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连萧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他挂着一脑袋雨丝拐上楼梯口,老妈正端着碗筷屋里屋外的收拾,看见连萧回来,站在水池前面盯着他没动。

“去哪了?”她等连萧走到跟前才开口问。

连萧没看她,揣着兜直接往屋里走。

“给我站着。”老妈使劲扥了把他的胳膊,手里的锅也不要了,往池子里稀里哗啦的一放。

让站着就站着。

连萧保持着被老妈攥胳膊的姿势,眼也不眨地跟她对着看。

“你毛病越来越大了连萧。”老妈被他的眼神激得有点蹿火,“跟你妈大街上就能吼,去哪不说,饭也不吃,现在跟你说话都能当听不见了是吧?”

屋里的电视播着新闻联播的尾巴,丁宣没声没响地摸出来,站在门旁朝连萧看看,过来攥他的手。

连萧手掌心一软,偏头瞥了眼丁宣,捏着手把他推回屋里,并且带上了门。

做完这些,他重新转过来看着老妈。

“丁宣得去医院。”他对老妈说。

老妈嘴角动动,没接这话,重新问连萧:“你去哪了?”

连萧从兜里掏出两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展开递给老妈。

老妈在围裙上擦擦手,狐疑地接过来,就着昏暗的走道灯往上看。

“自闭症的症状。”连萧跟她解释,“也叫孤独症,我在新华书店抄来的。”

老妈的目光从纸上转移到他脸上,定了两秒,她飞快地把两面纸看完,塞回连萧手里。

“进屋吃饭吧。”她转身站回水池前,拧开水龙头继续刷锅。

连萧攥着他那两张纸愣了愣。

“菜给你留了。”老妈说。

“我吃什么啊?”连萧没想到老妈竟然完全不当一回事,顿时有点儿急了。

“丁宣跟书上有些毛病一模一样,周狄也说丁宣跟他妹一样,他妈不也跟你说了吗?”他捏着纸冲老妈问,“妈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要什么反应?”老妈瞪他一眼,拧着眉毛把连萧往旁边挡,伸手够钢丝球。

“丁宣生病了!”连萧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反应,“唰”一声又把那两张纸往老妈眼前递。“他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病了,病了就带他去看……”

“不该怎么样?”没等连萧说完,老妈用锐利的语调打断了他的话,“宣宣什么样我不比你有数?用得着别人来告诉我吗?”

连萧瞪着眼看她,淋雨淋得他脑袋有点儿不够转,好半天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老妈。

甚至无法理解她在执拗什么。

母子俩对着干瞪一会儿眼,门板被“吱扭”拉开条缝,丁宣又从门后探头出来。

“赶紧吃饭去吧。”老妈平复语气,重新开始忙活。

连萧没应声,他揣起那两张纸,什么话也没再跟老妈说,过去捞起丁宣的手带他回房间。

老妈那边无法沟通,连萧就去做老爸的工作。

老爸对丁宣的态度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像一条他们母子俩非要养在家里的小猫小狗,偶尔也逗逗,但是吃喝拉撒一应不上心。

“跟你妈说。”

他跟听故事似的听连萧说了半天,最后碾灭烟头起身去洗漱,拍拍连萧的后脑勺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一天晚上是连萧长这么大以来,感到最迷茫与恼火的一天。

老爸老妈都太冷漠了,冷漠到让他觉得陌生。

好像这些年对丁宣的好,全是假的一样。

而当事人丁宣却像个快乐的傻子,他已经把下午在少年宫又叫又疯的事完全过滤了,一晚上照旧连萧在哪他在哪。

连萧跟跟老爸老妈吵吵叭火的说话,他就在连萧身后自己转悠,牵牵大白鸭抠抠电视,完全意识不到一家三口吵吵嚷嚷的是因为谁。

连萧回房间砸在床上憋火生气,他也跟着进去,在床边转悠一会,挨着连萧的腿在地上坐下,后背乖乖地贴着墙。

“丁宣。”

连萧撤下搭在脑门上的手,歪着脖子往下看他。

“你生病了,知道吗?”

