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钟棘就是一团随心所欲的……

“大火发生在张夫人给玲珑端送子汤当天, 但根据我这段时间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张夫人应该和那场火没关系。”乔晓晓说。

陆云停顿了顿,面色诡异, 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她。

这段时间乔晓晓也经常用毛骨悚然的目光盯啾啾。

陆云停知道自己二人打了那一场战斗后, 人心会发生改变。

事实也的确如此,府上人看他们的目光都发生了改变, 有人热切、有人期待, 还有之前的黑皮姑娘, 看向啾啾的目光是无地自容。

但陆云停想不明白乔晓晓的目光是几个意思。

她并不和他们说话。

这很正常, 市井中的小野猫本来就不够大度, 看见有人比她厉害,抢了她风头, 会觉得自卑不服气, 敌视他们, 挠几爪子, 都很正常。

但乔晓晓就只是站得远远的, 又一种又羞愤又狂热的目光注视啾啾。

这还是战斗之后, 她第一次主动来和他们搭话。

被陆云停冷飕飕地一看, 她到底瑟缩一下, 别开了脸, 有些不由自主的畏惧。

啾啾没太在意乔晓晓的态度,坐在了游廊的台阶边。

陆云停像只猴儿一般蹲在她身侧:“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啾啾想的很多,她整理了一下,才声音平缓地报告出来。

“第一,玲珑屋里残留的魔气和灵气是哪里来的?”

“第二,如果玲珑是修士,为什么没能逃过火灾?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第三, 如果是她腹中胎儿化魔,那为何和作祟的小孩子年龄不符?”

“第四,为什么攻击我们的魔物不是小孩,却是鸟?”

张府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朋友的理解范畴——他们这个年纪,在修真界里确实是小朋友。

陆云停恼火地抓着头发。

“我只是想过来简简单单打个架赚点钱用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秘市,可以把凡人的钱换成灵石。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

他仰天长叹,抱怨得太接地气。

乔晓晓攥了攥手,突然问:“那个魔物还会攻击我们吗?”

“不清楚,多半会吧。”陆云停还在沮丧。

“我、我在藏雀山,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乔晓晓慢慢道,“我用她给我的传音符拜托了她,拜托她明日来帮忙。”

“唔,”陆云停挑了下眉,一点也不害臊,“让她多带些人来,我们可能打不赢。”

这个人根本不打肿脸逞能装英雄的?乔晓晓愣愣的:“我会告诉她。”

啾啾好半天没吭声了,只是盯着他们前几天布下的这个阵眼发呆。

“姐……啾啾。”

陆云停结巴了一下,他还不习惯叫她啾啾,但是啾啾说她不想要男妹妹。

不要男妹妹。陆云停很惆怅,所以不可以叫她姐姐。

啾啾“嗯”了一声。

“你又在想什……”陆云停顿了顿,电光火石间突然猜到什么,瞬间睁大了浑圆的眼睛,表情错愕,“等等,你不会还想着要进造影园吧?!”

“嗯。”

“你疯了?那些魔物已经明显对我们有敌意了!”陆云停差点叫出来。

啾啾又“嗯”了一声,片刻后站起来,已经拿定了主意,对上陆云停怔忪的视线。

“我要去看看,就现在。”

她一脸郑重。

陆云停:……!!!

别看钟啾啾这人模样乖巧,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认真在听,一脸会被人轻易操控的弱小无害,但她心里绝对住了个疯批。

这简直比他们沂山派还疯!

她不要命了?!

陆云停急躁地在照影园门口走来走去。

啾啾已经进去了,现在整个照影园都被浓郁的魔气笼罩,连凡人都能看清楚,仿佛地底连丝纠缠而起的巨大的圆形巢穴,黑色云气萦绕在上方,旋转流走。

根本看不见啾啾身影。

陆云停咬了咬牙,心一横,也抬脚往里面走。

“你站在门口等我就好。”上面传来啾啾的声音。

她能看见他?

