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云

李玄放在办公室休息间的东西并不多,与其说是搬家,实际也只是收了些衣物。盛敏带了两个箱子去,空着一个回来。来回一趟,拢共也就一个半钟头。

“其实我明天下班就带回来了。”

“我怕你工作一天又反悔了,我岂不是还要再劝一遍。”

盛敏把他和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衣帽间挂,李玄去洗了碗,又来同他一块儿收拾,一晃眼,忽然瞥见盛敏从剧组带回来的行李里,有件衣服很熟悉。

“怎么了?”盛敏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没什么。”李玄弯腰拿出来,一本正经递给他,“就是记得我好像有件一模一样的衬衣,后来找不见了……这是你的行李?”

盛敏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抿抿唇:“你忘带走了当时,我就带到剧组去了”

“哦。”李玄想笑,又故作不解,“你也可以打电话让我来拿啊,寄给我也可以。总不会把我拉黑了?”

“因为我很想你,不想还给你,必须抱着你衣服睡觉。”盛敏完全不理会他打趣,语气平平地回答。登时接不上话的人变成了李玄,盛敏瞥他一眼:“不就想听这个。”

“我”

李玄难得结巴了一下,却看见盛敏面上佯装泰然,实则耳根也红了,握在手上的衣服被捏出了皱褶。心中不免得意起来,上前轻轻搂他一下:“真的?”

“假的。”盛敏撇撇嘴,把衬衫挂进衣柜里,整理衣服不理他,“我没来得及扔而已。”

“那也来不及了。你让我都住进来了,扔衣服有什么用。”他偏头亲他鬓发,“扔多少我捡多少。”

“谁管你。”盛敏撑不住又笑了,推他出去,“好了,就这么一点东西,我来收拾,你去书房把你电脑装好。”

放了好几个月的快递箱终于被打开,除了高规格的整体主机,甚至CPU到内存显卡都还另买了别的牌子高配置的供他替换,李玄不晓得盛敏做这些功课花了多少时间,甜蜜又酸涩,挑着换了个显卡和处理器,重新装好机箱,就听见门口脚步声传过来。

“弄好了?”

“嗯。”李玄从书桌后直起身,笑道,“你亏大了,给你买一屋子糖也不够还的。”

“得了便宜就不要说出来。”盛敏把手里的被子放在旁边的床上,“这几天天气反常得很,时冷时热的,给你拿的凉被,半夜要是……”

“我睡书房?”

“我睡也可……”盛敏说一半忽然回过神来,拿着被子,不自在地抿住了唇。

他一定要李玄住过来,当下想的只是监督他吃饭睡觉,其它问题,压根没有考虑过。想着李玄工作方便,就给他把被子送书房来了

“你只想抱着我的衣服睡觉吗?”李玄似乎没察觉他的窘迫,故意问他,很委屈一样。

盛敏安静没答话,垂眼看着地面不看他,李玄顿时又懊悔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主动上前要接过他手里的被子,若无其事岔开话:“你先去睡,我会铺床……”

然而盛敏没松手,垂着脸,李玄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神情,半晌,只见他喉结动了动,低声说:“不铺了,过去睡。”

一时只觉得手脚都无处摆了,李玄咳嗽一声:“不闹了,我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盛敏却拽住了他的手,抿唇道,“过来。”

于是又手拉手回了卧室,两三米的距离,感觉走了一个世纪。

李玄起床时被子没叠,灯光下略显凌乱。回家已经洗过澡了,此刻要再找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实在很难。

于是也都忘了,原本还有其它事情在做,两个人站在原地犯傻气地静了片刻,盛敏说睡吧,李玄颔首,回说好。

躺上床,很克制地道晚安。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相反,过去有太多日子,像两只小动物一样地靠在一起,只是要么关系不同,要么时间不对,并没有过什么旖旎心思。

起初都没能睡着,躺得规规矩矩,闭着眼睛佯装镇定,实则竖着耳朵听对方那边的动静。觉得这张床太大了,又实在太小,他离自己好远又好近,皮肤的温度在咫尺间,李玄手指不自觉探过去,犹豫又想要收回,举棋不定间已经碰到了盛敏的指尖。