丁宣的脑袋被床挡了半截,只露出半个后脑勺,一撮翘起来的头发轻轻晃晃。

连萧动动小腿,碰到丁宣的胳膊,用脚趾去夹他的肉。

丁宣不知道躲,也不嫌脏,连萧轻轻夹他两下,感觉一只小手搭上他的脚面,也轻轻捏了捏他。

“上来。”连萧突然觉得丁宣乖得可怜,曲起膝盖踩在床沿上,支起脑袋拍了拍床。

丁宣靠着床沿摇头晃脑一会儿,蹬掉拖鞋爬上床,在连萧旁边趴下来。

趴完他摸摸连萧用来垫胳膊肘的枕头边,又往前动动,脑袋必须得挨在枕头上。

连萧把丁宣的头发搓得乱蓬蓬的,要求他:“喊我一声。”

丁宣的眼珠在头发丝和连萧的手指下乱转,玩连萧连帽衫上的帽绳,不清不楚地咕哝:“连萧。”

“你这到底算能交流还是不能啊?”连萧捏着他的脸,硬把人从枕头里扒拉出来,拨他的眼睫毛。

丁宣护痒地搓搓眼,拧个身又不说话了。

丁宣的少年宫报班计划,几乎是在一家人意料之内的夭折了。

但是那天以后,连萧对于丁宣的耐心与观察,比之前翻着倍数地往上涨。

他已经认准丁宣是自闭症了,不管去不去医生那诊断,他都坚定这个念头。

坚定想法的同时,连萧心里涌上一股很微妙的心情——知道“自闭症”这档子事带给他的不仅是惊讶,就算书上说自闭症的小孩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他体会到的也不仅仅是失望。

因为自闭症是个症,它是病。

丁宣只是生病了,他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一点,连萧总会莫名地有底气,像是给丁宣寻到了根。

这底气不是用来证明给别人的,是疏解了他心底里多年的小疙瘩。

连萧开始没事就往新华书店跑,他还去诊所问了许姨,和教他们班的生物老师,想方设法地淘弄有关自闭症的信息。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他咬咬牙把攒了挺久的小金库都翻出来,提前交卷去了趟儿童医院。

本来他是想带丁宣一起去,但是丁宣从那次去了少年宫以后,对于超出学校和家里路线的范围无比抵触。

连萧牵着哄着也不行,一把他从巷子口往马路上带,他就贴着墙要拱,再强行往外拽拽,马上就要叫。

“牛犊子成精了。”二光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手。

连萧一个人弄不住发疯的丁宣,从他们家到儿童医院比少年宫还远。

更何况带小朋友看病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有个大人带着,才让人心里踏实。初中的带个小学的去医院看病,怎么都是个让人没头绪的巨大工程。

弄不过去丁宣,连萧也得去医院问问医生,实打实地了解一下自闭症的事。

二光本来想喊他考完试一块打个球,听连萧说要提前交卷朝医院跑,二话不说就要跟着来。

从小学到现在,俩人翘课就没有单遛的。

“我给你算算啊。”汇合去医院的路上,他掐着手指头给连萧算时间。

“掐头去尾,刨掉来去路上耽误的功夫不算啊,”二光圈个“OK”的手势冲连萧比划,“你撑死只能在医院待半个钟,不然等你回去,丁宣就得被锁学校里了。”

连萧不关心这个话题,他心里有数,现在在琢磨的是另一个问题。

“自闭症得挂什么科?”

二光愣愣,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啊?”

连萧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到站,从公交车蹦下去:“算了。”

“但是这个病又是自闭又是孤独的,它到底是归脑子那块,还是属于心理问题?”二光跟在他屁股后头分析。

没等连萧说话,他自顾自搓搓脑袋:“脑袋的话,是不得挂个外科?”

“你去挂个脑科吧。”连萧无奈地说。

大厅到处都是小孩哭天抢地的动静,导向牌密密麻麻看着都头疼,根本没有“自闭科”这个门类。

连萧去导航台问护士,护士忙得四脚朝天,也没心思好好跟连萧分析。她以为是连萧不舒服来看病,让他哪里不得劲就往哪挂。

连萧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间飞快地想了想,去挂了精神科的号。

医院里兵荒马乱的氛围总是特别影响人,连萧上回正儿八经来医院,还是丁宣刚来那年,回老家发癫痫那回。

他跟二光楼上楼下地折腾半天,计划好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成功挂上号都用了半个钟。

等来到科室门口,前面带着小孩排队的家长少说还有小二十来人。

“还看吗?”二光人都呆了,左右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来都来了。”连萧心里肯定比他急,皱着眉毛去墙角靠着,等护士喊号。

