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欠我的有什么不好?

尽管有了季凌的‘宽恕’,但林想这晚的睡眠质量依旧很低,他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闭上眼睛就在想那块手表和背后的赔偿金,又连带着想了许多。

人在夜晚失眠时,思绪总是容易乱来一通,把分明不是一回事的东西,缠绕到一起,像毛线团一样摆放在当事人面前。

最后林想艰难入睡,一夜无梦。

除了季凌和林想之外,没人知道季凌这块表的事,师傅自然也不会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与林想之前并无差别,师傅觉得林想脑子活络,而且长得好看,总是打趣地说,如果林想最后调去了旗舰店,肯定能有很多常客。

林想当时在擦玻璃柜的上灰尘,不好意思地说,不去也很好,老店他也很喜欢。

“你可不要没出息,老店营业额一个月抵不上旗舰店两周,你去那边肯定工资能更多。”师傅说道。

说完,又接了一句,“而且接触的人也不太一样,这边就我们几个老家伙,那边你的同龄人多。”

言下之意,是想要林想多接触一下其他人,谈个恋爱。

师傅的话,让林想想起了Jason,钟老师在昨天也发来信息关心了一下,但并没有给什么压力,只说Jason私下同钟老师讲,对林想印象很好。

能交朋友这件事,林想还是开心的。

自从离开了季凌,拥有了合法身份后,林想的人生也连带着发生了许多变化。

他渐渐变得体面,也学会了如何轻而易举地在社会上生存。

可他还是容易想起季凌,在很多不必要的时候,很随便的想起他。

比如现在。

下午两点多的工作日,人不多,玻璃门外时不时有汽车经过,首都的春天彻底到来了,连带着偶尔落下的细雨一起。

林想记起他和季凌还未“”摊牌”前的某一天,季凌在美玲餐馆门口等他,下班后,他看着林想走过去,把他抱住,然后问他,要不要和自己结婚。

那天也下了一场细雨,但季凌来接林想时,雨已经停了,地面有一些带着污渍的积水。

唐人街的路面总是这样不够干净,季凌那双高级的皮鞋踩在上面,也连带沾了许多污水。

林想没有爱过人,也没有接受过如此热烈、充满诱惑的追求。

处于底层但仍旧抱有天真期盼的林想,相信那些骗小孩童话故事真实存在,对于阶级落差下的爱丝毫不存疑,他很快缴械投降。

在带着雨水和三月气息的夜色下,林想扬起脸,睁着很亮的眼睛看着季凌,问他会不会太快了?

季凌垂着眼说不会,他目光深沉,看人的时候显得很诚恳。

林想笑得开心,在季凌安排好的摄像机下,抬起脸亲吻他,说好。

“林想,把昨天总部寄来的册子拿出来,放到外面吧,该换春夏宣传册了。”师傅打断了林想的回忆,他回过神,说了句好,继续去干活了。

这周五,季凌开完第一个会之后,要大家休息下,克莱尔留在了小会议室,问老板要不要喝茶。刘铭被指派到清迈盯项目后,几乎不在首都呆着了。

“季总,等下五点多,刘铭说能不能通个话。”克莱尔在旁边敲击着电脑,“清迈那边有个事想和您确认。”

季凌喝了一口茶,嗯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想要看时间,却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手腕,他才记起那块手表的事情。

克莱尔十分关注老板的一举一动,她侧目看了一眼,立刻说:“现在是四点三十五,下一个会是五点半开始。”

季凌点了点头,说可以,要他五点打过来就行。

此时会议室里没有人了,季凌在的地方,其他员工不太久呆。

克莱尔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季总,上次手表换过表带后,合适吗?还需要看看其他款式吗?”

精品店的店长上午给克莱尔发了信息,告诉她新款可以预订,问季总是否需要看看。

季凌想了片刻,又习惯性地动了动手腕,说:“可以看看。”

“好的,我要她们先发来。”克莱尔笑了一下。

“不用了。”季凌说,“看下其他牌子吧。”

克莱尔的手在笔记本键盘上停顿了十几秒,立刻问:“那我们去stone看看?”

“可以。”季凌回答道。

stone发工资是每个月十五号,林想每个月的工资会专门存一部分到储蓄卡里,另外的则留在工资卡上,作为日常开销使用。

林玉芝五月生日,他之前从未给她买过像样的礼物,今年林想也想送点什么给自己的妈妈。

首都的房价很高,但林想也偶尔会做做梦,自己说不定能够在stone干个十年后,在这里买一套和出租屋差不多那样的房子。

人生总是应该有点奔头,比如之前是合法身份,现在是好好工作,然后安家。

但今天,林想把工资存好后,看着储蓄卡上的数字,开始发愁起来。

虽然在stone已经拿了四个月工资,但这点钱对于偿还季凌那只手表远远不够。

站在ATM机器前,林想发了一会儿呆,才结束了操作,把卡收了回去。

他在地铁上,打开了二手网站,看了一圈现在季凌那快手表的市价,心情更是跌入谷底。

他不想欠别人什么,也不想拖拖拉拉显得小家子气,最后在傍晚,他主动联系了季凌。

在手表丢失那天后,他们已经快十来天没联系过了。

— 你最近在忙吗?我想了下,要不要签个欠条,我每个月还一点给你。

季凌半小时后才回复了一句:什么?

