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要不,还是逃吧。……

一个下午, 啾啾和陆云停两个“江湖骗子”都在看诸位高人的行为艺术。

有人对小福吟唱了段阿弥陀佛,小福继续抽搐,陆云停打个呵欠。

有人给小福表演了个口中喷火, 小福毫无动容, 陆云停站起鼓掌。

有人在小福面前跳了支水袖舞,小福阿巴阿巴, 陆云停挥手叫好。

一开始啾啾还劝他不要太嚣张, 但是后来表演越来越精彩, 直呼好家伙的人越来越多, 啾啾也就面瘫着一张脸跟大家一起鼓掌了。

中途有位神人站那儿讲了个笑话, 小福伛偻着身子抖了抖,啾啾多看了几眼, 小福脸比刚才还要红润, 脖子上鼓了一根筋, 面色诡异。

——像是憋不住笑了一样。

等讲笑话的大哥下去后, 小福才重新抬头喃喃自语。

整个会客堂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只有张顺成张老爷不太快活——虽然他也觉得大家的表演很有意思, 但目前, 没有一位仙人的能力起了成效, 难道说仙术也需要一定时间的挥发, 才能慢慢收获效果吗?

他感觉不到快乐了。

一大帮子人, 要么表演得大汗淋漓,要么看表演看得喜气洋洋,都忘记了自己了初衷。直到最后一位姑娘上台。

——乔晓晓。

会客堂安静了下来。

这丫头看起来有两把刷子,一身鸡毛的打扮也很时髦,据她自己自己所说,她还是藏雀山上修行的仙子,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顺成也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少女身上了, 抹了把脸,收起满脸的忧愁,期待地看着她。

少女满脸严肃,抽剑稳稳横在面前,片刻后,猛地喝了一声,仗剑起舞!

剑光如游龙翻飞,寒光泠泠,虚实不清,变化繁复。

“这是……”陆云停皱起了眉,“你们太初宗的剑法?”

他依稀记得此前擂台比试时,那个叫棠什么的,用的便是这一套剑法和他打。

啾啾点了点头,沉声:“这是下九阶的基础剑法,也是我派弟子入门后必学的剑法。”

乔晓晓这套剑法使的不算流畅,但绝对不差,少说也练了半年了。剑招奇幻,少女英气娇俏,偶尔还有鸡毛洋洋洒洒飘落,几者相衬,愈发飘逸潇洒。

但是,没有任何灵力。

单纯靠体力在推动剑法。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灵力——毕竟乔晓晓身上,分明没有半点修为。

一套剑法舞完,少女跃起念了声“破”,剑尖直指小福面门,剑光自上而下稳稳滑落。随着那声娇喝,仿佛有枷锁被骤然斩断,小福猛地一震,视线瞬间恢复清明!

“我、我怎么了?”地上的小厮满脸茫然,左右看了看,“怎么,这么多人,你们都是谁?怎么穿成这样?修……修仙之人不成?”

啾啾&陆云停:……

修仙之人有被冒犯到。

你们到底对修士有什么误解啊!就算是最中二病的魔修,也不会这么穿啊!

“小福!”张顺成激动到声音高了八度,大步走上前来,“你怎么样了?”

“老爷?”

小福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行礼,“奴才见过老爷。”

张顺成扶起他:“你感觉如何了?”

小福挠了挠头:“什么如何?我怎么了吗?——对,我为什么会在会客堂,我记得我之前正在准备晚膳……”

看样子是恢复完全了。

张顺成倒不是关心一个小厮的身体情况,只是关心他偌大一个张府的异象能不能除。瞧见小福状态良好后,当即转身对着乔晓晓一拜:“仙子当真神通了得,还请仙子帮帮我张府!”

乔晓晓摆摆手:“好说好说。”

她揉揉肚子。

张顺成立刻会意:“张某已叫人备好晚宴,咱们席上说话!”

说完,又转脸看看其他人,拱手道:“也多谢诸位高人来我张府相助,不嫌弃的话,还请大家一起移驾惊鸿园,府上自有好酒好肉犒劳诸位义士。”

看来张家这钱是赚不到了——不过在这里享受一下也不亏。

众人中稀稀疏疏响了几句抱怨,片刻后,乌泱泱一片人朝外挤去。

……

晚饭的时候张夫人也出现了。

张夫人三十多岁了,模样姣好大方,是在啾啾那个时代会被称为大骨量美人的类型,虽然为人有些冷淡强势,但修养很好,并不会冷待客人。

唯独在和张顺成说话的时候,会皱着眉,过分的疏离。

席间张顺成将府里发生的怪事都给说了一遍。

“一开始是巡夜的府卫说看见有个黑影进了棋儿房间,还以为家里遭了贼,结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后来是照影园的花草一夜之间齐齐枯萎,我找花匠补上过,但前两天棋儿生辰,花草再次枯萎了。”