折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坐在医生面前,连萧对于自闭症的许多疑惑,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解答。

——医生一听他说患者不是本人,手上的圆珠笔直接就倒过来抵着桌子“咔哒咔哒”的磕。

“自闭症这个不是你觉得是就是,你小弟的问题,你得让家里大人带你小弟来看,是吧,光听你说谁都没法下结论。”

这医生说话又麻木又带口音,声音很低,咬肌鼓着一动一动的,像头老山羊。

“下次带你小弟来吧。”

“他就是过不来所以我才想来问问,”连萧听人家直接下逐客令了,语速也提了上来,“他就是几乎不说话,不跟别人玩,说话跟听不见一样,也不爱看人,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吃饭上厕所都能……”

“你弟弟多大了?”医生又“咔哒”一声,打断他问。

“十岁。”连萧说。

“耳朵和声带检查过吗?”医生问。

“人家耳朵没毛病。”二光在旁边都听着急了,张嘴接了句,被护士给撵了出去。

连萧尽可能把丁宣符合自闭症的状况都说出来,话没说几句,还被医生打断了好几次,后面挤在门口排队的家长还一直催,一前一后的态度都让人心里跟着毛躁。

“我来问就是想知道,如果我弟是自闭症的话,那他能治疗吗?”连萧直奔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书上说要提早干预,这个干预治疗具体是怎么……”

“干预也是根据病人的情况来。”

医生又打断他。

“自闭症这个东西不是感冒发烧,状况都不一样,包括性格方方面面,很多类型,啊。他们有专门做针对训练的地方,光听你说没用,明白吧小伙子?”

“干预能治好吗?”连萧也不接他话了,自顾自地接着问。

“我说过了,要看病人自身的程度。”医生还是那句,“有些不严重的恢复效果可能好一些。”

身后的人又开始催了,旁边记录的护士也对连萧说下次让父母带病人本人来看。

连萧抿抿嘴,起身之前问了医生最后一个问题:“上学对自闭症有用吗?”

医生摁着鼻帽努了努嘴,端过茶杯摇着头吹吹:“状况不一样。真要是自闭得趁早干预,别耽误。”

连萧在医院泡了两个钟,得到的只有一句“状况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他奶奶!”二光憋火憋坏了,在医院没敢吭声,出来了立马骂个不停,“一样了谁还来问他啊!”

“坐班坐疲了。”连萧说。

“他就是看你不是大人就糊弄你。”二光十分不满,走着路都直往上蹦。

连萧顾不上跟他一块骂医生。

天已经黑完了,比平时他去接丁宣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一个钟,也不知道丁宣自己在教室知不知道开灯。

还那么冷。

连萧惦记坏了,往纺织一小去的那班公交车已经到点停运了,俩人咬咬牙,一块挤了辆奢侈的摩的。

顶着一脑袋老北风赶到学校,远远瞅见丁宣的教学楼乌压压一片黑,连萧心里就猛地一咯噔。

幸好跑到校门口时,丁宣的班主任房老师从门卫室里出来,手里牵着个小孩。

“丁宣!”二光比连萧还激动,挥着胳膊朝前面喊。

喊完他就不朝前跑了。这人怕老师,上了初中见着小学的老师照样怵,猫在路边抱灯柱子。

连萧跑过去,喝了一嗓子风说不了话,直接弯腰朝房老师鞠了个躬。

撑着膝盖又顺了口气,看看丁宣脸上挺平静,不像是发过疯的模样,他重新站好,给丁宣掖好歪七扭八的围脖。

丁宣见到连萧,就不愿意让班主任牵着了,小手在房老师掌心里转着圈的往外拧。

“幸好我教案落教室去看了一眼,我要是没去,丁宣就给锁楼里了。”房老师眉心打了个死结,牵着丁宣教训连萧,“考完试出去玩疯了吧,这都几点了,弟弟都忘了?”

连萧朝她乐一下,也没解释,只说谢谢老师,耽误你回家吃饭了。

房老师把丁宣的手递过来,又问:“你爸妈没在家?”

