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妻火葬场

庾晚音正在给端王写字条。

这冷宫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她不必与端王见面。外头的侍卫看似是在监禁她,其实却也是在保护她,无形中阻断了所有窥伺的目光。大门之内还设了一重暗卫,就像从前的贵妃殿一样固若金汤。

在那个血腥魔术之后,端王似乎认定了她是个可用的工具人,三不五时便要给她递字条进来。

他的字条风雅得很,笔记秀逸,用词也考究,总是一番缱绻情话。庾晚音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整张纸写的都是“干活”。

庾晚音这只天眼,有时开得十分积极,尽力帮着他与太后斗法。参考着胥尧留下的书,她对他的行动总能给出精准的预言,还附带几句“我看到你大获全胜”的吉利话。

有时则开向奇怪的地方:“昨夜梦见谢永儿独自垂泪,小腹隆起,不知是何预兆。”

可能是她试探得太明显,对方没有回应。

还有些时候,她也必须帮着端王打压一下夏侯澹。

按照胥尧留下的笔记,端王继续按计划行事的话,很快便要斗垮太后党,将注意力转向皇位了。

但庾晚音还不能妄动。

就像他们之前商量的,她其实只有一次反水的机会。一次之后,无论成败,她都再也无法对端王施加影响。

每一次字条交换,都是一步勾心斗角的棋,落子无悔。她的反应远比不上端王迅速,往往需要考虑很久才落下一子。以前面对面、话赶话地打机锋,她每次都紧张得寒毛直竖。如今隔着厚厚一层宫墙,她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不少。

冷宫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挡住了外头的三宫六院。

自从谢永儿那惊天一吐,后宫里最近风云涌动,而且宫斗剧情早已如脱缰的野马般挣脱了剧本一去不返。

庾晚音躲着吃瓜,自知不是那块料,为免遭受池鱼之殃,还是一步都别出去为好。

结果,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她不宫斗,宫却要斗她。

庾晚音刚写好字条,只听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声线:“本宫要进去,区区废嫔,有什么资格拦下本宫?”

庾晚音:“……”

这声音有点耳熟,是谁来着……

每篇宫斗文里都有那么一个或几个真心实意倾慕皇帝、爱而不得的苦命妃子。

在这个故事里,这个角色名叫淑妃。

淑妃已经快活了一段时日。

自从那独得圣宠、不可一世的庾晚音派人毒她不成,自己却被贬入了冷宫,淑妃便每天傅粉施朱,环佩叮咚,莲步轻移,以主母的姿态从所有妃嫔面前踱过。

然而左等右等,仍旧等不来夏侯澹的召见。

淑妃迷惑了,淑妃焦虑了。

夏侯澹甚至都为她惩罚了庾晚音,为何却独独不肯见她一面?

淑妃使出浑身解数,贿赂了安贤,趁着夏侯澹经过御花园,制造了一场邂逅。当那道朝思暮想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回廊,她讶然扭头,眼波流转,仪态万方地朝他行礼。

夏侯澹:“让开。”

夏侯澹走了。

淑妃失魂落魄。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与她无关。夏侯澹惩罚庾晚音,是因为他恼恨庾晚音——而她淑妃连怒火都不配得到。

她不好过,庾晚音也别想好过。

随着时日推移,这庾嫔依旧被困在冷宫里,眼见着已经失去了复宠的可能。

淑妃今日就是来找场子的。

冷宫封闭多时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淑妃带着数名宫人跨进了院中。

庾晚音迎了上去,将手背在身后摇了摇,示意暗卫稍安勿躁。总不能为了这么个宫斗戏码就暴露了暗卫的存在。

淑妃上下打量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吊着眼睛道:“哟呵,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妹妹这张狐媚脸蛋倒是愈见娇嫩了。”

庾晚音:“多谢姐姐夸奖。”

淑妃怒道:“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庾晚音规规矩矩一礼:“是妹妹逾矩了,万望姐姐恕罪。”

淑妃朝旁侧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上前两步,尖声道:“请罪就该有请罪的样子,还不跪下?”

庾晚音静止了两秒。

在这两秒间,她做了些计算:这要是起了肢体冲突,暗卫肯定会现身于人前。一旦让淑妃知道了此处的秘密,此人就成了祸患。活人是不会闭嘴的,但杀人的滋味,她也不想再体会了。

“怎么?不愿跪么?”小太监高高举起手掌,气势汹汹走来。

庾晚音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太监却一秒没有迟疑,仍旧一掌抽向她的脸!

暗卫的刀已经出鞘了。

庾晚音突然举起胳膊,勉强挡下了那一巴掌,起身拔腿就跑。

她这一跑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连暗卫都愣住了——宫斗里好像从来没有这个选项。

淑妃:“给我站住!”

太监宫女一哄而上,追着她打。

庾晚音狗急跳墙,被逼出了极限速度,一道风一般刮进室内,反手“砰”的一声甩上了木门,悄声招呼暗卫:“快快快来加固!”

