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烽火不熄

早饭过后,原焕带着袁璟乘坐马车去书院,小家伙趴在车窗上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吕大将军,掰着手指算自己再过多久才能学骑马。

没有赤兔这样高大的骏马,给他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也可以,他的要求不高,策马狂奔这种事情留到长大以后再尝试,现在能在家门口的石板路上跑两圈就好。

天光大亮,街头热闹非凡,邺城书院和藏书楼早在大半年前就扬名冀州,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口口相传,再加上郑玄、司马徽等人名气,被吸引来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造势造了那么久,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人太少怎么对得起他们在这座书院上花的那么多心思?

半个月前邺城书院透出消息要招收学生,若不是前些天大雨连绵不好赶路,要来邺城的读书人只会更多。

马车从府邸出发,周围数十精壮骑兵护送,街上的百姓看到走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就知道后面马车上坐着的是谁,除了他们州牧大人,邺城中没有谁能让吕大将军这么小心。

偌大的邺城,如吕温侯这般威武雄壮的武将屈指可数,只认脸或许认不出来,但是有赤兔这样独一无二的神驹再加上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紫金冠,即便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吕布当年在洛阳城人见人怕,百姓大老远听到马蹄声都立刻躲远,生怕不小心被那些名义上是兵实际上比土匪还要强横的士兵缠上。

吕大将军向来吃软不吃硬,谁不给他面子他就更不给对方面子,如此恶性循环下来,名声越发不堪。

他不在意名声,反正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至于他听不见的地方,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说破天了也不能让他少一块肉。

当然,那是来冀州之前的吕奉先,如今的吕奉先别提多在意名声了。

他在冀州待了那么长时间,干的活儿在其他地方完全没区别,武将嘛,上阵杀敌就是他们的任务。

以前在外面打完仗回到城里被当成瘟神,现在在外面打完仗回城里有百姓自发送酒送肉慰问,走在路上还能收到百姓的称赞,这谁撑得住啊?

男人在外建功立业,谁不想成为百姓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冀州的百姓那么崇拜他,他可不能对不起那些百姓的夸赞。

吕大将军以前出门不太讲究,现在但凡出门都要满身披挂,紫金冠百花战袍、赤兔马方天画戟,哪样少了都不行,务必让见到他的人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有吕大将军走在前面开路,马车走的格外顺畅,原焕挑开竹帘透透风,让唉声叹气的着袁璟小家伙坐好不要乱动,“先生们在立秋前后开始讲学,书院不比家中,没有阿爹看着璟儿也不能懈怠。”

小家伙坐正身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阿爹,我会和奕哥一起好好跟先生读书,先生渴了我们给他端茶倒水,先生饿了我们给他端菜送饭,先生不舒服了我们嘘寒问暖,先生遇到困难了我们立刻挡在最前面,您放心,我们都懂。”

眉目精致的小娃娃说话很有条理,摇头晃脑可爱极了,就是说出的话不怎么正经。

原焕:???

“倒也不必如此。”老父亲深吸一口气,捏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反应太大容易吓着孩子,什么事情都要冷静下来再说,“这些话璟儿是听谁说的?”

“奕哥说的。”袁璟毫无防备的把小伙伴卖了出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哪儿不对,奕哥跟在先生身边读书可辛苦了,以后有他帮忙,情况一定可以好很多。

原焕意味深长的看着对书院生活充满期待的小家伙,心里把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的郭奉孝臭骂一顿,然后趁路上这点时间来让小家伙知道他们去书院究竟是为了什么。

郭嘉那小子自己在书院捣乱惹事气的书院里的先生把胡子都揪掉不少,他怎么好意思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奕儿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个孩子,他真不怕把孩子教坏还是怎么?

