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太监们迷茫极了, 互相张望。

接着,他看到被蔺泊舟身影遮挡的少年探头,看到他们后爆发出一阵叫声:“啊——”

蔺泊舟侧头, 回了俩字。

“出去。”

太监连忙走了, 出去之后, 才后知后觉想起捂眼睛。

哎,白瞎操什么心呢。

人家夫妻琴瑟和鸣的。

孟欢怔在原地,睁大眼, 没绕过弯儿来, 望着蔺泊舟:“我们被看见了吗?”

这可是帮蔺泊舟小恭, 无论是自己还是他, 被目睹后都会很!尴!尬!的!

“不清楚,”蔺泊舟垂下眼睫, “我看不见。”

“……”

虽然是实话, 但听着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孟欢呼了一口气,将下衣的系扣系好,从羞耻的心情中解放出来,下人送的热水也放到了屏风处。

“王爷,该洗漱了。”游锦进门说。

看到他, 孟欢轻松了些。

替自己的人来了。

游锦是从小看护着蔺泊舟长大的太监,太监没有性别属性,伺候蔺泊舟也不像宫女或者男仆, 会有尴尬和不周到处。

把蔺泊舟交给了游锦, 孟欢净手后拧了张干净的帕子, 洗脸, 听着游锦围着蔺泊舟转:“王爷, 抬抬手。”

“王爷, 脸侧过去。”

“好王爷,再转一转。”

他俩的主仆关系相当好,当年游锦只有十二岁,刚净了身便去东宫伺候太子蔺鸾,谁知道赶上太子被废,一路跟随背井离乡去了辜州,从蔺泊舟出生后他开始伺候,从他小带到大,关系十分熟稔。

——相当于一个男妈妈。

孟欢洗完了脸,站旁边看蔺泊舟。

他身量极高,可绝不低头,要游锦垫着脚擦脸。睫毛沾了潮湿的水雾,虽然眼睛暂时看不见,居高临下的感觉却丝毫不减。

也是突然,蔺泊舟开口:“欢欢呢?”

他没听到孟欢的声音,开始问了。

这一问,让孟欢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攥紧。

“哎,王爷,”游锦苦笑,边笑边转向了孟欢,“王妃就在旁边看着呢,怎么一会儿没见急成这样?”

从昨晚起孟欢进了殿门,一直好好待着没出事,蔺泊舟现在情绪也平静安稳,他们下人能看出一些端倪。

蔺泊舟喜欢孟欢,他希望孟欢一直陪着他,他心里才有落地的感觉。

没看见孟欢,他的焦躁感似乎又要上来。

孟欢:“我在。”

蔺泊舟眉头本来锁着,缓缓松了开来。

他唇还抿着,轻声说了几个字。

“那就好。”-

陈安从门口进来,带来了皇帝的回复,说:“向宫里发了帖子,陛下心情难过,批准王爷多休息几天,等眼疾痊愈再回朝廷。”

蔺泊舟站着,等游锦给他梳头,应了声:“嗯。”

“王爷,”陈安语言中透露出焦虑,“这眼疾一犯,又是十天半个月回不了朝廷,凡事交由内阁做主,他们能插手的空间就太多了。”

陈安语气止不住的懊丧。

府中官僚虽也为蔺泊舟眼疾复发而伤心,但更为蔺泊舟的抱负焦虑。眼下局势着急,朝廷瞬息万变,风起云涌,蔺泊舟失明失去对朝廷的控制权,完全是白给政敌机会。

“身体抱恙,别无他法,”蔺泊舟说,“本王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是。”

蔺泊舟这么说了,陈安自然应允,原因无他,蔺泊舟虽然身在王府,可他的眼线和厂卫遍布京城,任何动向他都知悉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下人们终于送饭菜上来。

早膳上的菜异常清淡,没有太多大鱼大肉,而是雪白浓郁的高汤,馒头和花卷,煮烫的牛乳,混着些清炒和腌菜,而粥的种类最多,足足有八种。

孟欢将筷子换成勺子时,听到“哐”的一声。

“王爷!!!!”

游锦尖叫。

孟欢侧头,见蔺泊舟从椅子里站起身,面朝自己的方向,不知是打算走来还是如何,膝盖重重撞上了桌角,将桌子带的偏移了几分。

他垂头,没有发出闷哼,颈部的青筋微微浮起,但显然撞出了疼意。

孟欢怔住:“王爷。”

蔺泊舟个性高傲,一般侍从们看见他出丑,都是默认没看到,而游锦刚才吼了一声,立刻紧紧阖拢唇,眼睛里全是担忧。

孟欢明白了。他牵住蔺泊舟的手,牵到桌椅旁坐下,将他裤脚掀了上去。

手被按住,蔺泊舟声音冷硬,“没事。”

孟欢莫名倔了几分:“就让我看看。”

僵持了片刻的时间,搭着他的手没再动,膝盖处撞出一片淤青,面积不大,孟欢用指尖碰,对着伤口吹了吹:“呼……不疼。”

上午的晨光在大殿内落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眉眼白皙干净,伏在他腿边,摸了摸他的伤口再涂上药酒,将裤腿放了下来。

蔺泊舟什么都看不到,失明时听力比平日强上许多,故而极其厌恶噪音,厌恶别人不停说话,厌恶大声尖叫,他的内心已经烦躁不堪,任何躁动都会成为他发怒的导火索。

可现在,心里却感到难得的宁静。

孟欢:“吃饭了。”

他从桌上的八种粥里随便端起一碗,坐到蔺泊舟跟前:“喝脊肉粥吗?”

