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爱来爱去的,你害不害臊。”连萧看不下去丁宣那一手的黏糖水,揪了节卫生纸胡乱给他蹭两下。

擦完顺手想塞给丁宣让他攥着,又怕他拿不住再把冰棒丢了,只能自己团巴着,时不时给他擦擦。

丁宣吃东西跟他看人一样,飘飘忽忽地不定性,看他也没停过嘴,就是慢,毛病大得很。

半截冰棍啃了快有半集动画片,等他终于吃完,连萧直接把小棍儿给他撅走扔了,用那破纸团抹一把他的嘴,扯着丁宣的胳膊肘下地:“洗手。”

丁宣被拽就跟着走。他也不管自己小手糊得稀脏,两步路的功夫也得往连萧手里牵。

“不拉我你不会走路?”连萧又说他。

丁宣照旧不搭理,连萧扭脸看他,他往回偏着头瞅他的大白鸭。

老妈给丁宣买的书,是几本撕不烂。

就是小小孩学认字用的那种,巴掌大,一页印两个鲜艳的大苹果大草莓,连图画带拼音和汉字。

还有一张挂在墙上的百物图,塑料纸印的,成片的小方格,也是连图带字。

“买这玩意儿干嘛?”连萧翻了两本,无聊又纳闷。

这些他上托儿所都没看过,丁宣又不是刚出生,还能不知道什么是苹果什么是鸭子?家里现成就有一只满屋溜达。

“妈,你就带丁宣去买看图识字了啊?”把撕不烂都推给丁宣,连萧出去找老妈,“他都多大了。”

“给宣宣了吗?”老妈正从锅里铲菜,飞快地往屋里扫一眼,“他喜欢动物那本。”

“让他自己翻。”连萧伸手捏了块土豆。

“你多大了?”老妈瞥他,把盘子朝连萧手里一塞,“端屋里,帮妈盛碗,等你爸一回来就开饭。”

连萧里外跑了两趟,马马虎虎把碗筷凳子都码好,发现丁宣竟然没攥着牵鸭绳在他身后跟来跟去。

探头一看,丁宣还趴在床沿边上,竟然真的在看那些撕不烂。

看得还挺专注,摸摸翻翻的,每一面都要摸两下,等老爸回来一家人要吃饭了,他还撅着屁股在那看。

“让他看吧。”老妈照旧不在意小孩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连萧给买的小零嘴,估计吃饱了。”

“没吃呢还。”老妈不提连萧差点儿都忘了,丁宣饱没饱不清楚,他反正不怎么饿,吃了两口菜就把下巴垫桌沿上跟老爸寒碜丁宣,“他吃东西真费劲,半根绿豆冰能嘬半天。”

“你好到哪儿?光窜个儿也不长肉。”老爸朝他躬起来后背拍一巴掌,“坐直了,男生别弓着个背。”

连萧的腰板顺着老爸的巴掌重新扳直。

他最近开始讲美了,这种“讲”也不是他有意识的要去如何,纯粹是以前稀里糊涂不知道美丑,现在开始有概念了,知道人得有形象。

跟他虽然不待见赵晨晨,但是会下意识在人小姑娘面前要面子一样。

“是长个儿了。”老妈听老爸一提,打量了眼连萧,“一暑假也没顾得上给你买衣服,过两天跟妈去市场。”

“别买上面印动画片的衣服。”连萧托着碗吹吹稀饭。

“你不是喜欢吗?”老妈看向老爸乐了,“还知道挑样子了。”

“小的也长了。”老爸说。

老爸对丁宣还是挺淡的,楼里其他小孩打招呼喊一声叔叔好,老爸都能顺手晃晃人家脑袋,跟丁宣从来不这样。

虽然如此,不过从过年那天抱着丁宣吊完水开始,连萧还是觉得老爸对丁宣的态度有所转变。

比如他都没发现丁宣长个儿了,看着还是瘦巴巴的,像个豆丁。

“是,都长大了,宣宣也上小学了。”老妈搁下碗,“所以妈要跟你们说个事儿。”

“说吧,小魏同志。”连萧接她话把儿。

“你少贫两句。”老妈冲他“啧”一声,扭头朝里屋喊丁宣,“宣宣啊,你是小学生了,以后就不跟叔叔阿姨睡一张床了。”

“他早就不该被大人带着睡了。”连萧乐了,两只手背往大腿底下一垫,前后晃荡一下凳子,“我五岁就自己……”

还没自夸完,他荡到半截的凳子就落了地。

“那他睡哪儿,”连萧刚反应过来,瞪着老妈,“跟我一张床?”