门外,淑妃气到七窍生烟,吩咐身后的宫人:“还不去推!”

宫人一拥而上,奋力推门,继而手足并用,又踹又砸,那木门却仿佛装了什么钢筋铁骨,愣是不倒。

淑妃像一头暴怒的母狮般兜了几圈,道:“拿斧子来,把门劈开。”

庾晚音:“……”

太拼了吧,这是奔着索命来的啊。

暗卫:“请娘娘进地道暂避。”

庾晚音:“那你们记得遮掩好入口,可别把地道暴露了。”

暗卫:“陛下吩咐过,若有人发现地道,当场格杀。”

庾晚音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送人头吧……”

木门上一声巨响,宫人劈下了一斧子。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淑妃娘娘,这是在寻什么乐子呢?”

淑妃回头一看,是安贤。

这大太监的出现仿佛让她遭受了什么重创,她原地摇晃了一下,气焰顿消:“安公公?”

安贤:“陛下吩咐过,这冷宫不可放人探望,还请淑妃娘娘去别处散步呢。”

淑妃回去之后召来姐妹团,又哭又骂。

“小浪蹄子,失宠了还有如此手段,竟能哄得安公公照拂她!”

谢永儿坐在最角落里,面带病容,安静地听着。

谢永儿以往最得淑妃信任,然而自从疑似有孕,便引燃了她的妒火,如今在姐妹团里被排挤得厉害。

她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姐姐,此事有些奇怪。”

淑妃瞥她一眼:“怎么?”

“安贤一向见风使舵,若是失势的妃子,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又怎会特地赶到冷宫?他为庾晚音出头,就说明他觉得庾晚音还有价值。”

淑妃大惊:“莫非那贱嫔还能复宠?”

谢永儿低头:“我不知道,但为今之计,还是别再去招惹她为妙。”

与此同时,庾晚音正在苦劝夏侯澹:“淑妃不能拖下去啊。”

“能。”

“你拖了她,端王就会知道我没失宠,那之前演那么多戏不就全白费了!”

“这次不拖,以后别人也举着斧子来找你呢?”

“……我的人缘也没那么差。”

夏侯澹正色道:“晚音,这冷宫存在的目的是保护你。它失效了,你就必须搬出去了。”

庾晚音心中一暖,随即坚定摇头:“好不容易忽悠到端王……”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夏侯澹笑道,“接下来咱们这么演:我转念一想,还是需要你的天眼的,所以恢复了你的妃位,放下身段苦苦求你回心转意;你却已经受尽苦难,与我离心离德,从此心扉只对端王敞开。”

“追妻火葬场?”阅文无数的庾晚音精准概括。

夏侯澹:“?”

夏侯澹:“啊对。”

庾晚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热了一下,忙道:“也可以考虑,毕竟以端王的脑子,应该不相信你会放着我不加利用。这情节在他看来会比较合理。”

夏侯澹舒了口气,起身便走。

庾晚音冲着他的背影愣神:“去哪儿?”

“拖人。”

庾晚音对那淑妃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只嘱咐了一句:“别杀人啊——”

“不会。”夏侯澹语气轻松,遮掩住了眼中闪过的血气。

庾晚音又变成了庾妃,搬回了刚穿过来时住的那个宫殿。

她搬出冷宫的时候,淑妃已经被关进了另一座更狭窄破败的冷宫。正因此,她也没见到淑妃进去的时候是个什么形貌。

她只知道别的嫔妃望向自己时,隐隐带了几分惊惧之色。

夏侯澹开始表演追妻火葬场,三天两头往她的宫里送些衣裳首饰。庾晚音则冷若冰霜,整日里素面朝天不加打扮,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过了几日,千秋节到了。

千秋宴上,庾晚音与其他女眷聚集在偏殿用膳。

她现在只是普通妃子,又因为太后不喜,位置被安排到了后排,恰好在窗边。

为了表现对夏侯澹的冷淡,她穿了一身浅浅的青,发间也只用了一枚素银簪子装饰,放在这种场合,煞风景到了叛逆的程度。偏偏配上她这张脸,也有种气势夺人的冷艳。

明里暗里有无数目光投来,被她全部无视了。

反正看不到正殿那边的情况,她索性专注对付面前的食物。在冷宫里虽然也有小灶,但这么丰盛的宴席却是久违了。

远远地传来一声唱名:“燕国使臣到——”

庾晚音扭头朝窗外望去。

来者一共三十多人,有男有女,高鼻深目,一看就不是中原长相。男人个个身材强壮,穿着裘衣;女人容颜姣好,身形曼妙,全身佩戴着繁复的首饰,一步步叮咚作响,似是舞姬。

为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脸庞有些发福,笑得还挺和气。

但庾晚音的目光却被他身旁的人吸引了。

那人穿着打扮与其他从者并无不同,只是身材最为魁梧,留了一大把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