蔺泊舟只是点了点头。

孟欢用勺子舀了一勺后,尝了尝凉热后,轻轻放到他唇边,“王爷,张嘴。”

蔺泊舟眼皮跳了一下。他唇色苍白,被白纱遮掩住了上半张脸,显得鼻梁和唇瓣尤其冷淡,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有一日会沦落到让人喂食。

曾经他失明了自己吃饭,手腕一个不慎,汤汁溅到衣衫上,可下人们只敢在旁边掉眼泪,都不敢提醒他。

提醒他,只会羞辱他的自尊心。

蔺泊舟启开了唇,温热的粥送到唇中。勺子柄方,圆勺,一勺舀得半满,他唇瓣是粉白色,含到嘴里,似乎溢出了粥汁。

孟欢刚想拿绢帕给他擦拭干净,没想到蔺泊舟探出猩红的舌尖,在唇瓣轻轻舔了一下。

“……”

孟欢手顿了顿,脑子里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蔺泊舟这副蒙着眼睛,吃饭舔勺子的模样,让他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动了一下。

支配与臣服,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蔺泊舟。

好像有点儿SM的快感。

“…………”

被自己这个想法惊讶到,孟欢感觉自己属于小黄文看多了,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TvT,连忙打消了这个想法,拿回勺子再舀了一勺。

蔺泊舟垂头,一言不发地吃东西。

最初那阵怪异感过去后,孟欢感觉到的只有,蔺泊舟听他的话到不可思议。

在他面前低着眉眼,因为高大,要微微弯起脊梁适应孟欢。当听到孟欢的动静时,那双白纱下的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会下意识地转向他。

——在漆黑视线里,去寻找那唯一的光源。

孟欢心口莫名柔软。

好像有什么地方被他攥紧,褪去了力道。

他也静下来,只是给他喂着粥饭。

碗里的粥喝到一半,门口有人进来。

“王爷,崔阁老听说王爷眼疾复发,送了一支百年的人参来,说请王爷照顾好身子,他在内阁等着王爷身体痊愈回阁理事那一天。”

蔺泊舟这种级别的大官身体抱恙,懂事的官员都会来看望,哪怕蔺泊舟闭门谢客,但礼物和关心要送到,这是官场的人情世故。

孟欢眨了眨眼,意外:“昨晚上复发,今晨他就知道了?”

蔺泊舟:“恐怕知道的还早些。”

朝廷的人盼着蔺泊舟倒,对他的消息知根知底,无论何时都有人暗暗盯着他的动向,王府中兴许也有他们的眼线。

蔺泊舟这双眼睛,除了王府里的人巴不得他好,府外的人,则是烧香拜佛捐门槛,各捐十年阳寿众筹祈祷蔺泊舟眼瞎,永远不能看见。

侍从又问:“王爷,那支人参——”

“熬了吧。”

蔺泊舟声音平静,“替本王谢谢他的美意。”

语气里,却毫无感谢的意思-

天气十分炎热。

荷花池旁孟欢埋头写字,头低着,表情些微有点儿郁闷。

“果珍李柰,菜重芥薑。海鹹河淡,鱗潛羽翔。”山枢板着脸,念字时单手拿了一把示威的戒尺,神色没有丝毫慈爱。

——即使孟某人的老公蔺泊舟就坐在他身旁。

用过午膳,蔺泊舟没有任何事情做,便跟着孟欢来听他的识字课。

现在,蔺泊舟穿了身素白绸缎的长衫,双眼覆着白纱,垂头沉静地坐在椅子里,背后有侍女缓缓打扇。他阖拢眼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百家姓,千字文,童子开蒙时读的东西,蔺泊舟三岁倒背如流,可他二十六了,却不得不听他的老婆背。

山枢:“鹹。”

孟欢:“……不会。”

山枢眉头皱紧,把戒尺拍得“啪啪!”响。

孟欢:QAQ。

他头皮发麻,紧张思索时。

耳畔,蔺泊舟似乎笑了一声。

他一笑,孟欢就知道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听。

——很像那种上学时坐教室后排看你的爸爸妈妈,无论你怎么犯笨他都不会怪你,只会为你取得的进步而愉快,哪怕只有一点点。

蔺泊舟,真的很爹系。

孟欢嘀咕嘀咕,埋头,继续写。

不过得赖于这日复一日,他现在熟悉了繁体字的笔画结构,学写字也比以前快,还没到时间便提前完成了学习任务。

坐着乘凉,山行沿着回廊绕弯进来,先给蔺泊舟作揖,这才问起山枢。

“爹,他们让我来问,最近灯会,何时有空约个时间,一起去锦河畔饮酒,看看火树银花夏夜美景。”

他们清客,文人雅士,最喜欢去最热闹的地方游历,饮酒和歌拍板酬唱。

山枢捻了捻胡须,似在考虑。

孟欢抬眼,想起了王府外的灯会。

大宗虽有宵禁,但在灯会期间会稍微放宽,延迟到三更开禁。

这一段时间,全城放宽,热闹异常,是充满了灯火和烟花的良辰,大宗繁华至极的盛景。

……一定很漂亮吧?

孟欢想了一会儿转向蔺泊舟。

他弯着的眼中星光点点,笑出雪白的小虎牙。

声音满怀期待:“王爷,咱们要不要出府去看看?”

>