“不然你看看家里哪有多的床板,你再拼一张。”老妈笑着跟老爸对了下眼,又敲敲桌沿,“要么你睡桌子上也行。”

“凭什……”连萧抗议到半截,丁宣捏着本撕不烂从里屋出来看看他,连萧顿时没话说了。

还能凭什么,当时他自己打得包票,老爸老妈挣钱管他,他来管丁宣。

老爸那会儿给他列的一串例子里就有“挤一张床”,大半年没提,他都给忘了。

带丁宣睡觉,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能忍的,顶多床上挤了点儿。

但是丁宣睡觉踏实,跟丁宣一块儿睡过的那几回,连萧都是一阖眼就忘了床上还有个人,被窝还被捂得暖腾腾的。

唯一让他特在意的点,就是丁宣的尿功。

“你太能尿床了。”磨蹭到睡前,连萧冲着趴他床边还在看撕不烂的丁宣发愁,“你最近是不是不尿了?”

丁宣转眼看看他,低头在一页撕不烂上摸来摸去。

“我得加个保护。”连萧扭头去老爸老妈屋里翻柜门,拽了条旧被单被出来,朝床上大概是屁股那块儿铺。

“你睡里边外边?”他边比量着床宽把被单叠成块,被边用腿碰碰丁宣的胳膊。

说完他也压根没打算等到丁宣的回应,又自说自话地把被单块朝床里拽过去:“算了,你就靠里睡吧,半夜再滚下去,我还得下床捞你。”

丁宣对于他的床位改变像是并不在意,也可能老妈说话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听。连萧在床上折腾半天,他摸着撕不烂,突然喊了声:“连萧。”

“不爱你。”连萧一猜他就那两句,头也没回就接话。

“连萧。”丁宣又喊一遍。

“忙着呢,要干嘛你就说话。”连萧没空搭理他。

被单叠起来就厚,他自己平躺着试试,屁股都被垫起来了,不得劲儿。

刚抖开被单准备重新叠,连萧手上被捏了一下。

他越过抻开的被单朝对面看,丁宣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的床,一手攥着撕不烂,另一只手够过来捏着他的手。

“干嘛呢?”连萧反应一下,顿时忍不住乐了,“你怎么这么轴啊,就非不说话,光记着我说有事儿捏手了?”

“连萧。”丁宣收回手,注意力重新回到撕不烂上,在摊开的一页上反复摸着。

“那是鸭子。”连萧扫了眼,“你不是有一只吗?不会读啊?”

丁宣又摸了好几下,正好大白鸭晃进来了,丁宣又抽冷子要下床抱它。

“脏死了,要抱你就自己睡桌上。”连萧立马把他扯回来。

他被单也不叠了,盘着腿往屁股底下一坐,拿过撕不烂摊在自己膝头上。

“跟我读,鸭子。”他指着书上的鸭子图看着丁宣。

丁宣看看他看看书,又看看大白鸭,挪着屁股还是想下去。

“张嘴,”连萧把手伸过去,丁宣果然要牵他,他立马收回手,“你说话就牵手,不说以后都别牵了。”

“连萧。”丁宣的胳膊还往前伸着。

“萧什么萧。”连萧冲他皱眉毛,“让你读这个,鸭——子——”

丁宣的又憋了好几秒,才终于动动嘴跟他重复:“鸭子。”

“真棒!”连萧把手给他牵一下,揪着丁宣的脸又是一阵搓。丁宣眨着眼由他摆弄,也伸手碰碰连萧的脸。

能逼出丁宣说话,对连萧而言有种神奇的成就感。

伸手背手地引着丁宣说了好几遍,又让他对着大白鸭喊了两声,等终于对丁宣的开口速度感到满意,连萧手心都要被攥出汗了。

老妈在外屋喊他俩去冲澡睡觉,连萧这才惦记上他的床单还没整好,随手叠巴叠巴给铺平,喊丁宣跟他出去。

丁宣只要跟在他屁股后头,就得把手往他掌心里塞。

连萧都快有肢体记忆了,丁宣的手一伸过来,他头都不用回就能感受到。

“你就像个尾巴。”掌心往后递了递,果然丁宣的手已经攥过来了,连萧扭头说他。

丁宣看看他,转开目光轻声重复:“尾巴。”