“再后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有时候窗子关上会自己打开,有时候园子里的秋千会莫名荡来荡去,就像有人坐在上面一样,还有晾着的衣服被剪碎。”

说到这里,张顺成摇了摇头。

“太多了。现在府上因为这些事,已经开始人心惶惶。张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闹鬼没错了!”乔晓晓拍了下桌子,很确定,“怪不得我一进府就感觉到一股阴凉鬼气。张老爷,你如实和我说,闹怪事之前,府上可有发生过什么……命案?”

“这……”

张顺成迟疑了一下。

他现在满心慌乱,正是对乔晓晓佩服得紧的时候,闭了闭眼,露出些许迟疑之色,片刻后,还是说了。

“十几日前,府上走水,死了个……奴婢。”

张夫人突然凉凉笑一声。

啾啾本来还想着,张夫人这种修养极好的人,在外人前对丈夫露出疏离之色,已然不像是她会做的事——不是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

没想到还这么不给面子。

张顺成敛了和善的笑,眸中隐隐多了些愤然,闭上了嘴,沉默地端起酒杯。

啾啾和陆云停互相看了一眼。

烛火倒影在亭外碧湖上摇曳,被风吹皱,颤颤巍巍往外扩散。正暗潮涌动时,又有串轻快的脚步从外面跑了进来。

“爹!娘!”

一瞬间打破空气中的僵硬。

一个穿了玄色袍子的男孩风风火火闯进来,七八岁大,腰间玉饰玛瑙相撞,激起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响。

男孩一阵风似的扑进张夫人怀里。

“娘!陈府那陈二今日拿了把白玉小刀同我们炫耀,说整个东洮城只有他才玩玉刀,属实可恶。我也想要把玉石小刀,不要白玉的,要比陈二好,要翡翠的!”

这应该便是张氏夫妇的儿子张熠棋了。

张夫人揽住儿子,柔声应了个“好”,当即招来关管家吩咐:“年伯,你可听见少爷吩咐了,替他办好罢。”

管家恭恭敬敬应承。

看来这孩子平日里没少被溺爱。

那张熠棋得了把翡翠小刀还觉得不够,抬头环视一圈,好奇道:“这些人便是爹爹今日请来的能人异士?”

他说着,从母亲怀抱跳出来:“你们都会些什么?让我瞧瞧!”

说着,他随便一抬头,态度轻慢:“就你罢!”

烛火在湖水上被吹皱又被碧波推回,安静之中,众人都有些尴尬,阴阳头大哥甚至怜悯地说了声“别呀。”

——张熠棋目光指向的方向,又是啾啾。

阴阳头大哥摇摇头。

大家都是江湖骗子,混口饭吃不容易,这两个刚入行的小新人下午已经受到社会的毒打了,再让他们继续尴尬下去,就会消磨他们工作的积极性,对行业的热爱性了。

不太好。

不过也没办法,在一大堆群魔乱舞中,就啾啾和陆云停两个装束稍微正常些,正常得扎眼,反而显得不正常起来。

陆云停一个男的有什么好看。

倒是那姑娘,虽然一头叫人忌讳侧目的短发,瘦瘦小小的,可容貌当真是一等一的。愈是没有表情变化,愈是没有神采光亮,就愈是像异域商人曾经展示给众人的人偶。

不会笑也不会哭,就保持那个动作坐在架子上,美丽又诡异地看着众生。

“我不会。”

就连说话也像人偶,声音干净,还带了点没完全成熟的稚嫩,却淡淡的,毫无感情起伏。

啾啾说:“我不会你想看的那些东西。”

对上啾啾的眼睛,男孩顿了下,就算刁蛮任性,背后汗毛也忍不住竖了竖——太像死物了。看久了感觉会被拖入死寂的深渊。

“嘁。我就说爹爹肯定会找来骗子。”他不知为何生出些畏惧,吞咽一下,嘴硬地小声嘀咕一句,换了对象,“那你来吧。”

“……”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张熠棋找上的是乔晓晓。

乔晓晓正在喝着酒幸灾乐祸,一听矛头指到自己身上来,顿时不乐意了,侧目瞟向张老爷。

哪知张老爷非但没能意会,反而沉吟一下,小心翼翼的:“乔仙子,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啊?”乔晓晓扬起声音。

张顺成以为她没听清,给她比划:“那个,对,就是那个!”