袁璟难得见到大街,看外面的行人摊贩看得正起兴,万万没想到因为几句话就被剥夺了看热闹的权利,小家伙两眼茫然的听他爹“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学生的第一要务是读书”等各种语重心长的叮嘱,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

手短腿短的小孩子双目无神下车,差点没踩住台阶摔下去,吕布眼疾手快把他抱下来,一时没忍住捏了捏小家伙的脸,不知道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袁璟揉揉脸回神,在地上站稳然后仰头说道,“奉先将军,不可以捏小孩子的脸。”

吕布答应的爽快,不过明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把袁璟小公子的话放在心里。

书院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读书人,藏书楼的书不能外带,每天只有白天开放,家底丰厚的早早在附近置办房产,没钱置办房产的就三五成群租住一座院落,大有不把藏书楼里的书看完誓不罢休的意思。

藏书楼只管看书不管食宿,旁边的书院却管吃还管住,只要能进书院当学生,不光能随时来藏书楼读书,还能听郑玄、司马徽这样的名士大儒讲学,简直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等书院招生,不为吃不为住,只为藏书楼里供他们查阅的万卷书籍以及大儒讲学,他们也要拼了命的进入邺城书院。

学无止境,书院外面的不只有年轻人,还有年过半百甚至头发花白的老人,郑玄、司马徽、边让、管宁等人的名气实在太大,古籍孤本对真正爱书之人的吸引力也远超原焕的想象。

他以为书院要走上正轨至少要有十年的经营,然而现实告诉他,不需要十年,只要有藏书楼还有郑玄等名士大儒在,三年时间足以让邺城书院的名声传遍整个大汉。

“看见没,头戴紫金冠的便是那勇冠三军的温侯吕奉先,自打奉先将军来到冀州,我们出远门都不用另外花钱雇人当护卫了。”街口的茶棚里,穿着青衫的年轻人给旁边来自兖州的朋友做介绍,“我们州牧大人是个神仙人物,难得有机会见到,待会儿可得看仔细了,不然天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再出门。”

他们州牧大人深居简出,有事甚至能连续一个月不出门,有人说大人身体孱弱不能出门,他才不信别人胡说八道,他们州牧大人不出门的时候肯定是回天上了。

仙界阆苑琼楼,肯定比凡间住着舒服。

那位自兖州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被好友说的一愣一愣的,隔着人群试图往书院里面看,只是外面堵的人有点多,左看右看也只能看到两根甩来甩去的鲜艳雉鸡翎。

“管宁管幼安和王烈王彦方也在书院,这二位在辽东教化百姓,如今也来了冀州,冀州的百姓真有福气。”来自幽州的读书人开口叹道,名士大儒得一人已是不容易,冀州牧能让这小小一座书院卧虎藏龙,大概真的和旁边这位仁兄说的一样是个神仙人物。

如若不然,又怎么请得动那么多名士?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其他地方。

“管宁管幼安和华歆华子鱼割席断交,现在两个人都在邺城书院,他们俩见面的时候是说话还是不说话?不小心坐到一起的时候还把席子一分为二吗?”

“你管人家说不说话,藏书楼那么大,里面的藏书何止万卷,有那么多书可以看,谁还注意旁边坐得是谁?”

“兄台说得有道理。”

茶棚里坐着的读书人很多,没有板凳只能站着的更多,刚才骑兵护卫马车进入书院动静不小,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亲眼目睹州牧大人的风姿神韵,却没有一个人往前挤。

书院门口那一排排士兵威慑力十足,兵刃在太阳底下闪着寒光,这些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精兵,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不顾死活的冲上去。

好奇心重要,命更重要。

大门处放了好几张桌椅,这是前几天才赶制出来新鲜东西,有地方坐的确省事儿的多,就是腿上有点漏风。

桌椅刚刚送到书院的时候,负责招生的小吏对这些都很感兴趣,只是坐着坐着就发现了问题,前面有桌子挡着别人看不到,他们自己却能感受到,椅子腿那么长,往上面一坐,稍有不慎该漏的不该漏的就都露出来了。

几个人当时面面相觑,表情古怪,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第二天全部把裈换成军中士卒才会穿的犊鼻裈。

穿什么不是事儿,不走光才最重要。

桌子上面放着好几摞纸,每张纸上都是给外面那些学子准备的表格,印表格比印书容易得多,读书人又没有不识字的问题,让他们自己把情况填写下来,比征兵的时候挨个儿问挨个儿登记轻松得多。

郭嘉荀彧等人早早过来,邺城书院是他们家主公下令开办的书院,说是冀州的官学也不为过,他们的子嗣将来大概率也要到这儿来读书,于公于私都不能错过。

几个人看到他们家主公,接连过来行礼打招呼,原焕笑吟吟的看了一圈,温润柔和的目光落在郭祭酒身上,让他无端打了个激灵。

“主公,嘉今日可有不妥?”郭嘉搓搓胳膊茫然抬头,他记得他这几天没有得罪主公,主公为什么这么看他?