“是,你就是尾巴。”连萧被他逗笑了,感觉丁宣这么脑子缺根弦似的,其实也挺好玩。

“尾巴可以不用学,不爱说话你可以歇着了。”他停下来松开丁宣的手,“今天就先练鸭子那个词儿,以后每天你都得跟我学说话,不能这么由着你了。”

丁宣都不一定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对松手牵手这事儿反应快,又要去捞连萧的手。

连萧没让他牵上。

他看着丁宣想了想,突然往前一步,胡乱朝丁宣脑袋上一搂,然后立马就撒开手朝旁边弹开。

劲儿没控制好,丁宣被他搂得撞了一下鼻子,傻愣愣地看他。

“奖励你的。”连萧干巴巴地说。

他天生就说不出那些软绵绵的好听话,抱这一下他脸皮都烫了,头也不回地往外逃:“明天继续保持!”

丁宣正儿八经跟连萧一起睡的第一晚,床是没尿,只是有个新问题。

太热了。

连萧皮糙,但是特别怕热,暑假之前刚六月就让老妈给他铺了凉席,什么都不垫,一个人四仰八叉的睡。给丁宣铺的“尿垫”也只铺了半张床,生怕捂着自己。

现在丁宣要过来睡,老妈不舍得让丁宣直接硬梆梆地躺席子上,给席子底下多垫了一层薄褥子,还给他拿了条毛巾被。

里外里一合计,他这床上直接就多了三条被褥。

虽然挨不着他,但是心理上直接就有种大夏天躺进棉花堆的感觉,更别提还要多挤一个人了。

“啊——太热了!”连萧冲完凉往床上一躺,没躺几秒钟就开始烙饼,“铺这么厚,我后背都黏了。”

“后背黏你再去冲,毛病。”老妈用大毛巾包着丁宣送进来,把丁宣掇上床沿站着给他擦头发,“心静自然凉,静不下来你就写作业去。”

“没事儿了,挺凉的。”回回老妈都是这一句,连萧听得神经都麻了,半张脸贴在席子上装死。

“风扇别正对着吹。”老妈给丁宣擦着擦着头,还用腿把电扇给别了个角度。

“别啊!”连萧的心更不静了,直接从床上弹起半个身子。

“行了你,赶紧睡,明天还上课。”老妈照着他胳膊甩一巴掌,“看着他点儿听见没?有事就喊妈。”

“哎,知道了,说一万遍。”连萧不耐烦地趴回去。

老妈又里屋外屋地忙叨两圈,一会儿不放心蚊香的位置,怕他俩半夜蹬被给点燃了,一会儿又拿着花露水来给丁宣搓搓胳膊腿儿。

“那蚊香都快挪出屋了,”连萧看着墙角的蚊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能把被子踹过去啊,我自己睡的时候也没见你紧张。”

“你多大了?”老妈横着眼扫他,顺手在连萧小腿上也搓搓,“只要跟学习没关的事儿,你确实是不让我操心。”

连萧又被老妈说乐了,见丁宣躺在旁边看来看去,他别着脚趾头去夹人的脚。丁宣的眼珠顿顿,欠身朝脚底看。

第一天分床操不完的心,老妈又检查一遍,跟丁宣念叨一会儿才踏实。

“跟哥哥睡觉可不能尿床啊,宣宣,想尿尿就喊哥哥牵你。”她拨拨丁宣脑门儿上还没干透的头发,“要是热就把屁股底下的被单抽了,肚子一定得搭着。”

“第一万零一遍。”连萧都有点儿困了,拖着嗓子眯缝着眼。

“睡吧。”老妈在他俩屁股上各拍一巴掌,笑着把灯绳拉灭了。

光线隔着眼皮一灭,连萧原本惦记着要看一眼丁宣,不知道怎么竟然真迷瞪了。

意识恍惚了几分钟,他的胳膊碰上一只小手,又失重似的猛然回神。

睁开眼,黑麻麻的房间里,丁宣透着亮的眼睛正正地对着他。

“吓我一跳。”老爸老妈在房间里聊天,连萧压着嗓子用气声问他,“睡觉不闭眼,瞪这么大干嘛。”