“在吧。”连萧说,“该下班了。”

“在家你忘了接丁宣,你爸妈也想不起来接?”房老师的眼神十分不满,眉头十分打结。

连萧又笑笑,冲房老师再道个谢,让丁宣跟老师拜拜,拉着小孩准备走。

“连萧。”刚要转身,房老师又喊他一声。

“您说。”连萧立马转过来。

“大后天领成绩单,到时候让你妈送丁宣过来。”房老师摸摸丁宣帽子上的毛球,“我正好有事跟她说。”

“啊。行。”连萧点点头应一声,“什么事啊?”

“你让你妈记得来就行。”房老师不跟他说,跟门卫打个招呼,去推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连萧盯着她背影看一眼,又低头看着丁宣,连着丁宣的手带自己的手,一块儿揣进衣兜里。

“你在学校又叫了?”他在兜里捏捏丁宣的手,牵着他往二光那走。

“又叫了?”二光在路边瞎蹦,听见连萧的话尾巴,朝丁宣脸上打量。

“又叫了?”丁宣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边低头走路边跟着重复。

“傻样儿吧。”二光“哎哟”一声,乐得不行。

走到路口要各回各家了,二光跟连萧商量着明天来家里找他玩,说到一半突然又“哎”了声。

“我刚想起来,你不说周狄他妈弄那个自闭班的吗?”他看着连萧。

“怎么了。”连萧问。

“什么怎么了,你脑浆成天跑新华书店甩干了吧?”二光哆嗦着打个冷战,“他妈开班,周狄他妹以前也那什么,那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他妈开的班里问不就得了?”

“烦他。”连萧话都没听完,拉着丁宣转身就走。

他得赶紧回去磨老妈,光让丁宣在学校硬上课不是个事儿,必须得让丁宣赶紧接受那个干预治疗。

“你就爱干舍近求远的事!”

二光骂了句。他简直受不了连萧,非得又撵上来踢一脚连萧的脚后跟,踢完弹着往回跑。

“我看人家烦你也烦够呛!最近都不撵着看丁宣了!”

“还用了个成语。”连萧懒得回头,背对着他扬了个中指。

周狄从少年宫那次偶遇以后,连萧接丁宣的时候确实没怎么再见到他。

在班里俩人一对眼,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沉着个脸谁也不放眼里。

连萧一开始确实有好些问题想问,想知道自闭症到底是什么毛病,问周狄真的再合适不过。

然而每次话都到嘴边了,他一看周狄那死样活气的调性就烦。

拉倒吧。自己弟弟还是得自己管。

跟这样的人多说两句话都烦得折寿。

“你最近见着周狄了吗?”连萧拉着丁宣小跑回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丁宣说话。

丁宣跑得一颠一颠的,盯着地面似乎很认真,屏着气不说话。

“憋一下午了,再把尿颠出来。”连萧看他这模样挺好玩,弹弹丁宣帽子上一点一点的绒毛球。

他现在只要是能开口的话都跟丁宣说,鸡零狗碎,想到什么说什么,强迫丁宣能更多的回应他。

虽然大多数时候丁宣仍然晃着个脑袋装听不见,连萧也不再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听懂,丁宣不吭声他就自言自语,非说到有回应为止。

“马上我一推门,魏一芳女士就得骂人。”回到家门口,连萧还在用气声对丁宣说。

要搁在平时连萧带着丁宣这个点才到家,那肯定得挨好一顿说。

然而今天门一推开,别说骂了,老妈人都没在屋里,沙发上竟然放了个行李布包。

连萧扭头看看,灶台上也是冷盘子冷碟,饭也还没做。

“妈?”连萧喊了一声。

“哎,”老妈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怎么才回来啊,给宣宣找点东西吃,妈打个电话。”

连萧翻翻行李包看看,老爸老妈的衣服都收了几件在里面,看样子要出门。

他让丁宣自己玩,去里屋门口听老妈打电话。

“……谁能想到这么突然,连钊也是要下班了才接到的电话,马上就得往回赶。”

“那肯定谁也不想出事,她人也不老,本来过年就该给她庆六十了……”

“行了不跟你说了,小孩回来了,我赶紧给他们弄点吃的。”

“没事,手头还有点儿,够用的,真要用钱我再找你拿,嗯,行……嗯嗯挂了。”

听见老妈挂了电话,连萧直接进去开口问:“谁出事了?”

