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完结终章

夹板拆除后的一周, 吴主任也出院了。

凌焰那天有考试, 就没有跟着去医院。

江渝到医院的时候, 江母正在病床旁收拾,见江渝一个人来,没有同以往一样跟着凌焰还有些意外。这么一想,视线便往后移了两眼。

江渝解释道:“凌焰今天要考试。我没让他来。”

江母神情不变, 没说什么。

吴主任坐在轮椅上啃苹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没话找话:“那小子成绩怎么样?”

江母眼角余光瞥了眼吴主任,吴主任有恃无恐,又啃了两口苹果。江母干脆转了个身,去拿柜子里之前带过来的厚毛衣。

江渝笑了下,知道吴主任的心思, 也觉得这会要不是“负伤”,他妈准得说一两句。

“成绩还行吧。我没问。不过没我好。”最后一句带着点小骄傲。

吴主任瞧着乐了, 悄悄赞同道:“我也觉得!”

“你俩行了!就你们脑子好,脑子好能一个断腿一个断手?!”

江母有点嫌弃。但这种嫌弃纯属看不惯自家, 没到看得惯别家的程度。

江渝:“”

吴主任:“”

吴主任原定明年下半年退休。但住院这段时间,所里的事情接二连三地交付了出去。吴主任想着等养好了,回去也是处理处理交接的事,不如这个时候干脆就退了, 省得日后再麻烦。

于是和江渝商量定了,吴主任就办了提前退休。

江母也赞同,这样能完全安下心来养骨头。别一边养, 一边还惦记着所里。年纪大了,能歇就歇吧。

把两位老人开车送回家,又被江母强制按在桌前喝了整整两碗高钙高浓骨头汤,江渝回家的时候,晚饭都不想吃了。

凌焰倒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背题,焰焰在他身上兴致勃勃地蹦跶,听见江渝的声音,立马从沙发上跳下来,小短腿撑不住,开始几步走得踉踉跄跄。

江渝好笑,弯腰把焰焰抱起来。

凌焰背到绝望,仰头可怜巴巴地望江渝,指了指厨房里炖着的高汤,“媳妇儿自己去喝,我要被折磨死了”。

江渝现在听到让他喝什么下意识就要吐,“不喝了。在我妈那喝了两大碗,再喝你就见不到我了”。

凌焰见他一副难为至极的神色,不禁好笑,又仔细望了几眼灯光下微微笑着的江渝,猛地起身一把将人拽下,搂着抱在身前,揉了揉江渝腹部,坏笑道:“没什么变化。这一个月都没有——嘶!媳妇儿你再打我?就两碗汤,能把你撑死?”

江渝抱起焰焰往后怼他,“你去我妈那里喝喝试试?”

“算了算了,撕破脸了还喝什么汤?我不要面子的?”

凌焰叹息,接过焰焰随手搁地上,脚后跟跟着在焰焰屁股墩后一推,意思明显。

焰焰随意拍了两下尾巴,也不是很屑于围观,扭身蹦跶得很洒脱。

江渝笑着往后靠,低下头看了眼乱七八糟摆着的试题纸,“还有几门?”

凌焰抱着人,下巴搁江渝肩窝里,苦道:“三门。”

“落下这么多课?”江渝一张张拣起来,略数了数,有二十多张。

“这些还是一门要背的。明天考完,后天、大大后天——媳妇儿,我不想考试”

“好好背。我刚看了下,题目不是很难,换汤不换药,你多看几道就能找出规律了。”

江渝往后摸了摸凌焰头,“加油!”

一声煞有介事的“加油”说得凌焰都笑了,捉下江渝的手,抽走江渝手里一沓的试题集,凌焰抱着人转了个身,面容严肃,开口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亲一会,先亲一会”。

“充个电。”

“我不行了、我都要吐了。媳妇儿,我真的不行了——不是那种不行。”

末了一句,江渝直接笑喷。

最后就是,亲得没完没了。江渝恨不得踹他一脚。

磨磨蹭蹭吃好了晚饭,江渝洗好碗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凌焰还在头悬梁地背题。

江渝擦了擦头发,走过去道:“先去洗澡吧,脑子会清醒点。”

凌焰低着头,视线盯着最后几行,神情认真,乍一看是学霸的样子。

“这一张马上就被消灭了,媳妇儿等我。”

江渝笑。

凌焰洗完澡打算让江渝先睡,“你明天还要上班,我去外面背,不会太久的,回来就抱你睡”。

江渝:“”

“就在这里背吧”,江渝无奈,“外面有点冷”。

凌焰想了想也是,到时候一身寒气,回来说不定还把人冷醒。

江渝拿了一本很久没看的书,打算陪一会凌焰。

凌焰背题间隙探头过去看了眼,直接被书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劝退,转头看着江渝,走神一会忽然问:“你不近视?”