“你没事吧?”陆云停问。

“没事。”啾啾手指动了一下,慢慢从剑柄上拿下来。

——没事,就是魔气铺天盖地,钢针似的往识海里面钻,疼痛得让人想扑腾翻滚,不需片刻就头痛欲裂。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痛,比上次她被抽出神识还要痛。

像是有锐利的刀在来回切割她的灵魂,带着暴戾的铁锈,一寸一寸腐蚀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

让她想要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切碎,去释放那股压抑的躁动。她想杀个什么东西,人也好,魔物也好,杀了才能舒服一点。

多一个人进来就是多一份危险。谁也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得住暴戾,最后开始自相残杀。

不过万幸,剧痛之下,没有任何魔物攻击她。

甚至,还退散了一些魔气,仿佛欢迎她似的。

啾啾继续往上跳。

……

从照影园出来,少女眼睛下已经被恶欲烧出了一抹躁狂的红,在她雪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但是,又很和谐——好像这样才是真正的钟啾啾。

陆云停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才垂眸去瞧她手上的东西。

啾啾直接抱了个鸟巢出来,简直有勇气,闯了魔物巢穴,还偷了别人家。

果然乖巧的皮囊下是个疯子。陆云停想给她跪了。

“姐……”他没忍住,喊错一声,“这又是什么?”

“去找张府人。”啾啾平静道,“这巢穴里——”

“是一副小孩子的骸骨。”

***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猜不透了,张顺成和张夫人赶到的时候,陆云停仿佛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挂在椅子上,一脸茫然。

外面的世界好复杂哦。

好他妈复杂哦。

想回沂山。

虽然沂山派平时也尔虞我诈,但不用像正道人士一样去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嘤”“我好难过好没头绪”。因为沂山派众人明争暗斗只有一个目的——剿灭对方,得到提拔。

外面世界这些爱恨情仇,根本想不明白啊。

啾啾也不太想得明白,目前手上线索还是太少了。等张顺成和张夫人一脸惊诧看完那具骸骨,确信他们不知情后,她才开口。

“我想开棺看看玲珑的尸体。”

“好。”

“好!”

异口同声。

没想到的是,不止张夫人,连张顺成也一口答应了。

开棺验尸对死人可是大不敬,连凡间仵作也要经过层层审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能换来一次开棺机会,张顺成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就不知道他是太害怕,还是感情没那么深。

张顺成几乎下意识地瞟向张夫人,张夫人只是一脸肃穆。

啾啾眼睛黝黑。

于是咸鱼陆云停又茫然地跟着一起去看了尸体。他已经决定好不再动脑了,除了打架出力,其余时候都要一路躺赢,被啾啾带着飞。

但是片刻后,他就一个咸鱼打挺,眉头一皱。

尸体早就被烧得焦黑缩水,只勉勉强强看得出是个女人,身上残留着灵气与魔气,

这是个修士。

修士没有逃脱凡间火灾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被扔进了火场前,已经被杀掉了。

啾啾问:“玲珑修仙吗?”

“不,”不等张顺成回答,陆云停便愣愣开了口:“这不是玲珑。”

啾啾看过去,陆云停浑身僵硬地凝视着那具尸体,他的洞察术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我和你说过,门派小较那天,我跟在她身后进的太初宗。”

陆云停咽了下口水,声音艰难。

“她是青莲山庄的刻相大师。”

***

刻相大师修为不高,不过才两百多岁,金丹期。她本名并不叫刻相大师,这个头衔就像“第一铁匠”、“最佳绣娘”一样,刻相是她的能力。

传说她有一柄秘术匕首,能够雕刻人的容貌。比换颜丹都好使,雕刻完成后,不用定期嗑|药维持效果,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总之用过都说好。

现在刻相大师却死了。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并没有魔气。也就是说她是离开太初宗后,生出心魔,然后被杀死扔到了这里。”

陆云停抱住胳膊,觉得手臂有些发凉,他小小的脑袋瓜已经不能容忍信息量了。

想了想,他又有些奇怪。

“按理说,门派小较结束后,刻相大师应该和青莲山庄的人一起回去了,就算是死也不该死在这附近吧?”

