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听话。”

狭窄的空间内,沉默让相处变得怪异。

中途有人走进卫生间,从他们之间走过,瞿锦辞便向一侧让了让,过了少时,对宁知蝉说:“那我先出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脸色也不太好看。宁知蝉没有回应。

瞿锦辞离开后,他脑袋空空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宁知蝉突然抬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指尖在皮肤表面留下的触感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迅速地从感官中消失,宁知蝉也没能说出哪里不同,于是擦干了脸上的水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去。

回到包厢的时候,空气不太明显地变冷,房间里只有陈逢和乔朵在。

陈逢手里拿着一块蛋糕上的可食用装饰糖果,正在尝试着和乔朵交流。乔朵今天的表现比往常好,来到陌生的地方没有哭闹,但对外界的刺激仍旧缺乏应有的回应。

看到宁知蝉走进包厢,陈逢看向他,语气随意地说:“这孩子今天好像没吃多少东西,她爸爸走了之后更不肯吃了,怎么喂她都不张嘴。”

“辛苦了陈医生。”宁知蝉走过去,坐在乔朵旁边,“还是我来吧。”

他耐心哄了乔朵一会儿,用勺子盛了一点餐食,碰了碰乔朵的嘴巴,停顿了好一会儿,乔朵终于开始张嘴吃东西。

陈逢放下手里的糖,在一旁看着,突然问宁知蝉:“她看起来对你接纳度很高,是已经照顾她很久了吗?”

“那乔医生……”陈逢隐晦地停顿了片刻,宁知蝉没明白他的意思,陈逢便又直白地问:“你和乔医生,是在一起的关系吗?”

宁知蝉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很轻地摇头否认了:“不是的,陈医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帮忙而已。”

“这样。”陈逢点点头,笑了笑,“抱歉,那是我误会了。”

乔朵吃得很慢,宁知蝉耐心照顾着她,陈逢在一旁看着。

其实宁知蝉也只是在陈逢那里做过几次咨询而已,由于价格、时间,以及宁知蝉对自身状态的感受,自从搬到琼海北区之后,宁知蝉便不再去陈逢那里做心理疏导了。

虽然陈医生人很好,但宁知蝉觉得自己和他并没有那么熟悉。

屋子里没有人讲话的时候,难免令人感到有些局促,而方才不知何时离席的两人又迟迟都没有回来。

于是宁知蝉试探着问:“陈医生,他们都去哪里了?”

“谁们?”陈逢的表情很自然,却很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你是说乔医生?我忘记了,他走的时候托我转告你一下,他回医院去了。”

宁知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其它的话想要问,不过最终没有问出口。但陈逢是心理医生,而宁知蝉的表情其实很明显,很容易被看透。

他善良地没有再继续折磨宁知蝉,告诉他:“瞿锦辞跟乔医生一起去医院了。”

“去医院?”宁知蝉眨了眨眼,想起瞿锦辞离开时的状态,似乎确实不太好,于是又问陈逢,“他怎么了?”

“你很关心他么。”陈逢看着宁知蝉。

不知为什么,宁知蝉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种不安,类似于捆绑重物的绳索被剪短,在失重的空间内悬浮。

他变得有点无法思考,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逢的问题。

他和瞿锦辞,不是适合探讨彼此关心与否的关系。

“我只是看他们都没有回来。”宁知蝉说,“毕竟瞿……瞿先生是您的朋友。”

陈逢无所谓地笑笑,告诉宁知蝉:“其实瞿锦辞不仅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病人。”

宁知蝉闻言怔了一下,好像不能确定陈逢的意思,迷惘地看着他。

“人嘛,多多少少会有点心理问题,来源于自己,来源于别人,来源于家庭。”陈逢自顾自继续说着,“其实他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劝他心理咨询一下,可他那时候别扭得要死,就是不听劝。”

“如果他当时就能把心态摆正,现在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除了捆在他心结里的人,没人能帮得了他。”陈逢沉默了少时,转头看了看宁知蝉,突然问他,“知蝉,你觉得这种人,应该拿他怎么办?”

陈逢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讲实在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宁知蝉来回答。

宁知蝉不知道陈逢为什么这样问,只是心里隐约出现了另一种猜想。

初来琼海时,屈吟替他找到的那间房子,实则是瞿锦辞安排的,屈吟并不知道宁知蝉的遭遇,却推荐给他心理医生,而这位心理医生又刚好与瞿锦辞认识。

往常宁知蝉可能还会侥幸地想,是巧合吧。

但现在宁知蝉开始逐渐知道了,瞿锦辞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能够做多少事情,让他不能继续这样觉得了。

“陈医生。”宁知蝉觉得有点无力,也没有觉得很意外,“我和瞿锦辞……我们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啊。”

“是。”陈逢很干脆地承认了,“抱歉知蝉,没有坦诚地告诉你。”

“不过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瞿锦辞的卧底和帮凶。”陈逢解释道,“所有事情,都是在我替瞿锦辞做催眠治疗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反反复复说给我听的。”

“所以他也知道我去找你做心理咨询。”宁知蝉低着头,有点不安地小声自言自语,又问陈逢,“你对他说了我的情况吗?”