江渝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视线专注,慢慢翻页。

“小时候纸上的题目我看一遍就明白了,平时也不会多看,考试的时候也是。而且我也不怎么玩手机,主要没空。”

说这话的时候,江渝的目光仍然定格在书页上,一心二用,语速却不紧不慢。

凌焰:“”

近朱者赤,凌焰之后的背题效率直线上升。

接下来几天,凌焰都是在这样的“激励模式”中复习,江渝陪着他,把很久都没啃完的一本大部头工程书硬是啃完了。

吴主任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江渝隔三差五就过去看看,顺便和他说说所里的事。

提前退休后,瞿教授担任一科主任,大体上没什么变化。

吴主任主要担心江渝的项目,“毕竟同意了你的可行性方案,后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多跑几次基地也是好的,拿到手的数据越多,后期操作起来越得心应手”。

江渝再次坐在桌边喝汤,盯着一碗乳白浓汤好久没动勺。

吴主任瞧出来来了,扭头望了眼在阳台晒大衣的江母。

快入冬了,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压了两个季节的衣服有股陈旧味道,从阳台望出去,小区里好几家都在晒衣服和被子。

吴主任飞快转头,眼神暗示,我帮你看着,你去倒了!快!

江渝刚起身,碗还没端起,就听江母冷冷道:“你们是有能耐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糊弄我。老吴,你怎么净干通风报信的事?你都七十了,跟个小孩似的!”

吴主任装糊涂,嘴里支支吾吾,“啊?”

江母懒得理他,撑衣杆拍了几下厚重大衣,然后就进了客厅,对坐在桌边略显局促的江渝训道:“你也是!三十岁了!还有两个月就三十一了!几口汤都喝不了?”

江渝默默端起来喝。

“回去又没人给你做——你们两个都不识好人心。”江母恨恨。

“回去也喝这个。妈,我真的喝腻了”

江渝挣扎。

江母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你自己做?你有时间做?这得熬好长时间”。

“凌焰做”江渝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做人不能撒谎,“凌焰做饭很好吃的”。

江母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我记得你会做啊?曾芹那会,她学校有课赶不回来,不都是你做饭?”

江渝觉得这个话题不能进行下去。

二老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变得难以理解。这会,江母身后吴主任的神情又变成了“此种有深意”的高深模样。

过了会,江母明白了,一把抽走江渝的碗勺,气道:“都是惯得!”

江渝微讪。

一旁吴主任笑而不语,过了会,见江渝实在窘迫,便岔开话题道:“小渝,你还记得M大的谢叔叔吗?”

江渝愣了下,点头,“记得”。

当初凌焰和泳队教练发生冲突,他还拜托了谢老师去担保。

“是这样的,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拜托你。纪林我不放心。”

“您说。”

“老谢退休了在M大工程院做督导组,工程院的那帮人你也知道,就是搞理论的。他们想趁着这段时间,天气也不是特别冷,拉个论坛,把那些老骨头专家都拉出来,促进促进专业水平交流。也涉及咱们这块。”

“老谢就拜托我,让研究所推荐一个人,让他们别光理论来理论去,咱们正好去谈谈实践的操作。所里的意思是,去的人最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我本来想着让纪林去,但后来想想,还是你靠谱。你下周有时间吗?好像是下午”

江渝想了想,“没什么事,最近都在跑基地,那天下午我请个假”。

吴主任点点头,“我待会把邮件转给你”。

“好。”

凌焰有惊无险通过考试的那天,正好江渝去M大做讲座。

说是下午请假,研究所直接给批了一天的假,江渝索性又赖床了。加上天气越来越冷,江渝也不是很愿意出被窝。凌焰怂恿了几次跟他一起晨跑,都被江渝糊弄过去,凌焰觉得不能再这么惯下去了。

凌焰的考试也在下午,又因为是期中考试周,泳对训练错开了时间,所以凌焰上午也没事。

这回事铁了心要江渝早起跟他跑一回。所以,在江渝刚有意识那会,凌焰就用了点“手段”,把江渝彻底弄清醒了。江渝觉得他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卑劣,以后那还了得。所以洗漱穿衣吃早饭的时候,都没有理凌焰。

凌焰笑,也不是很介意,起床气嘛,跑几步就没了。

江渝其实不想承认,这是他从事工作以来,第一次晨跑。

想想莫名有点丢人。

可是太冷了。七点左右出门的时候,江渝直接打了退堂鼓,“这得零下了吧”,江渝震惊了,回头瞧一脸寻常的凌焰,“什么时候这么冷了?”

