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晚上等我。”

在陌生的房间里、灰白色的清晨,宁知蝉长达六天的发情期结束了。

当他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同时,所有的神经开始将各种各样的感受还纳到身体里。

宁知蝉觉得眼睛酸胀,喉咙干涩,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勉强地动了动,后颈却传来一阵更加难以忽视的疼痛。

尖锐持续的痛感迅速盖过了所有沉闷的感觉,宁知蝉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被犬齿刺破、结痂的腺体依旧肿胀着,在疼痛的刺激下,颤抖着释放出一点混合着甜酒气息的扶桑花味信息素。

气味像眼前薄薄的一层雾,光线落到宁知蝉低垂的眼睫上。

雾气消散时,痛感随之减弱。

他开始迟缓地回忆起这几天里发生过的事情,模糊间断的画面在脑海中倒带。每一帧都蒙着瞿锦辞的影子。

床头放着一张字条,宁知蝉偏着头看到,伸手拿了起来。

「学校开课,已经找人帮你请好假。不要一直呆在房间里睡,新请来的阿姨在楼下,想吃什么对她讲。我晚些回。有事发短讯。不要到处乱跑。」

字条的大小勉强遮住手掌,艰难地容纳了所有瞿锦辞想对宁知蝉表达的内容。

除了最后几句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临时匆忙写上去的简短句子挤在一起,整体仍称得上美观。

瞿锦辞的字很漂亮,收放自如,但看起来不像平常面无表情说话时那么凌厉,反而和贴在宁知蝉耳边小声叫他名字的时候更加相似,有种和性格不太相符的、蛊惑人心的温和。

宁知蝉捏着字条,产生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在短暂的、类似心脏空悬的感觉之后,很轻地苦笑了一声。

他想,或许他是应该感激瞿锦辞的。

感激瞿锦辞在漫长发情期间的陪伴,时隐时现的体贴,可以短暂藏匿的、温热也很可靠的怀抱,还有后颈带来疼痛、也让宁知蝉从高热和情欲的痛苦中脱离的,很快就会变淡的临时标记。

其实瞿锦辞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他答应过的事情都做到了,说起来好像并不亏欠宁知蝉什么。

毕竟错觉和温柔只是附加,痛苦才是理所应当。

当天傍晚,瞿锦辞推掉了不重要的交流会,赶回来的时候,餐厅桌子上摆放着碗碟,盛装的食物已经稍微变得冷了。

阿姨在收拾餐具,对瞿锦辞讲,宁知蝉刚吃完东西,回了房间。

瞿锦辞看着被阿姨收走的餐盘,剩余的食物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成年人餐后的份量。

他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大概因为在发情期得到了alpha的陪伴,宁知蝉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瞿锦辞又让他在家休息了几天,等到最后一波寒潮从南港离开,天气稍稍变暖,他像往常一样,早晨开车带宁知蝉去学校。

抵达学校之前每次都要经过同一个路口,指示灯闪烁后转为红色。

瞿锦辞在路口停了车,而后像是养成吃饭喝水之类的习惯,下意识偏过头,看了宁知蝉一眼。

宁知蝉平常一直很拘谨,在瞿锦辞车上的时候就更安静。葽要

为了遮住腺体标记的咬痕,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身体轻微蜷缩着靠在车座靠背上,头向窗口的方向偏过去一点,浅色阳光下的面颊显得白皙柔软,均匀地呼吸,安静得像是在瞿锦辞的怀里睡着了。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迅速回忆起拥抱的感觉,伸手想要碰一碰宁知蝉的脸,宁知蝉却突然惊醒似的坐直身体,半转过来,试图解开自己安全带的卡扣。

“做什么?”瞿锦辞按住宁知蝉的手。

宁知蝉很轻地“啊”了一声,动作顿了顿,低着头,看着瞿锦辞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好像瞿锦辞做了什么很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他,说:“我该下车了。”

“你……”瞿锦辞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身体内涌现出心脏发涨的感觉。

宁知蝉眨了眨眼,看着瞿锦辞有些怪异的表情,产生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想法。

瞿锦辞可以不记得说过的话,但宁知蝉不能不记得。

除了觉得瞿锦辞的行为令人难以猜测,对于瞿锦辞一直以来要求他在路口独自下车这件事,宁知蝉早就已经习惯了,一点其它的感觉都没有。

等到瞿锦辞的手在沉默中逐渐卸力,宁知蝉便下了车。

都还像像以前一样。

他头脑空洞地在校园里独自走着,觉得生活仿似行星公转,所有轨迹早就被人为地划定好,在习以为常的运行过程中,都不至于到达好过或难过的程度。

身后似乎有人即将快步走过,宁知蝉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下意识向旁边让了让,却突然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抓住了肩膀。

“宁知蝉?”

宁知蝉闻声,一瞬间耳朵发麻,有点畏缩地转过来,看到左东昆表情看起来不太愉快的脸。

“你跟我过来。”左东昆抓住宁知蝉的手腕,对他说。

左东昆力气很大,半拖半拽地将宁知蝉带到没什么人路过的教学楼后侧转角,才放开了手。

他稍微有点气喘,草率地调整了呼吸,低头看着面前的宁知蝉,冷声问道:“开课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去哪儿了?”

宁知蝉垂着眼,不知道左东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总不会是在关心他的学习进程。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生病了……在养病。”

“生病了?”左东昆看着宁知蝉。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点阴森森地轻笑了一声,“是生病了,还是发情了?”