门派小较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根据张府失火时间来算的话,刻相大师死在门派小较后的第四天。

确实,怎么想她都不应该死在这附近。

除非她离开太初宗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因为什么事逗留在了这片地界。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但啾啾却觉得自己抓住了那么一缕线头。线头后连着盘枝错节的树,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第二日。

苟七、棠鹊、与温素雪来到了张府。

苟七是负责联络青莲山庄接人,顺道来帮个忙的。

但是另外两个——

啾啾第一眼便和温素雪对上了视线。

少年一双眼如同琉璃,原本美丽淡漠,现在刚一见面就定定盯着她,沉默地涌上些想要乞怜靠近的欲求。

啾啾别开眸子。

少年柔软的唇线抿了抿,下意识想要说话。

——啾啾。

柔软的唇舌尖已经含了这两个字,只等着小心地说给少女听了。

他记得她以前有段时间莫名的执着,希望他能叫她一声“啾啾”。温素雪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心愿,只是惯性使然,拒绝了她。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拒绝她。

拒绝和她做朋友,拒绝坐在她邻座,拒绝陪她去看红叶。

——虽然最后,温素雪还是全都满足了她。

但用温素雪一直以来给自己的解释是,他是被啾啾推拉着强行前进的。

他总是一口拒绝,拒绝习惯了,就把自己架在高台上,下不去了。

就算后来有一次,看着啾啾期待的眉眼,他心中一软,几乎就要顺从她脱口而出了,然而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变成了一声冰冷刻板的“棠鸠”。

这好像是他唯一坚持了许多年,未曾动摇的点——仿佛是唯一守住的没被啾啾拿捏的矜持。

但现在他想喊给她听。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旁另一个更活泼的声音截断了他,率先冲过去:“啾啾!”

少年喊得很自然。温素雪唇线抿得更紧。

啾啾眼神明显软了几分,看向苟七,嘴角有了一丁点的弧度,几不可察的弧度。

犬耳少年已经奔到了她身边,像个忧愁的小兄长,嘘寒问暖好几声,才拽着她胳膊,背过身,满脸担心。

“不是我把他俩找来的。”

他知道啾啾不愿意见到温素雪和棠鹊,慌忙解释。

“我本来是和钟棘师兄一起来的,但他俩当时正好要下山,我们就同路了——没想到他们目的地也在这里。”

小钟师兄。

啾啾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钟棘人呢?”

“不知道。”苟七继续忧心地挠耳朵,“他路上好像发现了什么,说要去看看,晚一点再过来。”

钟棘就是一团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野火,根本控制不住。

啾啾理解。

上次和小钟师兄一起去沂山派地宫,小钟师兄冷着脸踹碎那道墙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啾啾点点头,宽慰了苟七几句。

因为苟七露出一脸“弟弟不听话”的烦闷。

虽然啾啾觉得小钟师兄生理年龄应该比苟七大一些。

“阿鸠。”

背后棠鹊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表情复杂。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想好要同她说些什么。

啾啾转过身。

也就在这时,数串脚步纷至沓来,打断了她们之间没必要的客套。张府匆匆忙忙前来迎接客人了。

“小鹊!”

一道声音夹在其中,犹为开心:“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

乔晓晓径直冲向了棠鹊,热情激动,抱住她。

棠鹊愣了愣,被这样大大咧咧又江湖气的一抱,原本阴霾的心底漫出了层浅浅暖意,她表情逐渐松弛下来:“以为什么?以为我不来?”

她对乔晓晓眨眨眼睛,拉住她的手:“我说了我们是朋友。你遇到麻烦,我当然会义不容辞地帮忙。”

乔晓晓嘿嘿的笑。

少女的剑与温素雪的剑离得近,剑柄图纹成双成对,交错出细碎微芒。

啾啾:……

原来那个送符送剑的“朋友”,是棠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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