庾晚音在窗边探头探脑时,那男人突然微抬起头,阴鸷的目光朝她直直射来。

隔了那么远,她却浑身一麻,仿佛野兽被捕猎者盯上,心头一片寒意。

庾晚音慌忙缩回了脑袋。

等她再去看的时候,使臣团已经进了正殿。

那发福中年人正在对夏侯澹呈上贺礼,说话叽里咕噜的,带着很重的口音:“燕国使臣哈齐纳,恭祝大夏皇帝陛下寿与天齐。”

夏侯澹客客气气地收下了,抬手请他们落座。

哈齐纳又道:“我等此番还带来了燕国舞姬,愿为陛下献上歌舞。”

夏侯澹:“甚好。”

便有几个燕人去借了殿中教坊乐师的乐器,轻轻拨了几下弦,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流淌而出。

鼓点响起,乐声一扬,美艳的舞姬款款入场。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尖声道:“这美人献舞自然是妙事一桩,只是为陛下计,恐怕应当先仔细搜身,才比较稳妥吧?毕竟距离上一回燕姬入宫,也还未过去太久呢!”

音乐骤停,殿中落针可闻。

谁都能听出这话在影射当年行刺未遂的珊依美人。

满殿臣子暗暗交换眼神,有人偷眼望向了端坐在皇帝旁侧的太后——这出言发难的臣子是太后党的人。

哈齐纳脸上的横肉一阵古怪的抖动,显然在强忍怒火。

夏侯澹:“放肆!”

那大臣熟练地跪下:“臣冒死谏言,是为陛下安危着想呀!”

哈齐纳却在这时摆了摆手:“无妨,我等本为祝寿而来,无意挑起争端。既然这是大夏皇宫的规矩,那么搜身便是了。”

偏殿中全是女眷,气氛比较悠闲。让人害怕的太后和皇帝今天都不在,众人举止都比往常随意了不少。一群年轻女子边吃边聊,像是普通聚餐。

正殿那头传来隐约的乐声。妃嫔们饶有兴致地侧头去听,那乐声却又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

在千秋宴上出这种岔子,委实有些古怪。当下就有几人离席凑到窗边去探头张望,余下的也议论纷纷。

只有两个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

一个是谢永儿。谢永儿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似乎往正殿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另一个是庾晚音。她却是在观察谢永儿。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谢永儿倏然抬头,发现是庾晚音后却没再移开目光,就那样愣愣地与她对视着。

几息之后,她站起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姐姐,我敬你一杯。”

庾晚音:“啊……应该是我敬你。听说你当时劝过淑妃别再找我,我很感激。”

谢永儿沉默着,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明白你说的了。大家都是可怜人罢了。”

她满腹心事,举杯欲饮,庾晚音拦了一下:“酒对身子不好,喝茶吧。”

谢永儿听出了她的暗示,动作一顿,像只警觉的母猫般弓起了身子。

庾晚音努力打消她的戒心:“没事的,你可以相信我……”

谢永儿却无意再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失手打翻了酒杯。

庾晚音诧异地转头去看,谢永儿却已经带着侍女离了席,躬身朝偏殿的侧门走去。

不知她找了什么理由,越过侍卫,转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庾晚音用力眨了眨眼。

她应该没有眼花,方才谢永儿的衣裙上渗出了一点血迹。

庾晚音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

卧槽,真滑胎了?

那她这是要跑去哪儿?

庾晚音自然知道古代滑胎有多危险,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天选之女死了不是玩完了?这本书该不会要腰斩了吧?

顾不得多想,她忙撇下侍女,跟着跑了出去。门外侍卫狐疑地看着她:“娘娘可有要事?”

庾晚音哂笑道:“……人有三急。”

她转头四顾,已经不见谢永儿的人影。

正殿的方向倒是又传出了乐声。

音乐声起,将窃窃私语盖了下去。舞姬们通过了搜身,开始翩翩起舞。

夏侯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从杯沿上方投向殿中诸人。有人嗤笑,有人疑惑,还有人满脸紧张。

紧张的那个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抬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天子的双目,他吓得一个激灵,突然起身,隔了两秒才惊呼道:“哎……哎呀!我的腰间玉佩怎么没有了?”

左右应声道:“王大人不要急,再找找。”

“已经找过了,附近都没有,我入席时明明还佩戴着的……”那王大人说着,望向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燕国人。

这一眼的影射之意已经昭然若揭。

那燕国人一脸阴沉,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哈齐纳也走了过去,冷冷道:“既然怀疑,那么搜身就是了。”

那王大人面对着高大的燕人,手指都有些发抖,硬撑着伸向了对方的衣襟。

等他收回手来,指间却捏着一枚玉佩。

王大人:“怎会在这位使者身上?”