“吓我一跳,”老妈正踩着凳子往大衣柜上够,张着胳膊不敢乱动,“过来给妈扶一把。”

连萧过去往上扫一眼,知道老妈是要开衣柜顶上的小皮箱。那是老爸老妈放钱和要紧东西的地方,平时基本用不着它。

“你二奶奶没了。”老妈边开箱子边快速跟连萧解释,“就是你爸的老姑,她儿子不是前几年出意外就没了吗?老伴也没了,以前在老家她最疼你爸,你爸得回去帮着办事。”

“二奶奶没了?”连萧愣愣。

“你还有印象吗?”老妈翻着柜子看看他。

连萧有印象。

老家的姨姥姑奶有好几个,他每次回老家都只知道跟着老妈喊人,对不上脸,就二奶奶住的近,是他最熟悉的。

虽然说不上多亲,但是老人去世这种事,乍一听总是让人不得劲。

“我要跟你们回去吗?”连萧问。

“你先不回去。”老妈叉着腰想了会,摇摇头,“你帮妈带着宣宣在家,回去了忙不过来,顾不上你们。”

“行。”连萧点点头,反正也放假了。

“你跟我爸去几天,大后天能回来吗?”想起房老师交代的事,他又问。

“大后天怎么了?”老妈合上柜子,拿了个装钱的旧信封从凳子上下来。

“胖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连萧伸手攥着她的胳膊。

“知道了。”老妈匆匆地继续收拾东西,随口应一声,“回头我给她打电话。”

连萧在旁边看她一会儿,本来赶着回家想说给丁宣看病的事儿,一下成了个不好在这时候开口的话题。

“咱家没钱了吗?”看老妈用毛衣缠着信封往行李包底下塞,他低声问了句。

“谁跟你说的?”老妈拨拨头发直起腰看他,抬手就是个脑瓜嘣儿,“小孩别管钱的事,先操心操心你期末能给我拿几分回来。”

连萧耷着眼揉揉脑门,看看丁宣再看看老妈,还是想说干预治疗的事。

他正要张嘴,老爸拎着一只大箱子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就催老妈:“收完了吗,车过来了。”

“好了。”老妈把行李包递过去,套上衣服飞快地再扫一眼有没有什么漏的,把丁宣搂过去亲了一口。

“跟哥哥在家乖乖的,阿姨过几天就回来。”她边对丁宣说话,边把衣兜里的毛票零钱掏出来给连萧,一连串地交代他,“别带丁宣出去瞎跑,吃饭去苗苗家,妈跟苗苗奶奶说过了。吃完饭就回家,晚上睡觉锁好门,想吃什么零嘴就买。”

“知道。”连萧接过钱揣好,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用耳朵都能背出来。

老爸老妈风风火火地连夜回老家了,连萧领着丁宣去苗苗奶奶家吃晚饭。

苗苗奶奶爱听别人家家长理短的,跟连萧问了半天。

连萧不想跟她说那么多,但是丁宣跟苗苗在画画,他只能听着苗苗奶奶说话,边磕着瓜子看电视。苗苗奶奶给苗苗烧洗脚水洗脚时,还弄个盆让他俩也顺便洗了。

两集新射雕放完,丁宣揉揉眼过来牵他,这是终于困了要回家的意思。

连萧喊了声走了奶奶,牵着丁宣直奔厕所。

把该拉该尿的都放完,到家稀里哗啦搓搓脸洗洗手,等会就能直接进被窝了。

丁宣睡觉的时候往怀里塞手的毛病一直改不掉,连萧给他拿出去,等一睡着丁宣还得塞回来。

夏天他能烦死,现在寒假天冷了,他就不嫌人家毛病多,丁宣实在太冬暖夏凉了,往被窝里一塞就是个大号热水袋。

丁宣也从来不挣扎,不管连萧搂着他睡还是横着腿架他腿上睡,还是手欠搓他的胳膊肉小腿肉,他从来都不乱动。

“你是不是不会想人啊?”

丁宣今天晚上几乎一声没出,迷瞪着要睡着之前,连萧还惦记着跟他说几句话。

丁宣在黑暗里冲着他的方向眨了下眼,手腕挂在连萧胳膊上,勾着手指头摸他胳膊肘上的皴皮玩。

“是不是家里不管多个谁少个谁,对你来说都感觉不到区别?”

