪是凑巧,打四枪也能凑巧?」

宣怀风对打枪的兴趣已经上来了,脸上露出罕见的活泼,跃跃欲试道,「我再打十枪,看看有几枪是准头好的,那就知道了。」

一试之下,居然越打越准,有两枪连中了十环。

如此更一发不可收拾。

练了一阵,吃过午饭,便又心急着去练。

不到五点钟,一大盒子弹全被宣怀风打光了,连地上散落的子弹也被宣怀风一一捡起来用干净。

靶子也换了二十来个。

宣怀风请白雪岚再取一盒来,白雪岚生怕他累到了,如果直说,宣怀风一定不在意的,便用了另一个借口,笑着说,「你知道这子弹多少钱一颗吗?动辄打完一大盒,你倒一点也不心疼。这东西有钱也未必能买得来,你今天先替我省一省吧。」

他这样一提,宣怀风就不好意思再要子弹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把那把勃朗甯还给白雪岚。

两人就在后花园摆好的桌子旁坐了歇息。

一边喝热咖啡,一边吃听差送过来的西式方形小蛋糕。

才歇了一会,就有听差过来,说,「总长,有您的电话。」

白雪岚这几天因为伤好了,开始处理一些海关总署积压的公务,电话也慢慢多起来,听见听差禀报,就站起来要去书房接电话。

宣怀风赶紧也站起来,问,「恐怕是公务,要不我陪着一道去。」

白雪岚不想他太累,哂笑道,「这时候能有什么要紧公务?你蛋糕才吃了一半,呆在这里把它吃完,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走了。

不一会,果然回来了。

在宣怀风对面坐下,黑眸像宝石一样闪着玩味的光,盯着宣怀风,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趁着我受伤,瞒了我一件事?」

宣怀风有些愕然,问,「我瞒了你什么?」

白雪岚说,「白飞云来过没有?他拜托你传两句话给我,有没有这回事?」

宣怀风一听,暗道不好。

那一天听到奇骏生病的事,后面又更有许多事,三下五下,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顿时,闲坐的心情也没了,赶紧把小瓷碟子和银叉子往桌子上放了,坐直了身,坦承道,「这是我的不是,他确实来过一趟,还托我把上新戏的日子告诉你,问你去不去。刚才是他打电话来吗?」

白雪岚道,「可不就是他,你让我白错过一场新戏了。」

宣怀风一脸窘迫的潮红。

他原本答应过白云飞递话的,现在犯了这种言而无信的错误,只有自己尴尬的份。

真是的。

怎么偏偏就是白云飞的事情上出岔子呢?倒像自己故意隐瞒不报似的。

白雪岚扫了宣怀风一眼,又笑着加了一句,「你不想我和他来往,那也没什么。当时和人家明说我不去就好了,好歹算打了个招呼,怎么把人家吊着不上不下呢?你知道吗?开戏那晚,他还真的给我留着一间包厢。接电话的时候他随口提了一句,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

这简直就是百口莫辩了。

宣怀风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僵在椅上半日,忽然站起来就要走。

白雪岚也忙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去哪呢?」

宣怀风脸上满是羞愧,「我不是存心的,但确实是忘了。既然责任在我,我现在就去给白老板打个电话,向他澄清你的委屈,顺便也道一句歉,」

白雪岚赶紧把他拉回来,脸上露着很温和好看的笑容,「一件小事,你郑重的去道歉,岂不更骇到人家?其实我在电话里已经和白云飞说了,那是我病糊涂一时忘记给他回信说不去的。你现在要是拨个电话过去,会把我的谎话也揭穿了。」

宣怀风回过头,深黑灵动的眸珠盯着白雪岚看了片刻,才缓缓地说,「你不必为这个撒谎的。」

白雪岚充满绅士风度的微笑,朝宣怀风打个礼貌的手势。

宣怀风只好坐回来了。

此刻已渐西落,残阳从远处斜照过来,人和桌、椅、身边的花草树木仿佛都浸在一片柔软的黄金海洋中。

白雪岚叫听差给自己重斟了一杯热咖啡,优雅地小啜一口,对宣怀风说,「既然你让我错过了一场新戏,能不能给我一点其他的赔偿?」

宣怀风问,「什么赔偿?」

白雪岚说,「孙副官不是送了你梵婀铃吗?你拉一首曲子给我听,我们就算扯平了。」

宣怀风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有些赧然,「别提了,我正后悔,不该答应孙副官的。丢开许久的东西,如今重新拿起来,比想象中更难。昨天我试着拉了几下,手生得很,简直不堪入耳。拉给你听,那就是活生生的献丑了。」

白雪岚一边听,一边笑意在脸上越来越扩大。

宣怀风不禁问,「你笑什么?认为我在骗你吗?真的拉得很不好。」

白雪岚说,「我只是笑我自己罢了。实在可怜,错过了戏,又听不到曲子,这可怎么办?」

宣怀风露出一种很困惑的,但是又十分诱人的思索表情,然后提议,「不如我请你吃一顿饭,当作赔礼?」

白雪岚目光熠然一闪,往后一靠,舒服地挨在椅背上,两手环着胸,瞅着宣怀风。

宣怀风便问,「现在这个笑容,又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白雪岚回答他说,「这个笑容,当然是欣慰之极,乐意之极的意思了,你还是第一次请我吃饭呢。不过,有言在先,我可是食肉动物,不吃素菜的。」