那燕人大吃一惊,紧接着勃然大怒,一把摔了手中的酒杯。

摔杯这动作可是极其危险的讯号,附近的大内侍卫瞬间呼啦啦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的兵刃直指那群燕人。

哈齐纳气到手抖,转身去看夏侯澹:“你……你们……”

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肩。

按他的正是那个格外魁梧的从者。哈齐纳转过头去,俩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哈齐纳深吸一口气,咬牙躬身道:“我们是荒蛮的人,没有见过这样的繁华,他或许一时起了贪念,还请见谅。”

他话音刚落,魁梧从者反手一拳,挥向那个被指为小偷的汉子,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哈齐纳:“随你们处置。”

太后看戏到现在,慢悠悠开口了:“嗯,既然使者喜欢玉佩,送你们就是了,不要为了这一点小事坏了两国情谊。”

王大人笑着将玉佩丢到地上那汉子的身上。

燕人纷纷变色,气得脸都青了。

那汉子一眼没看玉佩,缓缓站了起来,任由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伴着一声清响碎成了两半。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有一根弦已经绷到了行将断裂的程度。

夏侯澹开口了:“王爱卿,这玉佩是你从哪里搜出来的?”

王大人一愣,躬身道:“回陛下,是他的……衣襟之内。”

夏侯澹:“是么?具体是哪里?”

王大人刚才那一番搜身的动作被所有人看在眼中,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说:“似是胸口处。”

夏侯澹:“朕看这些燕人的衣服,似乎无法像我们一样贴身,这么小的东西塞入衣襟,竟能被固定在胸口处么?真有趣,快重新演示一遍。”

王大人:“……”

哈齐纳叽里咕噜地吩咐了两句,被指控的汉子行了一礼,捡起半枚玉佩,放入自己衣襟。

又是一声清响,玉佩直接掉到地上,摔得更碎了。

那王大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这……或许有什么误会……”

夏侯澹:“看爱卿的袖口,倒像是能固定住玉佩的样子。不如你塞进去让我们瞧瞧?”

王大人哪还敢动,只是磕头。

夏侯澹兴味索然道:“行,那拖下去吧。”

王大人被拖下去了。

当下哈齐纳一脸感动,连赞君主圣明;夏侯澹则一脸歉意,亲自赐了一杯酒给那被冤枉的汉子。

音乐又起。

席间再无人说话。

在场的人都接收到同一个信号:皇帝这是彻底与太后翻脸了。

如果目光能化为实体,太后已经把夏侯澹射成了筛子。

夏侯澹恍如未觉,恭敬道:“母后,儿臣敬你?”

便在此时,有个太监匆匆跑来,贴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太后顿了顿,怒容一收,唇边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对夏侯澹道:“哀家听说方才有两个妃子突然离席,出了偏殿,看方向似乎是跑入了御花园的林子里。是谁来着?”

太监躬身道:“是庾妃和谢妃。”

夏侯澹眉间微微一动。

“好像还有个妃子衣上见血了……”太后无奈道,“哀家这就去看看,皇儿在此主持寿宴吧。”

太后直接甩袖走人。

满堂文武都在偷看天家的闹剧,只有一个人仍旧望着燕国使臣团。

燕人陆续重新归位时,端王也站起了身。

他似乎要去向皇帝祝酒,与燕人擦肩而过时却不慎失手,酒杯坠落了下去。

——落向了一个人的脚尖。

那人足尖条件发射地一掂一偏,将酒杯稳稳接住,滴酒未洒。

但只是一个瞬间。

这个瞬间过后,那杯酒却又循着原有的路线,从他脚上滚落下去,泼溅了一地。

“实在抱歉。”端王温文尔雅地抬头,看向那魁梧从者。

从者:“……无妨。”

端王有些惊讶似的睁大了眼:“你的官话说得真好。”

从者一个躬身,走开了。

端王却扭头望着殿上叮叮咚咚起舞的美女,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真是人间绝色,可惜,还是比不上当年的珊依美人。”

他没去看那些燕人的反应,做出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摇头不说话了。

回到席间,他轻轻使了一个眼色给身旁的心腹,比了个优雅的手势。

只有心腹知道这手势的意思:派人跟踪。

此时此刻,所有要人都聚集千秋宴上,御花园附近看守很松。

庾晚音在黑灯瞎火的林子里转悠了半天,耳朵终于捕捉到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妹妹?谢永儿?”她循声走去。

谢永儿瘫在一棵树旁,倚着树干喘着粗气。借着月光和远处微弱的灯火,庾晚音看见了她裙上的斑驳血迹。

庾晚音:“你这是……”

她心惊胆战地检视了一圈,没在地上看见什么恐怖的肉团,不禁松了口气。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数盏宫灯摇晃,似乎有一群人在朝此处走来。

庾晚音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你还能站起来么?你先跑回去换身衣服,我来挡他们一下。”

谢永儿瞪着她,那眼神很迷茫。

庾晚音瞧出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先走。”

谢永儿没有动。

她苦笑道:“我站不起来了。”

来人已经到了眼前。

太后:“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呀,怎会有血在那种地方。”她举袖挡住脸,别开了眼去,像是见不得这种污秽。

庾晚音硬着头皮解释:“臣妾也不知,许是受了伤?”