— 我弄丢的手表。

林想提示他,季凌太忙了,对于林想是天文数字的钱,对他而言不足挂齿,不放在心上也是理所当然。

季凌过了几分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他问林想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怎么了吗?”林想站在大街上,不明所以地问。

“我也没吃,一起吃个饭吧。”季凌提议,“手表的事,可以吃饭的时候讨论。”

季凌大度得让林想诧异,这种自己做错的事,竟然还有讨论的余地。

“好。”他想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季凌开车来接了林想,上车后,林想问他去哪里吃?

季凌说朋友推荐的店,也不说具体地方。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家中餐厅门口,迎宾过来给他们泊车。

这家店很高级,中式复古的装潢,门口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林想跟在季凌身后,原本以为是临时来的,结果带位的大堂经理亲切地出来迎接,并说安排在了楼上的包厢。

林想有种吃鸿门宴的感觉。

上了二楼后,经理领他们进了包厢,包厢意外地大,旁边有一个坐客沙发和一台电视机,饭桌也是转盘式的。

“这么大……”林想小声说了一句。

季凌扫了他一眼后,转身问经理,“有小一点的包厢吗?”

“今天客多,您定的时间比较靠后,小包厢都没有了,实在不好意思。”经理说。

“那算了吧。”季凌也不为难,坐下后让人来点菜。

包厢的电视上播放着循环的《春江花月夜》,林想尴尬极了,季凌走了几步,很自然且惯性地坐在最里面的主位,林想坐在靠近门口的上菜位。

他们俩隔得很远,服务生进来点菜,季凌要林想点,林想推脱了几下,没能成功,最后在服务生的建议下,点了几道招牌菜。

“你要看一下吗?”林想问季凌。

“不用了,直接下单吧。”季凌说。

服务生离开后,偌大的包厢又只剩下他们俩人,季凌话一直很少,林想越发觉得氛围诡异,他宁愿在季凌的车上和他讨论手表赔偿,也感觉会轻松许多。

包厢顶部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浮夸且耀眼的白色灯光,把房间的每一处,连同林想的局促都照得无处可藏。

最后,林想喝了口水,鼓起勇气说:“手表的那笔钱……我每个月还一点可以吗?因为等我存够了,可能要很久,我想这样你也比较放心。”

季凌喝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看着林想,问:“存够要多久?”

今天的季凌依旧很商务,穿着西装和衬衫,这样的他和这间包厢匹配度极高。

林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如果按照现在原价,可能要十年,但你那块表也买不到了,按照二手价格的话……”

说到这里,林想感到很绝望,他停顿了几秒,看向季凌,最后说出了一个荒唐的数字:二十多年。

惭愧和自卑很简单地攻占了林想的内心,在富丽堂皇,流淌着亲切地中式古典乐包厢里,他突然很想逃走。

如果在之前,他还能仰起头,对季凌假装坚强地说出,反正我们之间是交换,那现在已经不能了。

服务员敲了敲门,进来送菜,她笑脸盈盈地在玻璃转盘上摆好盘子,又给两个人添了点茶。

林想没有什么胃口,拿起筷子,却没有动。

“怎么不吃?”季凌问他,“不是你点的吗?”

“不饿。”林想急不可耐地想解决手表的问题,又说:“时间是很久,但我不会赖掉的,你放心。”

季凌把汤放到自己面前,问他:“我都不着急,你很着急赔钱?”

林想叹了口气,说:“是,我不想欠别人的。”

“别人。”季凌低声重复道,但他们隔得实在不算近,林想没听清。

季凌突然站起来,他绕了几步,经过几张空椅,走到林想旁边,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

距离缩短后,林想越发紧张,季凌侧身对着他,一只手的手腕搭在林想所坐的椅背角上,他低声问:“欠我的有什么不好?”

林想没回答,服务生又进来了,给他们上最后的几道菜,但包厢氛围不太好,服务生这一次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上了菜,赶紧退了出去。

在《春江花月夜》循环了大概第四遍的时候。

季凌开口又说:“如果你今天欠了其他人的,他们可能会让你失去工作,甚至会告你,stone的客人都有钱有势,惹了这种人,你求饶都没办法。”

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可林想觉得他不会明白,如果今天他欠了一个陌生人,当然会如同季凌所言那样,很难很不堪,但他愿意背负责任,好好偿还债款。

钱是死的,他只要能好好工作,一定有还清的那一天。

但季凌不一样,他不是陌生人。

“欠我的有什么不好?”季凌又隔着很近的距离,问了一次林想。

自卑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此时全都一拥而上。

林想想起了三年里许多个日夜,他愚蠢地坠入爱河,又很快被告知一切都是利用,林想快速“抽身”,和季凌交换,他得到了,季凌也得到了。

这一场荒谬的婚姻,看起来每一位参与者都自得圆满。

可连同林想本人,也忽略了那些没办法轻易斩断的情感,和合同上冷漠的文字不一样的喜欢。

在每一个能见到和不能见到季凌的日夜,都像这盏吊灯覆盖不到的角落阴影一样,真实存在。

“不好。”林想低声说道,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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