丁宣的呼吸很轻,细细的小气流扑在脸上有点儿痒,连萧往后仰了仰脖子,丁宣扑扇一下眼睫毛,胳膊又往连萧这边划拉一把,在找他的手。

“不牵了,睡觉了还牵。”连萧真困了,拂开丁宣的胳膊就要翻个身背过去。

还没转一半,他又自己转回来,在丁宣胳膊上搓了搓:“你还挺凉快。”

丁宣确实是个不爱出汗的体质,他不喜欢出门玩,也不疯跑,连萧一整个暑假好像都没怎么见他出过汗。

这会儿刚冲完凉,他身上那股小孩才有的皮肤味道,跟淡淡的蚊香花露水气混到一块儿,在关了灯的夏夜里丝丝缕缕的,闻着都清爽。

“不牵手了,给我攥一会儿。”连萧的掌心贴在丁宣胳膊上降温,感觉不凉了就挪挪手腕换个位置。

丁宣朝他挨了挨,把另一只手塞进连萧怀里,连萧干脆连腿也架上去,贴在丁宣小腿上,把他整个人当成降温枕来用。

“睡吧。”睡劲儿又起来了,他学着老妈那样轻拍两下丁宣的背,“敢尿床就揍你。”

等第二天早上,老妈来喊两个小孩起床上学,连萧睡得不人不鬼,半条腿还横在丁宣身上。丁宣一只手半攥着举在枕头边,脑门儿跟连萧抵着,睡得比平时都沉,小肚皮随着呼吸一上一下,一口气能呼老半天。

老妈陪丁宣上学这种模式,一上就上了整整一周。

连萧这一周一节课都没敢逃,也没什么心思逃,他每节课下课都得去看看丁宣,不然坐不住。

丁宣对于铃声的忍受大概真的很不受控,也没什么逻辑。眼保健操包括广播操,他都没什么反应,就是对上下课铃无比的反感。

连萧去看他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挺乖,就算紧张也会憋着;有些时候不行,肉眼可见的不安,见到连萧就不管不顾地喊他,要抱抱。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丁宣又一次绕着自己的座位来回转圈,嘴里叨叨咕咕的,连萧过去牵他都过了好一会儿才安稳下来。

“丁宣怎么了?”二光跟着连萧一块儿过来,在旁边憋着气看了半天才敢开口。

虽然对于丁宣的状况他已经算是很熟悉了,毕竟从去年开始就天天跟连萧去接丁宣下幼儿园,但是每次看见丁宣真的暴露出“不正常”的一面,他还是替连萧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发神经不可怕,二光看他姐也像看神经病,脾气大得要死,姐弟俩只要都在家,恨不能一天掐上八百回。

可她姐每次发脾气,他好歹知道是因为什么,知道原因心里就有底。

连萧弟弟这样看似正常又实在不正常,每次状态不对的原因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还什么都不愿意说……谁见了能不迷糊。

二光想知道丁宣怎么了,连萧比他更想知道。

“妈?”他手心被丁宣捏得生疼,皱着眉毛看老妈。

“没事。”老妈看起来心事重重,把丁宣的手接过来,“我带宣宣去趟办公室,你们回去上课吧。”

“又让下课铃给吓着了?”回教室的路上,二光要去趟小卖部,还跟连萧在猜。

“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连萧觉得不应该,丁宣已经会捂耳朵了,但他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就跟丁宣突然在回老家的车上发疯一样。

“那不然就是……”二光还想继续猜,赵晨晨一声“连萧”,隔着八百米给他打断了。

“你对象来了。”二光现在看见赵晨晨找连萧,连萧那副没招儿的表情就想乐,在旁边踢着石子儿小声说。

“你有种大声说。”连萧横着眼瞥他。他知道二光不敢,赵晨晨一准儿得去办公室告他状。

“说什么?”赵晨晨跟他们班里两个女生挽着手跑过来。

“没说你。”连萧这会儿没心思跟她玩,脚都没停就继续往前走,二光立马跟上他。

“连萧,你是不是去看你弟了?”赵晨晨也习惯连萧不理她了,每次都生气,气一晚上第二天还凑过来,说点有的没的。

“嗯。”连萧应了声。

“我也想去看。”赵晨晨说着还小蹦了一下,“下节课下课一块去?”