地上的谢永儿却仿佛神志不清,喃喃了一句:“是方才那杯酒……”

她短暂地吸了口气,脑袋一歪,晕死了过去。

谢永儿刚发现自己怀孕时,简直难以置信。

事情的起因无非是一些情到浓时,一些争风吃醋,以及一场蓄意醉酒。她想拴住端王的心。她以为自己喝过避子汤,应当万无一失。

谁能想到那鬼东西对她没用?!

端王知晓之后倒是气定神闲,还温柔安慰她道:“没事的,我与皇帝长相差得不远,孩子生下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谢永儿惊恐道:“可皇帝并未……”

“并未什么?”

谢永儿住口了。那一瞬间,她觉得夏侯泊的目光里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蠢蠢欲动。

她不能让端王知道皇帝没碰过自己,因为他肯定会逼迫自己堕胎。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古代堕胎的手段有多危险。

但她还有办法,可以趁着没有显怀,赶紧把夏侯澹办了,给孩子上个户口。

这原本应该是个挺简单的任务——如果夏侯澹不是那样的怪胎的话。

谢永儿死活想不明白,自己都主动送到了嘴边,夏侯澹怎么就能八风不动地当柳下惠。

难道他真的不行?原文里没这么写啊?

随着时间推移,事态渐渐滑向了绝望的深渊。

一场呕吐误事,引来了太后横插一脚。

太后开始想方设法给她下药。

起初她以为太后此举是因为发现了她与端王私通。后来仔细一想,若是那样,她早就被直接赐死了。太后并不知晓实情,却依旧出手了。

后宫这些年没有任何皇子诞生是有原因的,太后只允许有一个小太子。

也就是说,无论孩子上没上户口,都只有死路一条。

谢永儿终于死心,转而想办法科学堕胎。

她是天选之女,总有些特别的机缘,比如太医院中就有个天才学徒与她投缘。她正一步步获取他的好感,想让他瞒天过海帮自己配个安全的药。

与此同时,她还得时刻警惕着所有食物和水,以免被太后得逞。她看过原作,知道太后手里全是虎狼之方,她吃下去,九死一生。

眼见着安全的药方就要配成,却没想到在千秋宴上功亏一篑。

喝下那杯酒后,她就腹中绞痛,眼前发黑,勉力支撑着逃出偏殿,却只来得及躲进树林就跌倒在地。

那噩梦般的过程发生时,只有一个侍女陪伴着她。

她庆幸当时一片黑暗,看不清楚胎儿的样子。她让侍女独自逃走,换个地方将那块肉掩埋。

再之后,庾晚音就来了。

谢永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

一个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床边站着太后和一脸憋屈的庾晚音——庾晚音纯属躺枪,因为身在事发现场而不得脱身,被押来接受审问。

太后:“怎么样?”

太医:“这……出血很多,脉象虚浮,似是滑胎,但又不见胎儿……”

太后立即道:“若是滑胎,那可是大事,快去通知陛下。”

谢永儿猛然抬眼。

不能让夏侯澹知道!夏侯澹知道了,自己就死了!

她挣扎着支起身来:“母后容禀,臣妾原就没有身孕!只……只是当日因为肠胃不适,在人前呕吐过,想是有人误以为我怀了龙种,竟在酒中下毒……”

太后:“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想让你滑胎,所以你虽然腹中无子,却还是出血晕厥?”

谢永儿:“是。”

太后眨了眨眼:“那是谁下的毒呢?”

谢永儿慢慢抬头,不敢与她对视,只盯着她的下巴。

太后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谢妃若是知道什么,务必指认出来。”

谢永儿的思维回路迟缓地接上了。

她不能指认太后,除非嫌命太长。

但她出血又是事实,所以必须有一个人背锅。

床边的庾晚音眼睁睁地看着谢永儿慢慢转向自己。

庾晚音:“?”

太后大喜:“看来庾妃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啊。”

庾晚音猛然跪地道:“当时是谢妃主动向臣妾敬酒,臣妾绝对没有碰过她手中的酒杯!”

太后:“那你为何追着她跑出来?”

庾晚音:“……臣妾只是担心……”

太后根本不想听解释:“来人,将这两个妃子关在此处,没有哀家的吩咐,不得离开。”

她扬长而去,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体,庾晚音已经把谢永儿的整张床付之一炬。

是故意的,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知道此胎非堕不可,那杯毒酒不喝不行,所以临了也要拖自己下水。她来敬酒,那就是明晃晃的钓鱼行为!

夏侯澹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却被绊在这儿出不去,回头还不知道要被太后扣上什么罪名。

谢永儿躲避着她的目光,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

庾晚音却已经对这个人彻底失望。

虽然是个纸片人,好歹也是现代设定,格局怎会如此之低?