凌焰推开门走出去,顺便也把江渝拽到跟前,面无表情道:“在你睡懒觉的时候。”

江渝:“”

“今年冷得早”,凌焰笑,搓了搓江渝肩膀手臂,语气淡定:“跑起来就不冷了。”

江渝满脸都是拒绝。

凌焰气笑了,推着江渝往前跑,“听话,就跑一圈”。

江渝被凌焰语气里隐含的低估给刺激了下。

一圈?他再不济,两三圈都是可以的好吧。

江渝没说话,好胜心起来,埋头就开始跑。

凌焰跟在后头,慢吞吞走几步,偶尔跑几步。

后来,江渝发现,一圈是绕整个小区一圈,不是绕他家门口那几块花坛一圈。

跑完半圈的时候,江渝就不是很适应了。

花鸟亭子那块早起晨练的大爷都很惊讶,招呼都忘了打。江渝一路跑过去叫人,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

凌焰已经看出来江渝是第一次这么跑,剩下半圈,他就没勉强江渝跟他跑,让江渝自己走走。

进入深秋,空气里有股冷冽的清新气味。

江渝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在脑子里整理下午的讲座。一个人插兜走得很慢,以至于凌焰在身边经过的时候,他都没走几步。

凌焰好笑,面朝江渝后退着小步跑。见江渝走得实在慢,就朝江渝跑了几步,然后再后退跑几步。

江渝好笑,“你这是在炫耀吗?”

凌焰摇头,认真道:“是激励。”

江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凌焰笑得不行,见左右没人,拉过江渝吧唧亲了一口,就继续往前跑了。

但几秒后,凌焰飞速跑了回来,大口喘气道:“你妈来了!”看凌焰的样子,像是狼来了。

江渝笑,“来就来了”,见凌焰神色紧张,拉了拉凌焰很热的手,攥自己手里给自己捂,淡定道:“撕破脸就要有撕破脸的样子,你跟你儿子学学。”

凌焰:“”

江母对江渝晨起跑步表示很惊讶。

“在家里都叫不醒你。晨跑是好事,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江母放下包好的馄饨就走了。

江渝送出去,一路不敢吭声。

“行了,你回去吧!我看早饭也不是你做。你看看你,还有两个月就——我不说了,我走了!”

江母憋气,神情有点类似于恨铁不成钢,但又有点想笑却使劲忍着没笑出来。总之是很复杂的表情。

下午的讲座还是很顺利的,但是后半程提问环节好多都冲着江渝去。江渝忽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交流论坛,这分明是鸿门宴。估计吴主任也没想到。

不是说做理论的看不起他们这些在一线搞数据的,只是在理论家眼里,数据再多,多得顶天了,那也涵盖不了万分之一的误差。

凌焰考完试去逸夫楼找江渝的时候,江渝就站在台上话筒前,听一位看上去得有八十岁的老教授说话。

凌焰在后排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听了几秒就放弃了。根本听不懂。

江渝听得很认真,两手撑在竖立着的讲桌前,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没什么神情,视线却专注。

早晨那会就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此刻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西斜的日光透过会议室一侧两面超大玻璃窗户照射进来,延伸到江渝身上,半边沐浴在浅金的暮色里。

不变的白色衬衣,领口规整。脖颈线条柔和,转头聆听的时候,乌黑的鬓角落入日辉,久看不厌。

江渝的语速有些慢,似乎在思考,凌焰觉得是在照顾那位老教授的听力。过了会,一大串专业名词出来,凌焰就不想听了,他靠着前排座椅注视着江渝,片刻都没移开眼。

提问环节已经超时,江渝抬头看了眼时间,目光不期然与凌焰对上,语速有一秒的停顿。

凌焰笑。

江渝撤回视线,低头继续说,后面的语速就快了那么一点。

凌焰往后靠上椅背,心想,这个人看上去不是很着急,但其实是有点着急的。

等会议真正结束,又过了一会。

好几次江渝若无其事转开视线去找凌焰,见凌焰就坐在椅子上等他,再转回去的时候,总会低头不知道想什么。

凌焰望着坐回座位背朝他的江渝,觉得他是在笑的。

会议结束又是一轮合照,江渝担心凌焰等不及,趁那些老教授动作缓慢往门口移的时候,偷偷窜过来小声说:“你要不去车上等我?”

凌焰看他一身比平常更正式的装束,黑白分明,眉目清朗,就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场合又不对,很不对凌焰转开脸不自在道:“车上再说吧,你先去吧——”

江渝看穿了,起身退开几步,微微眯眼,笑着板脸道:“你真是一刻都”

看穿之后莫名仗胆,凌焰一把攥住江渝微凉手腕,咬牙委屈道:“我要是对你没什么想法,我脑子就坏了好吗?!”

江渝低低笑,一边抽回手,一边好笑安慰,“好好好”。

回去的时候,凌焰还在念叨这件事,“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好吗?你以为我像你?做的时候挑又挑得不行,这不要那不要,一会要,一会又不要我就不一样了,只要你人在我跟前——”

江渝简直服气了,拉起凌焰的手就快步往停车场走,“别说了!”

凌焰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江渝拽着,走得吊儿郎当。

“没人,这会晚课呢”

江渝慢了下来,但还是牵着凌焰没松手。凌焰看着被牵住的手,笑了笑,反手握住,指尖嵌进江渝指缝。江渝回头看他,凌焰低头看着两人十指交缠的手,嘴角弯着笑意。

是个很寻常的一天。

与他们之前和之后的人生中无数个瞬间一样,寻常得毫不起眼。

“这周末跟我回家吧?”

“干嘛,都撕破脸了。”

“我跟我妈说你做饭好吃,我妈就让我带你去。”

“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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