两人皆是一怔,随即李玄握住了盛敏的手贴在自己的掌心,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微微侧过头,看见盛敏漂亮的眼睛,明亮胜过窗户底下透进的月光。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轻轻咳嗽一下:“快睡,等下天要亮了。”

盛敏唔了一声,听话又慌乱地闭上眼睛,也真的有点困了,一整天的戏,杀青匆匆赶回来还去录了采访,一直到现在也没休息过。被李玄握住手里的手自然是略微有点僵硬的,可躺在他身边,也觉得安心……

身侧呼吸逐渐低缓,李玄不禁失笑,轻轻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他的脉搏贴在自己的心跳上。

窗口那不甚分明的月光像水一样在窗帘上流淌。李玄睡过了,此时此刻再无半分睡意,但并不觉得无聊或者虚度,清醒着,也像陷入了一场甜梦,似乎转瞬间,月光已经从窗棂这头滑动到了那头,盛敏的手动了一下,又过了半分钟,李玄以为他很快会再睡着,盛敏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探出手,在床头上摸索着什么。

“放哪儿了。”他很轻而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是因为冷。李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可是空调遥控器在他这边的床头柜上。盛敏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低地试探叫了声他的名字。

李玄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是在装睡,一时没有回应,预备等盛敏第二次叫他再做声,后者却叹口气缓缓支起了身。

实在有些冷,夏秋交替,昼夜温差大了些。忍一忍其实也过了。只是空调出风口对着李玄头顶,盛敏自己觉得冷,反而更怕他感冒,小心翼翼地探过身体,想要去够遥控器。

可他一只手还被李玄握在手里,这姿势多少有些不便。而他温柔的吐息划过李玄的皮肤,薄雾一样的触感,像羽毛引起颤栗,又成了另一种煎熬。偏偏盛敏无知无觉,眼看就要碰到,李玄手一紧,忍无可忍把他拉进了怀里。

遥控器落在地毯上,啪的一声响。而盛敏被他敏捷地捂住了唇,连着尚未出口的惊呼也一并捂了回去。

他跌在他身上,黑暗中对视着,心跳声越来越快,盛敏目不转睛看着他,良久,很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想要问什么。你醒了?我吵到你了?

恐怕脑子也是乱的。因为紧密相贴间,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起了反应,无遮无避,唯一能够庆幸的,大概是对方同自己一样。

对视越发长久,渐渐就变了意味,又或者一直都是同一种,只是无法再藏匿。

这是必须的吗?不是,从来也不是。这不值一提,但我爱你,所以毫不吝啬要把一切都分享。

在什么时候呢?

不知不觉间,李玄的手掌已经从盛敏的面颊缓缓挪到了他的脖颈,大拇指按住了他的喉结。

现在是合适的时间吗?他问自己,也问盛敏。

动作很慢,给盛敏无数个叫停的机会。

可什么是好的?合适的?

没有答案,永远无解。谜底又已然呼之欲出。

他掌心下盛敏的身体轻微地颤,却在被他吻住的时候变得镇定,没有一丝迟疑。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你爱我的每一个瞬间。

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明显,盛敏不晓得他是何时准备了这些东西又把它们带到了床边。刚问出一个字,李玄就撒娇地吻他的脸。

湿润的吻,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缝隙,把所有的话语一并都吃了下去。

恍惚间,盛敏有一种引狼入室的错觉,却又庆幸是自己和他做了同谋。

那双因为常年敲击键盘而指腹生出微微薄茧的手滑动过他的每一寸皮肤纹理,从锁骨到腰窝,无限流连又不堪忍受。

冷,也热。

他听见李玄声音低哑地问他痛不痛,盛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伸手去捂他的嘴,却又被他眉眼带笑地衔住了手指,一点点地舔舐过。

盛敏抬头看见灯,水晶吊坠轻轻地摇晃,他又看见李玄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一滴汗水从他的发间滚落到他的脸上。