疲惫与怒意交织之下,她冲动地做了一个决定。

是时候放弃怀柔策略了。

端王已经快干倒太后,很快就会拿出全力对付夏侯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宫女端着药碗走来:“娘娘请服药。”

谢永儿已经对宫人递来的液体产生了心理阴影:“不用了,我没事……”

庾晚音阴阳怪气道:“妹妹身子有恙,还是该好好喝药,可不能舍本逐末。”

谢永儿低头不语。

庾晚音:“这就仿佛有一天你骑着马,在深山里迷了路,身上没有食物,你找啊找啊,最后找到了一条河,河里有鱼,你想钓鱼。”

谢永儿:“……?”

庾晚音:“但你没有鱼饵,于是你看向了你的马。”

谢永儿一脸空白地望向她。

庾晚音:“你把马杀了,剁碎了马肉当鱼饵。鱼钓到了,但你马也没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谢永儿整个人都凝固了。

她不知道宫女是何时退下,自己又和庾晚音四目相对了多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张了张嘴:“你……你是……”

“这还有别的可能么?”庾晚音走到床边望着她,轻声说,“我累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谢永儿的眼睛都失去了焦距,视野一片模糊。

她努力对了对焦,却瞧见庾晚音身后,房门上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谢永儿一下子汗毛倒竖,试图阻止庾晚音:“别说了。”

庾晚音却无视了她的眼神示意:“逃避是没有用的,你已经清楚我是谁了。”

谢永儿冷汗直下:“什么你是谁,我怎么不明白……”

“我觉得你非常明白我的意思。”

庾晚音见谢永儿还是一味闪躲,渐渐暴躁起来,原想直接说句“how are you”,临时想起门外还站着侍卫,便转而走到桌边抄起一支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这句话。

她举着纸张走回床边,半路脚步一顿,也望向房门:“陛下?”

那抹影子动了动,夏侯澹推门走了进来。

谢永儿今夜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已经到了精神失常的边缘,没等庾晚音说什么,她凭着求生的本能抢白道:“陛下,庾妃方才一直在说奇怪的话,还在纸上写些鬼画符,臣妾有些害怕!”

庾晚音:“……”

夏侯澹一手搭在庾晚音肩上,问谢永儿:“你早已发现朕在门外,还故意引她说话写字?”

谢永儿:“?”

夏侯澹:“鱼钓到了,但你马也没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谢永儿:“……”

谢永儿:“…………”

谢永儿凝为雕塑的时间里,庾晚音耐心等着她回魂,顺带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夏侯澹:“听说有人嫁祸给你,我来捞你啊。”

“那太后……”

“她让人验了谢永儿离席之前喝的那杯酒,其中被下了滑胎药。然后她又说谢永儿亲口说了是你下的毒,带了人要来抓你入狱,我拦住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说要亲自来审一审谢妃。她指责我是想屈打成招,逼人改口。我就说,既然要彻查,那干脆好好清算清算。”

夏侯澹眉头一皱,当场演了起来:“‘母后,治标不如治本呐。宫中一切进出皆须造册记录,嫔妃无故不能出宫,这种毒药却能混进来,防守之疏忽简直令人发指!’”

庾晚音配合道:“‘皇儿的意思是?’”

“‘依儿臣看,就先将今日侍奉宴席的所有太监宫女严刑审问一遍,若是无人招供,再逐一扩大范围,守门侍卫也要一一排查,务必查出是谁弄来的药材。来人!’——然后我指了指太后身边那大宫女,”夏侯澹自带旁白,“‘若朕没有记错,你也在千秋宴上吧?’”

庾晚音柳眉一竖,尽得太后真传:“‘哼,皇儿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夏侯澹忧虑道:“‘母后息怒,儿臣唯恐母后身边有歹人藏头露尾,危及母后啊。’——然后这事就黄了。反正太后记我的仇都记了三千本了,也不差这一桩。”

他说得轻描淡写,庾晚音却听得惊魂不定。

“真有你的,夏侯澹。”她有些后怕,“你是一点也不怯场啊。”

“必须的,她自己做了亏心事,较真起来也该是她先慌。”夏侯澹瞥见庾晚音手中那张写着英文的纸,顺手接过去,凑到灯烛上烧成了一缕青烟。

见他对英文视若无睹,凝固在旁的谢永儿终于死了最后一点心:“所以,你们两个与我一样,都是穿来的?”

庾晚音心想着那与你还是有微妙的差异,口中却没有点破:“是的。既然大家都是同类——”

谢永儿脸色灰败,打断道:“我在明你在暗,你们一直盯着我,从一开始我就是没有胜算的,对吗?”

庾晚音还没说话,夏侯澹抢答道:“没错。全程看着你绿我,可刺激了。”

庾晚音被呛得咳嗽起来,忙使眼色:点到为止,别刺激她。

谢永儿沉默了一下,惨笑:“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摊牌了?直接把我弄死,对外就说我难产而亡,又不至于引起端王怀疑,岂不更好?”