旁边诸位奇装异服都在给她递眼色:小姑娘,演吧,拿了那么多钱,基本的服务精神要有的。

“……”

——啊?!

谁和你们一样!我可是会真本事的!

乔晓晓一张英气的俏脸又青又红,静默地坐了几秒,突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大胆!我来你张府是帮你解决妖邪的,不是来供你们取乐的!”

此话一出,振聋发聩。

张顺成吓得身上一抖:“我不是……”

张熠棋也被喝得倒退一步。

男孩从小被溺爱着长大,还没人敢接二连三忤逆他,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我看你明明也是什么都不会,就想骗我爹爹的钱,还说的这么堂而皇之。”

“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乔晓晓瞪大了眼,一甩袖子:“既然如此,你们张府的事我便不管了,张老爷,您还请另寻高明罢!”

“别别别!”张顺成顿时慌了,懊恼不已,给管家递了个眼色,把又叫又闹的张熠棋哄走,又赶紧安抚乔晓晓,“仙子莫气,是小儿无知,唐突了仙子,回头张某定好好收拾他。”

如此好话说了几轮,乔晓晓才面色稍霁,哼了一声,重新坐下。

***

晚膳之后,张顺成开始带着众人参观张府。

按理说带乔晓晓一个人探查一遍就可以了,但张顺成大抵是真被府上怪事给缠怕了,现在纯属一个急病乱投医的状态。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乔晓晓,也没有完全放弃其他人。就算知道来人中有不少滥竽充数的,也顾不得那些了,只求众人当中有几个真有本事的,能解决府中的人心惶惶。

“这里是下人房,倒是没出现过太多怪事,就是有天半夜,一间居所的窗户被莫名扔了许多石头。”

整个张府都很怪异,被视线注视的不安从走进张府那一刻,一直持续到现在。

下人房这边也有,却不强烈。

“嗯——”乔晓晓闭目掐着指尖,“这间屋子,我确实感觉到了残存的鬼气,很残暴。”

张老爷擦擦汗,继续带他们走。

“这里是夫人的居所,夫人说夜里模模糊糊看见帐子外站了个人。”

乔晓晓:“夫人的居所?张老爷没与夫人住在一起?”

张顺成好像不愿提这个话题,脸上带出些冷硬:“近来府上事情太多,我便暂且住在了书房。”

他想了下:“书房也发生过两件怪事,第一次是书房门被莫名踹了几脚。”

说起这个,他至今心有余悸:“那踹门的力道极大,我见窗户还开着,生怕那东西从窗外进来了,便赶紧去关窗子,然而却看见——窗外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门一直被踹,却没有任何东西站在门外。你说奇不奇怪。”

他又擦了一次汗,至今回想起那个画面还觉得可怕。

乔晓晓沉吟道:“那第二件怪事呢?”

“第二件是我晚上头昏脑涨,出去走了走,不料刚出门,书房门便砰地关上,并且,被反锁了起来。直到第二次天亮才重新打开。”

张顺成摇头:“那日我在园中站了一宿,天亮时,眼睁睁看着门自己打开的。当真是诡异至极。”

乔晓晓摸了摸屋外光滑的木柱,摇头:“这里鬼气确实强烈凶狠,只怕是个厉鬼。”

厉鬼二字出来时,正巧朔风乍起,穿过庭院,猛地灌上来,春寒料峭,吹得人头皮发凉。

只听风声呼啸而过,无人吭声。

陆云停挽着啾啾的手一紧,两人俱是心里一沉。

一瞬后,少年先行问出了口:“张老爷,这院子可出过什么怪事?”

“这个……”张顺成扭头看了一眼,“这便是照影园。”

是花草枯死过两次的那个院子。

啾啾透过拱门往里看去,现在花草还没来得及补种,褐色的泥土裸露在外,几颗枯树伫立上方。

看得出都是多年老树了,树干粗大,枝桠繁多,上面还留着不少鸟巢,枯死了着实可惜。

“这园子可有什么不妥?”张顺成观察着两人的脸色。

陆云停看了眼啾啾,脸色不太好。

“是有些不对。”少年慢慢说。

问题太大了。

满园魔气,充沛得几乎扑出来,非常强悍。

仿佛海中巨浪,滚滚翻涌而来,再狠狠拍碎在山崖上。那种深不可测的仿佛遮天蔽日的压迫感,会让修士不自觉在此感到畏惧。

张顺成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胆:“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乔晓晓也问出声。

陆云停心里有所思量,只是拧着眉,不再多言。

乔晓晓挑了挑眉。

故弄玄虚。

片刻后,她狡黠地笑了笑,指向前方,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样:“依我看,这前面才叫不对劲!”