宣怀风一听,冷不防的耳际烧热起来,被白雪岚邪气的含笑眼神瞅得心神不定。

话里的意思他当然懂,但白雪岚没有明说,要骂要反驳都无从开始,反而自己露出马脚。

默然不语的话,万一被白雪岚当成默许,那更不好。

宣怀风从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风流韵事,大起手足无措之感,呆了半晌,站起来装作才看见天色,惊道,「一坐就忘了时间,竟这么晚了。我忘了今天总署里送来的文件还堆在桌上,这些公务……」

白雪岚盼了这么久,哪会让他轻易逃了,趁着宣怀风转身,把他拦了,温柔有力地一拉,再两手一伸,宣怀风就被困在大树干和白雪岚胸膛之间,只能和白雪岚很近地面对着面。

白雪岚瞅着他笑,「什么公务?你最大的公务,不就是我吗?」

每说一个字,热气就喷在宣怀风脸上。

宣怀风被颇久违了一段日子的男人气息一熏,心脏乱撞乱跳,又羞又惊,勉强支撑着说,「光天化日的,你又想干什么?快点松手,让人看见不成样子。」

白雪岚问,「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这么聪明的的人,为什么总对我装糊涂呢?」

宣怀风说,「好,我不装糊涂。明白的说,你没权利这样为所欲为。」

白雪岚道,「我要是为所欲为,早就吃到许多肉了。这些天我都忍着吃素,你难道没瞧见?我饿得也太久了。」

宣怀风见他把唇靠过来,连忙把脸一侧,据理力争道,「你说的都是歪理。要吃肉,要吃素,原本是你的事。凭什么就把别人看成自己的食物?」

白雪岚早就饿极了,偏遇上一个爱说大道理的。

不过若就这么强吃了,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白费了这些天苦忍的心力。

只好先做点功夫,哭笑不得地接宣怀风的话,「好,我不把你看成食物,看成爱人,那可以吗?」

宣怀风反而态度更强硬了,「说到爱人,那更不可能。你我之间,不可能有爱情。」

白雪岚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宣怀风说,「我从前对你不可能有爱情,以后也不可能对你有爱情,这就叫不可能。」

白雪岚一心想哄他,却一点成效也不见,未免被他说得恼火起来,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叫不可能。你从前对林奇骏充满爱情,现在对他还是充满爱情吗?依我看,倒也未必。可见沧海桑田,人心总会变的。」

说完,不管好歹地靠过来,把宣怀风按在树上狂亲狂吻。

宣怀风听他提起奇骏,一番话仿佛刀剐似的,浑身上下的神经都跳着疼,浑浑噩噩让他狠吻了片刻,感觉白雪岚的手摸到身上,霍然一震,不知哪来的大力,猛一下把白雪岚给推开了。

白雪岚后退一步,眼中那股不知是情火还是欲火的光芒更炽,瞬间又扑过来。

宣怀风举起手不假思索地一扬。

啪!

劈头甩了白雪岚一个耳光。

巴掌着肉的声音,仿佛成了这旧王府后花园里唯一的声息,在石柱廊墙上一层层惊心动魄地回响。

两人僵硬地对峙。

白雪岚仿佛被打懵了,石膏像似的站在原地,下一秒,又仿佛全醒了过来,熊熊怒火从眸子深处直烧到外面,英俊脸庞变得狰狞无比。

一瞬间,宣怀风觉得白雪岚一举手就会掐死他。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脊背骤然撞上身后的树干,疼得他暗暗蹙眉。

退无可退下,警戒地绷紧全身每一块肌肉,不肯屈服地和白雪岚对视。

但白雪岚虽然一副随时要扑上去的样子,却没有再扑上去。

他的五指怀着最大的愤怒和失望,缓缓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宣怀风听见在死寂般的后花园里,指关节带着极大力量活动时发出的卡拉卡拉声。

这种指关节的动作,大概非常能发泄心里的一些怒火,白雪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慢慢的,眼睛里要吃人般的锐芒仿佛被什么磨平了似的,一点点削下去。

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小了。

一切都是连带着的。

随着夕阳黄金般的光芒消散,树荫的影子从拉长到逐渐黯淡、消失,白雪岚的脸也不再狰狞。

怒火消失的同时,替补上来的是说不出的沮丧。

宣怀风看见那样的沮丧,也无法再全神贯注地警惕,他慢慢放松绷紧得快断掉的四肢,复杂地看着白雪岚。

宛如冬夜喝到冰化的柠檬汁,那种酸酸冷冷的怅然,浸透了两人的骨髓,连指尖也是无力的,不复生机。

不知隔了多久,一点声音软软的敲打着耳膜。

宣怀风听了片刻,才醒觉那是白雪岚的叹息。

白雪岚一边叹息,一边转身,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宣怀风就算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那沉重的语调里到底藏着哪几个字。