情天孽海,世人飘荡沉浮。

说这是天下第一风流事,说是高台行云巫山雨,是春花秋露,晚来风徐。

不吝啬一切赞美之意。

也有人弃如敝履,所谓得正道,需得灭人欲。

可原来和一个拥抱,一个吻,也没有太多的不同。

痛与快乐只有来自对方才显得珍贵。他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也因为他的满足,而灵魂颤栗。李玄的唇留恋过他光裸的肩头,最痛的那个瞬间来临之际,盛敏抱住他汗津津的脊背,偏头咬住了他的喉结。

耳畔李玄却只是低低一笑,用和力道截然不同的温柔声音说我爱你。

那段词怎么说的?恍惚间,盛敏想。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

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为了靠得更近,是获得也是献祭。

可对方的身体曾经容纳过自己的灵魂,无需任何附加,他们从来就便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在命运的千百种未知中,你是唯一的确定。

忘了何时结束的,也忘了何时睡去。醒时天光朦胧,窗帘的缝隙可以窥见的天色是那种暧昧而模糊的灰蓝。那轮月亮还没落下,万籁俱寂,梦与现实的界限也不那么分明。

“醒了?”李玄披一件灰色睡袍,膝上放着笔电,姿态随意地坐在床边地毯上,靠着床沿一角。见他醒了,立刻把电脑扔在一边,凑过来,握住他的指尖。

“怎么坐这里?”

“喝不喝水?”李玄不答,反而问他。

盛敏不解地眨了下眼睛,又轻轻点了下头:“嗯。”

李玄于是笑一下,拿过床头的玻璃杯,里面是兑好的蜂蜜水,槐花蜜的甜味很淡,盛敏接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

“不喝了?”见盛敏摇头,李玄便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指尖抹掉他唇边一点水迹,才说,“你夜里说渴,倒了水来,又睡着了总怕你渴着。”

“然后你就一直在床边?”盛敏刚醒,有点迟钝,“干嘛不上来。”

“你睡得太香了。”李玄答非所问。

盛敏扯了下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明明是在加班。”

“嗯。”李玄颔首很痛快地认了,脸上却又露出一点罕见的,有些羞涩的表情,声音更低了一些,“我不敢看你太久,我……”他似乎不晓得怎么说,飞快一亲盛敏的眉心,有点懊恼地低低地说,“你会醒的。”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 盛敏抿了抿唇,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热,别开去,不肯再看他。李玄说完这一句也不讲了,很难得的腼腆神情。过了会儿,见盛敏不理他,又推他胳膊。

“干嘛?”

“冷得很。”李玄大言不惭地说。

“活该。”

盛敏小声讲他,往旁边让开位置来。待李玄掀开被子上床,就再自然没有地拉过他的手。

“凉得沁人。”盛敏低低埋怨,却一点也不犹豫地按在自己心口。

李玄想退开:“冻着你。”

“抱一会儿就不冷了。”盛敏眨了下眼睛,眉宇间带着点天真。

李玄喉头干涩的同时,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喜悦,待到身体稍微暖和一点,急不可耐地将他锁进了怀中。

手足相缠间,不仅不冷了,相贴的皮肤甚至很快开始发烫,可谁也舍不得再放开。

盛敏翻了个身,伏在他肩膀,手环住他的背,过了会儿,大概睡意散了点,轻声问他:“抽烟了?”

“有烟味?”李玄抚着他微微汗湿的柔软发丝,“我洗过澡回来的。”

盛敏摇头,嗅嗅他的锁骨:“你的味道……”

“我什么味道?”李玄一笑。

盛敏思索了好一会儿来找合适的描述:“无花果,也有点像柠檬就是你平常用的那个洗发水。”

李玄倒从未留意过洗发水,见盛敏说得认真:“喜欢?那给你换成一样的?”