“没有。”陈逢说,“你也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保护你。”

宁知蝉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有点犹豫地问陈逢:“他的状况……很严重吗?”

“我刚才告诉过你的,我也要保护自己的病人。”陈逢抱歉地告诉宁知蝉,“作为他的医生和朋友,出于私心想让你知道的事,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陈逢有自己的道理和原则,宁知蝉明白,于是没再多问。

他低着头,消化着方才知道的事情,只是好像一切都已经明明白白陈列在眼前,空悬的心悸和不安的感觉却并没有变得减少一点。

“知蝉,虽然你已经不在我这里咨询,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要劝一劝你。”陈逢说,“你是一个很替其他人考虑的、总是想要付出的人,把很多事情归咎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很沉重的心理负担,即便过往的经历让你再痛苦,你也没想过责备任何人。只是现在,你觉得自己明明过上了还算满意的生活,却依旧没有消除内心虚无缥缈的恐惧,想要走出来的话,归根结底,你要放过自己。毕竟人是需要改变的。”

“并且,人也确实是会改变的。”陈逢又说,“知蝉,对吗?”

宁知蝉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想着陈逢说过的话,一时没有留意,手上的勺子不小心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宁知蝉才回了回神。

他弯着腰把勺子捡起来,再抬起头时,看到陈逢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宁知蝉。

宁知蝉下意识低头看着,而后听到陈逢告诉他:“是瞿锦辞的卡。”

“他走的时候特意留给你的,让你带小孩慢慢吃,结款的时候用他的卡,或者随便买点什么都可以,没有密码。”陈逢对宁知蝉温和地笑笑,接着说自己有其他的事情,于是告辞离开,把卡片留在了宁知蝉的手中。

宁知蝉捏着卡片,或许迟疑过一瞬,但没能拒绝。

他带乔朵吃完饭后,直接返回了治疗中心,也只是用瞿锦辞的卡刷了饭资,没有其它多余的消费,便把卡片小心地收了起来。

卡片的触感坚硬,被存放在宁知蝉贴身的口袋中。

他下午的工作有些多,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是不知是因为陈逢中午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口袋中的卡片存在感太过鲜明,偶尔感觉到时,宁知蝉总会感到有些怪异的不安。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个下午,没有变得好上一星半点。

傍晚的时候,乔朵下午的治疗结束了,宁知蝉带着他从大门走出来时,乔纳衡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

他把乔朵抱上车子,自己也上了车,为了照顾乔朵,和她一同坐在后面。

乔纳衡发动了车子,看了看后视镜中的宁知蝉,对他说:“中午有些突发状况,没能跟你说一声,抱歉知蝉。”

“没关系,陈医生已经转告我了。”宁知蝉说。

口袋中的卡片边缘抵住了宁知蝉的腿,他稍微调整了姿势,不安的感觉却变本加厉地加剧了,宁知蝉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中午陈逢说的那些话。

“听陈医生说,瞿先生和你一起去了医院。”宁知蝉的声音很小,试探着问道,“是……他身体不舒服吗?”

“是,出了点小状况,我不太方便细讲。”乔纳衡停顿了少时,听起来很随意地问宁知蝉,“你是怎么知道的?是陈医生说的吗?”

“是中午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在外面碰到了他。”宁知蝉缓慢地回忆起当时瞿锦辞替他擦掉下巴上水珠的样子,有点逃避似的垂下眼睛,只是回答乔纳衡,“我感觉当时……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似乎是有一点。”乔纳衡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宁知蝉说。

车子匀速行驶在黄昏的道路上,各种建筑和绿植的影子在车窗的视野中飞速后退。

听了乔纳衡的话,宁知蝉想自己本来应该安心了,却不知为什么,仍然感到胸腔内反常的沉闷,心脏像是被向下坠着,心跳很重。

他将窗子打开透气,盛夏的风吹进来,暖意在空间内流动着,却把宁知蝉吹得手脚冰冷。

等到车子抵达宁知蝉家门口,天色变成稍深的蓝紫色,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宁知蝉打开车门,向乔纳衡和乔朵道别。

他下了车,走向楼内的时候,总是会路过瞿锦辞在他隔壁租下的那间房子,以及室外的小花园。

宁知蝉下意识看了看,花园的花和绿植都被很好地种植起来,土地分布在两侧,白色砖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从花园的小门一直蔓延到房间的落地窗边。

窗口是暗的,往常没有人在的时候,窗帘都是拉开的,宁知蝉能看到室内的陈设。

而现在窗口却反常地被厚重而不透光的白色窗帘遮住,缝隙间一点光亮也没有,宁知蝉什么都看不到。

或许瞿锦辞在这里。

宁知蝉这样想着,手掌下意识紧贴着裤子口袋的位置,碰到了卡片坚硬的轮廓,心悸再一次毫无缘由地加剧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只是写着瞿锦辞名字的卡片会催生如此漫长的不安,而后宁知蝉不太坚定地想,如果瞿锦辞在这里的话,他应该尽快把卡片还给瞿锦辞。