“我也想去!”另外两个女同学立马附和。

连萧的脚步这下停了。

“你们看我弟干嘛?”他扭头看着赵晨晨他们。

“就看看呗。”赵晨晨立马说,“干嘛,邹光能看我不能看啊,我们不是同学啊?”

“你能,你太能了。”二光买了袋汽水边往嘴里滋边了,笑得跟放屁似的。

“有病。”连萧转身就走了。他就没弄明白过赵晨晨的逻辑,跟她说话比跟丁宣还费劲。

“明明他弟自己有病……”赵晨晨旁边的一个女生小声嘀咕了句。

她还没说完,赵晨晨两只手连扇带扑腾,示意她赶紧住口。

可连萧还是听见了。

他一步顿都没卡,掉头就走了过去。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她说的!”赵晨晨跟拍电影似的,还把那女生往胳膊后边挡。

“不是她是你?”连萧问。

“我没说。”赵晨晨立马摇了下头。

学生的世界就是家里跟班里那么点儿地方,对于善意与恶意的分辨也还很模糊,谁家父母吵个架,哪个同学在另一个学校的哥哥得水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能满班传一遍。什么话都当笑话跟故事听,传得添油加醋的,味儿歪得能上天。

连萧知道最近班里在议论丁宣,他天天下了课就往一年级跑,还有些无聊的同学在他屁股后头悄悄跟过。

他也知道丁宣确实有问题,跟他们不是一样的小孩儿。

但他还是头一回这么鲜明的感觉到,“有病”这个词竟然这么扎耳朵。

——上次胖老师说丁宣听不懂人话,他觉得比庞小龙说丁宣傻更让他恼火,现在对这句“有病”的恼火比胖老师那句还大。

因为他没法冲这女生发火。

被扎着耳朵转身的同时,他想起自己发火的时候都冲丁宣骂过“有病”,心里一下子别提多不是味儿了。

“愣着干嘛?道歉啊!”二光哪知道连萧的心路历程,他是挨过连萧揍的,生怕连萧火上来了再把人女同学给打一顿,那还不得被班里男的笑话死?赶紧喊了一声。

他一口汽水还没咽完,喷得满天水星子,还从嘴角流出来一缕,赶紧弯腰用手接着。

连萧跟赵晨晨都被他恶心得直皱脸,那个女生眼圈“唰”地就红了,撒开跟赵晨晨绞在一块的胳膊,抹着眼就往班里跑。

赵晨晨看看那女生又看看连萧,咬着嘴“哎呀”一声,还是扯着她的小伙伴追朋友去了。

小孩子的成长很奇妙,真的是一个年级一个阶段。

一二年级还能一块满校园疯跑疯玩,三四年级莫名就拉起了男生女生各自的大营,对互相的性别一边懵懂中带着试探,一边无理由地敌对。

好像互相说话客气点儿,立马就等于背叛组织一样。

“你别气了,”二光往裤子上蹭了两下手,拍拍连萧,“她们头发长见识短。”

他这话又不知道是从哪个电视里学来的,不伦不类地瞎用。

“没生气。”连萧现在没心思笑话他,眉毛还拧着,“烦得慌。”

“那你别烦了。”二光立马换词儿,“我们是兄弟,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以后我再听见谁说丁宣坏话,我帮你废了他!”

连萧感动的同时又有点儿好笑,拍了二光一巴掌:“你先能打过我吧!”