原焕微笑着拍拍郭鬼才的肩膀,“奉孝无甚不妥,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走吧,带璟儿去郑司农那里。”

郭嘉僵硬的抽抽嘴角,落后一步戳戳旁边悠哉悠哉的荀彧,“文若,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主公为什么突然说我能说会道?”

荀彧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将衣袖整理好然后离郭嘉远了些,“奉孝才思敏捷,打你我二人认识那天起便一直能说会道,主公方才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随口一说吗?”郭嘉有点不相信,又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无奈只能作罢。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他们连官署都不曾去,要紧的事情都在家里处理,家门都没出也没机会被主公抓住把柄,可能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吧。

不对,还是有可能得罪主公的,主公因为他好些天没去府上做客而生气也不是不可能。

郭祭酒弯了弯眼睛,甩甩衣袖很快恢复正常,前面,袁璟回头看着傻笑不止的郭奉孝,转过身皱着脸叹了口气。

小家伙很是聪慧,在马车上听了一路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学生的第一要务是读书”,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爹为什么忽然间说那么多话。

肯定是奕哥和他说的那些话不太对。

书院的先生不会和奕哥说这些,能这么教的只有一个人,他这个只听了几句的人都被念叨了好久,罪魁祸首要受到的惩罚肯定更加严重。

唉,再让他高兴一会儿吧。

希望阿爹不要骂得太狠,不然那人回家哭鼻子还要奕哥来哄,奕哥真的好辛苦哦。

郭嘉察觉到小家伙的动作,又凑到荀彧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文若,你有没有觉得小公子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荀彧无奈将人推开,“你想多了。”

大热天的不要靠那么近,书院里没有办法洗漱换衣,待会儿一身是汗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郭嘉抱着手臂若有所思,灵光一现想出可能是为什么,正要开口就又看到前面的小娃娃幽幽回望,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们小公子,不想来书院读书。

一定是这样。

荀彧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庆幸郭奕早早就没有跟在这家伙身边,明明处理公务的时候很正常一个人,为什么着私下里那么跳脱?

非但跳脱,还越长大越跳脱。

邺城书院第一天招收学生,那几位恨不得住在藏书楼的大儒终于一起出现在外面,司马徽手里拿着几份表格,对上面印刷出来的字迹赞不绝口。

这纸虽然比不得他们平时用的那些,心思却是极为兼巧妙,如果能把整本的书印到纸上装订成册,不知能省多少传抄的功夫。

传抄可能出错,印出来的书籍只要模子精确,甚至不需要担心有印错的地方。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不好大肆印发。

司马徽无声叹了口气,看到被重兵护送而来的州牧大人很快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和旁边几位老友打了声招呼,然后一起过去行礼。

他刚来到邺城的时候还以为会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毕竟以前隐居山林自在惯了,陡然间到官家的书院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不过想起藏书楼里那数量庞大的书籍,只能安慰自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有那么多以前没看过的古籍可看,束手束脚就束手束脚吧。

然而事情却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位世家出身的州牧大人接人待物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他们来邺城后莫说束手束脚,甚至比在自己家里都舒坦。

书院没有开始招收学生,他们这些老头子也不算忙,每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哪天看倦了出去走走,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心情也跟着变好。

他们见识过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再看到被治理得如此太平和乐的城池,怎能不唏嘘。

郭奕跟在几位名士跟前,小小年纪丝毫不虚,板着小脸努力显得更加稳重,和他那混不吝的父亲简直是两个极端。

袁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见到小伙伴没有像以前一样冲过去说悄悄话,跟在他爹旁边乖乖巧巧当挂件,只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朝小伙伴眨眨眼,两个人偷偷摸摸像是干什么坏事一样,对视之后立刻移开目光。

原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牵起小家伙的手示意诸位先生到屋里坐。

日头马上就升起来,热气儿上来很是难熬,他自己还好些,在场这要么年老要么年幼,可受不得太阳暴晒。

小家伙在家启蒙认字,到书院之后要正经学习四书五经,读书习字没有捷径可走,都是滴水穿石一天天积累下来的慢功夫,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帮他。

“阿爹,我以后是不是要和奕哥一样住在这里啊?”小家伙被先生的数量吓了一跳,抓紧了他爹的手有些害怕,“这些先生,都是我的先生吗?”