“我早就换成一样的了。”盛敏心满意足地贴着他又闻了闻,手放在他胸膛,喟叹般道:“少抽烟,我知道你工作重”他浅浅皱眉,像在教育一个坏孩子,“但是烟有什么好的我给你买茶和薄荷糖。”

李玄其实没有太重的烟瘾,大部分时候的确也是因为工作太久为了提神,当然今天是例外——他太欢喜,又羞于让盛敏看出来,去阳台点了一支借着尼古丁让自己能镇定些。

可盛敏这样讲,他却故意说:“茶和薄荷糖有什么好。”

盛敏没什么威慑地抬眼瞪他,又被李玄搂住腰,摸他光裸的脊背,含笑道:“我吃这么大的亏,你只给我薄荷糖?”

这话好生无赖。偏偏盛敏纵容他,支起身,哄小孩子一样:“那你要什么?”

动作间,身上的被子滑下去一点,微弱的天光之下,肩头深浅不一的印记,无处隐藏。

还要什么呢?李玄想,最好的他早已得到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走运的人。

“打火机和烟盒都给你保管行不行,你管着我,我少抽。”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盛敏闻言微微睁大眼,李玄忍不住笑了,笑自己色令智昏兼之鬼迷心窍,掌心按住盛敏的脖子把他重新拉到怀里,吻住他柔软的唇,含含糊糊地说:“你才是最好的,再给我一点别的糖吧……”

胡闹一场,柔软的被子好似一层纱,拢住一个又一个轻柔的梦境。梦里,也没有这样好过。

昨夜尚未消退的印记又被全新的覆盖,李玄从身后抱着他,细细吻他肩头留下的齿印。

盛敏觉得痒,笑着躲他,一抬头,天色更亮了,月亮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融进了雾后,窗帘间隙露出的天边,依稀可以看见月晕旁边一颗若隐若现的星子。

“天要亮了。”

“嗯?”李玄没听清,贴着他面颊,“什么?”

“星星,启明星。”盛敏探出手臂,远远指了一下,李玄顺着看过去,愣了一秒,旋即也就笑了,“对,星星。”

“那枚签还在吗?”盛敏看向他,轻轻问。

“在的。”李玄贴贴他的脸,很快去而复返,重新抱住他,一张泛黄的签纸落在了盛敏的掌心。

盛敏小心地展开,片刻,露出一个有些怅然的笑容,抬头低声问他:“你随身都带着?”

“那时候我每天都看。”这笑容在如此甜蜜的时刻,也让李玄有一丝酸涩,答完这一句,不待盛敏反应,却又反问,“你真的抱着我衣服睡吗?”

盛敏神色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窘迫来:“我就这么一个错处被你逮住,也不至于总是说。”

李玄静了一瞬,抓住他的手,两人的指尖隔着蚕丝被柔软的面料纠缠,这场景实在不庄重,可他又敛了神色:“我不走了……你说放我走,让我走,从来也不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短暂的静默后,盛敏说。

李玄不以为意一笑:“那就是我说错了。”

他低下头去,亲盛敏的眼睛,“我慌得很,总想抓着点什么,每天都看,看来看去,觉得自己在做蠢事,你比我还要傻中签而已。”

“可是我只求这一次,只要这一支。”盛敏没有半分犹豫,贴着他的身体,温柔的眼睛望着他,“送给我好不好?”

“还给你。”李玄捏紧了他的掌心,再肯定没有地说,“一直都是你的。”一顿,又道,“会是上上签的。”

盛敏微笑,摸摸他的脸:“早就是了。”

一时便没有再说话了,李玄素来没有赖床的习惯,此刻却着实贪恋盛敏的皮肤温度,情不自禁与他依偎着,一丝缝隙也不能容忍。安静之后,情事带来的疲倦后知后觉地袭来,见盛敏神色渐渐露出了些许倦意,便揽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再睡会儿吧。”

“你呢?”

“我陪你。”

盛敏的语气慢慢略显迟缓:“不去公司吗?”

“你不想我去就不去。”

“晚一点儿吧。”盛敏往他怀中蜷了一蜷,“等我起来你再走。”

“好。”

他不说话了,很久,声音迷糊又问了一句:“会不会压着你?”

李玄忍不住笑了,仔细地搂着他,亲昵地贴在耳畔,压低声音,像在讲一句情话:“你轻得像一片云。”

作者有话说:

破万收了,不会讲太多漂亮话,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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