宁知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窗帘始终安静地垂着,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仿佛不再流动。

动摇地做好决定,宁知蝉走进楼内,没有回到自己的家,转身走向了瞿锦辞的房门。

门很紧地关着,宁知蝉犹豫着准备敲门。

大概由于仍在加重的心悸,他迟迟没有办法下手,手臂在门前空悬了一会儿,宁知蝉低下头,却看到门锁上留下来的钥匙。

瞿锦辞似乎真的在这里,宁知蝉放下了手。

靠近瞿锦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变得摇摆不定,身体和脑子都开始变得有点不受控制,迅速、杂乱地想到中午陈逢对他说的话,想到方才在车子上乔纳衡说的话。

他想到瞿锦辞站在他的面前,动作像是想要替他擦掉眼泪,却又对他说了道歉的话。

宁知蝉的手没什么力气地虚握了握,然后好像自己也没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这样做一样,转动了门上的钥匙。

锁舌发出短促的弹响,门被打开了。

宁知蝉将门拉开一点,走了进去,在眼前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宁知蝉闻到了甜酒信息素的味道。

alpha的信息素异常浓郁,占据了所有的感官,带来记忆中潜藏的痛苦和恐惧,像是藤蔓和锁链,紧紧缠绕住宁知蝉的身体。

宁知蝉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短暂怔了怔,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推到了墙边。

墙壁坚硬而冰冷,宁知蝉被很紧地抱住,后背被手臂护住,因此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传来。

他感觉到碰触自己肩胛的手掌、紧贴着身体的干燥和高温,听到浓重的呼吸声,夹着着断断续续沙哑的哽咽,很轻地重复着:“了了,了了。”

“瞿锦辞……”宁知蝉的身体使不上力,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和呼吸因为潜意识的恐惧而颤抖着,有些畏缩地开口,“我来还你卡片……”

瞿锦辞抱着宁知蝉,却失控似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的呼吸声越发急促,紧贴着宁知蝉颈侧地皮肤,贪婪地吸取着宁知蝉皮肤表面散发出来很浅薄的、微不足道的一点信息素。

瞿锦辞这样抱了他少时,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又似乎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

微薄的信息素无法安抚alpha处于应激状态的腺体,瞿锦辞放开了宁知蝉,动作却变得暴戾。

他粗暴地掀开宁知蝉衣服的下摆,将衣服从下而上脱了下来,很紧地攥在手里。

周围的空气暗淡而稀薄。

在黑暗中,宁知蝉看不清瞿锦辞的脸,微冷的空气混合着瞿锦辞的体温抚摸宁知蝉的身体,令宁知蝉感到绝望。

他回忆起那些无数次被撕碎的梦境,犬齿刺入腺体时致命的快感和疼痛,瞿锦辞热而潮湿的拥抱和亲吻,以及总是带来错觉的、深情的眼睛。

他想着,他和瞿锦辞的关系是不是真的没有其他出路,他们是不是永远只能这个样子。

宁知蝉忍不住发抖,崩溃地流泪,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像一只被野兽衔在嘴里、濒死的猎物。

他等待着瞿锦辞的动作,等待着自己被摧毁,等待一切又重回不堪的原样时,周身突然浮现出柔软的触感,讲裸露冰凉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包裹起来。

外套带着瞿锦辞的气味和体温,代替皮肤紧贴宁知蝉的身体,隔绝了黑暗和欲望,像一个走投无路之人绝望的拥抱,将浅薄的温暖和安全感带到宁知蝉身上。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很低沉,像是难以自控似的叫宁知蝉的名字。

他的额头和宁知蝉贴着,宁知蝉感觉到瞿锦辞额头上布满难耐的潮汗,感觉到他宽大而热的手掌,安抚似的,很轻地碰触宁知蝉的头发。

“别怕,没事的。”瞿锦辞在黑暗中看着宁知蝉,尽可能平复着呼吸,对宁知蝉说,“你现在回家,把门锁好,如果我一会儿去敲你的门,你不要见我,可以吗?”

宁知蝉仍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现在……”

“照我刚刚说的办。”瞿锦辞贴了贴宁知蝉的面颊,温存似哄骗一样,声音却在发抖,“听话。”

“瞿锦辞……”宁知蝉有点无措地叫他。

“我会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没事了。”瞿锦辞的意识似乎有些混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会没事的,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会有事……不可以再做错了。”

抱着宁知蝉的时候,瞿锦辞微微低着头。

他重新直起后背,站远了一点,手掌顺着宁知蝉的侧颈滑到衣领前,很紧地攥了攥,没办法控制好力气,把宁知蝉弄得有点痛,也伤害了他自己。

抓着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发抖,瞿锦辞与自己挣扎了少时,还是松开了抓住宁知蝉的手。

他的眼神、表情,每一声心跳和每一个想法都在表明他没办法离开宁知蝉,他想要靠近宁知蝉,想得几乎快要死掉了,但此时却打开了门,将宁知蝉推得很远——

明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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