奕哥说他只跟着郑先生一个人念书,可是这么一共有一二三四五六等等等等好多先生,如果所有都是他的先生,他岂不是要从早学到晚。

来书院念书好可怕呜呜呜呜。

原焕以为小家伙不习惯住在外面,落座之后小声回道,“璟儿可以住在家里,只是先生们都在书院,璟儿住在家里也不能耽误功课,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郑玄愿意在书院当院长,但是对他这样的名士来说,做什么都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他只肯当邺城书院的院长不愿意接受官府的官职,谁也不能强迫他。

原焕知道这人不肯接受官职,只想一心教书育人,这样也好,等书院稳定下来,有郑玄和司马徽这两个名扬天下的好老师留下即可,至于管宁、华歆等人,留在书院太浪费,还是出来做官吧。

官场比书院复杂的多,有做官的本事当然不能搁着不用,什么时候想教书也不是不能回来讲课,身上有官职再来讲书反而更容易打出名声。

至于他们家这位小祖宗,只能多辛苦辛苦了。

袁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现在连自己要学多少东西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别的。

郑玄老爷子精神极好,邺城书院和他以前见过的书院都不太一样,这年头注重家学传承,各郡县的书院学堂多被世族垄断,书院里只有世家子弟,不见寒门子弟的踪影。

他在天底下游学那么多年,除了偶尔有人讲课不问出身,绝大部分都对出身有严格的要求。

拿他自己来说,当年千里迢迢到关中拜大儒马融为师也是通过好友卢植的关系,如果没有好友的帮助,他说什么也没办法在马融身边拜师学习。

老师学问渊博,门徒上千,只是为人非常讲究,虽然门徒众多,但是能被他亲自教导的却没有几个,其他的学生都是由那几个被他教导过的学生来教导,他在关中三年,三年时间甚至连老师的面都没有见过,只能听师兄们讲授知识。

最后还是因为他精通算学,正好老师演算浑天问题遇到麻烦,这才能见到老师,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到关中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求学之路尚且如此艰难,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可是这邺城书院却不一样,州牧在内外城交界处建书院修藏书楼,读书求学不问出身,只要有一颗向学之心,即便家贫如洗也愿意接收。

藏书楼中有不少寒门子弟他已经看到,等过些日子书院招生完毕,看看入学的都是哪些人,如果真的有寒门子弟,便是天下寒门子弟之大幸啊。

数百年来,世家大族固步自封,强硬的把持朝政,寒门入仕之路难之有难,这人身为世家子却愿意让寒门子弟来书院求学,如此心胸又恰逢乱世,只怕图谋不会小。

郑玄心中感慨,坐定之后拱手道,“老朽年事已高,讲书之时恐有疏漏,正巧昨日门下学生来寻,如果州牧大人不弃,可否让我那学生一同来书院?”

他来邺城之前乃是在青州北海郡耕读,黄巾余孽劫掠郡县,孔文举学问很好,只是这治理郡县不是学问好就能治理好的,官府无力镇压黄巾贼,他只好带着学生进山避难。

山里道路不通,又买不到粮食,身边人越多过的越艰难,他实在没办法,只能遣散学生让他们各自离开。

那会儿青州正乱,到处都是贼寇,学生们各自回家,他一个老头子一直躲在山里也不是事儿,原本想着去徐州避难,出发前听到冀州邺城有座藏书楼,这才临时改变主意来这儿。

原焕顿了一下,他还以为老爷子忽然改变主意,要以年事已高为借口不干了,还好还好,人还在就行,“先生的学生自然也是不凡,哪里有嫌弃的道理?”

郑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那学生性格朴实,虽然言辞迟钝,才学却甚至出众,前些日子跑去扬州游学,在外面周旋了大半年才又回来。”

原焕挑了挑眉,“可是清河崔氏,崔琰崔季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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