这话一出,张顺成顿时脸色大变,呼吸一滞。

少女指向的是一道棕木花门后的庭院。

“那里是——”张顺成失声。

乔晓晓替他把答案说了出来:“那里是,失火,死了个奴婢的地方。对不对?”

……

春波园。

受灾很严重,整个院子走进去只剩下一个印象,便是焦黑。漆木柱子也好,门上铜环也好,砖石墙壁也好,全都被烧成了黑色。靴子踩上长廊,便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响。

“玲珑便……死在这屋里。”

张顺成有些失落,说话间还顿了顿,尔后视线不经意往外一挑,看向的方向——是张夫人的居所。

啾啾眼睛黝黑,安静地观察。

乔晓晓已经闭上了眼睛,不住摇头:“是厉鬼,是厉鬼。死状凄惨,还满心怨恨,现在四处游荡着想要复仇。”

“复,复仇?”

“找害死她的人复仇!”

张顺成一哆嗦:“那怎么办?”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且过来细细听着。”

少女招了招手。

趁着他俩说话的空隙,陆云停和啾啾在死了人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地上有一团特别黑的痕迹,想来人便应该是在那里被烧掉的。

“这里也有魔气。”啾啾指尖沾了点焦灰,细细观察一番后,才将它吹掉,“还有灵气。”

陆云停蹲着,凑近了她一起看:“这死去的奴婢修仙不成?”

“这个可能性很低,”啾啾说,“这里灵气很低,屋里并没有其它聚灵之物,想要修行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她若真是修士,不会连一场火灾都逃不掉。”

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距远远超过了金丹期和筑基期之间的差距。哪怕只是炼气期修士,寿元也会增长百年,更别说身体能力。

要逃掉火灾很轻松。

除非,她是被人杀掉后扔进火场中的。

这府上古怪太多,不仅仅是妖魔,还有人心。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陆云停干脆不想这个了,用胳膊肘戳戳啾啾,转移开话题。

“刚刚照影园那股魔气你感觉到了吗?”

啾啾:“嗯。”

陆云停:“我用洞察术看过了,那些魔气有筑基期,有金丹期……”

他顿了顿,面色极其凝重,手指不自觉抠了一下,声音更低。

“还有,元婴期。”

啾啾垂下睫毛。

不怪巡查弟子带不回具体消息。这张府里不仅魔气斑驳,还有巡查弟子根本看不破的高深修为。

她一动不动。

陆云停倒是很清醒:“我现在刚刚筑基。那些筑基期魔物,我俩联手的话,要对付下来应该可以。但金丹期就很悬了。元婴期更不用说,那不是我俩能对付的东西。——要不,还是逃吧。”

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陆云停那一身的毒囊、护命之术、御敌之物……都是因为他清醒,明白死亡随时会降临在身上,所以必须要绞尽脑汁保护自己。

倘若保护不了,那就只有逃跑。

毕竟生活不是想当然的话本子,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少年意气,就能胜利活下去的。修仙之路美丽却残酷,天真且热血的人一般都死得最早。

见啾啾许久没说话,他又撞了撞她。

“你在想什么?你难道还想这些东西打一场吗?”

啾啾确实在想,有没有合适的阵法能够用在这里。

如果没有怎么办。要找谁来帮忙。

片刻后才慢慢收回思绪,很平静:“我在想,洞察术,沂山派的五阶仙术,内门弟子才可学习。你——是沂山派的弟子?”

陆云停一愣。

“不是。”

他沉默了好几息,才在啾啾漆黑的瞳孔里挠了挠头:“……是。”

“以前是。”少年笑了,“但后来我看书上说,沂山以外的男性不用担心被女人掳掠强|暴。所以我就叛逃了。现在我是个散修。”

“对了,门派小较那天,我本来是偷偷跟着青莲山庄的刻相大师进藏雀山的。没想到打完擂台后,被你们巡逻弟子被发现了,将我赶下了山。”

“害我准备的一坛好酒都没用上。真是晦气。”

怪不得他说准备结拜,之后却没了影儿。

啾啾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怪不得他这么擅长当妹妹,因为这是沂山派教给他们的本能。

信奉蜂后,以女为尊。

就算陆云停叛逃了,渐渐不再畏惧女性了,但也会在与女性朋友结交时,记起他们幼年时学到的第一个技能——

取悦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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