夏侯澹又抢答道:“确实,我也觉得奇怪,晚音你为什么告诉她?弄死得了。”

庾晚音:“?”

大哥你是来拆我台的吗?庾晚音更用力地瞪他一眼,转头对谢永儿尽量友善地说:“都走到堕胎加嫁祸这种剧情了,再不摊牌,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大家都是同类,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

谢永儿拥着被子冷笑一声:“我愿赌服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一开始不告诉我,却要看着我一步步陷入泥淖,如今我落魄至此,你倒来自称同类了,不觉得可笑吗?”

她此时面无血色,拥被而坐,看上去姿若蒲柳弱不禁风,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还活着,涌动着不甘的怒意。庾晚音瞧见她这不屈不挠的眼神,心中生出无限的无奈:“如果我们一穿来就去通知你,你的第一反应会是合作吗?”

谢永儿:“……”

谢永儿被问住了。

那时,她满心觉得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舍弃了过往平庸无趣的人生,要在这一方新天地间大展拳脚。

她预知夏侯澹必死无疑,所以毫不犹豫地投靠端王,而端王也顺理成章地接纳了她。她踌躇满志,每一步都走在必胜之路上。

如果当时突然发现夏侯澹成了变数,她的第一反应大概是惊慌失措,怕他报复自己,继而就去通知端王,趁着这变数尚且弱小时将之抹除吧。

庾晚音这一问戳到了她的痛处:“你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活到最后,有错吗?难道你不想?”

庾晚音:“我想的。”

她放缓语气:“其实我不觉得都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鬼环境。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活到最后,我们几个一起,吃个小火锅,来几盘斗地主……”

她意在安抚,谢永儿却像是横遭羞辱,怒目看着这对狗男女:“成王败寇,别演圣母了,如果易地而处,你们的选择不会与我有区别!”

夏侯澹嗤笑了一声:“那区别可大了。”

他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要拆台到底:“晚音要是跟你一样,你怎么还活着?”

庾晚音:“不不不是这样,其实永儿没她自己想象中那么狠,真的。刚才你进门之前,她不是在引我说话,她想警示我的。”

谢永儿一噎,神色晦暗不明。

夏侯澹却摇摇头,伸手拉住庾晚音:“我看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庾晚音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夏侯澹却暗中加了一把力,强行将她带出了门,还回头补上一句:“再加一批侍卫来,谢妃养病期间,将这道门看死,禁止进出。”

走到无人处,庾晚音放慢脚步:“你干嘛呢?谢永儿还有用,她这会儿正是情绪脆弱的时候,我想威逼利诱策反她来的。”

夏侯澹很淡定:“我知道,我在跟你打配合啊。”

“那叫打配合?”

“对啊,我来威逼,你来利诱。我都被绿了,对她用点私刑也是顺理成章的吧?你回头再摸进去送个饭上个药什么的,攻破她的心理防线。”

庾晚音:“……私刑?”

夏侯澹点头:“相信我,单靠嘴炮是没用的。”

“你先别急,好歹让我试试呗。”

夏侯澹耸耸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随便试试,能拿下就拿下,拿不下就算了。那是个真恶人,就算策反了,你还得防着她演戏,鸡肋得很。”

庾晚音踌躇了一下。

“其实吧,我刚才说的多少也是真心话。现在想想,她今晚的举动或许并不是蓄意而为,只是应激反应。而我希望她活着,也是怕这本书腰斩,说到底是为了自保……”

夏侯澹停下了脚步。

庾晚音没发现,还在往前走:“我与她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有的。”夏侯澹斩钉截铁道。

庾晚音回头:“?”

夏侯澹站在原地望着她,那眼神很奇怪:“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让一个人活着有很多种方式?砍了她的腿,将她终身囚禁,只要她不死,目的是不是也达到了?”

“……”庾晚音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这都想不到,你还好意思自称恶人。”夏侯澹似乎觉得好笑,“换做谢永儿就一定想得到。再提醒你一遍,她可是纸片人,剧情需要她有多坏,她就有多坏。”

庾晚音怔怔地望着夏侯澹。

他还穿着宴席上的正服,只是摘了冠冕,发髻歪在一侧。刚才不知被敬了多少杯酒,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或许正是因此,他今晚说得比平时多一些,也随性一些。

随性到令人有一丝不安。

庾晚音:“你——”

“嗯?”

你可要保持警觉,别被这个角色给同化了啊。

“你——”庾晚音抿了抿嘴,“你刚才在宴席上,看出那群燕国人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夏侯澹漫不经心道:“肯定有问题啊,太后那么挑衅,他们居然忍下来了,一点脾气都没发,看来是酝酿着更大的事儿。”

庾晚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不过千秋宴是守卫最森严的时候,他们要搞事也不会挑今天,多半是等着与我私下谈条件时再发难吧。先别想这个了,外面冷,快回去吧。”

但在她转身之时,夏侯澹拉住了她的手。

庾晚音心脏猛然一跳,回头看他。

肌肤相触,夏侯澹的指节突兀地动了一下,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最终却没动。

修长而苍白的手,本就泛凉,被这夜风一吹,冷得像蛇。

庾晚音打了个寒噤。

夏侯澹这回松开了:“刚才你走得匆忙,吃饱了吗?”