站在大树底下,看着白雪岚朝月牙门那头一步步踱去,步伐很慢很稳,带着决断的味儿,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回头。

忽然间,宣怀风想起白雪岚曾经唱过的那《西施》。

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宣怀风懵懵的,独立树下,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时候。

渐渐四周都黑下来,门下廊下电灯全亮了,远远近近,照着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他倒像个无主的孤魂。

终于,他挪动了站得发酸的双腿,慢慢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正朝白雪岚的房间那方向去,不禁站住脚。

惆怅了一会,便换个方向,往自己房间去。

可到了隔墙下,脚步又停了。

他的心乱极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他不该再想白雪岚,偏偏发了疯似的就是忍不住要想。

他总弄不懂白雪岚,明明很好的一天,为什么就闹得不欢而散。

他觉得和白雪岚相处,需要很多勇气和毅力,白雪岚就像一个奇怪的黑石洞,你伸手进去,有时候摸到宝石、珍珠,或者热腾腾的好饭菜,但有时候伸手进去,那黑石洞会忽然无缘无故的翻脸,变成个老虎钳子夹住你的手,让你挣也挣不开。

可今天,他甩了这黑石洞一耳光。

宣怀风忽然的满心不是滋味。

打人的手有点发麻,仿佛曾经被针扎过一样,里里外外的不自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好。

他不待见白云飞,他背弃了奇骏,他还打了白雪岚,一个中了枪伤的人。

天下的恶事,自己都做遍了。

宣怀风是只要发现错了就敢于承担的,一瞬间,他就涌起去向白雪岚道歉的冲动。

他又换了方向,大步往白雪岚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一半,他又猛地刹住脚步,他知道白雪岚想要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变成送上门的一块肉。

一块肉,毫无价值,也没有廉耻。

电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宣怀风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扯得变形了,痛苦无比。

他是肉欲的动物吗?

他曾经是那么深爱奇骏的,但现在却疏远了奇骏。

他很想否认这一切和白雪岚那些疯狂淫靡的夜晚没有干系,但他做不到。

那么,是说看起来高贵无比的爱情,会轻易被肉体上的满足打倒吗?

他从不知自己是这样堕落贪婪的生物。

宣怀风像被击溃了,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

「谁站在那儿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宣怀风赶紧擦了眼角,把所有愁苦都隐藏起来,转过身沙哑地说,「是我,怎么了?」

「哎哟,是宣副官您啊?」正走过来打算查探的听差立即换了笑脸,呵了呵腰,「入夜了,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呢?我见墙壁下头一个影子立着不动,以为是什么别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怪我,这些天总长再三吩咐,公馆内外安全都要加强。」

宣怀风没听他说,因为看见他是从那一头走过来的,试探着问,「你是从总长那边过来的?他正忙什么?」

听差回答,「总长正闲着,叫我给白老板打个电话,就是唱戏的那个白云飞,叫他过来一趟。」

宣怀风原以为白雪岚还在生闷气,一听却大出意外,忙问,「叫他过来干什么?」

听差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低声道,「您说,这种时候叫他来,能干什么呢?不就是给总长解闷嘛。」

宣怀风脸色微变,但这里电灯照不清楚正面,听差也没看出来,只听他沉默了一会,说,「既然是总长的吩咐,你快去打电话吧。我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别和总长说在这里撞上了我。」

至此,道歉之类的念头通通打消。

宣怀风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关起来,在里面上了锁,坐在书桌旁闷闷不乐。

今天果然有总署送来的文件,一大叠整齐地放在桌面。

他拿起一支钢笔,吸了墨水,一份一份翻开慢慢批阅。

以为会慢慢静下心,驱赶了那份焦虑,但勉强批了二十来份,既越批越烦,一个字也看不入眼。

他担心自己情绪糟糕,在文件上批错了字反不好了,只好放了笔,仍将文件分成已批未批,案头左右各放一叠。

一时又觉得房里空气压抑,站起来重新把房门打开。

岂料,站在门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更想往外走,他一咬牙,索性走到九曲桥那头,站在水边,一个人瞅着水影发呆。

刚好,两个护兵巡逻经过,走近了看到是他,都立正敬礼,叫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嗯了一下,问他们,「今晚总长有客人拜访?」

一个护兵说,「是有客人,不过不是他拜访,是总长特意请过来的,就是常来的那个唱戏的。」

宣怀风问,「他和总长都在书房吗?」

护兵说,「不是的,都在总长房里呢,还要了不少酒菜。总长还要听差的把门口等人的黄包车打发回去,传话说客人今晚不走了。」

宣怀风仿佛被谁猛然抽了后脑勺一下,眼前有点发黑。

站了一会,才发现两个护兵还在等着自己,挥手道,「没事了,巡逻去吧。」

这一下,连水影也安抚不了心里那股抑郁难受了。

宣怀风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狠狠掷到水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孙副官送过来的梵婀铃取出来。

走到门前小院里,一手持琴,微微侧头,下巴抵着琴,一手持弓。

闭上眼,琴弓在小提琴弦上轻轻拉动。

抑郁如泣的音调,便从琴弦上缓缓地飘荡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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