谎话被轻易地戳穿了,宁知蝉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左东昆,伴随身体变得僵硬,后颈的伤口被牵动,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像对宁知蝉的反应很不满似的,左东昆皱起眉,走近宁知蝉,一直把他逼退到后背紧贴到坚硬的墙壁上。

“你不也看看自己现在这种表情,这副样子,”左东昆伸手,用力捏住宁知蝉的下巴,而后将宁知蝉的衣领向下扯,“还有你身上的味道。”

“你在哪里养的病?”左东昆讽刺地问,“在瞿锦辞床上?”

宁知蝉也不知道左东昆为什么会知道,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下意识摇着头否认:“不……不是的。”

“你他妈拿我当傻子。”左东昆说,“如果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会在我大哥的订婚宴上跟我撕破脸,为什么之后他一句话,几家公司联合起来阻碍我们家的生意。”

“我……我不知道。”宁知蝉茫然地重复,“……我真的不知道。”

“哦,是吗?”左东昆突然有点好笑似的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以为瞿锦辞很喜欢你,护着你,你以后就会衣食无忧了吗?他可是瞿家的太子爷,而你妈做过他爸爸的情人,你觉得他有可能跟你这种背景不干不净、身份尴尬的人在一起吗?”

左东昆松开手,语气很无所谓地对宁知蝉说:“不妨透露一下,最新消息。”

“毕业之后,瞿锦辞就要和林家的大小姐订婚了。”

宁知蝉的后背贴在墙壁上,隔着厚重的衣服,但依旧感到冷和难受。

左东昆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但没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呢?”左东昆很近地看着宁知蝉,过了一会儿,又说,“还不如跟了我。”

宁知蝉开始有点耳鸣,觉得胸腔很涨,脑子像被搅得浑浊的一滩水,好像以往强迫自己遗忘和忽略的所有想法突然缠绕到了一起,没办法想得清,也等不到再次沉淀。

左东昆后来似乎又说了些话,但宁知蝉都没有听清,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眼前有模糊的人影闪过。

像黑夜里一道闪电,划破的是心脏表面,透过扭曲的空洞,宁知蝉身体里开始下雨。

“瞿锦辞,你放开我!”左东昆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地说。

瞿锦辞将左东昆压制在地上,抓着衣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听起来有些难以遏制的愠怒:“想从我手里抢人?左东昆,吃过那么大的亏怎么还不长记性,难道非要我搞到你们家彻底破产,你才能记得住管好自己?”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左东昆故意挑衅似的,“以前我碰他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

“闭上你的嘴。”瞿锦辞挥拳,重重砸在左东昆的脸上。

宁知蝉看着正在发生冲突的两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踢到了地上的石头,又愣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仍旧有点没回过神,表情麻木着,孤单无措地站在风里。

瞿锦辞听到声音回头看他,顿了顿,才有点懊恼地放开左东昆,朝宁知蝉走过去。

“刚刚怎么回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瞿锦辞皱着眉,目光粗略地检查宁知蝉的身体,问道。

“喂——宁知蝉。”左东昆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有暴力所致的红印,头发也很乱,看起来有些狼狈,用拇指蹭了蹭嘴角的血,对宁知蝉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你——”瞿锦辞的脾气最受不了其他人刻意挑衅,一时冲动想要追上去,被宁知蝉很轻地拉住了手。

“没有。”宁知蝉很小声地说。

宁知蝉的手有些冰,瞿锦辞稍稍用力握住,因此变得没有办法离开,仍有些不忿地看着左东昆,直到他走得稍微远了,瞿锦辞才回过头,看着宁知蝉。

“没想到他这么不识好歹。”瞿锦辞的声音很沉,“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家,让他不敢再动你。”

宁知蝉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瞿锦辞讲话。

他的手被瞿锦辞温热的手掌握着,拇指碰了碰瞿锦辞手背上关节破皮发红的位置,不过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好像感觉不到痛,宁知蝉便没有再管。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小声地问瞿锦辞:“你是碰巧路过这里吗?”

或许因为被信息素浸泡过太久,宁知蝉的身体隐约散发着淡而暧昧的香气,表情和眼神的诱人和甜美被寒意打磨,有种欲盖弥彰的纯情,仰着脸看瞿锦辞。

“不是。”瞿锦辞否认,把脖子上的白色羊绒围巾取下来,戴到宁知蝉脖子上,“本来想给你送这个的,但你已经走得稍微远了,我跟过来花了点时间……”

宁知蝉突然走近了一点,踮着脚,牵着瞿锦辞温热的手,嘴唇很轻地碰了一下瞿锦辞的下巴。

触感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亲吻。

“谢谢。”宁知蝉说。

他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的手从瞿锦辞的掌心里缓慢抽出来,又畏寒似的自己握紧了点,问瞿锦辞:“要上课了,你先走吗?”

“不能一起走吗?”瞿锦辞反问。

“可你在精英部,我是普通部。”宁知蝉回答,“我们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瞿锦辞“哦”了一声,因为时间已经临近上课,瞿锦辞便有点不情愿地妥协似的,和宁知蝉分别离开了。

走出了点距离之后,瞿锦辞不知怎的,停住了脚步,而后有点难以控制似的,回头看了看宁知蝉。

寂静空荡的校园小路上,宁知蝉独自走着。

他看起来有那么瘦,让瞿锦辞在早晨、宁知蝉独自下车后,他在车子里看宁知蝉慢慢走远时,产生了同样的心脏紧缩、以及某些怪异的想法。

瞿锦辞怀疑自己拥抱宁知蝉时感到的柔软和温暖均为错觉假象,而真正的宁知蝉是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的指缝间滑过,脆弱的翅膀上出现了破损,但依旧逐渐飘远,没办法留下。

“了了。”瞿锦辞叫他。

宁知蝉回过头,却看到瞿锦辞站在身后很近的地方,接了短暂而轻的吻,说:“晚上等我。”——

昨天鸽子了非常抱歉 今天搞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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