“……啊?没事,我回去让宫人随便热点什么当夜宵。”

夏侯澹从衣襟中取出几个巾帕包着的点心:“还是热的,先垫垫。”

庾晚音愣愣地接住点心。确实是热的,因为一直贴身保存,至少还带着体温。

这人一边与太后针锋相对,一边与燕国人斗智斗勇,还想着自己会饿。

“不会吧,这也太容易感动了,大恶人。”夏侯澹笑着看她。

庾晚音吸了口气:“陪我走一段吧,我怕太后堵我。”

“行。”夏侯澹催她,“快吃,不然我白带了。”

庾晚音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点心:“说起来,你原本长什么样?看久了暴君这张脸,我都很难想象你原本的模样。”

在她身后半步之外,夏侯澹眯起眼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就……普通吧,不难看。”

“普通?”庾晚音笑道,“你不是演员吗?”

“所以不得志嘛。”他接得十分流畅,“你呢?”

“我啊,普通社畜,化完妆勉强能被夸一声可爱,卸了妆就不好说了。”

“不必妄自菲薄,肯定也是好看的。”

夏侯澹一路将庾晚音送回住处,才自己回寝殿。他们对外还在演追妻火葬场的戏码,进入宫人视线范围之后,庾晚音就冷下脸来,不咸不淡道:“陛下请回吧。”

夏侯澹也不知是不是在演,温柔道:“那你早些休息。”

庾晚音低头进了大门。

“北叔?”她惊讶道。

“澹儿方才派我过来,这段时间由我近身保护你。”北舟低声道,“今晚你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简直一波三折……”

“看出来了。”北舟点点头,“你脸都急红了。”

此时此刻,太后党正在开小会。

众人全都一脸沉重,肃穆不语。太后低头自顾自地撇着茶叶。

她不开口,臣子只好站出来主动检讨:“是微臣无能,没料到陛下会在千秋宴上当众发难,一时不知如何解围,害了王大人……”

“王兄当时手慌脚乱,也是难堪大任,入狱遭殃并不冤枉。”这是素来与王大人不对付,趁机穿小鞋的。

“看来陛下是年纪渐长,生出自己的主意来了。臣等无能,还得请太后为江山社稷计,多加管教,启沃圣心啊。”这是煽风点火撺掇人的。

太后终于抬起头:“管教?”

她笑了笑:“他是摆明了再也不会听管教咯。”

“依臣之见,这虽是父子,太子殿下却聪慧宽厚,颇有明君之风呢。”这是暗示太后换一个傀儡的。

小太子低眉顺目地坐在一旁。

太后今夜却不发火了,语带苍凉:“时机过了。”

他们错过了最佳时机,端王势头太猛,如今稳稳压他们一头。此时杀了皇帝,无异于为端王做嫁衣裳。

臣子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先对付皇帝还是对付端王,太后“啪”地放下茶盏,打断了他们:“看皇帝的表现,是铁了心要和谈了。要是跟燕国修好,从此边境无虞,端王就彻底坐大了。”

必须牵制住边境的兵力。

她下了决心,轻飘飘道:“那群燕人官话都说不利索,在都城行走,少不得要与夏人起些摩擦。一群蛮人,一言不合就该动手了吧?到时刀剑无眼,没准会见血呢。”

臣子们寂静了。

穿小鞋的、煽风点火的、打小算盘的,全部止住话头,呆滞地望着座上的女人。

太后要的不仅仅是和谈失败,那对她来说还不够。

她要干就干最大的场面,直接将燕国使臣团消灭在此地。两国相争斩杀来使,无异于最大的羞辱,她想引来燕军复仇,挑起一场新的战事。

恶人,这是真恶人。

内斗是一码事,若是将燕国牵扯进来,性质可就上升了。

一个臣子抹了把冷汗:“这,国土安危……”

另一人忙不迭站队道:“怎么,诸位还怕真打起来了,中军会战败不成?即使中军败了,还能调右军过去呢,到时燕人与端王两败俱伤,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一句笑谈,将万千将士的性命摆成了桌上的筹码。

抹冷汗的臣子偷偷望向一旁的小太子,似乎指望他能开口说句什么。太后察觉到了,索性问了出来:“太子以为如何?”

小太子想了想:“皇祖母说打,就该打。”

太后大笑:“真是我的乖孙,比现在龙椅上的那个强多了。”

即使是最野心勃勃的臣子,此刻也有些犯怵。

想到大夏的江山终有一日会落到这样一个孩子手上,难免心中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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