周五放学早,最后一节活动课都用来大扫除,连萧跟二光属于他们班个头最高的男生,每次都被安排倒垃圾。

倒垃圾不是事儿,他俩还能溜着玩儿会。但是今天连萧惦记着丁宣的反应,一心想赶紧回家,脚底下踩风火轮了一样,倒垃圾倒得无比积极,还被杨白劳给夸了。

终于再蹬着风火轮跑回家,一进门他就发现家里来人了,是托儿所的兰姨。

“兰姨。”连萧喊一声,去倒了杯水“咣咣”灌,边灌边看丁宣在哪。

都不用他多找第二眼,丁宣已经拿着他的撕不烂从里屋出来了。

他也不看人也不出声,自己悄默声儿地走到连萧旁边,无比自然地朝连萧手上一牵。

“连萧放学了?这一身汗,跑回来的?”兰姨也冲他笑笑,又看看丁宣,“还别说,这哥俩儿感情是真好。”

“宣宣就黏他哥,跟我都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什么原理。”老妈示意了一下连萧,“洗把脸,你先带弟弟玩,妈跟兰姨说会儿话。”

“行。”连萧点点头。

他就着洗脸盆稀里哗啦撩了两把水,再横起胳膊一抹脸,这就算洗完了,直接牵丁宣进里屋。

“一天就跟个野人一样。”老妈跟兰姨在身后笑他。

连萧进屋就把上衣给抹了,拨过风扇冲着后背一通吹。

他直觉兰姨过来应该是跟丁宣有关,没把门关严吗,留了个缝儿,蹲在门框后面准备偷听。

丁宣攥着他的手站了会儿,屁股一歪,挨着连萧也往下蹲。没蹲稳跌了个屁股蹲,他还愣愣地摸了下地板。

“傻样儿。”连萧没忍住笑了,抽了条枕巾下来往他屁股底下一垫,“你就坐着吧,看你的撕不烂宝典。”

丁宣的手还在连萧手里,被他半提溜着左转右转,最后连萧让他坐着吧,他就安稳坐着。

“你还认识兰姨吗?”连萧随口问。

丁宣瞅瞅他又挪走视线,连萧习惯了,也不指望他说话。

吹了半天还是觉得热,他坐回丁宣面前,握着丁宣的胳膊往脑门儿上贴。

话题果然是关于丁宣,说的就是丁宣今天反应大的事儿。

可丁宣今天起反应的原因,跟他平时很多行为一样,让连萧又一次感到迷茫和费解。

——他这次不是对声音起反应,开始对人起反应了。

老妈只跟单位报了五天的假陪丁宣适应学校,适应的结果很难说出好坏。

丁宣还是不说话,不管老师同学,别人说话他都不理,也不说“宣宣爱你”,有同学想跟他玩,他就朝老妈旁边躲,耷着眼皮转来转去,根本不看人。

更别提听课跟回答问题了,他能稳稳当当坐足四十分钟都费劲,总是坐一会儿就走神,摸摸书包带子摸摸本子笔,偶尔还想下位去溜达。

按理说这种状况就没法上学,他自己玩自己的都算了,上课时间不能好好坐着,影响的就是全班。

可丁宣又实在太乖了。

每次他坐不住想动了,老妈轻轻摁他一下,丁宣就都能忍住。

尤其像美术课跟音乐课,几乎就跟正常孩子一样,不用老妈盯着就能坐稳一节课。

“但我不能一直陪宣宣上课,我得上班。所以今天就跟胖老师商量,给宣宣安排个同桌,我坐班里最后面看看,是不是因为我一直陪着,所以宣宣没有那种在学校的正式感,他跟同学坐一起是不是能被影响。”

说到这里,老妈本来就不高的声音更轻了,连萧坐不住,站起来听凑近了听。

“不是没这个可能。”兰姨点点头,“小孩子在学校都是受同学影响,看见别人表现好,下意识就想模仿。”

“但是宣宣好像不行。”老妈深深地蹙了下眉。“一开始还可以,我从后面看他也没动。后来老师让翻书,人家小朋友还很热心,想帮宣宣翻,他就开始难受了。”

“抠自己的裤子,扭头找我……”老妈说到这儿,无奈里还有些想笑,“倒是没喊没叫,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可能,跟小狗似的又开始转圈。”

连萧完全能想象出老妈所描述的每一幕画面。

扭脸看看丁宣,丁宣就在他脚后跟后面坐着,抱着大白鸭,一页一页摸他的撕不烂,眼睫毛很安宁地垂下来,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孩儿。

说完宣宣的状态,老妈顿了顿,话头转向兰姨:“兰姐,宣宣在你那儿上课的时候,没有这些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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