连萧问着,老感觉哪儿漏风,捞着被子往丁宣那头掖掖。

丁宣的脸随着他的方向转来转去,带着困劲喊了声“连萧”。

“也没见你想过你亲妈。”连萧困了,把丁宣的手拍开,卷卷被口闭上眼,“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估计你也不会有反应。”

丁宣摸着胳膊肘的手一点点往他怀里滑,安稳下来睡着了。

大后天老妈果然没能回来。

一大早她给胖老师打完电话,又往家里打了一个,惯例嘘寒问暖几句,想着她两个小孩自己在家可怜得不行,说着说着话就掺上了鼻音。

连萧对老妈少见的柔肠完全不能领会。

他小时候跟头皮驴似的谁家都蹿,家里没大人对他而言完全就是放假的意思——甚至二光都感到轻松,这两三天他就跟长在连萧家一样,玩得乐不思家。

非要说可怜,丁宣确实有点可怜。

老妈平时都给他拾掇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衣服尽可能给他搭配的好看。

到了连萧手里,三四天也没想着给孩子换一身,小棉袄的袖口都蹭油了,还是昨天晚上在苗苗奶奶家吃饭,她说了连萧才注意到。

连萧也没想着给人搓搓,从柜子里翻两只套袖套上就当干净了。

“那你回不来,丁宣今天还要去学校吗?”连萧听见丁宣睡醒穿衣服的动静了,忙打断老妈问她,“人家都是去领成绩报告册和寒假作业,一节课不到就该散了。”

“不去也行,我跟他班主任打过电话了。”老妈说。

“啊。”连萧应一声,“她叫你去什么事啊?”

“一学期结束了说说情况,没什么事。”老妈没跟他多说,让连萧喊丁宣来接电话。

连萧把丁宣喊过来,让他拿着听筒,从身后搂着丁宣跟他脸贴脸一块听。

结果老妈在电话那头“宣宣宣宣”了半天,丁宣拿着听筒摸摸出声的小窟窿眼,一声没吭,放下电话自己晃走了。

“别宣了,人摸摸电话就走了。”连萧乐得不行。

“这孩子,啊一声也行啊。”老妈也笑了,拿丁宣一点办法没有。

老妈跟连萧又叮嘱了好几句,都是些平时说过一百遍的话。

连萧前面还配合着答应,没一会儿听丁宣那边像是自己倒水洗上脸了,他生怕丁宣傻不出地大冬天接凉水,赶紧打断老妈。

“不说了妈,我也得去学校拿寒假作业,二光都到楼下了。”

“你赶紧去吧。”老妈立马说,“让宣宣在苗苗家待会儿,你看看家里有罐头鸡蛋糕什么的,拿过去给苗苗吃。”

“行,知道了。”

连萧扣了电话赶紧去看丁宣,丁宣已经不在洗脸架跟前了。

连萧试试盆里的水,是暖壶里昨天剩下的温水。

擦过脸的毛巾还洗了洗,方方正正地挂在晾绳上,丁宣拧不干净,直往下滴水。

丁宣背对着他站在镜子跟前,正一板一眼地往脸上抹香香。

连萧突然有种说不来的心情,感觉这样的丁宣实在是太可爱了。

“傻样儿。”他笑着过去捧着丁宣的脸一阵揉搓,“ber”地亲了一大口。

连萧飞快地把自己也收拾完,二光果然已经轰到家楼下了,扯着嗓子边喊连萧边往楼上轰。

连萧抄上钥匙拉丁宣出门,结果苗苗奶奶买早饭去了,苗苗在家睡着,家门扣得严严实实的。

“没在家。”连萧敲了两下门,捏捏丁宣的手回去重新开自己家门,“你自己在家待会吧,我去趟学校就回来。”

丁宣攥着他走来走去,攥着连萧不撒手。

“带着一块儿呗。”二光在旁边吸溜鼻子,“反正拿个报告册就走,又不上课。”

连萧下意识想拒绝,一对上丁宣乱扑闪的眼睛,他又想起刚才丁宣站那认真抹香香的模样,竟然也有点儿舍不得撒手了。

“带班里?”他看向二光。

“啊。”二光傻着脸点点头,“本来就无所谓,找人代领都行。”

“我们班不行,班主任废话多。”连萧朝楼下看看,苗苗奶奶还没回来。

“你们班主任要是让进教室,我在门口看着丁宣不就得了。”二光无所谓地说。

连萧还在犹豫,二光直接“哎呀”一声,用肩膀拱着连萧的肩膀下楼。

“还琢磨什么啊,”他捅咕连萧的棉服口袋,“都把人小手揣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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